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古鐘破碎,漩渦顯化虛空。
它自出現之時便極不穩定,從頭到尾也不過存在了彈指時間而已。
但即便如此,以計羅身爲寰宇之主的高度層次,也足夠從中脫身而出,甚至還來得及擡頭朝着遠處看了一眼。
自此之後,整個黑暗虛空再度陷入沉寂,再也找尋不到關於他的一絲痕跡。
啪的一聲輕響。
就像是一隻肥皂泡突然炸開。
青銅古鐘製造的漩渦一顫,便要直接消失不見。
但就在此時,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臂陡然出現。
狠狠插進了那道即將消失的漩渦,然後五根手指猛地併攏向內抓握。
咔嚓!!!
這一抓速度之快,力量之大,將剛剛撫平的黑暗虛空都瞬間震碎。
但那道漩渦卻絲毫不爲所動。
依舊在越來越快向內癒合。
剎那間便要完全隱入黑暗虛空。
“老東西惹出如此大禍,竟然還想要一走了之?”
“你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被我吃掉的結局!”
“唯有我的胃囊,纔是你最後的歸宿。”
衛韜怒意勃發,另一隻手緊握成拳,傾盡全力猛然向前。
轟隆!!!
原本將要消失的漩渦,在超出界限的磅礴巨力衝擊下,竟然被砸出一道滿是鋸齒的缺口。
一道光芒從外面投射進來,將大片黑暗虛空盡皆照亮。
咔嚓!!!
衛韜不管不顧,雙拳再次齊出,將剛剛出現的缺口陡然擴大。
然後沒有任何猶豫遲疑,化拳爲爪死死扒住兩側邊緣,猛然發力將身體擠入進去。
殺人要殺淨,斬草要除根。
尤其是對於計羅這樣的寰宇之主,更是不能給其任何喘息恢復的機會。
就是要趁他病,要他命,直到將其嚼碎吞進肚子纔算罷休。
衛韜渾身鮮血淋漓,一頭撞入缺口內部。
他陡然眯起眼睛,注視着那條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長河。
目光所及的視線之內,所有一切都變得截然不同。
呈現出一派怪誕至極的景象。
他看到了道道絲線牽連,又看到了真實與虛幻。
它彷彿靜止不動,又似乎一直在洶涌流淌。
不斷在前方分化出無數支流,猶如未來會出現無數種可能。
然而隨着一道似乎存在,又彷彿並不存在分界線的推移,後方的所有支流便會無聲無息收束匯聚,再無聲無息間隱入隨長河而來的霧氣深處。
給衛韜帶來的感覺,似乎之前種種或許一直存在,卻又似乎早已煙消雲散。
時間彷彿已經被割裂,每一刻都是新生與死亡的交替。
成住壞空,生死輪轉。
因果絲線,道道相牽。
所有一切都在這條長河之內顯現。
衛韜嘗試着移動身體,姿態莫名僵硬扭曲。
就像是有看不見的水流不斷沖刷,帶來前所未有的莫名感覺。
更詭異的是,他對於外界的感知似乎也出現了問題。
原本是連續的發展變化,竟是忽然有些斷斷續續。
彷彿某一刻本屬於他的時間被切割,永遠抽離了出去。
感受着生命的流逝,真靈的衰弱,衛韜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這裡一直在不停地抽取他的時間,吞噬他的生命。
或者換一種更加準確的說法,他是以自己的生命流逝爲代價,換取了在時空長河內存在的機會。
生命的長度,可以用時間來計量。
而在時空長河之內,時間卻彷彿成了生命消逝的殺機。
時空長河亙古不變,緩緩流淌。
他的時間也在被不停汲取抽離。
如果肉身神魂消耗殆盡。
亦或是時光逝去不再復回。
他可能便會化作長河內的一粒星沙。
或者融入無處不在的光芒之中。
就此完全失去生命與靈性。
衛韜收斂思緒,朝着前方遠遠眺望。
目光透過重重遮罩,看到一個白鬚白髮的老頭佝僂身形,正在以一種極其可笑的姿勢向前遊動。
衛韜還能清楚記得,在黑暗虛空的時候,計羅簡直就是來無影去無蹤。
無論多麼遙遠的距離,也不管相隔着什麼天地界域,老東西根本就是“推門而入”,彷彿只是從一間房屋來到另外一間房屋。
看上去盡顯雲淡風輕之高人姿態。
但此時此刻,計羅卻猶如鑲嵌在粘稠膠水中的昆蟲,儘管做出了拼命遊動的姿勢,一番折騰下來卻根本沒有向前移動太多距離。
就連他的身體都充滿了腐朽灰敗氣息,就像是在時光的沖刷下,漸漸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與活力。
衛韜默默看着,忽然一聲暗暗嘆息。
其實在這方面,他雖然比計羅要快了一點,但總體上也差不太多。
在衛韜看來,主要原因還在於他的肉身強悍,能夠使出的力量自然大了不少。
每一次撲騰着向前移動,都能在時空長河中竄出更遠,自然而然將兩人距離不斷拉近。
破碎聲響在耳畔盪開。
計羅便在此時感到了異常。
在時空長河內,一切都彷彿有着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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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本不應該出現的聲音,他絕不應該聽到。
更讓計羅驚悚的是,聲音傳來的方向,似乎就在他剛剛脫離而出的真界寰宇。
那麼,這究竟意味着什麼?
莫非是那頭怪物弄出的動靜?
明明在他離開之時,獻祭青銅古鐘打開的通道,便已經幾乎完全閉合。
就算是此人的虛空縱橫比他還要高級,那點兒微末到極點的時間也並不充足,根本不夠讓他順着最後的一點缺口鑽出。
還是說他神思恍惚,出現了普通人才有的幻聽?
計羅頭皮發麻,心中悸動,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目光所及之處,不由得激靈靈一個寒顫,剎那間就連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
那個傢伙。
非人的怪物。
將監察者之眼都敢嚼吃的莽夫。
竟然真的從真界寰宇內追了上來!
而且是砸碎本該閉合的通道,將猙獰恐怖的身體硬擠了進來!
更可怕的是,對方手腳並用向前遊動,正在以更快的速度一點點靠攏接近。雖然和他自己比起來,那頭怪物似乎還未適應在時空長河內的生存,但就是憑藉着遠超過他的強悍肉身,卻達到了力大磚飛的恐怖效果。
如果按照這一趨勢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直接追上,再也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
心神激盪之下,計羅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加速發生着各種恐怖變化。
他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去,被越來越快抽離生命氣息。
在時空長河看似溫柔的沖刷下,一點點變得虛弱衰落、灰敗死寂。
體表隨之出現了道道細密皺紋。
而後皺紋迅速擴大,猶如溝壑變多變深。
後背也變得愈發佝僂起來。
計羅當即屏息凝神,瞬間收斂所有思緒。
在強烈到極點的求生欲驅使下,竭盡全力朝着時空長河更深處“游去”。
在其身後,衛韜奮起直追,越來越近。
而且比起計羅,他的動作雖然看上去更加僵硬扭曲,但每次前進卻似乎輕鬆許多,完全沒有那種傾盡全力的姿態。
甚至還在不停大聲呼喊,語氣熱情得就像是遇到了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計羅前輩,晚輩已經擺好豐盛席面,就等着你前來赴宴,結果前輩卻不打招呼直接離開,豈不是不給我這個教門道子一點臉面?”
計羅不發一言,甚至不敢回頭看上一眼。
他相信衛韜確實擺下了豐盛席面。
也真的誠心實意邀請他前去赴宴。
但是,這桌豐盛席面的食材,怕是隻有他去了才能做得出來。
別的不說,一想到這位撲上去啃咬撕裂監察者之眼,計羅心中便是一陣惡寒。
只此一項,便說明他們不是一類人。
不,那個傢伙根本就不是人。
即便是上古真界的兇邪饕餮,見到這頭怪物也要甘拜下風。
計羅努力平復思緒,再次爆發力量加速。
同時也是在不斷尋找着時空長河內的亂流,想要靠着曾經避劫逃難時的流浪經驗,甩掉這個令他感到絕望無助的恐怖大敵。
計羅自是知道亂流有多麼危險。
畢竟他在真界內施展的時空風暴,便是從時空長河亂流得到的靈感,再通過自己的力量施展出來。
但兩者之間差距之大,用雲泥之別來形容都不誇張。
更重要的是,時空長河亂流似乎還和因果循環、生死輪迴、乃至於成住壞空有關。
若是被不小心捲入,即便是稱霸一方的寰宇之主,都絕對是九死一生的極大危機。
即便是僥倖存活下來,也會被甩入象徵着未來可能性的某條支流之中,然後在光陰逝水的沖刷下步入消亡。
但面對着已經到了眼前的生死危機,計羅認爲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選擇。
縱然投入亂流就是一杯毒酒,他也必須飲鴆止渴,先讓自己活過這一時三刻。
又向前“游出”一段距離,計羅心急如焚,想不到以前需要拼命躲避的亂流,竟然在該來的時候卻一直不見蹤影。
忽然,一絲異樣波動出現在時空長河之中。
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入水面,卻不見了石子的存在,只剩下那一道向外延伸的波紋緩緩盪開。
計羅先是一喜,正要朝着波動源頭靠近過去,心中卻又悚然而驚。
他甚至毫無徵兆停了下來。
死死盯着時空長河的波濤洶涌,整個人陡然變得冰冷僵硬。
那裡出現的波動,好像不是時空亂流。
而是除了監察者之外,遊弋在時空長河內的外魔。
以他現在的狀態,如果說捲入時空亂流九死一生,那麼遇到外魔絕對是十死無生。
計羅不知道外魔從何而來,只知道它們似乎一直生存在時空長河之中,以降臨不同寰宇吞噬生機爲生。
縱然被監察者多次剿殺,也無法完全將它們清理乾淨。
這也從側面說明,外魔的生命的韌性。
計羅口中發苦,心神空白,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然後收回目光,再次深入仔細感知前方。
後有虎,前有狼。
這就是他如今面臨的絕望情況。
無聲無息之間,一尊渾身上下覆蓋着血色鱗甲與猙獰尖刺的恐怖身影,從無到有一點點顯露出了形跡。
它身後分叉長尾緩緩甩動,仔細觀察着附近的一切。
片刻後,猙獰身影目光一凝,面上隨即露出冷酷嗜血笑容。
伴隨着一道光芒閃過,尖銳骨刺收入體內,猩紅血鱗悄然消失。
就連猙獰恐怖的非人身軀,也瞬間變得宛如弱柳扶風。
再加上精緻美麗的容顏,頓時畫風劇烈轉換,彷彿變成了高貴聖潔的仙女降臨此間。
唰……
輕柔漣漪再起,悄然來到近前。
計羅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便在此時看到了一雙秋水瀲灩的眼睛。
他不由得微微一怔,整個人都變得有些魂不守舍。
腹部卻同時傳來劇痛,似乎有什麼異物在其中攪動。
近乎燈枯油盡之下,又失去了青銅古鐘的寶物,倉促間佈置的防禦屏障被直接撕裂,被一隻纖纖素手輕鬆刺入。
鮮血隨即歡快涌出,卻沒有滴入時空長河之內,便被那隻探入體內的如玉手掌吸收殆盡。
計羅眯起眼睛,忽然平靜下來。
“就保持住現在的樣子,不要讓我看到你的真實面目。”
他面色慘淡,嘆了口氣,“這樣的話,還能讓我在死前留下一點美好回憶。”
她沉默片刻,發出一聲輕笑,“原以爲運氣不錯撞到了一條大魚,沒想到卻只是一個沒幾兩肉的老頭子,當真是讓我失望至極。”
“恩?”
“竟然還有第二條魚遊了過來。”
“而且看起來異常鮮美,比你這個糟老頭子好上百倍。”
“哦?他在叫你回家吃飯,還說準備了一桌豐盛席面,莫非這個年輕人是你的晚輩,你們之間的關係還非同一般?”
她微笑說着,聲音柔和動聽,“真的是讓人羨慕不已的情誼,不像我們這些每日在生死之間遊走的外魔,卻是從來不敢奢望如此奢侈的東西。”
咔嚓!
她毫無徵兆抽出手,順便還封住了計羅的傷口,帶着他開始加速前行,朝着那道還在趕來的身影迅速靠近過去。
衛韜緩緩停了下來,看着計羅和一個仙子般的少女,宛若幽湖的眸子波光悄然閃動。
他收斂氣機如頑石,一動不動隨波逐流,滿懷欣喜等待着兩人的到來。
波紋拂過,漣漪泛起。
她蓮步輕移,從中一步踏出。
然後面帶羞怯,微微一禮,“妾身剛剛聽這位前輩說起,閣下在家中擺下了一桌豐盛筵席,正好小女子長途趕路有些餓了,不知能否到公子那裡討一碗水喝?”
衛韜從沉默不語的計羅身上收回目光,視線緩緩轉動,最終凝聚在窈窕纖柔的女子身上。
他雙手合十,整理衣衫躬身回禮,“魂升九天,魄入九淵;生者悲苦,死者平安;來者是客,自當款待。”
說到此處,衛韜緩緩站直身體,面上笑容愈發親切濃郁,“女施主能夠加入進來,在下自是求之不得,就連正在準備的宴席,也會因此而變得更加美麗豐盛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