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正時分(12:00)永泰街。
青曦端着個撲克臉,跟在賀無奇身後,隨着他慢悠悠的往前走。
賀無奇扭過臉瞧了他一眼,無奈道:“大哥,你不要一臉嫌棄的樣子好不好……我平時走路就是這個速度。”
青曦輕嘆一聲道:“蘇府與王府相距不過幾條街,你不會騎馬也就罷了,腳程又如此之差,如今已是午膳時間,豈不是給人家添麻煩麼。”
賀無奇撇了撇嘴辯解道:“拜託,咱們從決定出門到現在才半個時辰,怎麼算蘇家也得管這頓飯吧。”
青曦哼了一聲,念道:“卻不知這時辰都耽擱在了哪個憨貨身上。”
賀無奇訕笑着裝作聽不懂,像是把這趟當成了出門逛街,眼睛在路邊的的小攤上來回亂掃,不時還要抓個什麼擺弄兩下。
青曦也是真拿他沒轍,只得任由他慢慢晃悠。
“咴~咴~!”“啪!”“哎呦……”
正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嘶鳴,二人扭頭一看,正瞧見一馬伕,被一匹烏青大馬踢倒在地。
“糟了!”青曦足下一蹬騰空而起,虛踏幾步便到了馬棚之中。
眼看那匹烏青大馬,揚起前蹄便要往下踩,青曦情急之下一拳擊出,正打在大馬胸口最厚實的肌肉上。
“咴……”大馬慘叫一聲後退數步,眸中滿是驚疑不定。
“你沒事吧?”青曦看向勉強爬起身的馬伕。
“賊小子……怎敢打我的馬,它若傷了,老子跟你沒完!”沒想到馬伕不僅沒道謝,反倒朝青曦發起火來.
“這人怕不是個傻子!”賀無奇堪堪趕到,正聽見馬伕罵人,“要不是我曦哥,你小命兒都沒了,還有功夫心疼馬?”
“哼……馬傷了便沒法拿來賣,工錢沒了不說,裹傷費與食料錢都要我來出。”馬伕嘆息一聲,朝青曦微微作揖:“你雖是好意……卻還不如讓我死在這馬蹄之下,多少能得些賠償。”
馬伕說罷踉蹌着還想去檢查馬匹,沒想到大馬再次目露兇光,躍躍欲試的還想揚蹄來踢,青曦連忙上前一步,這才把大馬逼退。
“罷了,這匹馬我要了。”青曦心中不忍,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來。
“客官要買這匹馬!”馬伕頓時換了一張臉,抹抹手接過銀子掂了掂,隨即面露難色道,“這可是正宗的幽州青馬,怕是少了點。”
青曦只得又望向賀無奇。
“不是……這玩意兒能騎?”賀無奇剛湊近一點,大馬便開始噴氣,嚇得他臉上的肌肉直抽抽,“你買它回去是打算鍛鍊抗擊打能力麼。”
青曦解釋道:“這馬兒性子烈得很,常人確實難以馴服,不過吾等習武之人會容易些。”說着還瞥了賀無奇一眼。
賀無奇正往外掏銀子,被他這麼一看,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啥意思……因爲我馴不服,所以纔沒騎馬出門是麼?”
青曦也不答話,一把奪過他手中銀子拋給馬伕,問道:“如此,可夠了?”
馬伕大喜過望,連連點頭:“夠了夠了。”
……
賀無奇哆哆嗦嗦的騎在馬背上,青曦牽着繮繩在前面帶路。
“欸呀……它……它……它又想擡頭。”
青曦不耐煩的應道:“我拉着呢,你怕什麼。”
“廢話……它要是發起性子來,我可沒有人家馬伕抗踢。”
青曦哼了一聲道:“你當子夜這些年的功夫是白練的……僅憑這身筋骨皮膜,便能足以抗下馬蹄了。”
“鐵布衫啊這是……”賀無奇嘟囔了一句,在身上捏了捏,子夜的身材比例很完美,肌肉清晰卻不誇張,肌膚也很綿柔,“很普通啊……真有這麼厲害麼?”
青曦停住腳步,回頭望了他一眼道:“你忘了幾日前……蘇姑娘曾打過你兩掌麼。”
賀無奇點頭:“沒忘啊,她勁兒可真大,都把我……打飛了?”他說着便憶起了當時的場景,“那一下……被車撞了也不過如此吧?”
青曦笑了笑,轉身又拉住繮繩往前走:“蘇姑娘習的乃是我熙國軍中廣爲流傳的攻殺術,招招皆是猛攻,絲毫不留餘地。”
他輕聲感慨道:“能在她手上只傷不死……你該感謝子夜這些年下的苦功纔是。”
賀無奇不服氣的小聲唸叨:“說不定人家就是沒下死手呢。”
眼看青曦要回頭,他連忙又道:“剛纔那個馬伕真奇怪,寧可死也不願意馬被打傷,這得是家裡窮成什麼樣了?”
青曦搖搖頭道:“熙國富庶,便是小民亦不會貧困至此。那人會如此做派,另有原因。”
賀無奇好奇道:“那你知道爲什麼嘍?”
青曦點頭道:“其實……十數年前還不是這樣的,直到有了天弘寺……”
賀無奇眉頭一挑:“天弘寺……有點印象,是不是扛把子叫天弘僧的那個?”
“扛把子?”青曦糾結了一會,終於還是沒問出口,“確是天弘僧人的門派……天弘寺在熙國廣建分寺弘揚佛法,宣稱世間有六道輪迴,人間一世不過是恕罪而已,理應平靜祥和承受罪孽,所受災厄越多,來世便愈發超脫,可成就無上道果。”
賀無奇都驚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就是忽悠人老老實實的讓人壓迫剝削不要反抗……簡直是拿人命當草芥。”
青曦皺了皺眉道:“天弘寺信衆衆多……不可胡言。”
賀無奇虛着眼道:“我可沒胡說啊……宗教套路在我那,被研究的很透,說白了就是一種心理控制的手段,類似pua。”
“皮油什麼?”
“唉呀,不重要……你就知道天弘寺不是什麼好玩意就行了。”
青曦聞言輕輕點頭若有所思,忽然拉住馬繮往左一拐,繼續往前走了數步,終於停在一戶人家門口。
“這……便是蘇府了。”
賀無奇聞言擡頭一看,就是一戶普通的府邸,兩扇朱漆大門漆色發暗,不少地方甚至已經露出門板本身黑紅的顏色,院牆上也斑斑駁駁長滿了青苔,想必戶主是個無心打理的人。
“emm……我要下來了啊,你拉緊它。”賀無奇做了個下自行車的姿勢,沒想到大馬不安分的甩了甩鬃毛,嚇得他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在地上。
“唉……”青曦看得直扶額。
賀無奇拍了拍身上,不服氣道:“大公馬就應該騸了再配個馬鞍,不然光溜溜的怎麼騎。”
青曦皺眉道:“馬是夥伴,沒能力征服便要傷害,是何道理。”
賀無奇“切”了一聲道:“這是科學!你們騎的馬本身就馴服過許多年了,要是依着你的說法,乾脆就找匹野馬去征服,不是更好。”
青曦細細思索了一會,沒有做答。
賀無奇識趣的沒有繼續,忽然一指門上牌匾道:“這也太破落了吧,我記得你說……蘇戰可是大將軍。”
那牌匾一看就是許久不曾更換,也從不保養,字上的金漆褪去大半,只有中心還餘下一點。木板拼合處的縫隙細細長長的,就像是有人在上面橫着劃了兩刀,將牌匾分成了三等份,皁色油漆脫落甚多,風吹日曬之下顯得愈發灰白。
賀無奇看得直咂舌,青曦曾跟他說起蘇戰,這人好歹也是衛青、霍去病級別的大能,不看功勞看苦勞也不該是這麼個窮酸法兒啊。
“莫要多言……”青曦深吸一口氣,往門環上輕輕拍了拍。
“鐺鐺鐺”
賀無奇聽得直嘆氣,似乎這門環聲都帶有一股遲暮之色。
“吱呀~”門開了。
一個魁梧黧黑的漢子,身着一套不大合身的家丁服堵在門口。
賀無奇上下一打量,暗暗思忖道:這種人拿去看大門浪費了,要是能去當個守門員,直接就能擋住50%的球門,隨便伸伸胳膊蹬蹬腿,就像揮舞樹幹一樣,保證不丟球。
大漢雖然肌肉虯結看似有些憨傻,見了二人後卻立即拱手彎腰,聲若洪鐘道:“蘇武見過夜公子,曦公子。”
他不彎腰還好,這一彎腰身上肌肉鼓脹,那身家丁服被撐的咯吱亂響,似乎隨時要爆開來。
青曦躬身還禮,沒想到賀無奇這會兒又走神了。
“原來你就是蘇武……要不你放過那身家丁衣服,趕緊去牧羊好不好。”
蘇武見賀無奇發呆,哈哈大笑道:“夜公子久居王府,不習慣我們這破落地方,亦是正常。”說罷他又輕笑一下,甕聲甕氣道:“只是若連匹小馬兒都壓不服,是該好好打熬一下筋骨了。”
賀無奇聽得臉上一紅,原來外面這點事,一點都沒瞞過人家。
蘇武似乎不想再跟二人客套,擡起粗若大腿的小臂,向正室方向一指道:“二位自去,小人還需看守大門,就不陪了。”
“多謝。”青曦抱了抱拳,責怪似的瞪了賀無奇一眼,隨即又使了個眼神:趕緊走。
隨着青曦往前走,賀無奇感覺全身都不自在,總覺得背後有道如有實質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
“都怪你胡亂講話。”青曦小聲道,“蘇將軍一生義薄雲天,軍餉甚少用在自己身上……就這老宅子還是祖上所留。”
“原來如此。”賀無奇吐了吐舌頭,又小聲問道:“那個蘇武……”
話還未問完,青曦已經拉了他一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