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中的日子就這樣過了起來,漸漸地有了規律,似乎總是每日顏燼先來找水湄聊天,解悶,或者玩些什麼,然後白曲再來看水湄,他們就好像商量好了一般,似乎本應生妒的四妃也都沒有來。
漸漸地,平靜了。
顏燼拈起棋子,一如既往,水湄又輸了……
易水湄嘆了口氣,有些惆悵道:“這棋我都不想下了,局局都是我輸……”她嘆着氣,然後嗔道:“真不知道顏兒你是不是和白曲商量好了似地……一會子你走了,白曲若然來了,我可不和他下了……”易水湄支頤着香腮,看着十九線縱橫的棋盤,有些無奈。
她的心底在想,我的棋力應該是增進了,爲什麼總是贏不了呢?她也是個很倔強的女子,總是輸棋,自然是有些不悅不解了。
顏燼皺了皺眉頭,也有些不解道:“啊?你還是贏不了白曲麼?不可能的,水湄你的棋力明明變強了……”
“哎……”水湄嘆了口氣,頗爲無奈的搖了搖頭,好像學堂裡的夫子之乎者也那樣,頗爲可笑。
顏燼看到水湄這幅模樣,再也掩不住,帕子遮在嘴上,卻還是撲哧笑了出來。
“哈,我幫幫你吧”顏燼笑着道。
水湄有些不解:“你又怎麼能幫我和白曲交手?再說不是你也贏不了他麼?”
顏燼沒有說話,顯得有那麼一兩分神秘。她笑道:“快,幫我把棋盤收拾乾淨。”
“恩”易水湄便和顏燼七手八腳的把已經下完的棋局給收拾了。
顏燼慢慢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睜開眸子的時候,目中彷如射出光芒一般奪人,易水湄一怔。顏燼已經以極快的手法拈起棋子,嗒嗒的在棋盤上落子。
她右手執白,左手執黑,只聽得嗒嗒的落子聲音,不到片刻,棋盤上邊展現出一盤玲瓏。
玲瓏就是殘局的意思。
易水湄有些不解,她看着這盤棋,黑白子的廝殺異常兇猛。於是開口道:“顏兒你是說,待會,讓我和白曲來將着玲瓏了結?”
顏燼笑了,笑着點頭,然後說:“水湄你用白子,一定會贏的。”然後她笑着指了指天元,黑子落在那裡,正好是一個劫,然後微笑不語。
然後顏燼便笑着走了。
不一會子,白曲果然來了。
“哈哈,你說什麼?你又輸給顏兒了?水湄,你怎麼那麼笨啊?啊?”白曲笑的前仰後合,看着棋盤之前的易水湄,逗弄着她道。
易水湄低頭咬着下脣,也不知道說什麼,久久才道:“哼,那我怎麼不見白曲你什麼時候和顏兒下一盤的……”
白曲有些想笑,然後擡起下顎,裝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一派神氣的模樣道:“呵呵,你別猖狂,顏兒不在啊,只能你和我下。”他說着,還指了指水湄,又指了指自己。
水湄淡淡一笑:“好,你有本事,你看着盤玲瓏,就是我和顏兒下殘的,你敢不敢和我續下去?”
“這有何難?”白曲想都沒想就掂起一個黑子思索起來。他知道,顏燼素來使用黑子的,然而他卻不知道,這棋,就是顏燼步的。
易水湄笑着道:“這棋,該白曲走了。”
江白曲點了點頭,片刻便沉浸在棋局之中,他觀了全局,果真將黑子落在天元之上,打劫。
易水湄心下卻在想:“顏兒也沒說我如何就會贏?”於是又想到:“我只要照着平素的下法,就好了。”於是易水湄根本沒有理會天元的劫子,而是攻入了黑角的腹地。
就這樣,一局棋竟,白曲果然輸了,雖然輸得不多,只有五子,但是江白曲還是有些回不過味道了,覺得那麼鬼魅,彷如始終被人牽了鼻子一般。
而這個時候,這盤棋衝着江白曲的方向,黑子正好拼成一個字,輸。
江白曲笑着託着一張薄薄的宣紙,看着水湄說:“你這裡就是太空了,給你寫幅字吧。”
易水湄點點頭說道:“恩,我也覺得好,不過
前些日子想動筆,腕子都有點生疏了,還有就是,寫什麼呢?”
易水湄倉促之間也不知道寫些什麼最爲上乘,於是什麼都沒說,只是看着江白曲,白曲扭頭看着水湄。
水湄好像一朵白色的水仙花一樣盈盈立在自己身畔,烏黑的長髮如洗,彷彿天上飛流的冰瀑。無暇的臉龐正如同綻放在她白色霓裳上的花朵,於是白曲笑了一笑。
他沒有在思考什麼,把那張宣紙按在案子之上,易水湄心領神會,知道他有了句子,便又研了研磨硯池上的墨,墨越來越黑,正如黑色的夜幕一點點的籠罩了整個硯池。
江白曲笑了,右手信手那起一枝毛筆,是狐毛筆,而且是最大號的那種,江白曲將那支筆侵入硯池之中,一下便吸乾了墨,水汽淋漓。
他運筆如風,寫下的行楷更好死乾脆利落,宛如龍蛇盤踞,竟在紙面上騰起欲出,那是八個大字“彼吾佳人,在水之湄。”
剛柔並濟,那水湄兩個字,更是蘊藏着柔媚與秀麗。恰如易水湄這個女子的氣質一般,外表看似柔弱,而內心,卻又有着極度堅強倔強的一面,無論是強撐的,還是與生俱來的。
易水湄看這那幅子,竟迷了進去,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翌日,江白曲把這幅字用淡紫色的綢子裱了,送來,親手掛在了辰霄殿內。
一朵菊花被吹落在秋風裡,易水湄說:“幸而今兒個說來賞菊,不然,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那朵菊花落在地上,被風吹散,變成空中的飛絮,只剩下一絲絲的花瓣。
“恩”江白曲點着頭,覺得這風有點冷,然後解下披風給只穿了一件霓裳的易水湄披上。
易水湄感到他的手就那麼扶在自己肩上,覺得暖暖的,心裡卻是百般滋味,難以言表。那件天青色的披風就那麼被江白曲細心地繫好。
然後他整了整易水湄的衣襟,攜着她的手就那樣漫步在菊花叢中。
鬱離皇宮的花園是很大的,更頗具匠心,截直取彎,蜿蜒轉折,間或夾雜着亭子,和假山堆疊的澗水。
她們二人走着,一路賞玩着菊花,恰就來到這麼一處風景,水從一處小榭底下流出,看不清源頭,在日光之下,潺潺的泛出粼粼的波光,而水榭之旁還依傍着幾塊奇石,又好像水是從石頭的縫隙之間涌出。
易水湄挽着江白曲,江白曲指了指不遠的亭子,笑道:“水湄,我們進去坐吧。”
水湄點着頭,正恰三個侍女走過亭邊,她們盈盈對二人行禮道:“陛下,辰妃娘娘萬安。”
江白曲道:“免禮,讓她們去準備手爐還有晚膳,今個天色也不早了,我和水湄在這沁芳亭用膳。”
“是。”三個侍女躬身行禮,然後退了回去。
易水湄衝着白曲笑了一下子,然後邁步向沁芳亭內走去,哪知那青石板上早已積了一層霜露,定是要入冬的緣故,水湄腳下一滑,身子就朝着亭子內摔去。
江白曲頓時大驚,右手立刻去攬水湄的腰肢,“啊”易水湄的腰身突然被人抄住,不由的一驚,但同時卻覺得很是溫暖,好像在黑夜裡的光明給了人前進的力量。
江白曲就這樣一隻手摟着她的腰肢,而易水湄的另一隻手也不自覺的攬住了江白曲的脖頸。
當然,他們兩個不能總是保持着這個高難度的舞蹈動作,於是,江白曲右手猛地一使勁,把她撈了起來,那股巨大的力量彷如在水湄和白曲之間放入了一個巨大的磁場,吸引着兩個人。就這樣,易水湄合身都撲在了江白曲的懷中。
易水湄心底一暖,卻覺得不妥,於是擡頭就要說話,那裡知她剛剛開口,卻覺得脣上暖暖的,剎那之間迷亂了心智,懵懂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江白曲已經吻上了自己。
一時之間,種種滋味交織在一起,激動,欣喜,驚訝,矛盾,拒絕,最終,這種種思緒凝結在了拒絕二字上,於是易水湄用力的推的江白曲的胸膛,嗚嗚的想說不要,卻什麼都說不
出來。
就這樣,僵持了片刻,白曲沒能攻城略地,而易水湄的腕子有點酸了。就在易水湄鬆懈的那一刻,江白曲想趁虛而入,水湄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也估計不了什麼太多了,張開櫻脣,一下子就咬在江白曲的脣上,如同果實破碎的聲音,鮮紅的血溢了出來,白曲吃痛,退了一步。
易水湄幾近窒息,這時候被鬆開身子,只覺得呼吸頓時暢快了,冷靜了思維,才覺得做的有點過了,於是輕聲道:“白曲,對不起。”
而白曲笑着拭了拭脣上的血,什麼都沒說。
而這時候躲在拱門外的幾個小丫鬟探着頭,竊竊私語的笑着,等着一切完結了,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端着酒菜,走了進來。
又是一夜,江白曲拿着茶聽着水湄講着小時候的事情。
“我還記得原來自己是很喜歡桃花的,母親喜歡梅花,原來家裡還栽了許多,可惜現在,都看不到,那日賞過菊花,現在已經是入冬時節了,真期待着梅花開時的樣子。”易水湄不經意的說道,其實這只是她諸多故事中的一個片段罷了。
白曲笑了笑道:“水湄,你今天肯留我麼?”
水湄笑着搖了搖頭,白去說:“哈,我就知道,今個晚了,我不留了。”
易水湄有些不解,心道:“平素他都是盡力晚走的,怎麼今日如此反常?”但是她沒說,她覺得,日子久了,她和皇帝的感情慢慢的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似乎包含着仰慕,或者說是不好界定的感情吧。
江白曲笑着走掉了。易水湄回到帳子邊上,看着櫻然在那裡,心道說些話,在休息,之間櫻然還在繡這什麼東西,於是易水湄打趣道:“櫻然啊,你這是在繡什麼啊?我看你自入了宮了來,沒多久,就總是在繡東西,怎麼我一件都沒有得來呢?”
櫻然有些羞澀的低了頭,水湄撲哧一笑道:“小丫頭,你還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櫻然笑了笑,猶疑着道:“我……”
“呵呵你說吧。”
“我喜歡上了……陌雲殿外的一個侍衛……”她的聲音有些含糊。
水湄卻是心領神會,想到“是了,我和顏兒來往是多,怪不得呢。”於是坐到櫻然對面拉起她的小手笑道:“呵呵,過些日子,我跟白曲說吧,讓他成全你們?”
櫻然的眼睛頓時睜大,那眸子中的一剪春水竟活的似動了起來,笑着死命的點頭,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翌日清晨,水湄依舊披了披風起來,出了辰霄殿的大門,卻覺得有什麼東西恍惚着視線,她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竟張口說不出話來。
一夜之間,辰霄殿外已經在栽滿了桃樹和梅樹,不少梅花的花苞就傲立在枝頭,只待深冬而發。
“一夜之間……他真的是如此愛我……我隨意說的什麼話,他都會記在心上,若有一個機會,我們能不能重新來過?”她在心裡嘆着,想象着若然他當真不是帝王之室,那該多麼好。
帝王室,帝王室……
就這樣,悠閒地日子過得很快,三個月也不過轉眼之間的事情。然而在一起的時候,水湄總是一派淡然,雲淡風輕的樣子。
然而當所有人離開,她卻要自己面對內心的掙扎。
去愛他?還是去利用他?
選擇愛,還是復仇?或者談不上覆仇,不過是彌補一些遺憾……
後宮就是爭鬥,爭鬥就有陰謀,我爲什麼不成爲這陰謀的一部分?
哈哈,你老說我是什麼佳人在水之湄……是啊,我何嘗不像想水仙一樣?出其中而絲毫不染?
她覺得心總是兩瓣,血不停地在流,華麗的妝容和反覆的衣裳根本掩蓋不了,一切的美好都不足以掩蓋自己內心的陰暗,頹靡。總是覺得自己不堪,怎麼可以讓污濁來染掉情的最後一片淨土?
然而又如何保全?
內心的撕裂遠遠勝過肉體的痛苦,每個黑夜,都在夜色下,難以解脫。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