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正(20:00),皇城內。
天空悶響了一陣,驟然亮起一道閃電,帶着泥土氣息的輕風吹拂着,雨,很快便下起來了。
他身着青黑色衣衫足蹬玄色快靴,步履輕快的一路向前,似乎對這漫天大雨毫無所覺,只知機械的邁着步子,心中琢磨着即將稟報的事情。
“站住!表明身份!”
前方几十米有重兵把守,其中的護衛統領輕喝一聲,聲音透過雨幕仍清晰傳入來人耳中,可見內力之精純。
“已到了通天門麼。”他自語着。
通天門正是入宮的門戶,故而守衛之精查驗之嚴,可謂首屈一指。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黑黢黢的令牌遞了過去。
統領驚詫的看了他一眼,接在手中仔細查看,只見令牌正面寫着“天干”二字,背面則是一個“地”字。
統領立刻躬身將令牌遞迴,轉身喝道:“開門!”隨即便不再開口,幾步退回原處,似乎對此人唯恐避之不及。
他什麼也沒說,繼續向前行去……
守衛重新將大門關緊,疑惑道:“老大,按規矩不是應當問明入宮原因麼,您怎麼就直接放他進去了?”
統領瞥了他一眼,小聲道:“他是……天干司的。”
守衛聽得一哆嗦,囁嚅了一會忽然掏出酒袋猛灌兩口罵道:“艹!真他娘晦氣。”
……
“發生什麼事了?”青弘嘆息一聲放下手中的奏章,望向全身溼透的男子。
“陛下,邊關……不穩。”在雨中感覺還好,進了這溫暖如春的大殿,男子頓時覺得身上冰冷,嘴脣也隱隱發青。
“原來如此。”青弘點點頭,將手中筆往硯上一擺,繼續道:“算起來,我們已有六個月未見,你過得可還好麼……地甲?”
“陛下,屬下只是您手中工具,當不得此問候。”男子語氣中毫無情緒,似乎對自己的話深信不疑。
“呵,罷了……”青弘長吁一聲,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可有天乙的消息麼?”
“總司長亦是六個月前獨自出任務,尚無消息。”
“詳細說說吧。”青弘捏了捏眉心,不知在想什麼。
“羌湮霓三族各自舉族遷徙,駐紮在鎮邊城北三百里的無生原上,據臣觀察……三族的草料中均拌了大半糧食,且夜間還會加喂一次。”
“哼!這夥蠻子好膽。”青弘冷冷的說了一句。
牧民極度缺糧,平日放牧都是喂草料,夠生存需要就行了,特別金貴的名馬纔會摻上少量糧食防止掉膘。
這就好比一個人什麼都不幹,每天吃點水煮青菜也活的下去。但如果你打算讓他去搬磚,不說給整頓好的,起碼饅頭得管夠,他纔有力氣幹活不是。
舉族遷徙如果還說明不了什麼,那給戰馬喂糧食分明是要長期密集的用馬,這就說明……三族至少已經在備戰了。
“事情我已知曉……你不用回塞北了,黃丙被我差去觀察青王府,只是總有些小心思。你幫我盯着吧,若有必要……反正有大把的人想當黃丁。”青弘言語中便像是在說工具鬆動了,不行就換一把。
“是。”
“下去吧。”青弘將筆潤了潤,重新翻開了奏摺。
“蘇戰統兵天下無雙,卻不長於賬目,軍費花銷多有浪費,僅鎮邊城城牆每年修繕費用便要幾千兩,軍備更是年年翻新數目甚巨。臣以爲,應當交由文才出衆的薛夕月將軍管理。”
“哼……查了這許久卻如此不疼不癢,吳文通這老狐狸是準備自保了。”青弘眼中冷芒一閃,想了想還是在奏摺上批了個“可”字。
“刺殺一事,乃軍中副尉張弓與校尉吳戌所爲,疑爲與青幽王政見不合,蘇戰對此有統軍不嚴之責,理應問責。”
“政見不合?我那弟弟不上朝久矣,何處去得罪兩個小軍官。”青弘冷笑一聲,批道:“罰一百軍棍,於破軍營執行。”
直到夜深人靜,他將最後一本摺子堆在高高的奏本摞上,自語道:“若棋局糾纏已深難以開拓,該當如何呢?”
青弘靜立了許久,才自己答道:“自當重開一局。”
翌日清晨,清悠居。
賀無奇有氣無力的躺在青幽王躺椅上,心中忍不住嘆息:“好學生這種事,果然還是要天分麼?自己學了十幾年的東西,如果不是一直換着科目教,恐怕早就被青幽掏空了。”
“老師,我做出來了。”青幽王說着遞過來一張宣紙,上面用標準的阿拉伯數字以及羅馬字母列着一道道算式。
“嗯……對。我再給你出一道,說隨心老道每小時能殺三百人,劍客無名每小時能殺一百頭牛,天弘和尚每小時能宰三百隻雞,已知殺牛比殺雞用時多三倍,殺雞比殺人用時少一倍,問隨心老道每小時能殺多少隻雞。”賀無奇張口就來。
眼見青幽王急急忙忙又跑去算題了,他站起身往院裡溜達,青幽這種狂熱讓賀無奇想起了班裡超級努力的那種同學,這氛圍讓他有些難受。
……
院中的案臺上,立着一個蓄水桶似的金屬物件,這其實是賀無奇打造的第一個東西……蒸汽機。
他本想着這玩意原理簡單,只要能把蒸汽利用上,拿個高壓鍋就能改。沒想到實操起來,於現在工業十分簡單的金屬管,在熙國便是最厲害的鐵匠也得打上幾個月,弄出來的還不一定嚴絲合縫,就更別說承受住氣壓了。
於是這東西被改造來改造去,最後還真成了高壓鍋,連上面那個氣閥都做出來了,前天他們還在院子裡燉過幾次牛肉。
有了這次的失敗在前,賀無奇乖乖的把做槍的心思放回了肚子裡,轉而將心思放在了名聲在外的諸葛連弩上。
這東西上弦簡單,只需要拉動旁邊杆子,弩弦便會扣在應有的位置上,弩箭則裝在匣子裡,原理跟彈匣一樣,每射一發便會被彈簧壓下一隻新弩,相當於自動上膛。
“唉,怪不得古代的弩都是單發的,射擊頻率和強度一旦提高,彈簧強度就跟不上了,弓弦容易斷不說,機括也承受不住。”
他把玩了一會,覺得還是不實用。弩以木製爲主,做起來雖然簡單,但總是用用就出問題,弄的賀無奇都快放棄了。
他嘆息一聲,又敲了敲第三件試驗品,發出“噹噹”脆響。
這是一件盔甲,但也不完全是盔甲。熙國的護具以皮甲爲主,很少有全身鎧這種東西,一是金屬來源太少,鍛造不易,二也是熙國武者太強勢,力量與真氣對攻擊力的提升極高,一件防禦力合格的盔甲,那簡直就是煤氣罐,除了重裝騎兵可以藉助馬的機動力發揮出一些作用,其他人穿了要麼被“放風箏”放到死,要麼就會被手持重錘的力士,活活震死在“罐頭”裡。
於是賀無奇試着用防彈衣的原理,在薄鐵皮中間墊上些棉絮,陶瓷一類堅硬又能緩衝的材料。製成之後還得意的叫青曦來試,然後這盔甲上就多了兩個洞,對穿的那種……
賀無奇立刻就想通了,他其實需要的是一件防刺衣,而不是一件防彈衣。
“只是這樣還算簡單。”賀無奇正默默發呆,淚石忽然毫無徵兆的浮到他面前,紅光微微閃動着,似乎正與他對視。
“你……”賀無奇有些驚詫,隨即反應過來,“你有辦法?”
“哼。”淚石不置可否,身上紅光越來越盛,過了片刻,就像是火焰上方扭曲的空氣一樣,空間忽然微微變形,隨即便掉了幾樣東西下來。
“這……高韌機括!強力彈簧!高分子弓弦!還有……這是什麼,尼龍布片麼?”雖然都是小東西,但個個都是最關鍵的材料。
“那是……超高纖維布。”淚石似乎有氣無力。
“哦!做防刺衣的!”賀無奇狂喜了片刻,又有了新問題:“喂!既然能弄,爲什麼不直接搞成品啊?能弄輛坦克車過來不無敵了!”
“你以爲……將這些東西弄到這裡會沒有代價麼?”本就發灰的淚石不知爲什麼,突然給人一種晦暗無光的感覺。
“護好自己,我可不想再用到三生盤了……”它最後叮囑一句便沒了聲息。
“莫名其妙……”賀無奇唸叨了一句,小心的把淚石重新貼身放好,又將桌案上的部件一一撿起,興奮的摩挲着:“沒想到還可以這樣!”
還記得第一次交流,淚石大罵了賀無奇一通,說一切都是他的錯,還叫他不要聲張,否則會有大禍。賀無奇早把這石頭當成了麻煩的玩意,要不是刺殺的時候,石頭幫他開過門,他可能早就給丟掉了。
“算出來了!”青幽王捏着宣紙過來找賀無奇,正瞧見他在組裝諸葛弩,疑惑道:“這個不是有瑕疵麼?”
“嘿嘿,你看着!”賀無奇說着一拉弓弦杆,隨即扣動了扳機。
“嗖!”
“噗!”
一隻弩箭射入院牆三寸有餘,尾杆仍兀自顫抖不休。
“咔嚓”賀無奇再次拉動弓弦杆。
“嗖!”
“噗!”
“嗖!”
“噗!”
“嗖!”
“噗!”
“嗖!”
“噗!”
牆上被他整齊的射了一排。
“哈哈!簡直就是半自動步槍嘛!”賀無奇大喜。
“這……”青幽上前看了兩眼,立即估出這弩的威力,目光透着狂熱轉向賀無奇。
“額……我好像得意忘形了。”賀無奇嚥了咽口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還好解圍之人立刻就到,忽聽見遠遠有人呼喝:“皇帝駕臨,青幽王接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