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昭望着遠處的內屋。
他的臉上滿是糾結。
他朝着前方走了幾步,卻又忽然停下來,咬着牙,轉過身,往回走,可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
就在他來回踱步,遲遲不敢靠近那內屋的時候,卻有甲士快步走上來,朝着他行禮。
“將軍,大將軍有令,請您進來。”
“啊好好。”
司馬昭這纔沒有顧慮,快步走進了內屋之中。
司馬師跪坐在案前,面前擺放着如雪花般的奏章和文書,這些東西幾乎堆滿了整個房間,沒有任何落腳的地方。
司馬昭瞪圓了雙眼,趕忙上前,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在了司馬師的身上。
“兄長,您怎麼又起來了,天寒地凍的,快起來吧,這些事情不是該讓鍾士季去負責嘛?”
“好了我的身體已經無礙了。”
“啊?”
司馬昭大驚,“您已經痊癒了?”
“怎麼,看你不太樂意啊?”
“哈哈哈,哪有啊!!哈哈哈哈!!”
“兄長痊癒了!兄長痊癒了!!”
司馬昭格外的激動,這些時日的壓抑在一時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那沉重的內心豁然開朗,就彷彿一座壓着自己的高山轟然崩塌,司馬昭無法形容此刻的內心,他只是發狂般的大笑着,盡情的宣泄着內心的壓抑。
“太好了!!太好了!”
“兄長!您是不知道的,這些狗賊欺人太甚,那個高柔,他居然威脅我,說要投奔毌丘儉!”
“太后居然跟曹髦混在了一起!”
“曹髦還敢教導我的兒子!”
“諸葛誕在私下裡跟毌丘儉會面!”
“河北多地叛亂!”
司馬師臉色一白,又很快平靜了下來。
司馬昭再也沒有半點在外頭的模樣,年紀不小的他,卻猶如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正在跟自己的兄長抱怨着這些人的可恨行爲,想要讓兄長爲自己出頭。
當司馬昭說完這些事情的時候,司馬師都沉默了許久。
“現在好了,兄長既然痊癒,那我還擔心他們做什麼呢?”
“方纔我還擔心會刺激到兄長,糾結着要不要進來,兄長,我該怎麼做?!”
司馬昭眼裡閃爍着精光,完全沒有方纔那頹廢的模樣,鬥志昂揚,很是自信,而這樣的變化,完全就是因爲司馬師的一句話。
司馬師開口說道:“你且一一來說,就從太后的事情來說吧,你方纔說太后怎麼了?”
司馬昭趕忙將郭立方纔找自己的事情如實的告知了兄長。
司馬師平靜的聽着他的話,心裡卻掀起了巨大的風浪。
他比司馬昭更清楚太后的身份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而聽到司馬昭的安排後,司馬師頗爲讚許的點着頭。
“你做的不錯,讓郭立盯着太后,可行。”
“太后性格怯弱,怎麼會忽然這麼強硬?光是一個皇帝,還不足以讓她如此有底氣,你去查一查,這些時日裡,都有哪些大臣去拜見了太后。”
“或許是有大臣看到我不行了,想要將自己賣個好價錢”
司馬師喃喃着,忽然問道:“王祥是否去見過太后?”
“好像有我也不太知道。”
“嗯且先問問吧。”
司馬昭問道:“那我們還需要做別的事情嘛?”
司馬師冷漠的說道:“陛下跟太后走的太近,這不是好事,皇宮之內,需要一個自己人。”
“兄長的意思是?”
“找個皇后。”
“好!”
司馬昭拍着手,認真的問道:“兄長,若是讓倩嫁給曹髦,如何?”
司馬倩乃是司馬昭的女兒,司馬炎的妹妹。
司馬師的右眼裡閃過一絲落寞,搖搖頭,“不可倩,做不得皇后。”
司馬昭皺着眉頭,長嘆了一聲,司馬昭倒是很喜歡這個女兒,可是,他這個女兒天生殘疾,雙目失明,殘疾是無法成爲皇后的。
司馬昭無奈的說道:“總不能讓沅嫁給他吧,我們對她早有安排我那幾個猶女也都成了家”
司馬昭沉思了片刻,問道:“要不,就從其餘族人裡找一個?”
司馬師搖着頭,“最好還是自家人,你覺得妜如何?”
“啊???”
司馬昭驚呆了,這司馬妜不是別人,就是司馬師最小的那個女兒,是郭德的妻子郭德被殺之後,她已經回了大將軍府,閉門不出,不願意再出來與司馬師相見。
“兄長您這她剛剛喪夫”
在南宋之前,民間的貞潔意識並不強烈,皇帝迎娶寡婦的事情很常見,民間也沒有說要求女子必須守寡的,改嫁是非常常見的事情,包括曹丕的皇后曹叡的生母文昭甄皇后,原先也是別人的妻子,值得一提的是,這位甄皇后也是被曹丕賜死的,曹叡算是有樣學樣。
雖說這種事情很常見,但問題是,司馬師前不久才殺了她的良人啊,現在就將她送進皇宮裡,這是不是有點太不妥了??
“兄長,她現在都不願意見您,您爲何要”
司馬昭有些不明白司馬師的想法。
司馬師平靜的說道:“她的年紀很適合,況且,她還有孩子。”
“是啊她甚至有孩子,這如何嗯?兄長是說”
“哪怕是自家的女兒,若是嫁給了曹髦,那就容易變成曹家之人,哪怕是伱的女兒,我的女兒,都是一樣的。”
“可是妜不一樣她很愛自己的兒子,爲了她的孩子,她能豁出命來。”
司馬師冷漠的說着,司馬昭卻覺得後背發涼,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
他終於明白了兄長的意思。
選其他人可能會站在曹髦那邊,可司馬妜不會,因爲她有孩子,只要留下她的孩子,就能通過孩子來要挾她,控制她
可是,那孩子是您的親外孫啊。
司馬昭看向兄長的眼神裡滿是不可置信,在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昭你在害怕?”
“沒沒有,兄長,我我怎麼會怕呢。”
司馬師認真的說道:“昭,你要記住爲了大業,沒有什麼是不能犧牲的,包括我本人,也是如此到了這一步,要麼進,要麼死,已經沒有第三種選擇,你手裡的,不只是你一家人的性命,還包括了所有將希望放在你身上的千萬人若是能完成大業,那這些人都能活,若是做不出抉擇來,所有人都會跟着你去死。”
“當權者定要學會取捨,不要在意他人的評價,不要被他人所誤導,若是一定要犧牲,那就犧牲掉價值最小的。”
司馬昭點點頭,沒有說話。
司馬師繼續說道:“昭我儘管痊癒了,可這將來的大事還是要由你來完成的,你要儘快的熟悉這些事情,試着自己去解決,勿要害怕,若是你做錯了,我自然會出面且放手去做吧。”
司馬昭呆滯的點着頭。
兄弟兩人又商談了許久,在得到了兄長的建議後,司馬昭匆匆離開了此處。
司馬昭剛剛離去,司馬師頓時就彎下了腰,臉色猙獰。
巨大的痛苦讓他無法挺直後背,他就這樣癱倒在牀榻邊上,痛苦的蜷縮着。
開刀之後,他的肉瘤是不疼了,可這左眼卻開始瘋狂的疼痛,有些時候,他甚至感覺自己的眼睛幾乎要迸裂開來。
這種鑽心的痛苦無時無刻不纏繞着他,讓他痛不欲生。
司馬師用顫抖的雙手強撐着自己的身體,努力的坐起來。
他的左眼再次流出了血,從那布帛裡滲出,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可怕的血痕。
“父親求你庇佑,我要的不多隻要半年的時日只要半年我解決好所有的事情”
“毌丘儉”
“諸葛誕”
“曹髦”
“太后”
“王祥”
“哈哈哈,你的事情已經說好了!”
“你現在就開始準備吧,明日,你就前往淮南!”
高柔坐在馬車上,心情大好。
果然,儘管被坑害了一次,可羣臣還是很給自己面子,讓自家兒子去當太守的事情,並沒有遭受多少刁難,非常的順利。
高光此刻就坐在司徒公的身邊,卻並沒有高柔那般的開心,他很是擔心接下來的時日。
“父親,何以這般急着去淮南呢?”
“你得去,越快越好。”
“不然等司馬家跳出來,可就晚了。”
高柔說着,與兒子一同回到了自家府邸,馬車進了府邸,高柔認真的爲兒子分析着前往淮南後的事情。
“你現在就可以修書了,給毌丘儉寫書信,告知自己要前往淮南,多說一些好話,也不要說的太明顯,毌丘儉是個很聰明的人,他會明白你的意思,也不會爲難你的。”
“等你到達淮南之後,先去拜見文欽,然後再拜見毌丘儉”
“這是因爲文欽的肚量遠不如毌丘儉,若是你先去拜見文欽,毌丘儉一定不會怪罪,可若是你先去拜見毌丘儉,那文欽可能就會有不滿”
父子倆說着話,從馬車內走了下來。
而當他們下車的時候,兩人頓時就沉默了。
府邸內早已變了天。
遠處都是全副武裝的甲士,手持強弩,目光森冷的盯着他們。
而在不遠處,一個貌似枯骨的中年人,正站在書房階石上,低着頭,死死的盯着他們父子倆。
“大將軍”
高柔喃喃道,雙腿卻忽然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