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吃完晚飯，江靈朧在燈下剝紅雞蛋，江亭目不轉睛看着，心裡美滋滋。她跟江靈朧講着江大石的風光婚禮和漂亮新娘。
“靈朧，你在家嗎？”門口有人在叫。
“在家，誰啊？”江靈朧應道。她把剝好的雞蛋放在碗裡，再把碗放在江亭面前。
“是我們。”門口的人說。
江靈朧和江亭交流了下疑惑的眼神。
“門沒關，進來吧。”江靈朧高聲說。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董燕和曉琴兩人進屋來。董燕笑着說：“你們母女倆在吃飯？”
“哎呀，是阿婆和曉琴嬸來了啊，快請坐快請坐！我們已經吃完飯了。”江靈朧有些吃驚。
她慌忙站起身，說：“亭亭，快叫阿婆和大媽。”
“阿婆、曉琴大媽！”江亭站起身，乖乖叫道。
“亭亭真乖！”董燕摸了摸江亭的頭，在長條板凳上坐下。曉琴在董燕的旁邊坐下。
江靈朧忙着倒水，說：“阿婆、曉琴嬸，家裡簡陋，連個茶葉都沒有；招待不週，讓你們見笑了。”
“靈朧，看你說的哪裡話。都是自家人，不用這麼見外。”董燕笑着說。
江靈朧取了兩口碗，用熱水涮了涮，再倒上熱水。她把碗端到董燕和曉琴面前的桌子上，說：“家裡平時沒有客人來，只有白開水，委屈二位。”
“靈朧，別忙了。坐下吧，我們聊幾句就走。”曉琴說。
江靈朧應了一聲，在斜對面的長板凳上坐下。江亭走過去，在她旁邊站着。
“時間過得可真快！你抱着孩子站在井邊，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現在，亭亭都這麼高了。亭亭，告訴阿婆，你今年多大了？”董燕面帶笑意，面容慈祥，語氣柔和。
“我今年八歲了，過幾天就能去學堂上一年級了。”江亭回答。
“時間過得可真快……”曉琴低聲說。
“孩子啊，就是地裡的莊稼。自打播了種，一天天的，他就能自己長，每天都長，”董燕笑着說，“阿婆一直忙，也沒顧上你們母女倆。你們日子過得咋樣啊？能吃飽穿暖嗎？”
“能能能，阿婆，多謝你們，你們是我和亭亭的大恩人。”江靈朧有些動情。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人問她日子過得如何，好不好。
“那就好，那就好。那麼，那兩三畝田地，你一個人能忙得過來嗎？”董燕緩了緩開口。
江靈朧一愣，說：“還好。”
董燕和曉琴兩人對視一眼，董燕欲言又止。
“阿婆，曉琴嬸，你們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江靈朧問。
董燕清了清嗓子，說：“那阿婆就直說了。你當年——”
“媽，要不要讓亭亭上樓去？”曉琴突然插話。
董燕一愣，看向江靈朧。
江靈朧把江亭拉到身邊摟着，說：“亭亭長大懂事了，沒什麼好忌諱的。你們直說吧。”
董燕沉默了會，說：“是這樣。本來，這事該由你榮盛叔親自來說，畢竟他纔是村長。不過，你家裡沒有男人，所以，他就託我來說。“
“阿婆，你是榮盛叔的媽。你說也是一樣的。”江靈朧回答。她心頭涌起不好的預感：難道這個土胚房原來的主人回來了？
“是這樣的。你的戶口不在這裡，你男人的戶口也不在這裡。亭亭能在這裡上戶口，分到田地，完全看的是你爺爺奶奶和你父親的面子。如果榮盛不託人給亭亭上戶口，不給你們分田地，你們也沒有話說，是不是？”董燕說。
江靈朧默默點頭。
“現在呢，大石結婚了。大石可是我看着長大的。他人好，勤快，可惜眼光高，遲遲看不上姑娘。三十好幾的人，終於結婚了不容易，你說是不是？”董燕說。
江靈朧點頭。
董燕說：“可是他現在結了婚，他媳婦的戶口就會遷過來。這意味着什麼你知道吧？”
江靈朧點頭，說：“知道。戶口過來，就要給她分田地。”
“我就跟你榮盛叔說，你是我們村最聰慧的姑娘。聰明人，不點就通。”董燕讚許道。
江靈朧嘴角嚐到一絲苦澀，說：“阿婆，你不會是讓我們把田地讓出來給大石的媳婦吧？”
董燕說：“你也知道，村官不好當。農村人都粗魯，一不順心意就罵爹罵娘，大罵出口。最近幾年結婚的小夥子多，原來預留的田地都分完了。本來呢，政策是讓大家都讓出一小部分田地來，給新媳婦湊湊。可是，吃到嘴裡的讓他們再吐出來，實在是太難了……”
江靈朧的心涼涼的，身子有些虛脫。她說：“不是我不願意讓。可是，我們就指着那點田地過日子。如果我們把田地讓出來了，我和亭亭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這個我跟你榮盛叔商量過。我們想好了，你把田地讓出來，息山上給你分山地。你一個女人家，種田地太勞累了。有了山，你種個什麼蘋果桃子，弄個果園，多好？”董燕說。
曉琴一臉同情地看着江靈朧。
江靈朧的眼淚快冒出來了。她把淚水又咽了回去，說：“阿婆，這事是不是沒得商量了？”
“靈朧，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多好的事情，還商量什麼？多少人想要山地，我們都不給呢。你也知道，本來你們別說是田地山地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做人要知恩圖報，不能讓恩人爲難，是不是？”董燕冷了臉。
江靈朧弱弱說：“那把房子旁邊的那三分菜地給我們行不？我和亭亭可以種點小菜吃。”
“行，沒問題！那就這麼說定了。”董燕回答得很爽快。她站起身，說：“那我們就走了，不打擾你們母女倆吃紅雞蛋了。明兒一早，村裡會來人一起去丈量土地和山地。”
“知道了。阿婆，曉琴嬸，你們慢走！”江靈朧送她們到門口。
“媽，她們要搶我們的田地？”江亭見江靈朧眼圈紅紅的，問。
江靈朧嘴角擠出一絲笑，說：“不是，是拿山地換田地。亭亭，你不是喜歡吃桃子嗎？媽媽種一片桃園好不好？”
江亭笑着說：“我還喜歡吃蘋果、橘子。我們也種蘋果、橘子好不好？”
“好，亭亭喜歡吃什麼，我們就種什麼。”江靈朧笑得十分勉強。
那天的紅雞蛋，是江亭吃過最難吃的雞蛋；是苦的，吃在嘴裡，一直苦到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