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緻又清雅的客廳內與之前並無變化,月落塵坐在雕花寬椅中靜待龍沐庭的到來。蓮花燈盞高高懸掛,燈火通明卻安靜至極。
輕抿兩口熱茶暖身,月落塵就看到龍沐庭的熟悉身影從門外閃進,依舊白衣飄飄,猶似謫仙。將茶杯放下,月落塵起身淺笑:“表哥。”失去孩子的痛苦因爲吉祥所訴說的悽慘往事而沖淡,別後重逢之際,她依然只願意記得龍沐庭曾經對她的好,而不願將仇恨掛在嘴邊銘刻在心底。
停住腳步,龍沐庭靜靜站在門口,溫軟雙眸裡有欲說還休的情意和絲絲驚豔閃過。只見她身着一件淡藍銀線錦緞小襖,下配繡着梅花燦爛的月白長裙,外披件雪白無暇的狐裘披風,美人髻上斜斜插着枝銀色梅花簪,耳畔明珠瑩亮,娥眉淡掃,秋波瀲灩着燈火光澤,櫻脣微翹,優雅高貴卻又不失女子柔軟細緻,極像剛剛從畫卷中翩然走出。
多日不見,落塵更比從前明豔動人。失去腹中胎兒對她難道就沒一點影響?對她和安陵泓宇難道就沒有絲毫打擊?念及至此,龍沐庭心底滑過又澀又苦的味道。收斂稍微有些肆意的打量目光,他緩緩靠近月落塵微涼的柔荑,百感交集道:
“落塵,表哥、、、表哥以爲晏國之事後你再也不會願意見我,想不到你還是來了,表哥實在欣慰。”
眼底流過幾縷黯淡,月落塵定定心神不去回憶痛苦時刻,輕擡雙眸柔聲說明來意:“實不相瞞,落塵當日的確對錶哥多有怨念。不過,還願意前來見表哥是因爲落塵無意中知道很多往事,所以、、、所以落塵已不想責怪表哥當日所爲。晏國對襄開戰,攻下鶴陰楚州等城鎮來到臨州,眼下百姓蒙難,山河破碎,落塵今日前來就是想勸表哥收兵,離國當年覆滅其實並不完全是安陵朔的錯。”
其實,龍沐庭不是不知道雅寧所言正確,月落塵深夜造訪肯定是爲兩國交戰之事。只是,偏執的他卻仍然抱有絲絲希冀——
他希望月落塵此次前來只是單純敘舊,希望她能回心轉意回到自己身邊,之前的種種自此一筆勾銷。如果這樣,他也許真會放下所有帶着她遠走高飛,再也不管什麼安陵泓宇,什麼襄國和血海深仇。可惜,沒說幾句月落塵就已道出此行目的,這實在不能不讓他惱怒。
收回兩手,他的面龐瞬間冷漠下來,言語成冰:“怎麼,你今日前來是爲安陵泓宇做說客的嗎?難道人才濟濟的襄國已衰弱到這種地步,需要皇后娘娘親自出馬來遊說嗎?”
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令月落塵輕嘆之餘更想嘲笑自己的天真。自己早知和表哥已經回不到過去,爲何每次見到他如此還是會暗暗心酸呢?是因爲那份親人般的情意怎麼也割捨不下吧,呵。我惦念着兩人情誼,表哥還記得幾分?
哀怨剛剛掠過,她的腦海裡頓時就記起吉祥所說的那些話。抿抿脣,她搖搖頭揮去心頭縈繞的不適:“表哥,落塵今晚造訪並不是爲安陵泓宇做說客,事實上他根本不知我會有此行。之所以來見,是因爲落塵想讓表哥知道一些往事,也許聽過那些,你會改變進攻襄國的決定。”
冷眼凝視她片刻,龍沐庭施然坐下,眼神像門外呼嘯的寒風般磣人,絲毫找不出昔日溫文爾雅的感覺,語帶淡淡嘲諷:
“是麼?究竟什麼事能勞煩皇后娘娘深夜出行呢?不妨說來聽聽。有言在先,可千萬別跟我說些什麼蒼白無力的求情之詞,對那些我早已厭倦。襄國被滅是遲早的事,只要大雪消融,我即刻能率兵先滅安陵泓宇再取聖襄。”
不理會他言語中的諷刺和示威,月落塵鎮定以對,漆黑得如同黑曜寶石的眸子裡涌上憐憫和無奈:“表哥一直想要滅掉襄國,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襄國和你有至深淵源?事到如今,落塵也不再顧左右而言它,直接說吧:其實你和安陵泓宇是同父異母的血緣兄弟,你現在想要摧毀的江山是你父皇的江山啊!”
未曾料到月落塵說出口的竟是此事,正掀着茶盞的龍沐庭頃刻僵硬如石,眼眸裡閃過濃烈複雜的痛苦。
半晌後他才重重將茶杯擱於几案邊,沉臉冷冽喝叱:“一派胡言!我還以爲你想說什麼呢,竟想用這種話來勸我收兵,你不覺得太可笑了嗎?什麼時候開始,冰雪聰明的你已變得如此愚鈍不堪?”
他的僵硬和眼神沒能逃過不過幾步之遙且心細如塵的月落塵,她忽然間也有些迷茫。表哥口頭上在斥責我胡說,爲何他的眼神卻帶着難以饒恕的痛恨之色?正如安陵泓宇日前所說,對於身世他的毫不知情麼?當年他已十歲,按理來說應該是有記憶,他不一直都記得當日滅國師傅帶我們逃離在路上看到的慘況嗎?
“表哥,落塵字字當真。姑姑和安陵朔曾兩情相悅,因爲姑父傾心於姑姑,所以姑姑最後選擇嫁給姑父。姑姑逝世前曾留有封密函交給安陵朔,她在函內證實你是他的骨肉,並希望安陵朔帶你回襄國好好撫養你,可惜當年德妃也就是現在的太后擅自做主假傳聖旨滅了離國,所以才、、、”
“夠了!我不願聽這些陳年舊事,現在說有什麼意義?”暴跳如雷的打斷月落塵的陳述,龍沐庭臉色鐵青。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咆哮有泄露心事的嫌疑,深呼吸幾口他壓下怒氣道:“長途顛簸落塵想必你累了,我叫人給你收拾房間休息。”
“表哥,你是不願聽這些還是早已知情?”凝視他的背影,月落塵輕啓朱脣,那抹白影頃刻再次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