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魚貫跨過那扇通往現實世界的大門,於生像往常一樣留在隊末,在走進大門之前,他最後一次回頭,又看了一眼這片濃霧覆蓋的“鏡子中的街區”。
異域的自我修復特性開始生效,被戰鬥破壞的街道正在霧氣中緩慢恢復,新的實體尚未出現,四周一片平靜,靜得就像之前那詭異喧鬧的集羣實體和兇險激戰都只是一場幻覺般。
片刻思索之後,於生使大勁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將幾滴鮮血甩在附近的路面上,同時再次確認了一下在這片陌生“異域”中開門的座標,這才穿過大門返回現實。
萬象集商場前,特勤局派來的特殊“救護車”已經抵達廣場,僥倖逃出生天的年輕人剛一穿過大門就被幾個特勤局幹員送到了車上——
先是一番緊急檢查,確認是否有殘留的精神污染或其他的異域接觸“後遺症”,同時進行安全掃描,以防有什麼不該進入現實世界的東西跟着他跑了出來,接着就是順便幫他清理一下身上殘留的“樹脂”,以及由專業人員做些心理疏導,講解一些初次接觸異域和實體之後的注意事項之類……
最大的注意事項是要心寬。
顯然,特勤局在這方面有一套非常專業的處理流程。
等於生幾個人再見到那年輕人的時候已經是一小時以後了。
他捧着一杯據說是有“溫和安神作用”的藥茶,坐在車廂裡慢慢吸溜着,眼神看着多少有點呆愣,直到於生三人組跟小紅帽坐到了對面,他才終於從走神狀態驚醒,然後衝着這邊擠出個笑容——還是那副驚魂未定同時又一臉疲憊的模樣。
“你現在感覺咋樣?”於生隨口問道。
“渾身還是黏糊糊的,那些樹脂擦不乾淨,回家之後想趕緊洗個澡,”年輕人嘆了口氣,“還有就是累,跟跑了三千米似的那麼累……啊,我就是跑了好久,都不止三千米了,霧裡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追着我……”
“一堆?”於生下意識揚了揚眉毛,“啥樣的?”
“沒看清,也記不起來了,”年輕人哭喪着臉,“我現在都不敢想,忒嚇人了……就記得最後被一棵長着腿到處跑的大樹給追上了,那樹長得跟個老太太似的,它上來一樹杈子把我抽到地上,然後就吐了我一身——等再一睜眼就看見你們幾個……而且那時候旁邊這位姑娘還是個三四米高的狐狸……”
他說着就下意識地又看了胡狸一眼,眼神中好像還有點驚魂未定,彷彿當時的記憶與情緒到現在還如一層“殘像”般印在腦子裡,但緊接着他又反應過來,趕緊道歉:“啊,不好意思啊,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當時嚇了一跳……”
胡狸壓根都沒在意——她這時候正忙着從於生口袋裡翻餅乾吃呢。
雖然尾巴里有許多食物存貨,但從恩公身上翻零食吃一向是狐狸姑娘最喜歡乾的事情。
“看着多少還是有點言行障礙和短時思維麻痹,”小紅帽則湊過來跟於生嘀咕道,“應該是藥勁兒還沒過——雖然給初次接觸的普通人用的理智治療類藥物都是減量再減量的,但畢竟他是第一次用藥,影響會持續一陣子。”
於生理解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看着對面的年輕人:“大侄子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掉’進另一側的嗎?”
“剛纔車上那倆特勤局的人已經問過我了,但我這實在是想不起來細節,”年輕人滿臉歉意,“我甚至都不知道是從哪一刻開始周圍出現不對勁的——我這人經常就有點走神跟糊里糊塗,今天上午過來的時候也沒注意……”
他說到這頓了頓,接着一邊努力回憶一邊繼續說道:“我就記得進了商場的一個側門……那側門好像是新開的,我就直接走進去,低着頭想事兒,然後走着走着才注意到旁邊很安靜,一擡頭,就看見商場裡的人都變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四周還起了霧,然後再一眨眼,那些人就連影子都不見了,商場裡一下子就剩我一個人,電話信號也不通,撥好幾個號都打不出去……”
於生一臉認真地聽着,而這時候旁邊艾琳也問了一句:“那大侄子你記得之前你在商場門口櫥窗敲玻璃的事兒嗎?當時你是不是聽着聲音了?除了聲音呢?還能看見啥嗎?”
“其實聽都沒聽清,在霧裡發生的一切都跟幻覺似的,我只是覺得那玻璃有動靜,然後過去敲了敲——玻璃裡什麼都看不見,就能看見街道上的霧,”年輕人說到這,又努力回憶了許久,但還是遺憾地搖搖頭,“沒想起來更多的。”
“那大侄子你……”
“額,我有名字的啊,”年輕人終於被這一口一個“大侄子”給弄得有點繃不住了,他尷尬地擡手指了指自己,“我叫鄭直……”
結果他不說自己的名字還好,這一說出來車廂裡反而瞬間一靜,氣氛變得比剛纔還微妙。
“……那不還是大zhi子啊!”艾琳直接站在座椅上,理直氣壯地雙手叉腰,“你這名字誰給起的?”
“我奶奶啊,”對面的年輕人一臉無辜,“她希望我能成爲一個正直的人……”
“咳咳,”於生終於忍不住咳嗽兩聲,打斷了這毫無意義的話題,“鄭直是吧,行我記住了——看你現在這個狀態估摸着也是回憶不起什麼有用的細節,那我們就不問了,你先回家歇着吧,特勤局說他們會安排車送你回去。回頭你在家裡要是想起什麼情況了,第一時間跟我們聯繫。”
“好,”名叫鄭直的年輕人立刻點頭,然後緊接着便表情有些古怪,遲疑了兩三秒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另外,你們救我出來,我得給報酬的是吧,我聽說過,你們是專業的‘靈界偵探’,靈界偵探幹活是要收錢的……”
說到這他停了下來,大概是怕於生等人誤會,又趕緊補充:“我有錢啊,我有,就是可能不是很多,我也不知道你們這行的收費標準……”
他顯得緊張又無措,說話時底氣頗爲不足。
於生跟小紅帽面面相覷,倆人都有點哭笑不得。
“你就別想這個了,”小紅帽一臉無奈地說道,“靈界偵探又不是什麼無血無淚的賺錢機器——除非是有人提前跟我們簽了有償委託讓我們去異域裡撈人,否則像你這樣意外被困的,按我們的規矩都是無論有沒有收益遇上了都先救人,回頭特勤局會給我們獎勵的——他們專門有這方面的激勵制度。”
鄭直這才哦了一聲,撓着腦袋又露出有點尷尬的笑。
“不過我有幾句話得提醒你,”這時候小紅帽又開口了,“我不知道特勤局那幾位剛纔有沒有跟你說……你今後‘要小心’。”
鄭直的臉色明顯變化了一下,而後苦笑着攤開手:“他們提醒我了。”
“與‘另一側’打過交道,你就和那些理智邊界之外的東西建立了聯繫,這種聯繫是不可逆的,”小紅帽一臉認真地說道,“你今後會有更高概率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看到那些隱秘的入口和躲起來的‘異物’,而鑑於你本身就有‘高敏低穩’的體質,這一情況在你身上可能會更嚴重,有很大概率,你會再度落入異域。”
“……特勤局的也這麼跟我說了,”鄭直兩隻手緊握在一起,指節都有些發白,“他們說會安排社區給我登記,我今後可以去‘異醫’那裡領藥,等過了適應期之後,我就可以用減量的理智阻斷劑了,那東西能削弱我和‘另一側’的聯繫,他們還說會給我安排後續的‘培訓’,主要是教我一些神秘學的基礎知識,能在遇上異常情況的時候做到簡單自保……”
說着說着,他便是一聲嘆息:“唉,我叔生前最怕的就是這個,結果我還是趕上了。”
“你都知道就行,”小紅帽輕輕點了點頭,“那我就不給你上壓力了——回去之後別想那麼多,洗個澡,睡一覺,該吃吃該喝喝,緊張焦慮沒有用,相信特勤局跟理事會,遇上情況了先打他們留給你的求助電話,或者直接聯繫我們都可以。”
鄭直帶着一臉愁容離開,坐着特勤局的車回家去了。
於生從車廂裡走出來,看着對方離開之後不由得輕聲嘀咕:“唉,這倒黴催的……”
“是倒黴,”劉兵的聲音從旁傳來,“但在交界地,像他這樣的倒黴情況也不少。”
說着,他便轉過頭,看着於生跟小紅帽。
“我已經把基本情況跟上級彙報了,還有獎勵金申請也報上去了,你們救了個人,再加上對一個全新異域的發現、在新異域中採集到的原始數據,獎金不會少,三四十萬是有的,回頭直接打到‘童話’和‘旅社’的賬戶上。”
於生一聽這個,臉上的笑容頓時就發自肺腑。
他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純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