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再次變得熱鬧了起來。
自從上一次廟堂開設考覈取士後,大魏開始了第二次大規模的開考取士。
主要還是因爲領地進一步擴大,官員嚴重不足。
而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教訓之後,這第二次考覈就變得有模有樣。
廟堂正式的科考跟地方的律考終於有了詳細的流程和區別。
當今的廟堂是善於總結的。
這件事的具體負責人,乃是侍中盧毓。
盧毓雖然也是大族出身,但是因爲他父親的緣故,被大族們所敵視,曹髦就讓他領侍中,來決策大事。
這次的考覈,應該是由裴秀或者鍾會來負責的。
但是這兩個人都相當的忙碌。
裴秀的事情不必多說,事情堆積如山,哪個都沒能徹底解決,整個人都是欲仙欲死了。
而鍾會這裡,他主要還是忙着去做更大的事情,例如海外設郡。
盧毓便主動爲皇帝分憂。
大魏過去的初次考覈,因爲一切都是第一次,故而出現了不少的紕漏。
第二次,有了正式的場地,正式的考官,就連考生們所用的筆墨等等,都是官方統一發放的。
對考覈時間也做出了限制,同時在防範作弊的問題上也有了極大的進步。
司馬炎此刻就站在考場之外。
諸多考生們手裡拿着相關的諸多文書,排隊等待着進入考場。
洛陽內的官員們站在遠處,看着這些考生們,嘖嘖稱奇。
他們其中一些人還記得,當初第一次進行考覈的時候,那些大族子弟是何等的狂妄。
他們甚至想要帶着書籍進去,根本就不把這些官員或者甲士們放在眼裡。
當時確實發生了很多舞弊行爲。
但是此刻,哪怕是超級大族家的子嗣們,也是相當的老實乖巧。
今時不同於往日。
他們的特權在強大的廟堂面前已經不復存在了。
縱然是司馬炎,此刻站在人羣裡,還是在不斷的唸叨着自己所背下的那些經典。
嘴裡唸唸有詞。
這卻引起了前後人的恥笑。
站在司馬炎前頭的人,回過頭來,眼裡滿是嘲弄。
“平日裡不用心讀書,此刻卻是急着背誦,這能有什麼成果呢?”
忽有人開口說道:“裴君,你可勿要胡說,人家可是王公的外孫,衛將軍的兒子,這考覈對他來說算是什麼呢?”
站在司馬炎前頭的人,喚作裴綽。
從他這個姓,也能看出他的身份來。
沒錯,他就是冀州刺史裴徽的小兒子,也是裴秀的小堂弟。
他聽到這番話,頓時笑了起來,隨即惡狠狠的說道:“不過是司馬家族不曾被殺乾淨的餘孽而已!”
“要不是因爲他的外公,他都未必能保全性命,此刻居然還敢來參與考覈,當真是厚顏無恥!”
“就他們家所犯下的那些罪行,他居然還有臉來食魏祿?”
聽到他的嘲諷,其餘衆人更是大笑了起來。
遠處的甲士皺起了眉頭,訓斥道:“噤聲!!”
這些大族子弟們這才低下了頭,雖然只是個卑微的甲士,但是他們所代表着的,乃是如今的皇權。
他們可不敢跟對方硬碰硬。
司馬炎臉色通紅,握緊了雙拳。
前後這些人,不少人跟他是很早就認識的,以前還是不錯的朋友。
哪怕是裴綽,曾經也來拜見過自己。
沒想到,這些人居然會這樣說自己!
司馬炎非常的憤怒,他看着衆人,放下了狠話,“爾等絕非善類!”
說完,他就不理會這些人,繼續開始念着自己的經典了。
此刻的司馬家,是牆倒衆人推。
幾乎沒有人再願意跟這一家扯上關係,就是胡遵這個大老粗,看上的大概也是王肅的人脈,而不是司馬家的。
過去這些大族們有多跪舔他們,如今他們就有多狠辣。
似乎不這樣就不能體現出他們對曹髦的忠心似的。
咱們跟司馬家可不一樣!他們都是反賊,咱一直都是大魏忠良!!
司馬炎終於進了考場,開始了答題。
如今的考試不再分科,是一次性答完的
因爲考覈的事情,整個洛陽也都加強了防備。
曹髦也不敢輕易外出了,他擔心外出會引起騷亂,妨礙到如今的考覈。
但是,他原先所安排的幾個典事府的官員卻找上門來,說是有人持着皇帝的玉佩來找他。
曹髦當即就明白了對方是誰,他也不再僞裝,直接下令將那人給帶到太極殿裡來。
當左思坐上馬車,這麼一路來到了太極殿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有些懵的。
當初曹髦將東西交給他,讓他別管父親,安心寫作的時候,他就感覺到這個人可能很厲害。
左思當時以爲這個人可能是宗室的某個大佬。
因爲曹髦寬厚的宗室政策,常常有不少的諸侯王前來洛陽。
他們甚至開始發展業餘愛好。
大魏的宗室,業餘愛好比較統一。
他們都很喜歡玩詩歌文賦。
或許是因爲曹家祖傳好這個,又可能只是對先祖拙劣的模仿。
反正,各地的諸侯王們在解決了溫飽問題之後,都對文學的事情很上心,有些王喜歡招納文人墨客,天天飲酒作詩。
曹髦也沒有太阻止他們的行爲。
儘管有人提出不能讓諸侯王跟文人們聯絡太多,但是曹髦卻覺得,與其讓這些傢伙當米蟲,讓他們給天下的文化事業做點貢獻也不錯。
左思聽到那人一個勁勸說自己,就聯想到了宗室,唯獨沒想到是皇帝。
直到馬車毫無阻攔的開進了皇宮,左思方纔恍然大悟。
侍衛帶着左思一路來到了西堂。
曹髦笑呵呵的坐在上位。
“左太沖來了!”
“我,臣,拜見陛下!!”
左思卻是被嚇了一跳,趕忙行大禮拜見。
曹髦哈哈大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怎麼就嚇成了這樣呢?”
“且來坐下吧。”
左思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曹髦的身邊,低着頭,渾身哆嗦着。
“臣過去不知是陛下當面,若是有失禮的地方,還望陛下能寬恕”
曹髦皺着眉頭,自言自語道:“朕如今在民間的風評差到了這般地步嗎?居然將你都給嚇成了這樣?”
“不是,並非如此臣,臣,臣”
“好了,朕讓你去效仿鄧艾,是讓你去效仿他的作爲,不是讓你去學他說話!”
左思撓了撓頭。
曹髦又問起了他的情況。
“怎麼,你父親還是說伱的不好嗎?還是逼你去學經典嗎?”
左思搖着頭,“沒有了,我這一年多的時日裡,都是在家裡寫賦臣新作了一首賦,洛都賦”
曹髦一愣,好傢伙,洛都賦?
曹髦知道左思的三都賦是用了整整十年才完成的,在那之前,他似乎還寫了一篇齊都賦。
看來,是因爲自己的干預,左思很早就待在了洛陽,導致他沒有回齊地,這齊都就變成了洛都。
曹髦接過了左思遞上來的文賦,認真的看了起來。
只是看了個開頭,曹髦便覺得驚豔。
他趕忙往下看去,左思的賦,跟曹植的是屬於兩種不同的極端。
曹植的文賦充滿了浪漫與幻想,是屬於浪漫到了極點的文章,這也是大魏的主流風格,大家都喜歡寫點虛的,寫點浮華的東西。
但是左思卻是相反,這傢伙寫實到了極點。
按着他本人的話來說,“貴依其本,宜本其實!”
他喜歡去寫自己親眼看過了解過的東西,儘管用詞也是相當的華麗,但是不會超出一個真實的範圍之內。
他的作品無疑是一個另類,若是論作品,他跟曹植相比,曹髦覺得還是自己那位仲大父更勝一籌。
洛神賦實在是太厲害了。
看完洛神賦,就知道曹丕讓弟弟七步作詩都算不上是什麼刁難,這甚至帶點調侃的意思。
三都賦當然也很厲害,洛陽紙貴啊!
號稱是讓天下人傳看,引起了轟動的作品。
兩人都是各有特色且璀璨的明珠。
左思有些擔憂的看着曹髦,他的作品跟當下的潮流是不太符合的,他的父親在讀完之後,都覺得寫的不好。
這讓他有些動搖,也摸不準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
曹髦終於放下了手裡的文賦,他看向了左思。
“朕向來不喜歡說謊,也就實話告知你吧,朕覺得,你這篇文賦,遠不如陳思王之作。”
聽到前頭的時候,左思還有點悲傷,可聽到最後,他猛地擡起頭來。
等一下?
你說不如誰???
左思此刻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他都分辨不出陛下是在誇自己還是在損自己。
曹髦嚴肅的說道:“你畢竟年少,寫不出跟陳思王同等水平的作品,也不要內疚,要更加努力,等你再練個十餘年,或許就能做到了。”
左思的嘴脣顫抖了片刻,方纔開口說道:“陛下,臣,臣如何能跟陳思王相提並論呢?”
“爲何不行呢?”
“你有天賦,就你這作品,拿出去也能算是非常優秀的文賦了,除卻張華等幾個人,朕都不知道誰還能比得上!”
“但是,朕覺得,你不該去跟這些人比,你這天賦,得去跟陳思王比才是!”
左思一時間雙眼通紅,他彷彿被打了雞血,猛地跳起身來。
“陛下!!臣定然全力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