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播撒下稀疏月光，使黑暗不致將世界一口吞噬。
青曦小心的撥弄着篝火，讓其溫和的燃燒着。
在賀無奇的堅持下，最終較輕鬆的前半夜交由青曦值守，至於他…………藉着噼啪的篝火聲，躺在透着清新植物味道的柴禾鋪上，早已發出了鼾聲。
“這小子，就知道逞強。”青曦搖搖頭，嘴角微挑起來。
張口吹散一股升滕而起的青煙，他忽然輕聲說道：“蘇姑娘睡不着麼？”
“嗯……”蘇離殤雖早早臥下，卻始終沒能入睡，既然已經被青曦看破，索性坐起身道：“我始終覺得心神不寧……想來羊魔還有後招。”
青曦愣了愣，隨即輕笑道：“蘇姑娘多慮了，其實我亦有顧慮擔憂，卻大可不必全當了真去。”
蘇離殤苦笑搖頭：“曦公子想說的我明白，只是我蘇家的直覺與那些並不相同……”
她沉默了片刻，語氣鄭重道：“羊魔要抓我，恐與當年那一戰有關係。兵法歷來都有保全大局的說法，若日後真的事不可爲，還望曦公子能以大局爲重。”
說到這裡，她看了眼熟睡的賀無奇道：“……至於他，想來也只有你能勸住。”
經歷了與洛美的一戰，蘇離殤算是徹底認可了賀無奇，雖然此人膽小怕事，但真遇見什麼困難卻是靠得住的。
青曦默然片刻，忽然笑道：“蘇姑娘言重，若真的到了那種時刻，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蘇離殤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青曦面上淡若清風什麼都看不出來，她只能點點頭……眉頭卻蹙得更緊了些。
時間在沉默中默默逝去，既已說好輪流守夜，青曦也就沒有推脫，時間一到便任由蘇離殤將他換了下來。
……
長夜漫漫，除了蟲鳴與篝火，便只剩微風吹動草葉的聲響，讓人憑生一種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的錯覺。
蘇離殤環抱雙腿，將下巴架在膝蓋上，忍不住輕輕的打了個哈欠……她知道，一直這麼無所事事下去，自己一定會不停犯困，如果真出現什麼意外就糟了，於是她索性站起身拉伸起筋骨來。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賀無奇鼾聲忽然停住，擡手往鼻尖處上撓了一下，隨即便滿臉痛苦的坐了起來：“嘶……太缺德了，怎麼盯着鼻子咬！好疼……”
蘇離殤側頭一看，只見賀無奇眯着眼，鼻子上肉眼可見的鼓起一個大腫塊，兩隻手不知所措的半伸在側，一副想撓又不敢撓的模樣……她禁不住莞爾一笑，邁步走了過去。可惜賀無奇還迷糊着，倒是錯過了這傾城笑顏。
“別用手抓，林中飛蚊很毒……不少軍士就死在這小小叮咬之下。”她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更像恐嚇的話，嚇得賀無奇連忙把手又放下了。
隨即蘇離殤便在草叢中辨認了一會兒，尋了株開着白色小花的植物連根拔起。把根莖折下隨手扔進火堆後，又將花扔在地上道：“將這個擦在上面，一會就好。”
賀無奇只覺得被叮過的地方癢痛發麻，連忙撿起那朵小花在掌中用力揉搓起來。
“你在幹嘛？”蘇離殤驚訝的看着他。
“不是要敷……？”賀無奇捏着破碎的花瓣莖葉也有點懵。
“唉……”蘇離殤嘆息一聲，用樹枝將烤乾的根莖撿了出來，放在旁邊晾涼：“這個是紫草根，可涼血活血、清熱解毒。”
她說着試了試溫度，拈在手中用力一擠，明明已十分乾燥的草根像被石杵碾過般，逐漸滲出深色的液體來。那汁液濃如油膏，被蘇離殤用手指蘸着慢慢塗在了賀無奇的鼻尖上。
說來也怪，塗上的瞬間便透出一股涼意，立刻將讓人煩躁的腫脹癢痛壓制下來。
“我滴個天……這麼好用啊！”賀無奇驚訝無比，這類已引起敏感反應的腫塊，換成現代也得立刻吃些脫敏藥物並注射抗生素纔能有效緩解，而蘇離殤卻只用一點草根油就解決了。
其實這就是中醫的魅力所在，卻也是其沒落的原因。這套學問太玄乎了，沒法用明確的化學式或者實驗室來證明其功效。而中醫本就難精，學徒與師傅相差極大，再加上有騙子魚目混珠，更是給艱難的環境雪上加霜。真希望國家能出手將祖輩傳下的藥方研究一番，驗證出其中有效的部分發揚光大……或許還能保留下一些東西吧。
蘇離殤將乾癟的草根一丟，得意道：“這便是熙軍郎中尋到的解決之法了！”
“厲害！不錯的商機啊……”賀無奇立刻將這種植物細細記在腦中，並自以爲找到了財富密碼，殊不知這東西……其實就是大名鼎鼎的紫草膏。
“你很喜歡經商麼？”蘇離殤聞言笑了笑。
賀無奇撓頭道：“其實也不是，我小時候總覺得自己前途無量，長大至少也是個科學家……”
“科學家？”蘇離殤又聽到了新詞彙，猜測道：“就是文人之流麼？”
賀無奇慢慢搖頭：“是那種……可以幫助人類進步的人。”
他自嘲一笑道：“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夢想之所以珍貴……或許是因爲它沒法實現。反正就我看來，青幽王也比我更像科學家……”
想到那位王爺，他不禁聳了聳肩，那可怕大叔恨不得把自己碾成粉末，再把其中的知識提純出來自己吸收。想來，如果這事兒真能成的話，那青幽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去找個磨盤來……
“不要小看自己。”蘇離殤一改平日的粗獷，柔聲安慰道：“我覺得你不錯啊。”
她當然很能感同身受，沒人喜歡自甘平凡，尤其是生來便如豬狗般困居一隅，蘇離殤此番鎮邊城之旅，亦有打破人生禁錮的意願。
賀無奇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攤手道：“可惜我會的東西，大部分都用不上就是了。”
蘇離殤語氣堅定：“沒有什麼是無用的。”她指着被碾碎的紫草根道：“我在蘇府學着認它時，也不知道何時會用得上。”
“唉……不一樣的。”賀無奇嘆息着，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把現代的知識用在熙國簡直難於登天。但可笑的是，青幽王明明清楚得其中難度，卻仍想要朝那裡努力，真不知道是執着還是愚蠢。
蘇離殤瞧他默默思索的模樣，腦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莫非上天將他弄到熙國，便是爲了促成此事麼？
“總之，我儘量吧……”賀無奇一副壓力很大的樣子，隨即自我催眠道：“反正青幽那傢伙也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一切外因都大不過你的本心。”蘇離殤輕聲嘀咕了一句。
“你說什麼？”賀無奇沒聽清。
她搖搖頭道：“沒什麼，左右睡不着，我便跟你說說蘇家的事兒吧……”
“額……”賀無奇心說：“你守夜不能睡也不能拉着我吧，這樣我等會就要連軸了喂！”
蘇離殤哪有功夫琢磨他的心思，開門見山道：“你應該也發覺了，我對危險有種直覺，這是我們蘇家獨有的本事。”
“啊？！”賀無奇聽得一驚，心道：“不是吧，應該是穿越者牛逼不解釋麼？我身邊都是些什麼神人，就我自己啥也不是啊！”
蘇離殤自顧自的繼續道：“可以說，蘇戰便是靠着這種本領才坐到了今天的位置。”
“這個……是我能免費聽的麼？！”賀無奇苦着張臉，這分明已涉及蘇家隱秘，他總覺得再聽下去就要出事了。
蘇離殤淡淡一笑：“呵，你身上那點銀子，可不夠買這種秘密。”
她長舒一口氣，繼續說道：“有些事埋在心底久了，是該找人傾訴一番……你就很適合。”
“好吧……”賀無奇知道，情緒回收站他當定了。
蘇離殤將目光轉向遙遠的星空，聲音飄忽道：“在熙國元年臨近年末的時候，蠻人大致被驅逐出境，蘇戰此時已是驍騎將，陳兵關口即將與戕族決戰……也就是逐戕之役。”
賀無奇似懂非懂的點頭，雖然從青弘口中聽過一些當年的事兒，但畢竟不是熙國人，你要跟他說淞滬會戰或許還能感同身受，這些卻只能當故事聽。
她繼續道：“當時戕族不惜性命假戲真做，傾全族男女老幼組成的軍隊節節敗退，散的到處都是。戕族族長爲確保蘇戰入甕，竟親自帶兵斷後，他臨行前把族旗傳給了當今戕族族長尼仁噶布，想必……是帶着死志去的。”
賀無奇聽得心神悸動：“爲什麼他要這樣……”
“於戕族而言，大概是爲了讓族人更好的生存下去吧。”蘇離殤輕輕呢喃道：“那是蘇戰最奇蹟的一戰，後來軍部曾反覆推演，只是依照當時的軍力與信息……無論如何計算都是慘敗。畢竟戕族以幾近滅族的代價爲餌，誰能拒絕那種誘惑呢……”
賀無奇聽得一陣迷茫，戕族都快滅族了又能布出什麼陷阱，居然如此兇險？
蘇離殤接着便解答了他的疑問：“無生原是三族布好的口袋陣，戕族族長便是最美味的餌料。”她用燒火棍在地上畫道：“當時的戰場看似平原，其實卻是蠻人的牧場，這兩邊齊腰深的篙草從中，滿滿的全市湮、猊兩族的伏兵。”
賀無奇驚道：“他們……用整整一族的命做餌？”
蘇離殤搖頭道：“你不懂的，關外資源匱乏，難以供養三支遊牧部族……與其互相殘殺，還不如做餌。何況此事若成，其他二族答應把最豐美的土地讓給戕族。”
賀無奇長吁一口氣，這才意識到，自己身處的可是古代，糧食不足疫病橫行的古代，爲了生存，人命只是一個數字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