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湄沒有進去找白曲,而是躡手躡腳的出了紫陽宮,然後轉小路回了辰霄殿,她知道,白曲和飛絮一定還會再說說這件事情,於是自己現在回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應該還是來得及。
有些奇怪,卻是默契,飛絮和水湄在聽到了與自己糾葛的十分難以整理清的煩心事後,卻都選擇了默默承受,而不是開口去說,只是一個人擔着。不知道是誰像誰,還是都有這種氣質。
然而終究不一樣。水湄心裡裝不住事情,她的烈,遠不是飛絮可以比擬的,或許也是事情不一樣吧,飛絮不過是要抉擇要不要一個人來做自己的駙馬,而那個人還是自己頗爲中意的,但是水湄在爲難的,卻會事關生身之父的生死罷。
無論她愛不愛她的父親,但易鈞天畢竟是。
白曲沒過多久就和飛絮說完了那些,也是懷揣着心事來看水湄,但是白曲的笑容依舊,他的自如已經在歲月的磨練中變得無可挑剔,渾然天成。
白曲開口時,卻還是有點沒頭緒,好像找不到話一樣,她們都知道,白曲知道自己是因爲什麼事情,卻不知道水湄也知道。
白曲緩緩道:“對不起水湄,今天公事太多,我來晚了。”
水湄笑了,笑得很體諒,笑道:“沒事情,你畢竟是一國之君啊。”她沒有責怪,確實,江白曲的話也不能算是欺騙,真的是公事太多,只不過細作的事情,特殊了。
易水湄將內心的掙扎藏的彷彿沒有一般,易水湄在心裡暗自道:“他爲我揹負了很多,我也該爲白曲背負些什麼了,白曲,我知道你不說是怕傷害我……”
水湄的面上無事,依舊和江白曲談笑風生,而心裡卻是壓抑不住酸楚的痛苦,而江白曲又何嘗不是如此?
白曲和水湄一如既往的聊天,逗弄舒兒玩,卻是小雪舒站在地上,看着白曲,突然開口道:“父皇有心事麼?”
這一句話卻是驚的水湄和白曲具是寒毛一顫,白曲木在那裡,水湄倒是笑着抱了一下雪舒,輕聲道:“雪舒,你父皇日理萬機,自然是有很多事情。”
她沒有騙雪舒,卻巧妙地避開了這個尷尬。
水湄知道,這對白曲來說,若是真的,更難抉擇,而雪舒的這句無心之語,是不是昭示着什麼?
翌日,易水湄趁着白曲還在忙公事不可能找自己的空子,打算去了輯史院。
輯史院坐落在崇光殿西側不遠的一個小院落裡,水湄的辰霄殿雖是在東南角這邊,卻也不是很遠,照例的先去看了顏燼,兩個人有說有笑。
或許是因爲懷有了帝裔的緣故,顏燼的面色顯得有些紅,水湄調笑道:“顏兒啊,你這是當着我的面子不好意思麼?”
顏燼本來就因爲身子弱吃了比較多的補藥虛火有一點盛,聽到水湄這麼說,面頰更是紅了,卻是傻笑着不說話。
水湄覺得又是有醋意,卻又是高興,因爲她知道做了母親的那一刻,是多麼的幸福,而顏燼,本來應該比自己早一步享受到這種快樂的,現在,雖然遲了,但是有了,卻也是圓滿的。
水湄一本正經道:“顏兒,你說我們同一天知道自己
有了他的孩子,會不會一天生下呢?”這句話好像玩笑一般,顏燼卻認認真真的點頭道:“也許,會吧。”
她的聲音很輕,最後的兩個字好像只是吐出了氣息,讓人聽着說不出的舒服。
兩人又閒聊了好多,然後水湄看看時間還早,便別了顏燼,往輯史院去了。
輯史院門口的兩個侍衛看到易水湄來了,恭恭敬敬的行禮道:“辰妃娘娘萬安。”易水湄微微一笑,道:“我進去查閱一點史籍,無妨吧?”
那兩個侍衛又豈有阻攔的道理,爲首的那位謹慎的回答道:“鬱離境內,娘娘來去自由,當然無妨,臣等護衛娘娘安危,請娘娘放心。”
易水湄一笑,眼神中帶着嘉許,然後提了一下長長地裙裾,慢慢的走了進去,可能是腹中的孩兒已經有三個多月了,她的步子有點蹣跚,小腹也有點微微的鼓起了,但是這一切,並不能影響她的風華絲毫。
輯史院裡的官員並不多,見到易水湄來了,紛紛行禮,易水湄只是平和的道:“諸位卿家不必行此大禮,妾身只是想查閱一點東西,你們還是忙手頭的公務吧,國事爲重。”
易水湄的聲音平平淡淡,卻是有着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那些輯史院的官員都高興地回禮,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去,絲毫不會覺得因爲易水湄的出現,而使氣氛變得壓抑。
易水湄看着一排一排的竹木櫃子,每個櫃子上面都有年代,水湄心下盤算着,喃喃唸叨:“十三……應該是九州歷269年吧……”她一邊琢磨着,一邊看着每個竹木櫃子的刻籤。
標着269年的竹木櫃子竟然塞得滿滿的,而其他有的竹木櫃中的卻只是裝了七八成的樣子。
易水湄打開櫃子,卻是有點塵土迎面飛來,她用袖子稍微撣了一下,然後開始慢慢的找,不同的月份,不同的分類,軍,政,文,乃至於膳食記錄,都分門別類的清晰,這樣雖然卷帙浩繁,卻也不是那麼難以尋覓想要的東西了。
水湄不一會,便在兩冊記錄上分別找到了自己想要,或者是可以爲自己解惑的文字。
九州歷269年,六月一日,江牧離決意揮師北伐,以易鈞天爲帥,出兵十萬。
九州歷269年,六月,追風下原江水決堤,適逢大雨,路途泥濘難行,援軍受挫阻,前鋒虎豹尉中郎將尹飛受困,兵儘量絕而死,先鋒折翼,北伐受阻,統帥易鈞天駐兵止於秦山關外飛火上原。
九州歷269年,七月七日,崇光皇帝江白曲爲親政奪權發動兵變,左衛將兵圍困攝政王府,攝政王江牧離自縊,追諡寧公,以彰舊日功勳。罪不株連,史稱正元之變。
易水湄看着泛黃的紙頁,心道:“這事情果然是和父親有關係……”但是兵家百變,輸贏又豈能輕易料測?
易水湄想到這裡,卻是沒來由得頭暈,啪的一下,那捲冊子落在地上,她低身去撿,卻是那冊子正好翻到一頁,上面寫着:九州歷269年十一月十五日,封寧公江牧離之幼子江靖生靖王。
易水湄不由疑惑,心道:“攝政王只追封了個公,爲什麼他的兒子卻是封了王?還這般沒來頭?”不過她隨即又想
,這可能是一點點補償吧,腦子裡竟然去想江靖生是誰,還記得在白憶出殯的時候,有一個跨馬的小王爺,才豁然開朗,原來江靖生封王那年,就是他出生,他父親死去的那年啊……
想到此節,也就大概明白了。
易水湄再也壓抑不住心裡的疑問,一定要回到府上去向易鈞天問明白,她只覺得此時此刻,很多事情壓在心頭,若是說不清楚,就無法呼吸喘氣一樣難受,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
易水湄出宮並不是很難,她本來想騎馬,快點回來,確實估計着肚子裡的孩兒,還是簡簡單單的換了衣服,穿的厚了一些出來的。
又是冬日。但是日頭卻還在空中照耀着這片大地,不冷,也不熱。
易水湄走在街上,遠遠地看到一隊車馬橫衝直撞的馳了過來,自己十分小心的閃開躲到一邊的時候,卻是發現路中間還有一個小孩子,那個小孩子抱着一個髒兮兮的布娃娃,而前面已經有兩匹開道的奔馬跑了過來,離那個小孩,亦不過三丈的距離了,然而白駒過隙,何其之快?三丈不過片刻功夫,就在易水湄大喊道:“快停下!”的時候,一個鐵衣的身影倏然劃過,似乎一手挾起了孩子,抱着她堪堪的躲過馬蹄,就是那人落地站穩的一瞬間,那兩匹馬就已經踏過了剛纔那個小孩所站的方寸之地。
易水湄定睛一看,那個救人的男子是一個身穿鐵衣的捕頭,卻不知爲何,覺得怪怪的,再仔細一看,竟是一個女子,而這些對易水湄來說還是沒有什麼,只是對於那兩個縱馬狂奔的人有些不悅,剛想說什麼。卻聽到那兩個人開口衝着那個小孩子呵斥:“你沒長眼睛麼?”
那人的聲音震耳欲聾,易水湄甚至覺得頭皮發麻,而那個人卻是滿臉不屑的樣子,鷹鉤鼻子高挺,面目可憎,還揚着長鞭,一幅作威作福的樣子。
水湄剛剛想發作,卻是那人喝道:“我乃帶刀捕頭冷卿楓是也,你在鬧市馳馬,險些鬧出人命,已經是莫大的罪過,我看你還是隨我去衙門吧!”
冷卿楓各自不是很高的樣子,卻是猝然於此間出手,而易水湄看着那個小孩,卻是有點憂心,好像看着雪舒一樣。她沒有說話,卻是那車帳中傳來一個懶洋洋彷彿剛剛睡醒的聲音道:“咦?怎麼了?”
那騎馬的另一個人馬上鞭馬過去,討好的道:“驚了王爺,屬下有罪,不過是兩個人攔了去路,屬下馬上替王爺打發了。”
卻是那人愣生生的探頭,不屑道:“是不是你們又幹了壞事情?”這個口氣有些硬撐着老成的樣子,但是卻嚇了那人一個激靈,馬車上的人看到路邊的那個小孩,還有幾乎拔刀的冷卿楓,大怒的看着那人,喝道:“混賬,你們別給我丟人顯眼,快跟人家賠禮道歉,我們回府!”
易水湄卻是聽到了這話,本來以爲那車帳中的人會給這兩個犬牙撐腰,沒想到卻完全是另一番情景。她慢慢的放心,向前走,風起,正好撩起那個車帳的簾子,她模糊地看到車中的那人,覺得有些眼熟,卻是說不出來,便繼續向易府去了。
而在易水湄走過那人車帳的時候,那人也正好看到了易水湄的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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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