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藍沫走下樓的時候,一家人已經坐在飯桌邊吃早飯了。因爲現在是放暑假,藍雨也不用急着去上學,頭髮散亂地披在肩上,也沒有洗臉,眼眶裡還粘着一坨眼屎,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把自己盤子裡的一塊蔥油蛋餅撕成一小塊一小塊,大功告成之後,再欣賞一下自己的作品,喝一口橙汁,然後慢悠悠地捏起一小塊蛋餅蘸海鮮醬往嘴裡送。爸爸夾了兩根香腸,放在雞蛋餅上,在上面抹了點辣椒醬,然後把蛋餅笨手笨腳地捲成一團,戴上老花鏡,一邊翻閱報紙,瀏覽最新新聞,一邊大口咬着加工好的雞蛋卷。媽媽一邊喝牛奶,一邊笑眯眯地看着爸爸和藍雨。
“小沫,起牀了?快下來吃早飯。”媽媽擡頭看見了藍沫,揮手招呼着,
藍沫洗淨了手,過來坐下,喝了一大口橙汁。夾了一塊雞蛋餅放在盤子裡,用小刷子滿滿的刷上海鮮醬,然後把雞蛋餅翻過來,在反面也刷上了滿滿的海鮮醬,倒了點肉鬆,和榨菜,用筷子夾起來吃,滑溜溜的蛋餅老是淘氣地往下掉,藍沫索性丟了筷子,直接用手拿着吃,卻發現味道更好了。
“小沫,茶几上有一封你的信。”媽媽不經意地提起。
“真的嗎?是給我的?”藍沫吃驚地停住了咀嚼,一遍又一遍的問,“我的信?”
“你年紀不大,怎麼耳朵這麼背啊?”媽媽打趣道。
藍沫放下還未吃完的雞蛋餅,用紙巾擦淨了手上黏糊糊的醬汁。
“吃完早飯再看吧,也不差這麼幾分鐘。” “嗯,嗯,”藍沫嘴裡應着,跑過去,拿起茶几上的信。
“林木。”藍沫的心一陣亂跳,好像要跳出了喉嚨,嘴裡輕聲唸叨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信封上寄件人的名字。
“真的是林木寫來的。沒想到林木真的給我寫信了,哈哈。”藍沫笑出了聲,又馬上掩住了嘴。
“是誰寫給你的,這麼高興。”
“不告訴你……”藍沫俏皮地拖長了音。
藍沫也沒心情吃早飯了,就想快點拆開信看看,林木給自己寫了些什麼。
“早飯不吃了啊?”
“吃飽了吃飽了。你們吃吧。”
“這孩子。”
藍沫三步並作兩步回來房間,緊緊關上門,坐下來,平定了一下激動的心情。拿着信的手顫抖着。藍沫準備撕開信封,想了想,又把信封放在抽屜裡,關上,去衛生間洗乾淨了手,再回來,關上門。拉開抽屜,小心翼翼地拿出信。
“草兒,你看到了嗎,這是林木寫給我的信。我以爲他當時是說着玩的,沒想到他真的給我寫信了,他沒有忘記我。”
藍沫很慢很仔細地撕開信的封口,裡面裝着兩張薄薄的淡黃色豎排紅格信紙,用黑色水筆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小小的,娟秀的字。藍沫並沒有馬上看。而是把信紙抽出來,放在鼻子下輕輕聞了聞,淡淡的墨水味,除此之外就再無其他味道了,但是藍沫還是閉着眼睛聞了很久。藍沫想念林木了。
藍沫打開信紙,輕輕地讀了起來:
小沫:
好多次我都想給你寫信,可是卻不知道該如何開頭。我經常手裡緊緊攥着筆,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上午,從吃完早飯一直坐到該吃午飯了,卻還是寫不出一個字。有時候絞盡腦汁寫上一句話,看了看還是不滿意,最後懊惱地把信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裡。你不會笑我吧。這封信,我斷斷續續地寫了好幾天,想到什麼了,就上樓拿出紙,在上面添上一點。所以這封信的思緒有點混亂,也跳躍,你就將就着看吧。
小沫,你最近過的好嗎?你出院已經8天了,整整8天我沒有看到你了。在你出院後,我路過你的病房時,還是習慣性地停住腳步,透過玻璃門往裡看,只是再也看不到你的面容,你的身影。你以前的病牀上躺着另一個陌生的女孩。有一次她擡起頭,又看見了我,怒氣衝衝地叉着腰走出來,“你每天鬼鬼祟祟地在我病房門口乾嘛!”我嚇得沒敢說話,腳步邁得飛快地走了,頭也沒敢回。當然,我希望你永遠都不用再住院,永遠都可以健健康康,美美麗麗的。小沫,你太瘦了,要多吃點。
6月15號,是你出院的日子。前一夜,我整個晚上都沒睡着,翻來覆去,醞釀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說給你聽。凌晨三點,我就起來了,那時候,你一定還在甜美的夢鄉里。我以前從來沒有起的這麼早過。我洗了個頭,吹乾了頭髮,仔仔細細地刷了牙,洗了臉,又抹了一點媽媽的面霜,想着,我要以最好的狀態出現在你面前。
我打開衣櫃,像個小女孩一樣,糾結着,我應該穿什麼。以前我都是隨手拿一件,有時候連眼睛都沒看,就往頭上套。但是這次,我不想馬馬虎虎,不想這麼隨便。我坐在牀上,看着衣櫃裡的衣服,猶豫了好久。索性把每一件衣服都套在身上,在鏡子前左照右照,前照後照,沒一會兒就弄得滿頭大汗的。卻還是挑不定該穿哪一件。我想着,你的名字裡有個藍字,也許你喜歡藍色,你戴的髮夾是黃色的,也許你也喜歡黃色。我就換上了一件寶藍色的T恤,又在櫃子裡搗鼓了半天,找出一雙勉強算是黃色的襪子。雖然你肯定不會注意到襪子。大功告成之後,我在鏡子裡激動地照了半天,想着,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呵呵,我是不是話太多了,希望你不會嫌煩。
家裡離醫院有很長的路,所以我想着,要早點出門,晚點可能要堵車。我儘可能躡手躡腳地走下樓,還是被正在做早飯的媽媽叫住了。 “這麼早,你要去哪裡?”
“我去看外婆。”
“外婆這麼早還沒醒呢。”
“等我過去就該醒了。”
“外婆這幾天狀態好不錯,你不用去了,今天早上有計算機輔導班,你忘了嗎?吃完早飯,我開車帶你去。” “就是因爲外婆狀態不錯,我才更要去。老師說了,要有始有終,不能虎頭蛇尾。”
“你什麼時候聽進過老師的話了?都上大學了,還一點都不讓我省心。”
我看了看時間,不早了,再和媽媽理論下去,怕是論到最後,還是被她趕去上培訓班。所以我嘴上答應着,趁她上樓叫爸爸吃飯,抓了個包子就溜出門。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還是碰上了大堵車。車子前進地就像蝸牛一樣緩慢,好不容易往前挪了幾步,就幾步,就又一動不動地堵在了那裡。我心急如焚,不停地看着表,心裡祈禱着,你能晚點離開,這樣我就能再見到你一眼了。
可是天不遂人願。我在車子停着的時候,把頭探出車窗,心裡一下子涼了半截。前面排着長長的車龍,長到我根本都看不到紅綠燈了。司機悠閒地喝喝茶水,哼哼小曲。車廂裡的人,有的趕着上班,像我一樣急得要死,不停地伸着脖子看着前面緩緩移動的車子。要麼已經退休的平日裡無所事事的乘着公交車四處轉悠的老爺爺老奶奶,聊着家裡長短,或是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時間每過一分鐘,我的心就涼一點。我多少次想棄車狂奔。但是下不了這個勇氣。
終於,我到站。我衝出人羣第一個下了車,拼命往醫院跑,希望能跑得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希望你能慢點兒走,再慢點兒走。
我氣喘吁吁地跑到了你的病房,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你的病牀上空蕩蕩的,你的東西全部被收拾走了,收拾得一乾二淨。只剩下我送給你的雛菊,也已經不再新鮮,不再水潤。花瓣乾枯,可憐巴巴地看着我。旁邊的老太太說,你在五分鐘之前走了。我跑到陽臺往下眺望,看不到你,我又乘着電梯下了樓,走出醫院大門,醫院門外的車那麼多,人那麼多,我拼命地撥開人羣,尋找着你的身影,但是沒能找到。你已經離開醫院了,或許正在回家的路上,或許都已經到家了。如果我能早點兒溜出門,就不會碰上堵車了,就能看見你,和你坐着,說會兒話了。如果我能在車子堵着的時候,跳下車,一路跑到醫院,也許那時候,你就還沒有離開。
我一直都想親口對你說,“我很喜歡你”,但是我一直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也一直都沒有鼓起勇氣。我也說不上來,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也許是在第一次路過你的病房,透過玻璃門看到躺在病牀上的猶豫的你時,就對你動了心。
看我絮絮叨叨說了那麼久,你一定累了,煩了吧。(旁邊畫了一個笑臉)
我真希望你能給我回信,哪怕是一句話也好,一個字也好,我就心滿意足了。你會回信嗎?不管你回不回信,我都會繼續給你寫信。好好照顧自己。雖然你憂鬱的時候,很美,有種特殊的氣質,看着讓人心疼,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每天早上都能從睡夢中笑醒起來,然後度過一個美好的一天。
林木
6月23日
藍沫看完了信,一個人坐着,安靜地傻笑了一會兒。又把信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不想遺漏一個字,一個標點。直到藍沫對信裡的內容都瞭然如心,甚至都能倒背如流了,纔不捨得摺好信紙,原樣塞回信封,小心地放進抽屜裡。
藍沫的心裡也有了一股想要給林木回信的衝動。藍沫拿了一張白紙,墊在本子上,剛要落筆,又覺得白紙太過樸素。藍沫想用有一種帶好聞香味的畫着色彩繽紛的漂亮圖案的紙來寫信,藍沫想要特別一點。
“小雨應該有。”
“小雨,小雨。”藍沫叫着,但是沒有人應聲。屋子裡靜悄悄的。藍沫走下樓。只聽到廚房裡“嘩嘩”的水聲,媽媽一個人在洗菜。
“媽媽,有看到小雨嗎?”
“小雨啊,她跟同學上城裡玩去了,每次都要等到太陽西斜,家家戶戶冒炊煙了纔回來呢。你找小雨有事嗎?”
“哦,沒事,沒事。”藍沫有點失落。
“你現在有空嗎?”
“有。” “那你陪我去超市一趟吧。家裡有好多東西要買,油也沒了,醬油也沒了,番茄醬也沒了,你幫我去拎點。”
“好。”藍沫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媽媽解開了圍裙,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理了一下亂髮,拿了包,鎖上了門。
“好了,走吧。”
6月下旬。瓦藍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太陽像個大火球,懸掛在藍沫的頭頂。藍沫還沒走出幾步,就感覺人要被曬化了,悶熱難受地透不過氣來。
“要不,我們打三輪車吧。”媽媽心疼地掏出手帕擦了擦藍沫臉頰上亮晶晶的汗水。
“沒事,沒事,”藍沫扭開礦泉水瓶蓋,猛地往肚子裡灌了一大口,一股涼意在五臟六腑間瀰漫開來,藍沫感覺好多了。
“要不我們晚點去吧,晚點就不這麼熱了。”
“媽媽,沒事兒!”
媽媽想叫三輪車,可是一路走去也沒見到有停在樹蔭下歇息的或正路過的三輪車,只能作罷,好在,路也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
“好涼快啊。”藍沫一個箭步衝進了商場,走到空調下,貪婪的享受着空調吹出的冷氣,“媽媽,你也過來吹一會兒吧,可涼快了。”
“不了。”藍沫以爲媽媽趕時間。
“那我們上樓吧。”
“不,在一樓。”
“可是超市在二樓呀。” “我們不去超市。”
“那……”
“超市什麼時候都可以來,我是想給你買兩件夏天穿的衣服。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也早就到了愛美的年紀。去挑吧,喜歡哪件就穿上試試。”
“媽媽,不用了,我有衣服。再說我現在每天都呆在家裡,不用穿新衣服,開學了,學校也會發校服,我都穿不過來呢。”
“小沫,你真懂事。要是小雨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小雨身上穿的,用的,戴的,那樣不是名牌,如果她看見她的朋友穿了一件很漂亮的衣服,她就一定要買一件比她朋友更漂亮的,把她朋友比下去。”
“小雨還小。”
“什麼還小啊,不小了,已經17 了,也該到了明事理的年紀了。但是,小沫,幾件新衣服也是必要的,下個月,媽媽要帶你和小雨去姑姑家住幾天,媽媽希望你能穿的漂漂亮亮的。哎,小沫,這件怎麼樣?”
藍沫停住了腳步。
這是一件亮黃色的圓領百褶連衣裙。如盛夏繁花般明媚的色彩,整體設計簡約但是卻不簡單,有一種清新柔美的感覺。藍沫第一眼看到,就喜歡上了這件衣服。
“喜歡嗎,喜歡就試試。”導購員小姐滿臉堆笑,熱情洋溢地說。
藍沫下意識地翻了一下裙子上的標籤—¥628,藍沫吐了吐舌頭,轉身就要走。
“不喜歡嗎?”
“這條裙子顏色太亮,我有點習慣不了。”
“你的皮膚這麼白,穿亮色更顯白皙。再說你年紀輕輕的,就是要穿得明豔一點,像我們年紀大了,想穿這麼亮的顏色都穿不了了。”
藍沫被導購員說的有點心動,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這條裙子一眼,在燈光的作用下,裙子好像散發着淡淡的迷人的光彩,藍沫一時間都收不回視線。
“小姐,拿下來給她試試吧。”
“媽……”
“是啊,裙子好不好要穿上試試才知道。這款裙子是以意大利普拉託極致絲滑雪紡爲主材料,內襯是奢侈高檔的棉織品,柔軟絲滑親膚性很好,穿上試試吧,你一定會喜歡的。”
藍沫在試衣間裡穿上裙子,裙子輕薄柔和,透氣性和懸垂性都很好,百褶裙襬,極具飄逸感,走起路來,有輕舞飛揚的心情。
藍沫站在鏡子前,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眼前一亮。明黃色果然很稱自己的膚色,藍沫的膚色顯得更加白淨透亮。圓領型流暢型剪裁,展露了性感的鎖骨,腰部橡筋縮褶,勒顯出藍沫細細的柳腰,X版型的裙形更好的展現了藍沫修長的腿。
“真是太漂亮了,這條裙子非常適合你,就像是爲你量身定製的一樣。”
“真的嗎?”藍沫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羞澀的笑了笑。
“小姐,這條裙子我們要了。”
藍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說,“媽媽,算了吧,這條裙子太貴了。”但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了,“真的嗎?”
藍沫真是太高興了,藍沫在幾年裡幾乎沒有穿過新衣服,更別說是這麼昂貴這麼漂亮的衣服了。628元,對於藍沫來說,簡直就是天價,628元,能買多少東西啊。藍沫和藍凌的全年生活費也就差不多這個數了。藍沫用指尖輕輕碰觸着身上的裙子,從現在開始,這條裙子就是自己的了,完完全全屬於自己了,她可以想什麼時候看就什麼看,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穿,想穿多久就穿多久。藍沫迫不及待地想要穿着這條裙子,去見林木,藍沫真希望此時此刻,林木就站在她的眼前,微笑地看着她。
“小沫?”藍沫正想的出神,忽然聽到有人在叫她,回頭一看,站在自己眼前的竟然是小魚。
“小沫,真的是你啊,真巧,你也在這裡,哇,看看你,你看起來多漂亮啊,如果姜亮現在看到你,真的要徹底被你迷暈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小點聲,”藍沫輕聲說了句,怕媽媽聽見了,會多想。
“哎,你在這裡幹嘛呢。”
“我媽媽帶我來買衣服,”藍沫說的很大聲,心裡覺得很自豪,引得旁邊路過的人都紛紛回頭看藍沫,看的藍沫有點不好意思了。
“你媽媽?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也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你媽媽呢?”小雨看到了站在藍沫身邊的媽媽,“這是你媽媽?看上去好年輕好漂亮啊。對了,你搬家了嗎,前幾天,我姐姐20歲生日,我爸爸買了好大好大一個蛋糕,我想着帶一塊來給你吃,但是敲了你家的門,開門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老太太,我還以爲是你的外婆或者是奶奶,我就問,‘藍沫在家嗎?’結果她耳朵很背,我連問了好幾遍,她都說,‘你說什麼?’,後來你的鄰居告訴我,她們也有半個月沒看見你了,估計你是搬走了。”
“嗯,是,我現在和我媽媽,還有我的另一個妹妹住在一起。”
“是藍凌嗎?”
藍沫地垂着眼瞼,沒有說話。
“你是小沫的同學吧?”媽媽結好帳走過來。
“是,阿姨好,我是小沫的朋友,我叫錢小魚。”
“哦,小沫,你餓了嗎?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媽媽,回家吃吧。”藍沫心裡有點過意不去,這條裙子已經花了這麼多錢,藍沫不想再讓媽媽花錢了。
“我今天早上沒去買菜,外面吃。走,小魚,一起吧?” “這不太好吧。”小魚有些扭扭捏捏,但是藍沫還是能從她臉上的表情裡看出她很想去。
“有什麼不好的呀,走吧。”媽媽熱情地招呼着。
“不,我不去了,媽媽還在家裡等我吃飯呢。小沫再見,阿姨再見。” “哎,好,再見,路上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