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懼谷,戰鬥已經結束三個多小時,大多數領地軍士兵被武業集結起來,整隊後不顧天色已近傍晚,再次出發,只有傷病士兵和一些完好士兵被留下打掃戰場、看押俘虜。
在下午已經黯淡不少的陽光下,龍懼谷中血腥味濃重,屍體遍地,很有些恐怖的感覺,傷兵和照顧他們的完好士兵們從戰鬥的激情中恢復理智後,頓時出現了很多不適心理。
火尾和大山就是其中兩人,在之前的戰鬥中,火尾被一支箭矢射穿了大腿,而大山則因爲法迪特率領的騎兵衝擊斷了好幾根骨頭,作爲傷員,失去了接下來戰鬥的資格,大多數被留下的士兵也是如此。
看到自己貢獻了一份力氣的屠宰場,兩個本以爲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部族青年還是渾身直哆嗦。
部族之間的征戰是殘酷的,但那種征戰和真正的戰爭比起來不過是羣毆,遠比部族土著武器先進的箭矢、魔法、魔化火藥等殺人利器大規模應用下,造成的傷亡和殺戮場景纔是讓人震撼的血肉屠場。
爲了鎮定自己,兩人始終拖着自己的武器——長戈,傷員的火器都被補充兵拿去應急了——一直在慶幸自己的存活。
今天真是好險!敵人都打到了他們面前!當時的手忙腳亂和心中的恐慌,這時候還一直在心中縈繞。
像是火尾,他只記得自己在戰鬥中幾乎將身上的彈藥全部打光了,但是到底打中了什麼,他自己也鬧不清,只知道裝藥,舉槍,射擊……眼看着敵人騎兵衝到近前的時候,來不及裝彈,他一慌。居然就可恥地跑了!他可是訓練中成績最優秀的士兵之一啊!
整個過程就好像早晨做得夢,混亂而片斷,反正神志清醒的時候敵人已經退了。他自己也從戰線的一面到了另外一面,外加大腿上的箭矢,連流了多少時候血他都不記得了。
真是……噩夢一樣的經歷啊!
“大山,我恨戰爭!”火尾有些虛弱地停下了戰場打掃工作,乾脆坐到了地上,和一旁齜牙咧嘴的牛頭人說道。
牛頭人的工作不是收拾屍體,而是撿取地面的武器和盔甲,這些東西回爐熔鍊。稍稍精煉一下就是能用的金屬等物質,甚至有不少根本就能直接使用,能大大減輕領地軍工生產壓力。
聽到火尾的話,回頭就看到火尾坐在一塊土壘上,滿臉厭惡的看着滿地的屍體。
“爲什麼?”大山憨憨的問:“雖然我也不大舒服,可這畢竟是一場光榮的勝利啊,我們不是一直想成爲英雄的麼?”
火尾想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但是還是露出了欲嘔的神情,“可是。死了太多的人了……這和老師們教得不一樣……”
“是啊,死的人太多了,可是,沒人喜歡這樣的事情吧?”大山也儘量不去看那些死狀千奇百怪的屍體。要知道,即使是子彈打死的人,也並不象電影裡那樣只是在人身體上優雅的留下一個小孔,象徵性的淌一攤血。而是毫不客氣的翻出一堆血肉,流淌出大量的鮮血,把土地染得紫黑紫黑的――沒親眼看到很難想像人有這麼多的血……而且還有臟器。
不遠處的一具屍體就充分說明了戰場上的恐怖。那具屍體歪在地上,少了半個腦殼,露着白花花紅澄澄的東西,身上的皮甲被好幾發子彈打了個稀巴爛,被血染紅的破碎皮肉稀爛地暴露在空氣中……
這種情形與文學作品宣揚的“戰爭浪漫”差距之大,簡直不可以道理計。
可大山依舊認真對火尾說道:“火尾,你腦子比我聰明,老師都誇你學得快,現在都已經能流利地說清楚漢語了,可是,你怎麼就忘記了?戰爭的偉大之處並不在其恢宏的場景和殺戮敵人的功勳,而是其爲保護家園作出的犧牲?現在這裡的情形的確可怕,但你想想,若是這些敵人是衝入了我們的家園,我們的親人、朋友會變成什麼樣?”
火尾詫異地看着搔腦袋思量回憶的牛頭人,牛頭人不好意思地說道:“別這麼看着我啊,這是老師們說的。”
領地軍並不只是有軍事訓練,文化課也不曾落下,大道理雖然老生常談,可沒人說的話,沒聽過的人也不會理解不是?而這些老生常談的大道理,卻正是一個文明社會的基礎——普遍被人接受的價值觀。
“但是……這裡不是領地吧?”火尾依舊糾結。
大山聳聳肩:“可這裡也不是這些外界人類的地盤,我們是禦敵於國門之外,再說了,保衛領地可不僅僅只是保衛領地的土地啊,那個詞怎麼說來着?哦,國家利益,對對,就是這個詞,保衛領地的國家利益,有時候是需要先發制人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火尾嘆息,他居然在學習上輸給這個笨頭笨腦的牛頭人了呢……只是,爲什麼總覺得裡面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當然有不對勁的地方,因爲這套理論壓根就是詭論,無論正着說,反着說,看上去都通暢,但其核心就是“損人利己,我還有理”的霸權思想,總體來說,就是你侵略我不行,我侵略你如果是爲了我的“國家利益”,那就是正義的——感謝美麗奸。
這套詭論剛被艾諾提出來的時候,荀彧等人那叫一個無語,實在是這套強盜邏輯太自圓其說了。
華夏各家思想並不太重視攻擊性,而重視平衡,是典型的“防守反擊”這種類型的思想,戰爭上也如此,一定要得到切實的道德制高點才“師出有名”,這使得華夏曆史看上去就悲劇了些,儘管對外戰爭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勝利,可每每開頭都是悲劇的被侵略,主動進攻的戰爭反而沒幾次,讓人看得憋屈,會產生“華夏好弱,老受人欺負”的鬱悶感覺。
而歐美、阿拉伯等國家正相反,沒事都要去找事,比如十字軍東征、撒播真主榮光的聖戰之類,對戰爭理由找得很隨便,實在不行還有上帝、真主這類頂級替罪羊充數,就給人以爽快感了。
若有個比喻,那就是華夏曆史是虐戀流,歐美、阿拉伯諸國曆史是爽文流。
但事實上,這是東西方不同的地緣政治環境和文明類型造成的理念差異。
華夏在古代東方,是當之無愧的一哥,最豐沃的土地,最富饒的產出基本上都已在手,對外根本沒有什麼需求,加上人口衆多,國力強大,哪裡看得上荒漠、叢林?而與華夏不同,周邊大多數民族都屬於窮三代那種,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拼了命的往中原搶劫、殺人、姦淫擄掠,這才使得華夏曆史看上去都是反侵略的憋屈史——哪怕其中大多數反侵略戰爭是勝利的。
而歐洲和中東就不一樣了。
失去了羅馬帝國的古代的歐洲甚至連當時的中東國家都比不上,所謂的十字軍東征不過是在上帝的名義下行搶劫之實。
而無論是波斯還是奧斯曼還是其他時代的中東國家,也不是好東西,這些國家都是宗教盛行的國家,宗教這種東西有其積極一面,但與政權結合,基本上就是個毒瘤了,以神靈的名義劫掠更是這些國家的家常便飯。
所以,當時的西方世界可謂落後野蠻,而這種野蠻的傳繼,就是後來的殖民主義、新殖民主義、經濟殖民主義、霸權主義等等思潮的演變,強盜邏輯經過無數蛻變,也是會變成一種新的,能夠自洽的理論體系的。
而這會兒領地沒有華夏那麼好的條件,做不到一家獨大,沒有玩“虐戀苦情”的資本,又得考慮“師出有名”,艾諾選擇了強盜邏輯就不難理解了——總是要有藉口獲得領民的認同的不是?
一句話概括,就是大國有大國的戰略觀,小國也有小國的戰略觀。
領地雖然潛力無窮,但現在的確是弱小的,而且文明領域不大,缺乏縱深,若是這樣還傻乎乎地玩“君子戰術”,那就真成宋襄公了,哦,不對,是連宋襄公都比不上的蠢材——若是東瑞格利特人準備充分,領地就算抵抗住進攻,損失也會非常慘重,並導致後續無力,很可能被滅。
所以,從一開始,艾諾就沒打算將戰火燃燒在國內,但當時顧慮重重,只能設立月湖防線,作爲死磕之線,而後,出使威廷的使團卻傳回了讓他可資利用的消息,進一步讓他打算將戰火燒在國土之外,預備先發制人,以戰養戰。
這也是他現在不論敵我雙方的實力對比多麼懸殊,有多少難以克服的困難,在一開始就押上了幾乎全部本錢,發動疾風烈火般的攻勢,把戰火燒到敵人的土地上的真意所在。
只是,他畢竟有着中國人傳統的道德觀念,完全的強盜邏輯他還是比較排斥的,所以,就在灌輸給領民和部族土著的思想中雜了不少其他私貨,也因此出現了一些讓人覺得不對味的感覺。
但不管怎麼說,這套理論也不是火尾和大山能夠推翻論證的,相反,很有效地打消了火尾一些對戰場不適的心理。
繼續收拾戰場的兩人沒有發現,就在他們離開後,火尾剛剛蹲坐的土壘,居然動了一動,很輕微的……動了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