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宛扶住屏風,不住地嘔吐。她在想,是不是她的孩兒不願意,不願意做她與他的孩子,或者,她的孩兒不願意她手刃他的父親……
清宛被囚禁在正陽宮,一如從前,接近三年的清冷淒涼生活從未改變,遇見他也不能改變。清宛想,她是否不該遇見他,是否與他之間本就是一個錯誤。
胃中終於好受一些了,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行近,一羣奴婢站在殿中,朝清宛恭敬行着禮,“給皇后娘娘請安,奴婢們是奉皇上的旨意,來照顧娘娘的。”
他派下的人?
清宛挺身行至榻上落座,瞟了一眼這羣宮女,皆是精明沉穩的人。爲首的宮女朝她笑道:“娘娘是害喜得厲害麼,娘娘腹中懷的定是皇子無疑。”
清宛冷言問:“你叫什麼?”
那宮女被清宛的語氣嚇到,本以爲自己方纔的話能哄得眼前皇后高興些,卻不想皇后更加冷言相待。她忙垂頭:“回娘娘,奴婢叫作靑婭。”
“哪個青?”
靑婭惴惴不安,她們被派下來伺候皇后時,便被皇上嚴加吩咐,一定要仔細照看着。一進殿中,她瞧着皇后不開心,本欲哄她心情愉快,卻瞧着眼前皇后更加赫人。她心下倉皇,唯恐犯錯,“回娘娘,‘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的青。”
秋盡江南草未凋,可是,江南亦已經被他屠得片草不留了……
“大膽奴婢,犯了皇后名諱,拖出去。”
他不是派下人來照顧她麼,他不是囚禁了她麼,爲何還要再對她好。這好是真心,還是監視?
靑婭撲通跪在地上,不住求她,“娘娘恕罪,奴婢是無意的……”
清宛冷漠不語,起身進了寢殿。
一干奴婢瞧着此景,諾諾俯首,不敢亂動,亦不敢上前去伺候。
便是這不敢伺候,清宛又有了理由懲戒,將所有奴婢都譴責出殿,空曠的大殿便只剩下她一人。
清宛是存心的,存心想要爲難他。她也難受呢,可是卻接受不了他的好或不好。
殿內沒有點燈,只有月光的清輝依稀映入屋內,漫漫長夜,她睜眼到了天明。
而他呢,她不眠的夜裡,他在做什麼呢。
他也徹夜未眠呢。
晉
西晟一身玄色的長衫沁潤在月光清輝裡,他靜靜站在正陽宮外,目光深邃,讓身邊頤祥亦不敢琢磨。
雖說已經快要四月了,天氣也不再嚴寒,但這深夜裡卻仍是涼颼颼的。頤祥小心翼翼道:“皇上可要進去?”
站了許久了,卻仍不進去,頤祥揣摩不透,躬身候着。
沒有聽到晉西晟的答話,那便是不會進去了。頤祥在心底嘆了一聲,想着明日上朝,定會是軒然大波。
“皇上……可要回宮?”頤祥遲疑了一瞬,還是擔憂晉西晟受了風寒,不由關切。
但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索性規規矩矩候着,不再說話。
晉西晟眸光深邃,站在宮門之外,他想見她,可是不敢見她。他想起他們的相遇,新月垂柳梢,清河漾花燈,那是多麼美麗的初遇啊!初遇,是初遇麼?爲何心中早已有了她的影子,好似他們似曾相識一般。
他又想起了他們的遇見,雖然只是寥寥幾次,但是他卻記得那樣深刻,每一次,都足夠他回味許久,都足夠他珍藏一生。
一生,一生麼,他緩緩擡眸,望着夜空一輪彎月,一生有多遠,情仇有多遠……
他瞥見殿門處面色惶恐的宮人,微微蹙眉,走上前去。
宮人們見他,忙行禮,“參見皇上。”
“站在殿外做什麼,怎麼不去裡面候着?”
一個宮女惶恐回答:“皇后娘娘不讓人伺候,還說,還說靑婭犯了皇后的名諱……”
晉西晟沉默不語,宮女們瞧見,便只得各自散開。
無奈一聲嘆息,他又怎會不懂這是她的有意所爲呢。他懂她的性格,她不會是這樣暴躁的脾氣,她,不過是想與他相向而行罷了。
相向而行!
他轉過身,乘風而去。
頤祥伺候着他就寢,悄聲熄了燭火,便退下了。
但是他卻睡不着,輾轉反側,便是她的微笑,她的淚眼。便是紀嘯則受五馬分屍之酷刑的場景。
那個時候,他站在最高處,她就在他的樓下,明明那樣近的距離,卻沒有相見。他讓她親眼見證了至親之人殘酷地死去,他將這世上她所有的親人都趕盡殺絕。
他側身面牆而臥,手掌握成了拳頭,他真
的是惡魔,是她的惡魔。
閉上眼眸,彷彿便能藏住心底的痛苦。可是,指甲深陷進手掌中,他能真切感受到這份疼痛,痛苦啊,是藏不住的!
她能不恨他嗎,她還能怎麼面對他,她已經不能愛他了!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所以他難受,他痛苦。
可是他要怎麼去對待她,這世上,她已經再沒有親人了,念爾是她的親人,但卻要害她。
他……他也是她的親人,他一定要保護她,保護他們的孩子。
閉着眼睛,卻未入眠。他就這樣輾轉到了天明,換了龍袍,急急去上朝。
金鑾大殿上,百官都在俯首,都在恭敬,都在效忠。他昂首端坐殿上,在一片萬歲聲中沉穩開口,“紀氏餘孽皆已肅清,紀氏之女腹中懷有龍裔,朕不忍殺戮,欲恢復紀氏後位,讓其順利誕下龍裔,各位愛卿可有異議。”
雖是詢問,但那冷峻威嚴的身姿與語氣,哪還敢讓人再有異議。
但朝政之事畢竟是天下大事,幾位老臣權衡利弊,不懼不畏,持着象笏出列,“此事不可,皇上仁德,讓紀氏誕下皇嗣已是恩德,若再立後,豈不是打破了君無戲言的規矩。況且廢皇后乃是紀氏之女,若有朝一日……”
話雖已說到此處,雖不便言明,但言下之意誰不清楚。
晉西晟心中自然不悅,想當初紀嘯則霸權時,不見這羣臣子出來,如今皆倚老賣老說起教來。他淡淡道:“晉朝從未定下誅十族這樣的法律,朕既然已經打破,多少會惹得百姓議論,說我皇家無情。朕若再連自己的妻子與孩兒都不顧,又如何治得了這天下子民。”
“皇上說的有理。”臨風突然出列,及時解圍。他早已知曉了晉西晟與清宛之間的消息,廢后突然被皇上救下,這麼大的消息自然傳得飛快。雖然他心中痛苦,也不願清宛與晉西晟在一起,但若以清宛的生死來選擇,他自然不會讓清宛受難。他恭敬行了一禮,接道:“皇上仁德,皇后亦未有犯法,況且皇后懷有皇上第一個皇子,怎能輕慢。臣覺得皇上此舉定會贏得百姓心聲,皇上英明,吾皇萬歲。”
臨風這一喝,羣臣自然跟着齊呼,萬歲之聲綿長洪亮,不絕於耳。
晉西晟讚歎地望了臨風一眼,揮袖退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