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充回到府邸後,臉色就從惶恐不安變得冷酷了起來。
他等到了晚上,確定皇帝已經休息了,這纔派人去將李生等人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四位內侍以及兩位黃門,此刻都站在了賈充的面前,神色各異。
賈充卻不爲所動,好似什麼都不曾發生。
他平靜的看着面前的衆人,“我並非是什麼亂臣賊子,派人盯着皇帝的一言一行,只是因爲皇帝年幼,生怕他做錯了什麼事,故而及時能改正。”
“這也不是我自己想要去辦的事情,乃是受大將軍的命令來辦的。”
“諸位勿要多慮。”
“今日陛下叫我,詢問你們的事情,陛下開了口,我也不能欺騙陛下,免得犯下欺君之罪。”
“可是,陛下畢竟年幼,諸事還是需要大將軍來輔佐。”
“當初在元城的時候,陛下就被小人所欺,今日更是如此...”
賈充主要還是看向了兩位黃門官。
至於那幾個內侍,他看都不看一眼。
作爲傳統的士大夫,他對宦官有着很深的牴觸,這不是個例,整體的士大夫都很反感這些閹人。
他們認爲,整個漢末的亂局,都是這些閹人所造成的。
皇帝聖明,是不可能有過錯的,而他們都是心懷天下的賢良,也不可能有錯,那過錯就一定在閹人,在十常侍!
英明神武的文皇帝曹丕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乎就沒有了中常侍這個官職。
果然,中常侍消失之後,廟堂裡就全都是賢人了,天下太平,百姓富裕,百業興旺。
賢明的人害怕百姓們太勞累,大發善心,將他們的耕地收爲己有,將他們變成自己的佃戶來疼愛。
他們又擔心小商賈們走南跑北的遇到什麼危險,兼併他們的產業,將他們發配到邊境,又光明正大的搶劫了他們的財產,避免他們爲強盜所搶劫。
他們擔心皇帝處置政務太勞累,就貼心的代替皇帝來承擔。
在幾十年後,涼州發生了大災難,饑荒遍地,民不聊生,易子而食,賢人老爺們心善,見不得這種慘狀,趕忙派遣猛將率領精兵強將前往“救濟災民”,當這些猛將們將黔首殺的差不多的時候,糧食就夠吃了,災情果然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再往後,還是這些賢人大老爺們,生怕自家將士在戰爭裡死傷太多,爲了仁慈起見,他們召集塞外的胡人來爲他們作戰,打完仗又不願意給工資,甚至讓他們去劫掠賤民來作爲軍費。
而此刻,賈充作爲賢人大老爺的代表之一,又開始安撫起面前這些卑微的小人物們。
“諸位,陛下這裡,還是要上心的。”
“陛下如今認爲你們不會再盯着他,那你們就順勢答應他,可是,作爲人臣,我們豈能縱容陛下去犯錯呢?哪怕是犧牲了自己的名譽,也要輔佐陛下啊!”
賈充大義凌然的說着。
焦伯滿臉笑容,心裡卻只想往他的臉上吐口痰。
好個厚顏無恥的老賊!!
陛下果然沒有看錯,你個反覆無常,背信棄義的惡狗!
衆人也不知心裡是如何想的,此刻卻紛紛行禮稱是。
“賈公。”
“我不願爲之。”
賈充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
他聞言看去,卻是內侍之一的周生。
周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年幼時進入皇宮,兢兢業業,在皇宮內多年。
此刻,他卻直視着賈充。
“賈公...我食了廟堂多年的俸祿,雖然不配談什麼道德,卻也知道,食人俸祿而背主,是要遭受天譴的。”
“陛下對我甚是仁德,甚至不曾怪罪我的惡行,我不會再助紂爲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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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充笑了起來,臉色頓時變得極爲可怖。
“你個沒鳥的閹犬...無父無母無子的野畜,也配談什麼背主?”
李生等人無比的惶恐,想要勸住周生,卻又說不出話來,焦伯與趙成更是驚愕的看着他。
周生的臉色平靜,哪怕被賈充這般侮辱,也沒有半點的惱怒。
“賈公,您阿父是個賢明的人。”
賈充彷彿被踩中了尾巴的老鼠,氣急敗壞,指着面前的周生,大叫道:“來人啊!!將這廝給我帶下去!!脫去他的衣裳,打!!打到死!!”
當即就有兩個奴僕衝進來,一把抓住周生,就往外拖。
從始至終,周生一聲不吭,也不謾罵,任由奴僕將自己拖走。
“你也配說我阿父?!”
賈充的父親賈逵,被曹操所舉薦,擔任曹操的私官,在後來,他在地方爲官。
他親自組織民衆大興水利,改善當地農田灌溉條件,又疏浚中原地區部分河道,開通運河二百餘里,方便了交通運輸,世稱“賈侯渠”。
賈逵死後,爲豫州吏民所追思,吏民刻其石像,立碑建祠以念,這在魏國羣臣裡是罕見的。
而他的兒子嘛,那就更罕見了....
外頭傳來了慘叫聲,周生還是沒能抗住那毆打。
這叫聲使屋內的幾個人格外的驚懼,尤其是其餘幾個內侍,更是瑟瑟發抖。
賈充或許不敢隨意處死黃門官,可他們這樣的內侍,那就是隨意殺掉了。
其實,魏晉是有律法的。
其實,殺人是違法的。
在漢朝,士大夫不能隨意殺人,哪怕伱是三公,或者諸侯,若是牽扯到人命案件裡,那也會被懲罰,例如漢初留侯的兒子張不疑,就因爲謀殺而被奪爵,哪怕是你家裡的私奴,也不是你說殺就殺的。
唯一能合法殺掉的只有你兒子,若是兒子忤逆,可以殺,官府還會幫你殺。
可在魏晉,士大夫開始公然殺人,隨意殺人,不受任何制裁,比如晉初第一大賢人石崇,他常常召集府內美人給賓客陪酒,若是賓客沒有喝乾淨,那就斬殺美人....簡直肆無忌憚,桀紂聽了都得敬杯酒。
賈充的夫人更是連着殺了兩個奶媽,也沒受到任何懲罰。
外頭的慘叫聲漸漸停止了,書房內很是寂靜。
賈充獰笑着看向了其餘幾個內侍。
“他是個無父無母的野畜,可諸位還是有自己的家人吧?”
“勿要自作自受,安心辦好我所交代的事情,人人都有賞賜。”
“來人啊!”
賈充裝模作樣的給每個人都發了錢財,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寬容大度。
隨即,他吩咐衆人要假裝答應皇帝,然後繼續監視他的一言一行,隨時要告知自己。
又不許他們將今日的事情告知任何人,否則就要誅他們的族。
衆人只能答應。
賈充這纔不耐煩的將他們趕了出去。
當他們走出書房的時候,地面上彷彿還有被拖拽的血痕。
他們就踩着血跡,沉默着走出了這裡。
那些內侍是不敢多言語的,他們的眼裡滿是悲哀,默默的朝着皇宮的方向走去。
而趙成卻長嘆了一聲。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焦伯,眼神很是複雜。
“沒想到啊,我今日尚且不如一個閹人。”
焦伯趕忙提醒道:“趙君慎言啊!”
趙成轉頭,看了一眼賈充的府邸。
“焦君啊,我想要辭官了....得想辦法離開皇宮了。”
“您要當心啊,千萬不要在殿前跟別人談論....”
焦伯大驚,“你在說什麼...我...”
趙成搖着頭,“無礙,您不要慌張,我只是提醒您而已,不要跟李昭多說什麼,他倒是有妻族護着,我們呢?出身寒門,說是士子,可賈充要殺我們,又比殺閹人難到哪裡去呢?”
“今日,我看到李昭與人說了很多,雖然沒聽到是什麼,可畢竟是殿中之官,私下談論終是不妥。”
焦伯一言不發,臉色很是難看。
趙成笑了起來。
“陛下對我極好,我雖然不能像周生那樣坦然赴死,但也實在做不了賈充這樣的小人....告辭!”
“保重!”
趙成行禮,隨即匆匆離開。
焦伯站在此處,腦海裡滿是方纔的血痕。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