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依着谷元亨的想法,姚家的二小姐出現在醉仙樓替他招攬客人,不用說,絕對是對姚江烈一家最好的打擊。但姚織錦現今已入了谷府,他就不能不考慮得多一點。
將姚織錦帶去醉仙樓,是爲了挽救自家的生意,那丫頭模樣乖巧自不必多言,更難得的是,還生就一副伶俐相,隨便往哪裡一站,都足夠惹人青眼。她如今已經是他谷元亨的人了,又怎能如此輕易地在大庭廣衆之下任人觀瞻?是以,他才特意讓趙廣易將姚織錦打扮成一個年幼的小廝,這樣一來,衆人就算瞧見了她的容貌,也不會拿她當女孩兒看待,雖然這樣做實爲掩耳盜鈴,但至少谷元亨自己心中要好過些。
隔日,時近晌午,谷元亨便依照心中想好的計劃,帶着穿一身灰藍色家丁衫子的姚織錦去往自家的酒樓。
醉仙樓位於潤州城最繁華的地段,左右兩側商鋪林立,食肆卻是獨此一家。正是飯點兒,門前熙來攘往,不少衣着鮮亮的行人匆匆而去,卻很少有人走進醉仙樓用餐。
谷元亨站在二樓的欄杆前,看着一樓大堂裡稀稀拉拉坐着的兩三桌客人,心裡的火氣在胸腔之中奔涌竄流,幾乎要噴出血來,衝着身旁唯唯諾諾的塗掌櫃就是一生怒吼:“你去,貼出告示來,就說今日我醉仙樓大宴賓客,凡是入來吃飯的客人,每桌贈送一壺上好佳釀兩盤應季秋果,我倒不信這世上還有不佔便宜的人!另外,把這丫頭給我帶下去,見着進來的客人,由她來給點單。錦丫頭,你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吧?”
姚織錦擡起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原本不想搭理他的,但最終還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跟我下來吧。”塗掌櫃拉了她一把,領着她來到一樓大堂。先吩咐她站在門邊候着,自己則滿頭大汗地張羅告示去了。
大廳之中非常安靜,姚織錦踮着腳朝門外看了看,覷見一個胖大的身影,守在足有一人高的籠屜前,吆喝着招呼來往行人買包子。
“棗泥餡的大包子啊,又香又甜,兩文一個!小妹子,要不要來兩個嚐嚐?”那人的聲音透過重重人潮傳進了醉仙樓中,姚織錦忍不住嘴角咧了咧,露出一個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意思的微笑。
這不是那個姓範的胖大叔嗎?那天她正是在這個攤檔上騙了兩個包子,原本打算拿回家和馮姨娘一起分享,卻沒料到路上被閃電劈中,陰差陽錯間,竟擁有了異能。
凌十三說,這是老天賜給她的能力,如果真是這樣,老天又爲什麼要把她推進這水深火熱的處境中來?
她很討厭像現在這樣,如同皮影戲裡的小人兒被隨意牽扯,讓她往東便往東,讓她往西便往西,絲毫沒有自己做主的餘地。如果一直被困在谷府,也許這樣的日子永遠也沒有盡頭,但她又有什麼辦法,能夠脫離眼下的困境?
“姚姑娘!”
正思索間,左手邊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姚織錦偏過頭去,就見谷家大少爺谷韶謙笑呵呵地從櫃檯後面鑽出,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大少爺。”她輕聲喚了一句,正打算屈膝施禮,谷韶謙卻擺了擺手:“姚姑娘,咱們早已熟識,這些禮數就免了吧。”
“大少爺,如今您是主我是僕,這‘姚姑娘’三個字,還請少爺不要再提,叫我錦兒或者錦丫頭都使得。”
谷韶言怔了怔,擡頭朝樓上的谷元亨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錦兒,我知道父親將你強拉進谷府,你心中一定諸多不滿。你也不必心焦,若我……”
接下來的話,他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那夜谷府宴席,他將這小女娃的所作所爲都瞧在眼裡,心中是有些讚賞的。只是轉過背,她就被當成一樣抵債的物品,送來了谷家,說不定過些日子,還會變成谷元亨的房中之妾,他縱是有心相護,又能有什麼法子相解救?
姚織錦微微一笑:“少爺也覺得無話可說了?您的心意奴婢領了,不過,少爺若當真有心體恤,就請不要跟奴婢說話交談,不僅老爺見着了不喜歡,萬一傳回家中,太太知道了,也會不高興的。”
說完這句話,她正好瞧見門外走進來兩位年輕公子,便扯出個笑容迎了上去。
“客官裡邊請,今兒個我們醉仙樓大酬賓,兩位想吃點什麼?”
其中一個青年搖着摺扇,朝她臉上看了看,立刻和旁邊的同伴笑開了:“嘿,人說這谷元亨財大氣粗,我先還不信。眼下你瞅瞅,他家酒樓就連迎客的小廝都特別清俊,看着就如一根水蔥似的!喂,小二,我問你,我見門外貼着紅紙告示,說今天來醉仙樓吃飯的客人,皆可獲贈一壺美酒兩碟秋果,可是真的?”
姚織錦一邊引着他們入座,一邊回頭笑道:“大大紅紙寫了出來,又怎能欺瞞客官?兩位先請入座吧。”
說着,她似有意無意地朝那位公子臉上看了一眼,笑着道:“公子,今天我們酒樓進了好些條兩斤來重的鯉魚,尾巴上有些微紅尖兒,別提多活跳了!公子若想吃魚,不妨試試?”
“你……你知道我想吃魚?”那公子一臉訝異。
姚織錦也不答他的話,只管娓娓道:“那鯉魚肉質細嫩,先用油稍微炸一下,再上鍋和着花椒一起燒,便是一道極致美味,公子果然是會吃之人。”
那人更是驚得嘴巴也合不攏:“居然連我想怎麼吃都知道,你這也太……”
姚織錦不理他,只管看向另外一位公子:“這位公子是想要一道清蒸獅子頭吧?我這就去吩咐後廚,再準備兩道精緻小菜,二位稍後,你們的酒菜隨後就來。”
她這一番話說得輕輕鬆鬆,那二人卻好似被點了穴一般,坐在原地半晌也不動彈。過了好一會兒,其中一人忽地站起身,大聲道:“列位快來瞧啊,這小二能輕易猜透人心中所想,我二人心中想要吃些什麼,還不及出聲,他便知道得一清二楚,當真奇了!”
這話一出口,原就在醉仙樓中的客人登時呼啦一聲涌了上來,圍在姚織錦身旁七嘴八舌只管發問。
“小二,那你猜猜,我又想吃些什麼?”
“喂,你先看我,今兒個一早晨起來就覺得口淡,吃什麼也覺得沒滋沒味,你給瞧瞧?”
還有那心思細密一些的,張嘴便問道:“我說,這兩位公子該不會是你們醉仙樓請來的托兒吧?”
姚織錦心裡不爽,卻仍舊是笑嘻嘻地,仿着酒樓裡小廝的動作將兩手抄在袖口裡,不緊不慢答道:“這位大叔,您心中愛吃的那道’酒糟雞’不是已經在您桌上了嗎,又何必再問?那位大哥,您要是覺得脾胃不適,我勸您還是先去瞧瞧大夫,或是叫廚房弄一樣開胃的‘荷塘脆藕’給您嚐嚐?至於這位伯伯,兩位公子風度翩翩器宇軒昂,又怎會與我醉仙樓聯合起來矇騙諸位?”
衆人頓時一片喧譁之聲。
他們這樣一鬧騰,原本從門前經過的行人也禁不住跑進來瞧起了熱鬧,偌大一個廳堂,竟霎時間被堆得滿滿當當,谷元亨喜不自勝,站在樓上一疊聲地叫喚:“塗掌櫃,趕快招呼大家入座啊!韶謙,你也幫忙應酬一下,客人們進了我醉仙樓的門,怎能讓他們站着?”
……
這是醉仙樓開張以來,最爲風光的一天,谷元亨從沒有試過像今日這樣,整座酒樓人滿爲患,連安排座位都令人有些頭疼。送出去的果品和美酒值多少錢他沒想過,會不會虧本,他也根本不在乎,只要能勝過珍味樓,區區幾兩銀子,又算得上什麼?
當天直到入夜時分,姚織錦才終於閒了下來。整整一天,她自己也數不清楚,到底用了多少次異能,招待了多少桌客人,只知道打烊時自己的嘴巴乾燥得幾乎能噴出火來。她越來越覺得,如果她身負的異能只能用來做這些事,那麼,她寧願從來不曾擁有。
谷元亨滿臉堆笑地從樓上走下來,見姚織錦正立在樓梯口旁擦汗,便涎着臉走了過去,有些忘形地道:“四千兩換你這樣一個寶貝,我真是太值了!錦丫頭,你說說,像你這樣伶俐,我怎能不喜歡,不心疼?”
姚織錦差點沒被他這一句話噁心的吐出來,暗暗咬了咬牙,擡起頭,不冷不熱地道:“我勸老爺還是應當爲醉仙樓今後的發展想個萬全之策纔是。今日生意好,也不過是人們貪新鮮罷了,若明日我不來,這酒樓的生意又當如何?”
谷元亨一愣,臉上的笑容頓時斂去,一拂袖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