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蘇大學士府上便收到了蘭明淮讓親信內侍江泰送來的賀禮,蘇府上下受寵若驚之餘,長樂王府那邊竟也派人送來了賀禮。
這之後, 送禮道喜的人紛至沓來, 其中包括慢了一步的衡陽王府。
又再兩日後, 收到宮學調令的顧微雪開始了每日正式去長樂王府報到上工的日子。雖說並非第一次登門, 但今日不同往回, 她有些不太明白爲什麼聶蓁要費這個工夫正式將她借調過去,平時不也一樣隔三差五地在打照面陪着說話麼?
直到見了面後,聶蓁說:“我將你的名字放入了這次避暑季長樂王府的隨行名單中。”
就這樣, 到了七月初七,顧微雪便作爲長樂王妃聶蓁的侍讀女官隨行踏上了前往位於長寧縣錦帶河西岸谷地行宮的路途。
沿路蟬鳴陣陣, 顧微雪坐在寬敞的馬車裡聞着茶香, 有些昏昏欲睡。
“洛英, ”聶蓁現在已不在人後仍稱她洛女傅,“來嚐嚐。”
顧微雪對她的煮茶手藝有些陰影, 聞言瞌睡都立馬醒了兩分:“謝謝王妃,但我還不口渴。”在聶蓁的要求下,她在人後亦不再做卑稱。
聶蓁哈哈一笑:“放心,這杯給你的是才沏的茶。用昨天王爺剛教的法子沏的,你嚐嚐看。”
她這才注意到聶蓁面前確實有兩道熱氣在蒸氳, 難怪剛纔迷迷瞪瞪地覺得有清冽茶香, 卻又隱約嗅到些難以言喻的氣味。
她這才從侍女俏春手上把茶杯接過來, 啜了一口, 凝神品了品。
“回味甘冽, 好茶好水。”顧微雪覺得暑氣也霎時消了不少,湊過來目光直往茶壺上飄, “像是冬霜梅露。”
聶蓁轉頭看向她,笑意中有微愕:“你怎麼知道?我也是看王爺讓人準備,又想着今日要與你同行,才心血來潮問了他兩句如此沏茶的方法。”
顧微雪垂眸笑了一笑:“小時候父親給我單獨找了個教書先生,沒有姊妹陪着我玩兒,總要找些興趣纔不會覺得閒暇時難熬。”
她說話的聲音不自覺有些輕,目光雖落在杯中,但聶蓁卻看出來幾分飄忽。
“對了,”顧微雪似將自己的思緒從某個回憶中抽了出來,“王妃不用回去陪在王爺身邊麼?”
說到這個她也是挺不明白的,別家府上出行都是夫妻同乘一車,怎麼到了長樂王府這兒,聶蓁反而跑過來和她擠在一起了?咳咳,雖說這馬場是挺寬敞,但總是不大好吧……
聶蓁喝了口她自己煮的茶湯,表情頗爲心滿意足,聽見顧微雪這麼一問,她不急不慢地擡眸衝着俏春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暫時出去迴避一下。
等俏春告退後掀起簾布出了車廂,聶蓁才又喝了口茶,悠悠道:“路途遠,王爺喜歡清靜。”
“……”夫妻之間,這也可以?顧微雪不說話了,默默喝茶。
“我想外頭不少人會認爲我是沉迷玄學之術才樂得與你親近的,”聶蓁笑道,“不過倒也並非完全不是。其實自打上回蘇府那件事後,我也是真的相信你是有本事。你實話說,在長樂王府來往了這麼些日子,可有看過王爺的面相?你說,他命中姻緣又是如何?”
雖然她同聶蓁已算是交好,但這個問題……顧微雪默默忖道,我若是會全告訴你實話恐怕就真的是活膩了。
於是她面上只是對聶蓁一笑,極爲自然地說道:“王妃有所不知,其實並非每個人的面相都會透露天機,如王爺這般的,我憑這一點微末本事實在看不透。”又想到對方既然是問蘭雍的命中姻緣,應是有些在意這個問題,便又補了句,“不過我觀王爺相貌堂堂,正所謂相由心生,目不生淫邪,王爺他絕非是一個貪戀女色之人。”
她正覺得自己說了句很有底氣的實話,誰知聶蓁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顧微雪有些莫名地看着她,雖然對自己的相術還是有信心的,但卻仍情不自禁地想:不會吧?莫非他居然貪戀女色?!
“其實這個你即便不說,整個都中也幾乎都知道。”聶蓁笑完了,瞧着她,“我與王爺也算是相識於少年時,所以他從未對什麼女子上過心。”
這話聽在顧微雪耳朵裡倒像是對方在向自己這個外人炫耀有個身爲輔政王卻還專情專意的夫君,於是微微笑了笑,順着她說道:“王妃好福氣。”
聶蓁咳了一聲,一默,問她:“那你可有看過自己的姻緣?”
顧微雪一愣,牽了牽脣角,拿起杯子喝了口茶:“這應算是個忌諱。”
聶蓁瞭然,點點頭:“原來如此。”
***
就這麼一路行了四天,這四天裡,聶蓁白天仍是和顧微雪同乘一車,只有當用膳和晚上的時候她纔會回到蘭雍的身邊。
雖說不上來爲什麼,但顧微雪總覺得不大對勁。
第五天上午,終於到了錦西行宮。
蘭明淮正當少年時,精力還是很好的,一入園子便已經開始和與他差不多年紀的慶陽侯之子商量着玩六博棋的事了。
顧微雪謹記職責所在,自然要自動自覺地陪在聶蓁的身邊,因此近距離見到剛落車的蘭雍時,她不由微微一怔。
這一路行來雖然因着天熱又顛簸難免讓人有些疲乏,但其實因爲準備的太好,沿路上該有的都有,服侍地仍是十分周到,所以這樣的疲乏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因此即便是像衡陽王妃那種懷有身孕的女子,此時臉色也只是露了些許倦色出來而已。
可是蘭雍看起來倦色比她更甚。
“隨之,”蘭逸喚他,“不如待會一起去滄浪園遊湖?”
蘭雍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懶乏,懨懨地淡聲說道:“我睡一會兒,你們去吧。”
其他人似乎早已習慣了,見他徑自走開也不驚訝,倒顯得方纔蘭逸邀他之言更像是走個過場。
一入避暑行宮,彷彿人人都閒適了下來,紛紛顧着各得各的樂趣。有些消息靈通的隨行夫人見了顧微雪,還要拉着她一起品茗,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多是爲了與她聊相術之事。
顧微雪應付這些倒還綽綽有餘,所以一堆人坐在觀景閣裡也是說說笑笑,氣氛融洽。
晚上的時候,聶蓁早早讓人來請她過去清泉雲居一起用膳,她如今名義上是長樂王府的人,自然要遵命。
飯菜擺上桌,兩個人四菜一湯,葷素都有。
“吃吧。”聶蓁怕她拘謹,還招呼了她一聲。
顧微雪也確實有些顧慮,左右看了看:“不等王爺麼?”
聶蓁笑笑:“他還在睡覺,不讓人打擾,估計要到明早纔會起。我們吃我們的。”
她這才放鬆了些,從善如流地端起碗剛準備動筷子,又覺得還是該關心一句,便問道:“王爺像是路上沒有休息好,身子沒什麼要緊吧?”
誰知她這一句話問出來,聶蓁的眼睛卻亮了一下,眸含笑意地盯着她:“等他明天起來你再親自問候吧。”
顧微雪有些莫名,接過旁邊侍女遞過來的湯默默喝了一口,沒搭腔。她沒事幹嘛要主動往那隻九竅狐狸面前湊?還是免了吧。
兩人正吃着飯,卻見有個內侍急急從外面走了進來。
“怎麼了?”聶蓁見他臉有急色,打量了兩眼,問道。
“王妃,”那人在她屏退了左右後纔開了口,“陛下出事了!”
顧微雪倏地站了起來:“陛下怎麼了?”
“陛下和慶陽小侯爺玩六博棋,因一時爭了輸贏,兩人便約着去了谷林中打獵,誰知兩個人都失了蹤。這會子江內侍纔來報,因此事牽涉陛下與小侯爺之間的爭執,所以上太妃不想事情鬧大,此刻已派了人悄悄去找,不過衡陽王那邊怕是已經察覺到動靜了……”
聶蓁情知事情的嚴重性,立刻也站起身說道:“知道了,我馬上告訴王爺,你先回去。”
顧微雪忙道:“等等。”她朝聶蓁拱手行了個禮,“王妃,下官也想先去幫忙找找。”
“好,”聶蓁也不猶豫,“你去吧。若有什麼情況,先來告訴一聲。”
顧微雪顧不上多想別的,應了聲後便急着走了,快出門時疾走已變成了跑。
聶蓁也沒耽擱,轉頭就去敲了蘭雍房間的門。
“王爺,”她揚聲試圖在門外喚醒他,“出了要緊事。”
不等她喊第二聲,裡面已傳出了聲音:“進來吧。”
聶蓁推門而入時,蘭雍已經從牀上坐了起來,慵懶之色未褪,看得出他起先也並沒有睡得很熟。
“陛下和慶陽小侯爺鬧了爭執,兩人約去谷林中打獵,都失蹤了。”聶蓁關上門走過來,邊走邊簡明扼要地說了一句。
蘭雍一頓,眸中懶色立褪,凝眉看向她:“什麼時候的事?”
“方纔來人報的,”聶蓁道,“我已讓裴侍衛帶人暗中幫着去找了,但這件事恐怕瞞不了多久,衡陽王那邊怕是已經知道了。”
蘭雍面露不適地揉了揉額角。
“幫我更衣,”他放下手,沉聲道,“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