跟隨着她悽悽慘慘顫抖不絕的聲音,月落塵腦海裡浮現出一幅幅血肉橫飛的畫面,覺得噁心的同時更難受不已,未曾進食的胃裡翻滾着,幾次差點讓她乾嘔出來。聽黑衣女人一再提及離國的她很想仔細問問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最終卻開不了口。
“那前輩你的孩子什麼時候忍受不了蠱毒而離世?”既然她的孩子都是死在三三魔蠱之下,想來知道如何培育蠱蟲的她也不知究竟該如何解毒。難道,天底下真的沒有可解蠱之法麼?
“我於當年十二月分娩,到來年中秋孩子就因爲忍受不了的蠱蟲甦醒的折騰而夭折。皇后比我早分娩三個月,聽說是難產而死。一舉一動都在太后密切監視下的我心如死灰,那時就已意識到自己是咎由自取——爲了保全自己所看重的人我殘害無辜的皇后和她的孩子,所以老天讓我徹底失去所有。”
一聲長嘆,黑衣女人微微仰頭,指甲狠狠掐進手掌中:“從那之後,安陵泓宇四個字經常出現在我魂夢中,讓我難以心安。再無用處的我被她派人灌下毒酒拋屍野外,天不亡我,竟讓奄奄一息的我在野外找到以毒攻毒的藥草,待毒素全部排除後我靠乞討步行回楚州,隱姓埋名幽居於此。”
淚水爬滿黑衣女人的臉,悔意萬千的她再次掩面哭泣。既無奈又沉重的往事她緘口多年,現在對人道出彷彿又重新經歷一次,切膚之痛猶如當年被劃在臉上的一刀又一刀。
聽到這,安陵泓宇和月落塵才恍然大悟。黑衣女人之所以會知道襄國內部上演的爭鬥是因爲她早於二十多年前就已看清楚太后的面目——既然安陵泓宇沒死,太后又怎會善罷甘休?二十多年等待,早讓她失去所有耐性。
“安陵泓宇,你能熬過二十多年實屬不易,今日你我能相見更是機緣巧合,當然,這也許亦是上蒼對我的懲罰。你動手吧,我絕不會反抗。只是可惜在我死的時候仍然沒見到德妃受到應有的懲罰,那個心如蛇蠍的女人不僅僅讓我再無面目示人,更讓我千瘡百孔,度日如年。只求你們離開的時候帶着童童,他是我在大雪時撿回的棄嬰,挺可憐,請你們放過他。”
包含莫大悲痛的面孔比冷漠時候的她更加扭曲,在燈火下猶如哀怨厲鬼,讓月落塵看得心驚膽戰。舔舔櫻脣,她走近靠在藤椅中獨自感傷的黑衣女人,盈盈蹲下,柔荑輕柔覆蓋上她已有些粗糙的手背。
雖然安陵泓宇體內魔蠱乃她親手培育,可聽過她所說的一切後月落塵對她沒有憎意,只有憐憫。和安陵泓宇早已經心有靈犀的她也相信安陵泓宇更不會動手,畢竟,從頭到尾黑衣女人的生命中都寫滿悲劇:
失去摯愛的情郎和孩子,還日日夜夜遭受良心的譴責,這樣的慘遇和重壓下她還能堅強的活下來已屬不易。輕啓菱脣,她溫柔道:“前輩,魔蠱是你培育,不過罪魁禍首並不是你。所有一切都是太后在策劃謀算,你、、、你只是被逼無奈。”
低轉輕揚的熟悉女聲讓有些呆滯的安陵泓宇醒悟過來,看着黑衣女人閉眼等死的樣子,他的憤怒和悲慟全部壓下,唯有滿腔無奈在心湖上飄蕩,來來回回,怎麼也揮散不去。一個身心都遭受過重創的女人,一個被逼無奈差點喪生的女人,一個日日不安夜夜悔恨的女人,他又怎麼忍心再繼續過多責怪?
無言擡步走至月落塵身邊拉起她,他淡淡道:“多年前你培育出蠱毒讓我年年忍受折磨,但前幾天你也救我和落塵兩命,因此我不會對你動手。至於你對太后的怨恨,恕我直言,現在的你恐怕難以復仇,不過我答應你,在我和她清算所有一切時會告訴她你還活着,這是她最大的諷刺和打擊。所以,請你好好活着。”
再也不想多停留,安陵泓宇拉着月落塵走出門去。黑夜籠罩的悔思谷又是淡霧縈繞,深深呼吸幾口,安陵泓宇負手而立,神情冷峻。想到三三魔蠱連培育之人都不知解法,月落塵的悲傷漫卷如海。伸出雙手輕輕環抱住安陵泓宇的腰,她喃喃道:“不要灰心。”
“傻女人,我只是在擔心接下來到底會有什麼波瀾掀起。聽過她所說,我覺得太后遠比我想象中的更可怕。”目光深邃看向並不清晰的遠處,天幕幽沉,一如他此時心情。
次日清晨,月落塵兩人起來去同黑衣女人告別時卻發現只有童童在。也許經過昨晚的袒露她並不想在白天見到我們,想到這點的月落塵將手中的素白布帛遞給童童:“童童,這個一定要交給師傅噢。”
童童小臉上佈滿不捨,他噘嘴點頭:“宇哥哥塵姐姐,你們還會來看我和師傅嗎?”
摸摸他可愛的腦袋,安陵泓宇揚起燦爛明媚的彎腰和他對視:“當然會。童童要聽師傅的話,因爲你是小小男子漢,也要照顧師傅,懂嗎?下次哥哥和姐姐來的時候,一定給你帶很多外面的東西。”
笑得露出虎牙的童童轉身拿起桌面上的一塊灰白色羊皮遞給月落塵:“姐姐,師傅說這個給你,還讓我告訴你八個字:桃花血落,魔蠱可解。”
“什麼是桃花血?”捏着那塊已被磨得光滑的羊皮卷,月落塵趕忙追問。
搖搖頭,童童小大人似的道:“師傅知道你會問這個,但她說她真不知情。師傅說這塊羊皮卷是她家傳下來的,但誰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是桃花血。”
崎嶇山道綠蔭遮頂,安陵泓宇和月落塵順着童童指的方向前進。緊緊握住已浸滿汗意的手,安陵泓宇拭過額上汗珠轉頭道:“落塵,你在布帛上寫了什麼?”
“蝴蝶仙藥方,但願對她有用。”眼前浮過昨夜那張溝壑交錯的臉,月落塵暗自欷歔。如果蝴蝶仙的藥方有用,那對孤苦多年的她來說也算個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