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徹底黑了。不知什麼時候,一大片烏雲籠罩住了整片天空,將月亮和星星完全遮蓋,天地間再無半點光亮,就連遠處原本閃爍的燈光也消失了。師遠拼命睜大眼睛,卻還是看不清任何東西,他只能憑感覺繼續向前走。公路像一條長長的漆黑的布,在腳下向後扯着,可怎麼扯也扯不到盡頭。
這個時候師遠已經完全看不到申寒了,他甚至聽不到他的腳步聲。他只能依稀聽到自行車發出的金屬輕輕碰撞的聲音,那斷掉的車鏈子在重力的作用下不停地在晃,也正是這些聲音才讓師遠確信申寒還在自己身邊,可他卻分不清自己到底希望還是不希望申寒在他身邊。
師遠現在已經無法判斷他們走了多遠,他只期望暗鴉嶺村能爲他們帶來一點光明,至少,他希望當到了村口時,自己不會錯過去。
黑暗加上寂靜的雙重壓迫,讓師遠覺得喘不過氣來。他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壓抑。
“申寒。”
沒有迴應。
自行車的聲音還在隱約地響着,黑暗中師遠覺得自己的聽覺似乎更加靈敏了,他已經隱隱地能辨別出申寒的腳步聲。
嗒。嗒。嗒。
不緊,不慢。
“申……申寒?”
師遠看向申寒的方向,雖然他根本看不到他。
烏雲隨着風在飄動着,月亮恰在此時從烏雲背後鑽了出來,師遠終於能夠感受到光亮,而他也終於看到了申寒的臉,在那一瞬間,師遠覺得自己的頭皮快要炸開!
眼前的那張臉,扭曲得根本看不出他本來的面目,額頭上居然有一個血洞,還在不停地冒着血,兩隻眼睛異常的大,佈滿了血絲,彷彿眼球快要從眼眶裡掉出來,而且,鼻子和嘴竟然連在一起,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臉上的肉也已經完全腐爛,不知道什麼液體在不斷向下淌着。而最可怕的是,申寒,居然在看着他!
師遠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轉瞬間,月亮再次被烏雲吞沒,彷彿一個怪物在追趕着一個無辜的獵物,那獵物剛剛伸出一隻手,就被怪物拉了回去一樣。
師遠如同失了魂的機械人偶一般向前走着,剛纔的一幕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連呼吸都近乎停滯了,他的眼睛大大地睜着,雖然沒有人能看見。
兩輛自行車仍在並排前行,速度沒有絲毫變化。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師遠覺得自行車的聲音也漸漸消失了,自己的耳中聽到的,只有申寒的腳步聲。在這黑暗的世界裡,一切其它的聲音都徹底消失,只有申寒的腳步聲清晰地傳到師遠的耳朵裡,他甚至連他自己的腳步聲都聽不到。
嗒。
嗒。
嗒。
師遠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剛纔那張駭人的面孔像被刻在腦海中一樣揮之不去。他想逃離,可又無法逃離。他現在唯一盼望的,就是儘快回到暗鴉嶺村,回到那個有光的地方去。他甚至開始嘗試麻痹自己,不斷對自己說,剛纔一定是看錯了,人類絕對不可能會有那樣的臉,一定是看錯了,現在這麼暗,僅憑那轉瞬即逝的一抹月光看到的東西,絕對是不可信的。對,一定是這樣。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申寒對他說的話。
“你相信‘那個世界’的存在嗎?”
你相信那個世界的存在嗎……
你相信那個世界的存在嗎……
師遠想扯開嗓子大叫,他實在忍受不了了,可他不敢。突然,他想到了一件讓他更加恐懼的事情。
現在身邊的申寒,真的是人類嗎?
師遠的冷汗不斷地流下,劃過雙眼,劃過臉龐,滴落了下去。
夜已經深了。
師遠不知道這黑夜什麼時候才能過去。
師遠和申寒在一片死寂中向暗鴉嶺村的方向走着。漆黑的夜色中,師遠只能感受到深不見底的絕望,他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永遠也到不了暗鴉嶺村了。
就這樣停下來吧,躺在這裡吧,睡着,然後醒來,就會再次見到明亮的天空。睡吧。睡吧……
師遠這樣對自己說。
扁桃體在隱隱作痛,發燒帶來的關節灼燒感和一陣一陣的眩暈不斷地侵襲着他已經十分脆弱的神經。
也許,死在這裡比較好吧……
師遠想。
可他的腳步沒有絲毫減緩,他依舊在向前走着。沒有變慢,也沒有變快。不知何時,他的腳步聲和申寒的腳步聲重合在了一起,得到的,是更加清晰的腳步聲。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他的心也和這夜色一般漆黑。
忽然,前方出現了閃爍的燈光。那燈光照向他們,緊接着晃動起來。
“申寒!師遠!我的天哪,你們總算回來了!”
師遠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那燈光就像絕望深淵中的救世之光,師遠竟然雙目有些發熱,他想喊,卻發現自己完全發不出一點聲音,只好向前揮了揮手。
那燈光越來越近了,師遠已經能夠看出,那是拿着手電筒的三姨正在向他們跑來。
“我的孩子們哪,你們可嚇死我了!”
“三姨,申寒的車鏈子斷了,又沒有看到車,我們只好走回來了。”
師遠這時候已經可以說話了。
“怎麼不打個電話啊?”
“電話?”
師遠突然一驚。對啊,爲什麼完全沒有想到電話這回事呢?還有,這一路漆黑一片,竟然也沒有想到用手機來照明,真是奇了怪了。
“唉,算了,不想那麼多了,你們回來了就好。來,我給你們照明。”
說着,三姨走到了師遠和申寒中間,用手電筒的光照亮前方的路。
申寒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有了光亮,師遠很想看一看申寒,可他,卻怎麼也不敢把頭轉向左邊。
“回去之後,你們就趕緊睡覺吧,都後半夜兩點多了。”
“已經這麼晚了?”
“是啊,要不我也不能急成那樣。我已經在村口站了三個多小時了,一直沒看到你們,你說我能不急嗎?”
“三姨,真是讓您擔心了。以後我們一定注意。”
師遠和三姨說着話,三個人終於回到了家裡。
燈光大盛。
師遠終於鬆了一口氣。他不敢和申寒說什麼,徑直走進了臥室,脫了鞋子就倒在了牀上。
申寒緊接着也進了臥室。他打開了燈,說:“哥,你連牙都不刷了嗎?”
師遠聽到申寒的聲音,緩緩地看向了他。
沒什麼異常。好像剛纔的一切是一場夢。
“哦,我實在太累了,還發着燒呢,我不想動了。”
“那好吧。”
申寒也沒再多說什麼,自己去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