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之後,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蘭雍和顧微雪再也沒有單獨碰過面,她偶爾見着他, 兩人之間也不過是同那日一樣, 她施禮, 他點頭, 淡淡的氛圍, 沒有什麼特別。
至於聶蓁那邊,顧微雪當然也沒有去做蘭明淮吩咐的事,這要是以前還好說, 可現在自己既然已經知道了蘭雍和聶蓁只是名義上的夫妻,這時候她再要去提醒人家小心別的女人介入, 倒好像顯得自己有什麼私心似的, 恐怕會讓人誤會。
於是就這麼拖啊拖的, 不知不覺,便就這麼將夏天的餘尾也給拖了過去。
司明閣荷塘裡的荷花悄然謝了顏色, 隨着秋日來臨,三年一度的科考結束,都中衆官員也又再迎來了一件頗讓他們費思量的喜慶事——長樂輔政王的二十七歲生辰就要到來了。
秋日的夜風,涼意已微重。
顧微雪正站在觀星臺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天幕遠處的星子,又是一陣夜風襲來, 她覺得後背瞬間麻了一麻, 涼意竟彷彿有些浸入肌理, 她擡手拉了拉罩在頭上的風帽, 有些後悔自己低估了這裡夜間的風勢, 早知如此先前出來時就應該選那件厚一點的斗篷。
“大人,”薛寧從後頭捧着一個錦盒走了上來, “長樂王的生辰賀禮下官已經備好了,請您過目。”
顧微雪一頓,轉過身來看了看他手上的盒子,有些猶豫地問道:“你真不跟我一起去麼?”
薛寧笑了一笑:“這王府的宴席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有一席之位的,下官就不去湊這熱鬧了。”說着又覺得奇怪,“大人您前陣子不是還常和王妃走動麼?其實不過就是吃頓飯送個禮,您都和王妃那麼熟了,大可不必緊張。”
“我不是緊張,”她一本正經地說道,“就是覺得我一個人去送禮,作爲閣主的代表而言,似乎顯得很沒有排場啊。”
然後,她看見薛寧的嘴角抽了抽。
半晌,他才淡定下來,說道:“下官覺得,大人您想多了。那種場合,最多也就能憑着賓客身份拖家帶個口。”
顧微雪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悶悶應了聲:“哦。”不能帶司明閣這位大奶孃,那看來還真是隻能自己單身上陣了……算了,人家蘭雍都沒什麼了,她要是還表現的扭扭捏捏,倒好像有些自以爲是了。
於是轉移話題,問薛寧:“你準備的什麼禮物?”
薛寧一邊打開盒蓋一邊說道:“是方金羽南硯。”
“阿嚏!”顧微雪忽然打了個噴嚏。
薛寧看她神色有點不大對:“大人,你沒事吧?”見她擺手,才繼續接上了前言,“長樂王不缺富貴之物,我們也不能和人家能送貴重禮物的比家資。所以送禮也要講究個投其所好,王爺向來好詩書棋畫,金羽的南硯也是出了名的好,贈他這樣的風雅之物準是沒錯的。”
顧微雪看着錦盒中的這方硯臺有些愣神。
“大人?”薛寧就差伸手在她眼前晃盪了。
顧微雪恍然回神,有些心煩意亂地撇開他的手:“你看着辦吧,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爲了應景,轉身時她還真覺得身上打了個寒顫,然後籠着披風,迅速下階走了。
***
兩天後,顧微雪帶着禮物和侍女離開司明閣出發前往長樂王府。
坐在馬車裡,身體的不適感讓她有些昏昏欲睡。
那天晚上從觀星臺下來,深夜裡她便毫無預兆地發起了熱,又是發汗又是吃藥的一天一夜過去後,到今天她其實還處於初愈後的恢復期,所以走路仍覺得有點兒飄,也偶有些暈眩感會襲來,還有,身體有些乏力。
但今天的晚宴卻不能不去。
“停車。”她索性張口喊停了馬車。
“大人,”侍女立刻關切地扶上來,“您要做什麼?”
顧微雪一邊起身一邊回道:“下車走走,這麼下去昏昏沉沉的,沒法去宴席上見人。”
吩咐了車伕先一步去前頭候着,顧微雪便和侍女沿着長街慢慢向着前方走去。
這麼走了片刻,她果然覺得腦子裡清新了許多。
“誒,姑娘請隨便看,”一個賣配飾釵環的商販熱情地招呼起了停步在她面前的客人,“您是看簪子還是髮釵呢?”
顧微雪的目光落在了一旁,伸手拿起一枚湖藍色串白玉珠的穗子,擡眸一笑:“我要這個。”
付了錢拿了東西,顧微雪將穗子勾在手指上捧在掌心裡端詳着,不自覺地漾出了些心滿意足的笑意。
侍女在一旁看地稀罕,也頗爲疑惑地笑道:“平日裡也沒見大人對刀劍感興趣,原來也會喜歡劍穗這些小玩意兒。”
顧微雪一頓,似渾不在意地說道:“就是看着覺得好看罷了,想着萬一王爺他覺得咱們的禮送的薄了,我就再補個給他唄。”
侍女一臉懵地看着她,幾經掙扎,到底是沒把那句“但是金羽南硯可比這劍穗貴重多了啊”說出來。
兩人剛說完話正準備繼續往前走,忽然從身後傳來馬蹄疾馳車輪滾過,還伴隨着有人高喝“閃開”的聲音。
顧微雪循聲轉頭,一輛掛着彩色長穗的馬車轉眼間已急急從她眼前駛過,而其過處,一串被碾碎的糖葫蘆正狼狽地散在路中間,在它旁邊,是個驚魂未定的少婦正抱着個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坐在地上,那孩子的膝蓋受了傷,正在流血。
顧微雪將穗子往懷裡一踹,快步走了過去。
“去讓得福把馬車駛過來。”她當機立斷地吩咐了侍女,然後一把抓住了少婦正打算勉強使力抱起孩子的手,“別動,你會加重傷勢的。”
***
顧微雪來到長樂王府時天色早已全黑了。
王府外面已經停了長長一溜的馬車,她來得晚,只好順着停在最後頭,然後下來走過去。走到前頭時,她腳下一停,轉過頭來看着面前這輛車廂四角掛着彩珠長穗,用含香木做的精緻奢華的馬車,打量了半晌。
“洛大人您來了?!”王府的門房小哥早就對她熟臉的很,站在門口一望,瞧見她立刻便滿臉是笑地迎了上來。
顧微雪對他笑了一笑:“平裡,這馬車是誰的?”
門房順着她示意的指向看了眼:“這是無憂郡主的七彩車,都中僅此一輛。”
“無憂郡主?”顧微雪一愣,“她回來了?”
門房點頭,又笑道:“聽前頭說這會子郡主正在爲王爺賀生獻舞呢,好像是在關外學的,跟咱們這兒的舞樂不一樣。大人您要是再晚來點兒怕是就看不上了,快請進去吧。”
顧微雪乾乾笑了兩聲,心道這不用你說,我也曉得不能再晚了……
要說在輔政王壽宴上姍姍來遲這種事,她原本是怎麼也沒想過的,可是天算不如人算,送了那對母子回家又見那少婦因爲家裡並不寬裕所以傷筋動骨都不願意好好醫治,便好心又付了醫藥錢。只是這老天也不給她這做好事的留點兒心,等離開的時候,侍女眼尖發現她裙襬上被蹭上了血跡,這……總不能穿着帶血的衣服去人家生日宴上做客吧?她只好又折返回去換了身衣服,這才又緊趕慢趕地朝着王府來了,差點頭暈又犯了好幾輪。
可即便如此,遲到卻是已經避免不了。
顧微雪在王府侍者的引領下快步向着會宴廳走去,隨着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音律之聲也漸漸清晰起來。
這是胡樂。
“那是無憂郡主麼?”她遠遠望着那抹火紅的明麗身影,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在得到了侍者肯定的答案後,她不由又多看了兩眼。
來到門口的時候,侍者停下腳步,對她恭聲說了句:“大人請稍待。”
顧微雪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畢竟這會兒可是盛家二小姐,堂堂的無憂郡主親自在給長樂王獻舞,她這會兒要是進去難免突兀引起衆人注意,怕是打擾了獻舞和賞舞的人,顯得太不識趣。
她便就這麼站在門外,稍稍一探頭,就能看見裡面的景象,還有,坐在主位上的蘭雍。
盛凝歌的舞技的確很棒,她不過多看了兩眼已覺得嫵媚明豔動人心魄,這裡頭多少人的眼中都帶了驚豔之色。
而蘭雍坐在那裡,仍是他一貫的那個樣子,脣角淡淡含笑,一派清貴傲然。一眼望去,這裡最扎眼的那個仍是他,尤其他今天還穿着件淡藍色的錦袍。
顧微雪一直覺得他穿淺色的衣服就等於旁人穿金戴銀那般高調,好看得完全不加遮掩。
盛凝歌一曲舞畢,蘭雍坐在上頭,脣角牽笑,悠悠鼓起了掌,下面一堆人隨即跟上,一個比一個拍的熱烈。
“王爺可喜歡?”盛凝歌的聲音有着一種俏勁兒,還透着滿滿的自信。
顧微雪彷彿已經可以想象出她是個怎樣的美人。
蘭雍的聲音從裡面傳來:“胡樂舞曲果然別有風味,無憂郡主有心了,請坐吧。”
“洛大人,”身旁的侍者低聲喚了顧微雪一聲,示意道,“請隨我來。”
顧微雪回神點頭,跟在他後頭,終於一腳跨了進去。
果然,都不用看,她便已經感受到刷刷刷數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由於來得晚了,顧微雪的位置自然也就是加在末席的,所以很快她就停了下來。
身旁的侍者向着上位拱手施禮:“王爺,司明閣洛大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