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凝歌第一次在踏入長樂王府時有了一種惶恐不安的情緒。
這種感覺即便是當日來弔唁聶蓁, 蘭雍不願見她時也未曾有過。彼時她雖然感覺到他在生氣,但卻篤定那是暫時的,只要讓他得到另一個能代替聶蓁輔佐他的女人——不錯, 就是她自己。那麼以蘭雍那樣實際的性格, 這一點陣痛也算不得什麼。
可是偏偏這麼巧, 在這個當口上胡掌櫃和自己大哥卻接二連三出了事。別說是蘭逸他們, 就連盛凝歌也能感覺得出, 事情絕沒有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
她隱約感覺到聶蓁的事也許在蘭雍這裡很難善了。
一路心思細轉,她已不知不覺隨着王府下人來到了前廳。
——蘭雍正站在盆景架前侍弄一株矮梅,一派閒適的模樣半分看不出病容。
盛凝歌心頭一動, 脫口喚道:“三哥……”
蘭雍頭也未回地淡淡打斷她:“聽說郡主有事要見本王?”
她頓了一頓,轉頭對廳中的下人吩咐道:“我有話要單獨和王爺說, 你們先下去。”
她自己帶的人倒是很快退出去了, 不過其他王府裡的下人卻沒動, 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此刻還背對着她的蘭雍。
盛凝歌很想對這些不聽她吩咐的下人發作,但她看了眼蘭雍, 忍了下來。
過了片刻,蘭雍才放下手中的帕子,回身不急不慢地走過來:“你們先下去吧,不必奉茶了,郡主說兩句話就走。”
下人們這才齊齊應了一聲, 魚貫而出。
“三哥, ”盛凝歌立刻迫不及待地開了口, “你幫幫我吧!”
蘭雍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 揭起茶蓋浮了浮茶葉, 淡淡一笑。
就在盛凝歌以爲他要同自己打太極的時候,蘭雍卻說道:“想遮掩住你大哥的醜事其實不難, 難就難在,胡大海的事你們打算如何解釋?”
盛凝歌一愣,說道:“人死無對證,我們也……”
蘭雍似不欲糾纏地懶懶一擡手,止住了她尚未說完的話。
“人死無對證,所以才方便活人,不是麼?”蘭雍說道,“那主謀爲何偏偏與他一前一後死在那兒,又爲何一個帶保鏢蒙面,一個帶你們盛家商行的財物出逃,這些事情我也不打算追根究底,只是打算給你一個建議——衆目睽睽,那伶人你們最好別動,已死的人開不了口,最適合用來給旁觀者一個交代。”
他一頓,又意味深長地加重了語氣:“也是給聶家一個交代。”
盛凝歌望着他,沉吟半晌,點點頭:“我明白了。”
話音落下,室內安靜了片刻。
“還有事?”蘭雍淡淡擡眸看了她一眼。
“你……”盛凝歌踟躕道,“以後有何打算?這長樂王府畢竟少不了一個爲你主內的人,現在上太妃和皇上同心同德,再過一年皇上就到了可以親政的年紀了,你不如和姐夫……”
她話還沒說完,蘭雍就已經知道了她是什麼意思。
他只意味不明地彎了彎脣角:“我這個人向來是應了當初父皇給我的封號,知足而長樂。旁人不來招惹我,我自然願意好好相處,何況我和你口中的姐夫可是親兄弟。”
盛凝歌到底也沒從他這番話裡聽出自己真正想知道的答案——他的新王妃,到底會出自哪家?
***
盛明浩的事情很快有了轉機。
隨着商行裡一個小夥計突如其來的證詞,已經死透了的胡大海便從被害者變成了江洋大盜同謀,而原因是他想要聯合那些歹人綁架盛凝歌來敲詐錢財,誰知卻導致混亂中長樂王妃身受重傷,長樂王震怒。那主謀東躲西藏跑回來威脅胡大海要錢跑路,雙方引發內訌,這纔有了他們同歸於盡的結果。
至於盛明浩,則是因爲知曉了此事,急怒攻心暴病而亡。
到此,這件事似乎有了個或摘清或圓滿的結局。
但在民間,關於盛明浩的死卻依然暗悄悄地流傳着另一個說法。又因爲胡大海之事的暴露,聶家名下的商號也在於盛家的競爭中佔了些輿論的優勢,風口浪尖的盛家這邊或多或少暗地裡讓着些步。
如此,一切彷彿又重歸平靜。
臨近年關的時候,司明閣閣主邵向天上書致仕,稱自己久病初愈發覺處理公事已力不從心,並推薦此前已代行閣主之職日久,出身於扶風城的監星官顧微雪接任其位。
無人有異議。
顧微雪正式成爲可上朝議事的北星第一女官,也是司明閣迄今最年輕的一任閣主。
接任的前一天,顧微雪親自去了邵府探望邵向天,名義上是感謝上任閣主對自己的栽培提拔。
邵向天請她在花園裡喝了茶。
“顧大人入閣的時候,老夫正在病中,到如今病是好了,卻也有心無力。”邵向天看着清瘦,又頗有些儒士氣質,比起司明閣主,他其實更像是文淵閣的學士。
他看着顧微雪,笑了笑:“顧大人一個女兒家能走到今天這步,全是因家學淵源和自己的能力,老夫其實什麼也沒有做。”
雖說兩人確實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但顧微雪面子上還是要謙虛一下:“大人謬讚了。”
兩個人沒說多久話,顧微雪便起身告辭,邵向天喚了管家來送她出門。
邵夫人端着蔘湯過來的時候,恰好看見自己丈夫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顧微雪離開的背影。
“老爺,”邵夫人把養身補氣的蔘湯送到了他手裡,“我們一定要回鄉麼?自打知道那洛大人原本姓顧之後,你這些時日就有些不對勁,她到底有什麼讓你避忌的?”
邵向天慢慢坐了回去:“你不懂,我老了,這朝中派別之事實在不想摻和。往日裡還好說,但自打顧微雪上次幫着……哎,也不知她是在幫長樂王還是皇上,總之她利用自己監星官的身份站出來幫着唱了那麼一齣戲之後,司明閣就再難不引起他人注意了。”
“她是扶風城顧氏之後,若衡陽王府那邊想牽制她,只有兩個法子:要麼找她的同門相助,要麼就是利用我這個還在閣主位的老頭子。”
“眼下的寧靜不過是暫時的,風雨欲來啊……”
邵向天喝了口溫熱的蔘湯,擡頭看向自己的夫人:“這朝中大事一日未定,我們兩還是就在家鄉過些清靜日子爲好。”
***
顧微雪走出邵府,徑直上了等候在大門外的馬車,一路去了城西的一家茶館戲樓。
店小二很熱情地迎了上來:“姑娘坐哪兒?樓下近戲臺,樓上視野好。”
敢情坐哪兒都好。
顧微雪沒急着決定,擡頭往樓上看了一圈:“戲就不聽了,我就嚐嚐你們的招牌點心。”
“那您坐樓上雅間吧!”小二快手快腳地引着她就上了樓。
推開門,房間裡一片清靜,一眼望去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個插着束白梅的花瓶,一張擺着茶具的四方茶几,還有一扇刺繡屏風。
顧微雪走進去在茶几前坐了下來。
她拿起小二送來的茶喝了一口,轉頭看了眼窗外的天空——
“要下雪了。”她忽然幽幽地說。
“配上你的生辰,倒是應景。”一個微微含笑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來,隨即,刺繡屏風被折起了一面,有人從後頭走了出來。
顧微雪不慌不忙地轉過身,看着突然出現的來人,笑了:“你拿的什麼?”
蘭雍故作訝然:“我藏在背後你也能發現?”
顧微雪不搭理他這孩子氣的逗樂,伸出手,眉毛一挑:“抓包了,還不充公?”
他笑着將藏得很不怎麼走心的那隻手從背後拿了出來,掌心一翻,將東西放在了她手裡。
一陣微涼滑膩的觸感直達心底。
“印章?”顧微雪將這枚小巧精緻,鈕身上雕着鏤空梅花的白玉印章愛不釋手地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由衷感嘆,“好漂亮!”
“當然漂亮,”蘭雍挑眉道,“和我這枚可是一對。”只不過他那枚雕的蘭紋。
顧微雪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來兩分嘚瑟。
“真巧,”她按捺着滿心的甜蜜歡喜,也學着他故作傲氣的表情,說道,“我也有個東西要給你。”
蘭雍微訝,旋即眸中泛出一抹喜色:“什麼?”
顧微雪拿出了一個劍穗。
“這個,當初你生辰時也不知爲什麼看中了買的……”她斟酌了一下措辭,又打從心裡覺得十分感嘆,“小玩意兒,值不了幾個錢,你若是不嫌棄就拿去用吧。”
話音還未落,蘭雍已經把劍穗拿在了手裡。
“定情信物?”他笑意綿綿地瞧着她,“我很喜歡。”
顧微雪也沒否認這四個字,只垂了眸,同樣珍稀地把印章收了起來。
兩人這段時間難得有機會私下碰面,此時坐在一起自然還有別的話要說。
“衡陽王府那邊派了人去扶風城,”蘭雍說道,“我想,他們應該是打聽到了你和你家人的事。”
顧微雪沉吟片刻,說道:“只有月兒纔可能幫他們。”
蘭雍看着她,頓了頓,說道:“不過,你妹妹要嫁給微生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