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洛美伏誅,青曦仍未立即收劍,手掌微顫間劍尖忽然轉向南面。
沒想到如此細微的動作也沒能逃過對方耳目,只聽南面一處角落中忽然傳出淅索之聲,一圓滾滾的身影猛然竄出四肢並用飛快向遠處逃去,時不時的還會翻滾一段再次加速。
“如此輕功……又是一流水準?”青曦驚訝的唸了一句,雖然早就發覺那邊有人窺視,沒想到又是高手,他望了望洛美的屍身,暗道:“錦城中真是高手如雲……”
“曦公子……你快來看看他。”賀無奇閉目躺在地上,臉上與身上的血跡已開始乾涸,那模樣看着還挺嚇人。蘇離殤將僅有的真氣輸過去,卻如泥牛入海般毫無反應,只得求助青曦。
“……?”青曦摸了摸他的脈象,沉默不語。
好奇怪,受的傷比看起來輕得多,對方明明是一流高手,造成的卻全都是皮外傷……就好像是意在讓他吃些苦頭,不忍心下殺手似的。
蘇離殤哪知道他在琢磨什麼,見青曦沉默不語還以爲糟糕了,立即俯身去背賀無奇:“走……快帶他去醫館!”
“醫館?那倒也不必。”青曦苦笑一聲,用腳尖推了推賀無奇道:“快起來!”
沒想到看起來重傷瀕死的賀無奇真的皺了皺眉,喃喃自語:“我好像聽到曦哥的聲兒了……難道他也死了麼?”
青曦眼皮顫了顫,又用腳撥了他一下道:“你才死了……快些起來!”
“曦公子……他……他傷的挺重的……”蘇離殤語氣有些不悅,她可是親眼看見洛美騎在賀無奇身上一頓胖揍,再怎麼說也不該這麼對待傷員吧。
“唉……還裝死!”青曦不知該怎麼解釋,只好伸手把他拽了起來。
“鬼差好凶……地府好黑啊……”賀無奇混不受力的任由青曦擺弄着,緊接着便覺眼皮一疼張開一道縫隙,月光立即涌入其中,他立即轉了轉眼珠發現有人正用手指撐着自己的眼皮。
“啊……曦哥!”賀無奇認出來人後不由得喜出望外。
“坐好了……我先助你療傷……”青曦盤腿坐在他的身後,將雙掌貼了過去。
“你去哪了啊!”
“說來話長……”
時間回溯到半個時辰前。
趕到城北之後,青曦發現滿地都是斷壁殘垣,原本雄壯的城牆竟只剩下了一米多高的牆基,不少百姓們離得遠遠的,指指點點的在看熱鬧,而就在不遠處的殘骸下還有人聲在呼救。
他嘆息一聲運功搬開幾塊大石頭,將一個被砸斷腿的士兵拖了出來。
“啊……多謝恩公!”士兵感激壞了,他已經親耳聽見瓦礫裡許多斷斷續續的呻 吟聲漸漸轉爲靜逸,以爲自己也死定了。
“這些是妖人乾的?”青曦也不耽誤功夫,指着坍塌的城牆問道。
“額……應該不是。”士兵有些猶豫,他心中雖有猜測,但不好妄言。
“不是麼……”青曦略顯失望,琢磨着是不是該回客棧。
沒想到士兵想了想道:“恩公說的妖人,可是那採花的……妖物?”
“哦?你知道……”青曦有些意外,師爺不是說嚴格保密麼。
“嗯……那妖物……其實是凶煞鏢局的人。”士兵嘆道。
“什麼?又是凶煞鏢局!”
……
他叫楊安國,軍銜最高時乃熙軍中郎將,亦參加過的蠻人入侵之戰。
當時他手底下只有百來將士,面對着駐紮在小城內不少於己方的敵軍,以及少量未能撤走的百姓,衆將士一籌莫展。
且不說在攻城戰中擊敗這夥弓術了得的蠻人機率有多大,就算真能打贏,對方大可以藉助精湛的馬術撤走,甚至還又時間屠戮掉城中百姓。
麾下士兵研究來研究去,都表示這仗沒法打,最好的辦法便是固守待援,只有他看了看身邊的溪流沉默不語。
“若城樓着火……你們就整軍來攻。”
這是他離開前留下的話。
當夜……城中大量百姓與蠻人突發噁心嘔吐症狀,許多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在這一片混亂中城門悄然洞開,他引火點燃了城樓並朝着城中大喝道:“熙人大軍殺來啦!”
這一套組合拳打得蠻人一片大亂,一時間想阻擊敵人的、試圖騎馬逃跑的、鑽進民居里躲起來的不一而足。
駐紮在山間的熙軍如約而至,這一戰……毫髮無損的全殲了蠻人。
大勝的消息到了朝中,軍部的命令很快也回來了,命令的內容讓人驚訝……他被剝奪了將官稱號,貶爲普通士兵。
原來那座城中飲水全靠幾眼水井,城中百姓、蠻人乃至牛馬家畜的飲用水都是從這裡來。
當時他憑藉高超的武藝潛入城內,四處偵查之後,發覺情況比想象的更好。城中蠻人不懂醫術,大部分藥房都完好無損。他從中取了大量砒霜悄悄投入井中,待到毒發之際,再將城樓上的守軍悄然除去,便纔有了那次大捷。
貶黜命令一出,軍中譁然。
許多將士都覺得他沒有錯,那些百姓在蠻人的控制下本就難以存活,與其被人百般欺辱還不如死了,怎麼可以爲此打壓有功之臣。另一批人則覺得維護百姓纔是部隊之本,使用如此陰毒手段爲人所不齒。
兩夥人吵的不可開交,本就散沙一片的軍隊險些爲此再次分裂。
幸虧這時,蘇戰開始漸漸嶄露頭角,他的戰鬥方式便是偉光正的代表,朝廷的封賞一封接着一封。有此珠玉在前,認爲道義在先的一派便佔了上風,將不擇手段的一派慢慢壓了下去。
不過私底下,其實仍有大把的人認爲他並沒有錯,甚至在他離開之後,還有不少軍中之人與他保持着聯繫,甚至私底下爲他提供幫助。
楊安國是他曾經的名字,如今……他叫楊老大或者……羊魔。
……
士兵講到這兒,嘆息一聲道:“楊老大確實武藝高強,也很懂得利用手上的資源,短時間就賺了不少銀子。三年前錦城出售土地時,有塊地本被當地富豪拍得,卻不知爲何突然暴斃……隨後便成了凶煞鏢局。”
聽到這裡,蘇離殤忍不住評價道:“又是個陰狠人物……”
“咱們……邊走邊說吧。”賀無奇總會下意識的瞥一眼那具屍體,他有種感覺……比起殺了自己,洛美似乎更願意死在這。
“我沒問題!”趁着這段功夫,蘇離殤一番調息已將侵入真氣化解掉七七八八。
“也好……”青曦快速收拾了一下現場,便扶着賀無奇向客棧方向而去。
一刻鐘後,錦城大道。
青曦託着賀無奇,蘇離殤緊隨其後,敲開了客棧的大門。
三人聚集在賀無奇的房間內,聽青曦將後面的故事說完。
“據士兵說,羊魔與多起滅門案有牽連,其中就包括錦城中曾經的富戶……洛家。他甚至還把洛家獨子抓了回去,強行收爲徒弟。”
……
羊魔差人堵死了洛府前後的通路,散步般的隨着洛美往裡走,一路上見人就殺,比殺雞還要輕鬆寫意。
洛府正堂內,洛美見到了富豪的屍體,以及洛衣母子。
羊魔驚訝的發現,他在虐殺二夫人時表現出的殘忍與瘋狂實在驚人,而洛衣倒下後,他像是突然冷靜下來,每劍刺去必是要害,獨自一人便將剩下的活口紛紛除去。
如此極端的心性,若能善加利用定會有所成就……這就是羊魔的想法,畢竟他本質上也是個很極端的人。
於是洛府燒起來後,他沒有結束這次交易,而是強行將洛美帶走了……
但羊魔可不知耐心爲何物,一旦洛美失控發瘋,他便饒有興致的施展起懲戒手段……每次洛美的哀嚎聲總要持續上幾日幾夜,如此一來硬是壓制住了洛美的網癮……啊,是洛美的心理疾病。
好在羊魔不管他的性取向,只要求武藝進境,於是洛袂索性改名洛美,在他的調教下,漸漸成了凶煞鏢局的二把手。
可癮這種東西,便如同洪水般益疏不益堵,你壓制的時候越狠,反彈起來便會越強烈。
那一日,洛美外出辦事的時候,忽然遇見一位白衣少年,他把少年虜進小巷內。對方只知不停的大聲叫喊,無論他怎麼解釋都不停……洛美的眼珠忽然變紅了。
那之後,他心曠神怡的了好幾天,可欲望如同毒癮,很快又開始折磨洛美。他只能不停的找機會犯案,直到軍中有人追着此事一步步查到了剛剛建成的凶煞鏢局……羊魔果然用關係壓下了調查,還特意請了天弘寺的和尚一起做戲,藉此將凶煞鏢局的聲望拉昇了一截。
青曦嘆道:“那名城防兵便是當年隨軍調查一員,隨後便被從軍中調走,若非機緣巧合下救下此人……此事恐怕難有浮出水面之日。”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之後不久,洛美接受完一輪新的“療程”,有人送來了一單買賣,重金買鄭右史一家的命。洛美帶隊將鄭府屠戮殆盡後,便將現場丟給手下們清理,若他肯多下點功夫在滅門事業上,就會發現……原來鄭右史家還有個三歲的幼童不知所蹤,並且在多年後,他親手取走了洛美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