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俊生大鬧寺廟,不僅砸碎了韋陀像和王三奶奶像,還打傷了僧人無數,就在父子三人即將離開寺廟的時候,被一個神秘的大漢攔住了去路,雙方劍拔弩張。
大漢微微一笑,隨手甩掉了外罩的大氅,露出了裡面的短衣襟,只見他雙臂青筋根根暴起,凸兀醒目,好似老樹盤根一般遒勁有力。
柳俊生亮出了“大力金剛手”的架勢,隨後向前一竄,而大漢則將兩臂舒展,擺出一式“白鶴亮翅”,輾轉騰挪,二人陰柔相剋,好似上山虎遇上了雲中鶴。
倆人纏鬥在一起,打得難解難分,柳俊生金剛怒目,看呆了寺廟裡的僧人,那大漢擡手踢腿虎虎生風,也讓柳家人暗暗稱讚。
父親和哥哥在一旁爲柳俊生站腳助威,柳彬看得真切,大漢的武功雖談不上爐火純青,但也經過名家指點、高人傳授,與柳俊生可謂旗鼓相當,誰勝誰負恐怕也只在一念之間。
勝負難料之時,忽然風雲突變,那神秘的大漢毫無徵兆地亮了一個敗式,招式散亂、腿慢拳沉。
柳伯懿見狀心中一怔,暗想那大漢進退有序,顯然是在誘敵深入,弟弟如果冒進怕是要吃大虧。
思量時,那大漢已節節敗退,正背對柳俊生,側臉露出了狼顧之相,柳伯懿觀察到他輕微地抖動了下肩膀,只見一枚錚亮的三角飛刀已然握在了大漢的手中。
柳伯懿暗叫一聲“不妙”,大漢的舉動就是他心中的獨白:敗中取勝,殺機四伏。
剎那間柳俊生已經追到了大漢的身後,他探出右手直抓對方的肩頭,忽見面前一道寒光,大漢擲出了三角飛刀直扎自己的哽嗓,柳俊生躲閃不及,眼見血光之災在所難免。
生死一線,就見柳伯懿果斷出手,他將隨身佩戴的腰掛甩了過去,憑空一聲脆響,危機化於無形。
“住手!”柳彬高喊一聲,頃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快步走到了大漢近前抱拳拱手,說道:
“壯士息怒,犬子一時糊塗闖下了大禍,今天所有的損失老朽全價賠付,還望能化干戈爲玉帛,至此息事寧人。”
那大漢聽完卻並沒有表態,而是將目光轉向了身後的人羣,似乎是在徵求誰的意見。
“柳員外太客氣了。”人羣中走出一位身披袈裟、高舉九環禪杖的僧人,他向柳彬微微躬身施禮,說道。
柳彬回頭見此人雖然佛衣加身,佛法在口,可卻一臉奸邪之相,看不出半點皈依之心。
柳彬禮貌性地點了點頭,他對面前這個僧人心生厭惡,有意疏遠,所以並未與僧人寒暄客套,只是讓家人遞上一張名帖,並囑咐說隨時可以到府上兌換銀兩,隨後便帶着兩個兒子匆匆離去。
一場風波有驚無險,僧人看着柳家人遠去的背影,轉而對那大漢說道:
“老二,你也太魯莽了,衆目睽睽之下怎麼能動殺心呢?”
那大漢聞言卻不回答,他彎腰撿起了柳伯懿甩出的腰掛,把玩在手中仔細端詳,見腰掛是一塊上等的美玉雕刻而成的腰牌,上面刻着“柳伯懿”三個字。
大漢盯着腰牌上的內容,牢牢地將這個名字記在了心中。
時年公元1876年,清光緒二年,一場旱災讓中原大地餓殍遍野,各地常有老百姓爲求活命易子而食的傳言,哀鴻又何止千里萬里?戰國時《孟子答梁惠王》中有云: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殍。短短十六個字藉以描繪當時的民生恰如其分。
如此時局之下,斂不義之財者卻多如牛毛。柳彬知人識人,看破不說破,可柳俊生卻一時衝動道破天機,埋下了禍根。
柳家人車馬行山,柳彬依舊不言不語,似乎有什麼心事,反觀兩個兒子卻說說笑笑,完全沒把大鬧寺廟的事放在心上。
“哥,你那招甩手擲鏢真是精彩,改天得空教教我。”柳俊生說道。
柳伯懿聞言瞪了弟弟一眼,回答:
“你什麼時候能改改這臭脾氣,不想上香就回府嘛,何必要鬧成這樣?”
柳俊生聽完卻撇了撇嘴,不屑地說:
“那羣鳥僧人太可惡,掛羊頭賣狗肉,不給他們些教訓我咽不下這口氣!”
柳伯懿用略帶挑釁的目光看了看弟弟,又說:
“你別大言不慚了,要不是我出手,得多危險?”
聽哥哥這麼說,柳俊生似乎想起了什麼,反問道:
“大哥,方圓十里可沒有這樣的高手,看樣子那個寺廟的來路不簡單啊。”
柳伯懿微微皺起了眉,弟弟的話深深地觸動了他,一羣來歷不明的江湖人欺霸寺廟,貪香火聚斂錢財,如今被柳俊生砸了招牌,僅是全價賠付就能息事寧人嗎?還有那個與弟弟過招的大漢,又是什麼人呢?
柳家人從鄉間轉行至大路,左手羣山環繞,右手白樺林一望無邊,大地沉寂似冬眠深夢,曠野中唯有馬掛鑾鈴之聲不絕於耳。
端坐在馬車上的柳彬雙目緊閉,一路上不言不語,也不知有沒有聽到倆個兒子間的對話,正在他似睡非睡的時候,忽聽不遠處人聲鼎沸,似有千人萬戶。
柳彬緩緩睜開了雙眼,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身後的大路上塵煙滾滾,大批流民逃荒途經此地,他們大多攜家帶口,牽牛駕車,隊伍浩浩蕩蕩望不到盡頭。
一片啼飢號寒之聲,柳彬目光所及盡是人間疾苦,可謂觸目驚心。
柳家人就這樣與流民混編成了一隊同路而行,沿途上柳彬再也沒有唸佛誦經,或許他此刻突然意識到,自己祈福求雨根本無法解決國民運勢。
一頂竹篾編制的籮筐在柳彬的眼前晃來晃去,車馬上一覽衆山小,柳彬看到人羣中一個佝僂的老漢左手挽着名幼童,右手拄着柺杖,步履闌珊。
柳彬見狀動了惻隱之心,便讓家人安排老漢與自己同坐一車,你言我語中柳彬打聽出這批流民剛剛渡過黃河,接下來也不知要去向何處。
柳彬唏噓哀嘆,轉而看向老漢身邊的幼童,那張稚嫩的臉上掛滿了泥點和淚痕,青澀的眼睛宛如一灘碧水,又不知將蘊藏出多少芳華。
“...”柳彬剛想開口詢問老漢的幼童年歲幾何,忽然隱隱聽到路邊的樹林中傳來了一陣駿馬嘶鳴的聲音。
柳伯懿也聽到了這個聲音,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去,卻見密林中條條影綽,虛虛實實,似乎潛伏着千軍萬馬。
“大哥,怎麼了?”柳俊生連忙問道。
柳伯懿狐疑地搖了搖頭,心想莫非是自己幻聽了?
又是一陣嘶鳴聲傳來,這一次柳伯懿聽得真切,立刻意識到了山野中危機四伏。
柳伯懿自幼愛馬,府中更是藏有良駒無數。方纔白樺林中連續兩次的嘶鳴聲讓他意識到此地有寶馬遊蕩,可這僻野荒郊怎麼會有寶馬呢?
就在柳伯懿陷入沉思的時候,白樺林中大片候鳥驚飛,一個個矯捷的騎手似離弦之箭般從樹林中飛射而出,徑直向長長的難民隊伍俯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