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蘇府佔地不算大，但如果願意好好設計一下，蓋個兩三進的院子還是足夠的。
可惜房子的主人似乎並不講究排場，一進大門打眼便是大片的空曠場地，直到盡頭處纔有一正兩偏三間小房。與其說是府邸，倒更像是小廣場旁邊蓋了三間房。
“這是……沒蓋完，還是……”賀無奇看得一頭霧水，比起青王府雕樑畫棟處處藏着景緻的華美，這裡如果有人說，其實是間操場，他都能信。
“此乃校場，那幾個……便是校門了。”青曦說着往東西南面各指了指。
說是門，其實不過就是幾根固定好的細木柱子，中間留出一人一騎的空隙，上面再蓋上個茅草頂，實在寒酸極了。
“不是吧……難道還要走課間操？”賀無奇看了看那幾個門，腦中突然冒出個想法來。
“克奸操？”青曦想了想，點頭道：“雖不知你說得是何種操練之法，不過此地確是用來演武操練的。”
他說着又指了指院牆一頭，數個長約七尺的兵器架整齊的排列兩旁，不僅刀槍棍棒十八般兵器一個不少，甚至還有許多說不上名字的奇門兵刃也在其中。
“哇……都是真傢伙！”賀無奇驚歎着跑到跟前，這個摸摸那個碰碰，十分好奇。
蘇府裡裡外外都透着一股半死不活的衰敗氣，唯獨這些兵器都閃着寒光，一看就是經常仔細保養，兵器的手柄磨得發亮，已盤出了包漿。
“莫要多事，快些走吧。”青曦在旁邊催促。
“別急啊……這刀的包漿最厚，是不是蘇戰用的？”賀無奇指着一把傻大粗憨的厚背單刀滿臉好奇。
青曦忍無可忍的一把薅住他的衣襟，拖着就走……
“啊啊啊！放手……灰太大了！”賀無奇無力的掙扎着，遠遠看去像是青曦拖着條大笤帚，“掃”得塵土飛揚。
坐在門口的蘇武將眼皮睜了睜，不屑道：“這小紈絝，居然在擺弄離殤的兵刃……哼。”
說罷又將眼皮一合，繼續假寐起來。
……
穿過校場，繼續往北便是蘇府正房，外表看來與尋常人家沒有什麼不同，倒是兩間偏房後身各自還有拱門，似乎別有洞天，不過畢竟外牆範圍有限，估計是柴房一類。
好不容易走到正房門前，青曦伸出二指輕輕叩門。
“篤篤……”
“二位請進。”屋中有人應道。
“怪了……”雖然只是短短四字，可無論聲音還是語調都跟月思幻一模一樣，賀無奇不禁皺眉，“難道真有什麼隱情？”
“叨擾了。”青曦告罪一聲，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賀無奇整了整衣服，緊隨其後。
裡面看起來倒還乾淨整潔，只是傢俱少了些。非要形容，就是一間清水房打掃乾淨以後，擺上張牀、放張桌子，再擺倆長凳就算齊活。
蘇離殤看見青曦，抱拳拱手道：“當日多虧曦公子解圍，多謝！”
青曦連忙還禮：“蘇姑娘折煞在下了……”
賀無奇看着這倆人客套，腦中忽然一陣恍惚。
真的好熟悉……無論面貌、身材、聲音都是月思幻。可他做夢都沒想過，思幻會穿一身短打勁裝，滿身散發着英姿勃發的氣勢，簡直是個女俠客。
“哼，你居然也來了！”就在他走神的功夫，“俠女”已經將目光轉了過來，用悅耳的聲音說出了可怕的話：“正想討教！”
賀無奇眼看着她舉起手掌擺了個架勢，連連搖手道：“別打別打……那個藥太苦，我可不想再吃了。”
“這……”蘇離殤有些摸不着頭腦，皺了皺眉出言相激道，“你是要認輸了？”
“認輸認輸，甘拜下風！”賀無奇回答得飛快。
“你……”蘇離殤愣了一會，突然擺出了攻殺術中最經典的拳架，冷聲道：“青子夜！你又設下了什麼陰謀詭計，本姑娘可不怕！”
“不勒個是吧……”賀無奇眼看着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眼中殺意越來越重，連忙往青曦身後一躲，“這都什麼毛病啊……認慫了還打！”
青曦無奈，只能擋在蘇離殤面前，賠着小心道：“蘇姑娘息怒，子夜受傷未愈不宜動手，恕不能與姑娘切磋了。”
“對對對！”賀無奇露出半個腦袋，連聲附和。
“不對！”蘇離殤眼中滿是迷惑，咬了咬牙還是一記直拳揮了過去。
“媽耶！”賀無奇連忙抱住腦袋。
青曦雖看出蘇離殤這一拳旨在試探，但力道仍是不小，只得出手阻攔。
只見他右掌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就像是在畫彩虹，蘇離殤的拳頭被他一撥，頓時力道全卸，拳勢亦被引往別處。
“蘇姑娘，手下留情！”
沒想到蘇離殤壓根沒理青曦，反倒死盯住賀無奇，猶豫道：“你……是何人？”
賀無奇和青曦聞言立即對視一眼，一個可憐兮兮，另一個則滿眼無奈。
……
片刻後。
二人站在房間一頭，斜對着牆壁悄咪咪的討論着：
“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她。”
“後果誰承擔？誰又擔當得起？”
“可是你跑來問人家的秘密，自己還遮遮掩掩的，將心比心是不是也過分了點？”
“她若不願，可以不說！”
“別那麼固執好不好……你看人家跟你問的問題一樣，多有緣分啊。”
“你跟我的指頭更有緣分！”
“什麼意思？”
“啪……”
賀無奇捂着額頭，噙着眼淚道：“打人是不對滴……”
房間另一頭的蘇離殤忍無可忍，咬着牙道：“你們要不要回王府去商量……就隔了這麼遠，聲音還越來越大，實在過分！”
“額……對不起啊，我們小點聲。”賀無奇連忙道歉…
蘇離殤：……（怒氣上升中）
“罷了。”青曦實在丟不起這個人，轉手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賀無奇，“此事與你生死攸關，便由你決定吧。”
賀無奇明白，青曦實是在提醒他小心謹慎，但蘇離殤實在太像思幻，每當與她眼神相交，就很難升起懷疑和防備的情緒。
“或許這就是思幻的另一世呢……”他心中莫名冒出這麼個想法。
所有人都沒注意到，賀無奇胸口的項鍊輕輕亮了一下，一個沒人能聽見的聲音奇道：“呵……這還真是有趣……”
“你……不是五中學生？”賀無奇打算想再試探一下。
蘇離殤皺着眉看了他半晌，答道：“什麼無中學生……是說無中生有麼？”
“唉……還真是無中生有。”賀無奇苦笑着搖頭。
青曦聽得眉頭一皺，聽口風這小子似乎真想全盤托出，一挺身子便想再勸。
沒想到賀無奇搖了搖手：“放心吧……”他將目光轉向蘇離殤，下了個結論：“她是個好人。”
也幸虧蘇離殤不知道這話在現代的用途，不然大概會直接使出一招“殺身成仁”與他同歸於盡。
……
“我……不是子夜。”賀無奇的開場白，簡單且震撼，“你可以理解成，我是借屍還魂。”
“胡說八道，子夜何時成了屍體。”青曦不悅的反駁道。
“你們……在說什麼？”蘇離殤都聽呆了。
“呵……那你倒是讓他回來啊。”賀無奇沒有理會她的問話，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頹然。
“你當我不想？”青曦似乎也有些惱火。
“……我當然知道你想。”賀無奇擠出個難看的笑臉，“你所做的一切，就都是爲了讓子夜回來而已……”
“你……胡說什麼。”青曦漸漸察覺出不對，再想說話卻被打斷了。
“我也是受害者啊！有誰問過我的意願了麼？我想回去啊！！！”賀無奇毫無徵兆的爆發了。
蘇離殤神色一動，雖然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不過此刻“青子夜”身上顯現出的絕望難過乃至歇斯底里實在似曾相識，便如被“囚禁”在蘇府的自己一樣，他……也被困住了麼？
“你莫要亂想…”青曦連忙安慰。
“呵呵，我想什麼都是亂想。”賀無奇神色愈發難看，忽然開始輕輕抽泣：“我還有好多東西……沒複習……嗚……馬上……就……嗚……就高考了啊！”
他本就是個很內向的人，但內向其實並不代表沒法和人交流，他可以跟青曦插科打諢，整日表現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也可以在王爺面前編故事，侃侃而談。
這些對於外向的人來說更是本能，輕鬆愉快的就能完成。但對於他來說，這些事……很累。需要集中精力，像是完成作業一樣，一點點的處理掉。
外向者悲傷無力的時候，往往只要跟朋友聚會、聊天便能慢慢恢復。而他正相反，需要獨處、私密的空間，才能逐步恢復精力。
可惜這些時日，他無時無刻都在“監視”下度過，而這又進一步加深了他的憂慮。
於是不過短短几天，賀無奇就像是被黑洞吸噬過一般，整個人都被抽空了，那根時刻緊繃的弦……終於要崩潰了。
“無奇……”青曦見他來了這麼一出，頓時亂了方寸，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談起。
“我…嗚…想要做好的，嗚……不要逼我……”
“你聽我說……”青曦還想再說。
蘇離殤忽然打斷道：“莫要說了……就讓他靜一會吧。”
青曦愣了愣，嘆息一聲，沒有再開口。
家徒四壁的房間內，“青子夜”坐在長凳上伏案痛哭，不時還抽泣着說些類似“考試”“回家”之類的詞。
青曦與蘇離殤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哭，便像是在看一場名家戲曲，不願錯過任何片段，也不忍出聲打斷，直至……謝幕。
……
而那個被三人以不同心情記掛着的青子夜，此刻正在黑板上奮筆疾書。
只是他的寫法卻有些特別，比如X，他會先寫出上面的V，然後就轉去寫Y，又是一個開口小些的V。
便如同繪畫般，先勾勒一部分，把公式中的橫線=什麼的先畫上，再一點點的添加數字符號，左邊幾個右邊幾個，寫着寫着想起哪裡有括號，再去填上幾筆。
憑藉這種方法，他很快便完整復刻出了上午數學課的板書，連寫字風格都模仿的與王老師一般無二，實屬臨摹品中的佳作。
子夜寫罷又仔細看了一遍，這才滿意的收回了手，沾染上粉筆灰的指間有些澀感，他瀟灑的輕輕拍手，在陽光中留下了一片粉霧，伴着所有人驚訝的目光，昂首挺胸的回到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