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這些時日裡非常的忙碌,卻不怎麼願意與我相見。”
“他不喜華公,故而對吏部上下皆有不喜。”
曹髦搖着頭,這傢伙啊,可謂是劣跡斑斑,跟鍾會差不多,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誰都不放在眼裡,總是喜歡擺譜,跟誰能都說上幾句。
對這傢伙,還是得略微強勢一下,時不時進行敲打!
這段時日的洛陽,算是格外的忙碌。
自從皇帝改元之後,整個大魏廟堂都開始高速運作,過去是將領們在忙,如今則是廟堂來善後。
那麼大的地盤忽然併入,要解決的事情極多。
還是老問題,地方郡縣的劃分問題。
這件事可是相當的費腦子。
若是處置不當,還可能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以王昶爲首的老臣們,一直都是認爲要細分州郡。
他們想要在南邊增設好幾個州,他們甚至計劃將交州一分爲二,以龍川等地爲核心,設立一個廣州,與交州互相幫襯。
而對荊揚,他們也準備細分郡縣,將那幾個大郡拆分成密密麻麻的小郡。
可以鍾會爲首的年輕派卻反對這樣的分法。
他們認爲這樣做會造成人力上的浪費,無端的增加了廟堂的支出,還多出了很多個位置來。
鍾會甚至公開表示:王昶等人多設州郡,是爲了給自家的子弟們多安排出路,爲了增加官位,讓近親們都能當上官員。
魯芝卻反對這個說法,魯芝上書皇帝,認爲鍾會這些人提議整合郡縣,不利於廟堂的治理,反而增加了叛亂的風險。
雙方都有自己的一套說辭,吵得不可開交。
他們這不只是要重新劃分南方那麼簡單,他們甚至想要重新劃分整個天下。
因爲如今天下大一統,過往的很多劃分是因爲戰事方便,如今沒有戰事,可以進行更加詳細的劃分了。
例如在幽,官員們就提議增設平州,在雍涼地區增設秦州,在荊揚增設江州,湘州。
曹髦略微的計算了一下,按着尚書檯的說法,這麼一套流程分下來,大魏起碼得有二十一個州。
其實細分州對曹髦來說是好事。
因爲州只需要增設刺史,而刺史則是皇帝的耳目,在皇權興盛的時候,刺史就是地方上最強力的監察者。
曹髦麾下負責監察的人更多,這對收權以及治理地方都是有好處的。
但是要細分郡,這個曹髦就有些不太能接受了。
雖然從治理的角度來說,細細劃分確實能加強行政效率,但是這多一個郡,所要安排的官員體系可跟安排一個刺史不同啊!
這樣下來,廟堂的支出便實在是太大了。
在取締了公田制後,廟堂也沒有以往那般的底氣,在前兩年,廟堂的收入並沒有再次爆發性的增加,而是迎來了一個平穩的階段,升升降降的。
這其中有打仗太多的原因,也有新徵服地區沒能給廟堂帶來太多經濟效益的原因。
別看曹魏徵服了天下,可爲了安撫這些地方,曹髦對蜀地和吳地都頒發了免稅政策,大魏廟堂甚至還要去花錢負責建設和修補戰亂留下的創傷。
這都需要大量的錢糧。
曹髦都已經開始想着要降低軍事開支來進行建設了,在這個時候再提升支出,這是曹髦所不願意看到的。
於是乎廟堂的商談也就僵持了下來。
裴秀卻沒有參與這些瑣事,他還在爲了學校的事情而四處奔波。
這些時日裡,他基本都是待在太學裡,跟着太學的那些博士們商談教化天下的問題。
想要說服他們,其實並不容易。
但是裴秀有着自己的一套辦法。
王昶剛剛回到了府邸,就得知裴秀等待自己已經很久了。
裴秀的年紀其實並不大,他只比鍾會大了一歲而已。
但是因爲平日裡的性格,鍾會並不將他當作是威脅。
他比王昶的兒子都要年輕,王昶卻非常的看好這個年輕後生。
他一直都覺得,裴秀是可造之才,他適合在太平時日裡擔任尚書令。
若是遇到打仗或是急需處置大事的時候,裴秀不是一個合格的尚書令,他的性格有些懶散,好服散飲酒,不是很喜歡做事,不積極。
可若是天下平定了,那他將會是極爲出色的尚書令,他在位的話,他能確保整個社稷不會出現一件糟心事,因爲他厭惡麻煩,任何事情有了引起麻煩的苗頭,就會被他直接掐滅。
歷史上的裴秀也確實如此,這位兄臺上位之後,因爲私人德行問題被不斷的彈劾。
不過當時他輔佐的可是老好人安世,在安世面前彈劾別人一般是不會成功的,裴秀就被安世護下,隨即開始了執掌尚書檯,然後就以極爲穩妥的方式,讓司馬炎完成了從晉王到晉帝的過渡,其中居然沒有發生過任何不利的事情,當他服散過度死掉之後,西晉政務就開始變得混亂。
王昶笑呵呵的看着他,請他跟着自己走進書房,還令人給他倒茶。
他說道:“當今廟堂內的諸多後生裡,老夫覺得唯獨你和杜元凱能成就大事。”
“張華太過年輕就受到了太大的寵愛,鍾會沒有德行可言,這兩個人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裴秀低着頭,並沒有說話。
王昶又忍不住抱怨了幾句,方纔問道:“裴君前來找老夫,不知是爲了什麼事啊?”
裴秀這才說道:“今日前來找您,乃是爲了私事,並非是爲了公事。”
王昶一愣,“我與你父親也算是好友,你且直說無妨。”
裴秀這才說道:“王公,陛下先前找我,想讓我來負責教學的事情,而您也知道,文皇帝所留下的政策,如今不復存在,這件事已經沒有過去那般簡單了。”
王昶皺着眉頭,撫摸着鬍鬚,他說道:“這件事,我有所耳聞,聽聞是鍾會所上奏的,他還對外人說:當今的吏部與禮部是無力完成這件事的”
裴秀眯起了雙眼,果然是這廝!!
他繼續說道:“陛下非要我來完成這件事,我原先提議,規定太學生們必須要在地方上教學一年,年滿後才能參與考覈。”
“這只是權宜之計,當今支出極大,廟堂也沒有辦法通過提升治學吏的待遇來完成這件事。”
聽到裴秀的話,王昶沉思了起來。
“這件事可是關係重大啊一年的時日啊。”
看着面前有些遲疑的王昶,裴秀趕忙說道:“當初您上奏要整頓吏治,提出了諸多方略的時候,就曾提到過這件事。”
“故而這次前來找您,想要問問您的想法。”
王昶此刻卻沒有急着開口,王昶雖然出身大族,但是他本人還算是那種心繫天下的賢臣,不是宗族之犬,否則,他也不會提出那麼多限制大族的政策。
他如今遲疑,是因爲裴秀的這個想法聽起來有些冒險。
在人才不多的當今,太學裡的這些可都是寶貝啊,這是未來的棟樑,裴秀這樣的政策,應該不會破壞當今太學欣欣向榮的局面吧?
別到時候教化人才的目的沒達到,反而是將太學給折騰散了,那可就出大問題了。
看到王昶臉上的擔憂,裴秀繼續說道:“我已經去過了太學,他們說,我的想法可能會導致太學生們紛紛離去,當今太學已經失去了原先的地位,說我的政策會進一步破壞太學。”
“我回去之後,想了很多,我覺得他們說的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所以我想,換個思路,給陛下上奏,不要只盯着太學生們來折騰往後無論是誰,想要擔任官員,想要參與考覈,就必須要先當滿一年的治學吏!”
“如此一來,就不只是盯着太學,可謂是一視同仁!”
“尤其是那些大族子弟們,他們那般的想要當官,本身又有大學問,讓這些人來擔任治學吏,這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王昶瞪圓了雙眼。
啊???
“裴君!你且先不要着急!”
“你這樣做,這影響可就比太學更加嚴重了”
“你要多冷靜啊,這件事不容易,不能如此着急!”
裴秀忽然站起身來,臉色變得通紅,“唯公知道此事不易嗎?爲人臣者,本就該爲君王分憂,便是赴死也不該遲疑纔是!公既爲尚書令,得到陛下這般寵愛,不想着報答,如何還能勸阻我呢?!”
王昶一愣,這人是怎麼回事?
裴秀現學現用,“王公,既然您不願意相助,那就允許我先回去了,我這次回去,便要與吏部一同來完成這件事,只要能爲君王分憂,何懼其後果呢?倘若最後惹出了什麼事來,我自承擔便是!!”
裴秀說着,轉身便離開了此處。
王昶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
現在這些後生啊!沒一個成器的!各個都是焦躁好進!
等自己這些老臣逝世之後,大魏要完啊!
他趕忙看向了一旁的奴僕,“還不去將裴秀給我擋下來!另外,再速速給我召集尚書檯諸多尚書!就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與他們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