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命趙虎帶着捕快下去安排。
一行人從公堂移步到後衙的院子裡。
根據七叔所形容的距離進行丈量後,捕快領着幾個從大牢裡帶出來的犯人,一併走進院中。
這個時辰的光線是一天裡最強烈的時候,金子事先吩咐了趙虎,讓他將犯人領到背光處站好。因爲背光,就算視力極好的金子,也不能在第一眼就將站在其中的目標人物給揪出來。
七叔是臉盲症患者,背不背光,於他來說,根本沒有什麼不同。這樣做最重要的一點是,金子不確定潘亦文是否知曉七叔患有臉盲症這樣的事實,爲了避免潘亦文給他提供暗示,背光而立,是最好的選擇。
光暈中,五名身穿統一白色囚服的犯人安靜的站着,他們身後各配有一名帶刀捕快,以防突發意外。
“七叔,站在這個位置,你能認出來哪個就是案發時看到的江郎君麼?”金子掩在口罩後面的嘴角彎彎勾起,聲音清冷平靜的問道。
所有人都眯着眼睛,潘亦文更是恨不得探出腦袋,往前走近幾步看個一清二楚,可他卻被金昊欽擡手攔住了。
“潘老爺,請耐心等待,不要干擾七叔認人!”金昊欽不緊不慢的的提醒道。
潘亦文抿着嘴,見所有人都跟自己站在同一處,若是自己太過焦急,反而不妥,只能作罷。
七叔一個一個的看着,他留心觀察着他們每個人的手背,尋了一圈之後,視線最終落在那隻手背長着一顆紅痣的人身上。
他緩緩擡起手,指向他,大聲道:“就是他!”
金子神色沉滯的凝着他,如琉璃一般炫動的眸子微微睜大。
七叔看金子如此表情,露出一抹輕鬆的笑意,補充道:“那天也是這樣的光線。草民不會認錯,就是那個人!”
“你......確定?”金子不死心的頓了頓,再次問道。
“確定!”七叔點點頭,他認不得江郎君的臉。但他卻能記住他手背上的紅痣。
金子回頭,對身後不遠處站着的潘亦文、金元、師爺、金昊欽幾人說道:“各位,請移步!”
幾人走了過來,臨近一看,金元和潘亦文臉上皆有訝色。
這幾個犯人中,根本就沒有一個人是江浩南。
潘亦文剛想開口說話,便被金子搶道:“容在下先問一個問題,剛剛讓大家留在白線之外,大家看着光影裡的衆人,是何感覺?”
金昊欽俊臉笑意朗朗。他頗爲配合的應道:“所有人的臉都隱在光暈裡,一團模糊,看不清晰。”
金子點頭,續道:“那站在我這個位置又如何?”
“可以清晰明瞭的看到每個人的容貌!”金昊欽一臉認真道。
金子轉頭看金元和潘亦文,燦亮逼人的眼眸裡。笑意意味深長,“剛剛七叔已經將江郎君認出來了,大家都有聽到吧?”
潘亦文垂在身側的手慢慢地攥緊了。
“七叔,剛剛大家都聽到你的指認了,你指的很好!”金子笑意親和。
可這樣的笑,卻讓老漢七叔覺得心慌。
金子斂容,向趙虎點點頭。趙虎揮手讓捕快將所有的囚犯送回牢房,只留下身穿一襲白色囚服,手上有紅痣的‘犯人’-慕容瑾!
金元吹着一字胡,沉着臉指着慕容瑾問道:“這就是你認出來的......江郎君?”
七叔縮着腦袋,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剛剛說的不是挺響亮的麼?這會兒怎麼不敢出聲了?”金元厲喝道。
七叔猶豫着。生怕自己的一絲猶疑讓他們推翻了證供,又看了看身後那人手背上的紅痣,鮮紅欲滴,絕對不會認錯。
“是!”七叔應道。
金元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命人將七叔拿下。
衆人移步回公堂,七叔還在一個勁兒的喊着冤枉,可憐他連因何事喊冤枉也不知道。
潘亦文這會兒保持緘默了,他也想不明白,這七叔究竟是中了什麼邪了,那麼近的距離,竟會將人認錯,就算老眼昏花,也不至於到了那等程度吧?
金子在公堂上站定,說出了自己試驗後的結論:“大家剛剛都看到了,試驗前,七叔信誓旦旦的指證江郎君便是當日樹林外與潘娘子相見並殘忍將之殺害的兇手,可剛剛的試驗,他卻將他人指認成了江郎君,這說明了什麼?”
七叔這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剛剛那裡面,竟沒有一個是江郎君麼?
他着了這個小郎君的道了?
可他是怎麼看出來自己眼睛有問題的?
這不可能,他一直都掩飾得很好!
“本官也很想知道,爲何在堂內七叔認得出江郎君,移步到後院,就認不出來了?”金元有些好奇的問道,看着金子的眼神,也滿含欽佩。
“因爲,七叔是一個臉盲症患者!”金子踱步走到慕容瑾身邊,給了他一個‘辛苦你了’的眼神,續道:“臉盲症,又稱爲面孔遺忘症,患了臉盲症的人,就算對自己熟悉的人,也會形同陌路,因爲他的大腦對人臉的輪廓失去了辨認的功能,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在案發當天看清楚與潘娘子在一起的人就是江郎君,他剛剛在公堂上能認出江郎君,是因爲江郎君是本案的被告知,一襲囚服,顏色鮮明。在在下提出試驗的時候,他曾一度心慌,爲了避免自己將人認錯,他在江郎君身上尋找可以記住的細節,而在下在此前,就已經爲他做好了可被‘記住細節’的準備。”
龍廷軒剛剛一直有留意公堂和後院的動向,嘴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金子在公堂上的一舉手一投足,彷彿都帶着魔力一般,吸引着他,讓他覺得賞心悅目!
不管是驗屍時的肅穆不苟,還是辯證時的從容不迫,都讓他深深着迷......
真是一個可愛的女人......
堂上的所有人初聞臉盲症。皆是一愕,但金元並沒有開口打斷,其他人亦是噤聲細聽。
金子將慕容瑾手背上的紅痣拔了下來,捻在拇指和食指中間。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解釋道:“這就是在下爲七叔而準備的細節。在江郎君上堂之前,在下就在他的手背上粘了這麼一顆紅痣。因爲臉盲症患者認不得人,只能記住細節,所以,七叔在尋到江郎君這一細節後,便努力的記下。因爲慕容公子與江郎君的身形差不多,所以,在移步後院的時候,在下事先讓慕容公子頂替江郎君。並在他的手背上粘上同一顆紅痣,所以,這纔有了後來那一幕。檢驗的結果已經明確的告訴大家,七叔的眼睛有問題,他的證供完全無效!”
金元豁然開朗。他站起來,拿起驚堂木拍了一下桌子,繃着臉喝道:“大膽七叔,竟敢擾亂公堂秩序,做假證供誣陷江郎君,你可知罪?”
老漢七叔咚的一聲跪倒在地,俯首磕頭。大喊道:“冤枉啊,大人,金仵作說的,草民不懂,冤枉啊......”
“你或許不知道自己患的病叫臉盲症,但你看不清楚人臉又作僞供卻是事實。多少雙眼睛看着驗證過程,容不得你砌詞狡辯!”金元端着官腔,又拍了一下驚堂木,問道:“七叔,你究竟認不認罪?”
“冤枉啊。大人......”老漢依然喊着怨。
七叔現在的心裡極度慌亂,所以就算此刻強行逼供,未必有收效。
金元思前想後,命趙虎將之暫時收監,待晚些再對七叔進行審訊。
老漢七叔跟江郎君並不熟識,自然不存在仇怨,作這樣的假證供,必然是有人在幕後指使。目前七叔的證供被推翻,而他又未曾供出幕後主使者,未免七叔遭受滅口,將他收監羈押,再行盤問,是最好的選擇。
七叔被押下去後,金元還未及開口,潘亦文便先一步提醒道:“大人,雖然七叔的口供被推翻,但也並不能證明江浩南就是清白的,他不能拿出證據證明他案發時不在場的話,依然有嫌疑!”
“這個無需潘老爺提醒,條文律例,本官比潘老爺你,更熟悉!”金元冷哼一聲,開口宣佈道:“關於江郎君提出的證人,本官將會繼續走訪調查,案子性質惡劣,本官不會只聽信任何一方的片面之詞,一定全方位取證,爲潘娘子洗刷冤屈!今日就到此,案子擇日再審,江郎君暫時收押回監!退堂!”
衆人向縣丞行了一揖。
七叔和江浩南被趙虎等人押回了監牢。
潘亦文憤憤的甩了一下袖口,大步流星的走出公堂。
龍廷軒從隱秘處走出來,含笑看着金子,鼓掌稱讚道:“三孃的驗證真是精彩至極啊!”
金子淡然一笑,將口罩拉下來,露出精緻白皙的面容,淡淡道:“王爺過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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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和金昊欽走過來,恭敬地給龍廷軒施禮。
金昊欽還好,辰逸雪今晨讓他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逍遙王陪着三娘進公堂聽審了,但金元卻是不知情的,這會兒陡然發現逍遙王駕臨,額頭的冷汗立時冒了密密的一層。
他仔細回顧了剛剛的堂審過程,貌似沒有出現什麼失誤。
還好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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