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秀走到了太極殿門口的時候,成濟將他擋了下來。
成濟上下打量着面前這位,這位可是稀客啊。
諸多尚書裡,就屬這位來的最少,一個月都見不到幾次。
他派人進去稟告,很快,就有近侍帶着裴秀走進了殿內,前往東堂。
走到了東堂門口,裴秀就聽到裡頭傳來了笑聲。
這豪爽的笑聲,裴秀聽得出,是戶部尚書魯芝。
裴秀記得此公爲人沉穩,是個比較嚴肅的人。
怎麼聽着今日如此開心呢?
裴秀走進了殿內,果然,魯芝就坐在皇帝身邊,看起來非常的開心,臉上洋溢着平日裡幾乎看不到的笑容。
而看到裴秀的那一刻,魯芝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頓時又變得肅穆。
曹髦驚訝的看着他,“裴尚書來了!稀客啊!”
“裴尚書日理萬機,格外忙碌,居然還有時日來太極殿稟告政務!”
裴秀也只當是聽不懂這嘲諷,他朝着皇帝行了禮,又拜見了魯芝,兩人官職雖然相同,但是畢竟對方年長。
曹髦這才讓他坐在了一旁,“裴君忽然前來,是出了什麼大事啊?”
裴秀說道:“太學的事情,已經商談出了結果,從今年起,太學生在參與考覈之前,定要先前往地方擔任治學吏,爲期一年,觀察其表現,完成才能之後參與考覈。”
“而爲了獎勵這樣的行爲,若是在任期時表現優異者,可以直接授予縣內官職”
當今太學生面對其餘人已經失去了優勢,在曹丕時期,只有太學生才能參與五經考覈成爲官員,而如今大家都可以參加,若是不進行補貼,只怕是沒有人再願意前往太學,因此尚書檯也是在考慮之後對這種行爲給與了一定的獎勵。
其實在文皇帝時期,也有過類似的激勵,那些沒有資格參與考覈的庶民子弟是必須要擔任治學吏的,而他們的表現若是不錯,是可以得到一次提拔的機會。
曹髦當然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他知道裴秀去找了王昶,王昶召集羣臣,迅速商談出了這個結果來。
裴秀這廝將自己分給他的差事平攤到了整個尚書檯,由尚書檯所得出的結論,便是太學的那些博士什麼的,也不敢反對了。
曹髦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廝纔好。
不過,他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吩咐。
“好啊,裴尚書,既然有了定論,那接下來的事情,也得繼續勞煩裴尚書了,也不必太着急,像這樣的事情,往往是要超出十年才能看到成效,關鍵是不要出現太大的問題,朕相信裴尚書是能做到這些的!”
裴秀趕忙稱是。
從漢武帝開始,廟堂就非常的重視地方的教學問題了,漢武帝在地方上設立了很多的學校,鼓勵啓蒙教育,這也是西漢人才輩出的原因,西漢從未出現過人才斷檔的情況。
而到了東漢,廟堂的主攻方向逐步從地方往太學靠攏,再也沒有擬定過什麼像樣的政策,地方教學還是延續前漢的老路,不曾得到過改變。
到曹丕時期,曹丕強行指定了參與考覈的門檻,達不到門檻的都統統丟出去在地方上搞教育。
他這個行爲算是有利有弊,門檻一旦設立,當官的都成了門閥大族子弟,但是對地方教育上卻是起到了不錯的推進作用。
地方教學發展到明清的時候,甚至都開始出現鄉學,某些特定時期力廟堂主導的地方教育系統達到了鄉一級。
當然,如今的人力物力生產力肯定是沒辦法跟那個時候去比的,兩者相差太大了。
在如今,曹髦的要求只是能超過曹丕時期,達到縣有縣學的地步就可以了。
另外,如今的廟堂所設立的學校,並非是後世的那種學校,如今的學校都是教經典的,所招收的也不是孩童,是那些地方上有心求學之士,也沒有明確的規定年齡。
像經典這樣的東西,若是沒有老師來講解,光有書籍是完全沒辦法去學的,除非是天縱奇才。
而想要拜在名士門下的代價又太大,並非是所有有心求學的人都能做到。
這個時候就可以去廟堂的學府裡學習。
廟堂地方學府裡的基本都是出身很低的學子們,出身高的是不屑於在地方學校裡去學什麼經典的,他們連太學都不是很看得上,不是家學就是去拜大家爲師。
而想要當官,經學又是必修課,因此,地方學校的意義十分重大。
從他們這裡出來的士人質量肯定是比不過大族子弟的,但是隻要他們的數量足夠龐大,總能打破大族對官職,學問的壟斷。
不能讓大族壟斷了所有的學問和上升途徑
裴秀畢恭畢敬的離開了此處。
曹髦知道,這廝的認真可能持續不了太久,但是交給他的事,應該是不會再出現什麼紕漏的。
魯芝一直都不曾開口,直到裴秀離開方纔,方纔開口問道:“陛下,這件事交給他來做,是否有些不妥呢?”
曹髦吃了一口茶,“有何不可啊?”
“陛下,裴秀這個人,不是沒有才能,只是他太注重親族,與諸多大族來往密切,我聽聞,經常有名士前往他的府內,跟他送禮,以求成爲他的好友,而這些人的目的都是想要做官。”
“陛下如今要行地方之學,地方之學,多是如老臣這般出身卑微之人。”
曹髦趕忙打斷了他,“魯公,朕記得,您可是出身大族,世代爲官”
魯芝長嘆了一聲,“陛下,老臣十餘歲,父親便被奸賊郭汜所殺,從那時起,流離失所,十七歲方纔定居,想要求學,卻沒有門路,最後在地方學校學成了經典,被地方的官員所舉薦爲吏”
“臣出身或許不算卑微,卻也深知卑微之苦啊。”
曹髦點點頭,“您繼續說。”
魯芝又說道:“裴秀這個人,他對一些邊塞大族都有些輕視,幽州,涼州,南國的大族都不被他放在眼裡,何況是那些出身庶民的人呢?”
“陛下讓此人來負責這些事情,只怕他不能很好的完成啊。”
曹髦知道,裴秀身上有着很嚴重的大族子弟病,這也是魯芝所擔心的。
他仰起頭來,認真解釋道:“魯公不必擔心。”
“裴秀這個人,看似慵懶,實則聰慧,天下政務,他也很是精通,況且上次從雍涼回來之後,他就已經知道了利害。”
“他不敢怠慢這些事情的,不然,也不至於找到王昶那裡去。”
“這件事交給別人,反而是阻力重重,交給裴秀,以他的宗族勢力,以及他的廣泛人脈,只怕也沒有人敢爲難他,做起事來反而會更加的順利。”
“您勿要在意他的事情,還是再好好想想朕所與您說的那些事情吧。”
魯芝這才站起身來,朝着曹髦再次一拜,隨即離開了此處。
送走了魯芝,曹髦也就不願意再待在太極殿裡了,他急急忙忙的朝着長秋殿趕去。
他方纔跟魯芝所商談的事情,是關於屯田制被廢除後的一系列政策,若是能用好,是可以極大的提升廟堂收入的,等有了錢,那做什麼事都會順利很多。
當曹髦到達長秋殿的時候,鄭嫺正在很賣力的教小傢伙說話。
“阿父,阿~~父!”
小傢伙坐在嬰牀內,聽着鄭嫺一字一字的教授,卻只是看着她傻笑着,完全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當曹髦走進來的時候,小傢伙轉過頭來,又看着曹髦傻樂。
曹髦笑着將他抱起來。
鄭嫺愁眉苦臉的說道:“怎麼教都教不會,根本不開口”
曹髦瞥了她一眼,“這都不滿一歲,如何能開口?”
鄭嫺忍不住說道:“我聽人說,有神童四月能言,十月能書”
“呵,那是,他們長大了還能用體熱融化冰雪,眼淚都能催生竹筍,我家孩子哪能跟他們比呢?”
鄭嫺卻很是認真,“我父親說那都是真的!”
“當然,你父親要不那麼說還能當名士嗎?”
鄭嫺頓時就說不出話來。
曹髦喜歡將阿溫豎着抱,將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阿溫也會很乖巧的將頭放在他的肩上,眼角一閃一閃的看着前方,而對別人,他是不會如此的,哪怕按着他的頭,他都不會輕易將頭貼上去。
就在曹髦吟唱着不知名的曲子,扛着兒子走來走去的時候,門外卻傳來了腳步聲。
來人乃是司馬妜,司馬妜看到皇帝也在此處,有些驚訝,卻急忙行禮拜見。
她是來給孩子送新衣服的,送到之後,又匆匆離去。
鄭嫺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對曹髦說道:“陛下,自從阿溫出生之後,您就很少再去阿姊那邊了,這實在是不太好,阿姊賢惠,對我相助極多,陛下也不該冷落了她呀。”
曹髦更加驚訝了,“不想我家皇后居然還能說出這般明事理的話來?”
“難道陛下覺得我是好妒的婦人嗎?”
“哈哈哈,皇后自然不是”
“還有太后那邊,陛下也該多看望,她近來很是憂懼,常常詢問陛下的情況,精神恍惚。”
“好,好,就依皇后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