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館?何爲踢館?”姚織錦看着滿臉焦灼的丁偉強,莫名其妙地問道。
“不是吧,你連這都不懂?這不行啊,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與時俱進懂嗎?像你們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只管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怎能知道世界發生了怎樣的改變?我……”丁偉強滔滔不絕地絮叨起來。
姚織錦在旁冷眼看着他,低聲道:“小丁,請你說人話,行嗎?”
“唔?啊,對不起對不起,咱還是說正事吧。”丁偉強一臉愧疚,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苦惱地道,“唉,我該怎麼跟你解釋呢?簡而言之,就是今天上午,咱珍味樓裡來了一撥人,一進來就大呼小叫的,說是珍味樓最近風頭正勁,要跟咱們比試比試呢!”
“原來是這麼回事。”姚織錦點點頭,“說白了,不就是砸場子的嗎?奇了,你跑來找我幹什麼,洪老頭不是在酒樓裡嗎?”
“哎呀,若洪大叔能派上用場,我還用得着這樣着急上火的?”丁偉強使勁跺了兩下腳,“一聽見有人來踢館,洪大叔立刻就從後廚出來了,可人家壓根兒瞧不上他呀,一門心思只要見咱們老闆,還說什麼跟最強的人比試,才真正是贏得光榮,輸得痛快!你是沒看見,洪大叔氣得吹鬍子瞪眼,差點一棍子把他們掀出去,我和湯掌櫃好說歹說死拉着他,這纔沒出差錯。”
姚織錦暗自忖度了片刻,心裡想着反正馮姨娘已經診病結束,與其呆在家裡無事可做,不若去珍味樓走一遭。聽丁偉強話裡的意思,今天來鬧事的這羣人恐怕不是善茬。雖說湯文瑞是個能言善道之人,總歸是自己在那親眼看着才能放心。
她於是便點點頭,道:“那行吧,你稍等我一下,我回去收拾收拾,順便讓他們僱輛車。這就跟你回珍味樓一趟。我倒要看看。這些來踢館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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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很快來到西大街,姚織錦從窗戶裡看見湯文瑞站在離珍味樓幾步之遙的地方左顧右盼,忙叫停了車跳下來幾個大步走到他面前,道:“湯掌櫃。你站在這兒做什麼?酒樓那班人很棘手不成?”
湯文瑞緊皺着眉頭道:“老洪跟他們在那兒嘰歪呢,聲音一個比一個大,吵得我耳根子疼得慌。便索性出來迎一迎你。姚姑娘,來者不善哪!”
“怎麼?莫非是潤州城各大酒樓的人聯合起來對付我?”姚織錦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不至於吧,珍味樓上個月生意還算不錯,但咱們從頭做起,還遠未到能對城中那些個久負盛名的大酒樓造成威脅的地步,他們怎麼如此沉不住氣?”
“哪是啊!”湯文瑞跌足道,“今兒來的,全都是城中一些小飯館的廚子。甚至連街邊賣豆腐腦的小攤檔老闆也夾雜其中,口口聲聲唸叨着咱們酒樓價格壓得平。令他們無路可走了!這夥人折騰了半天,我們口水都說的幹了,他們死活就是不走,非要見着你不可。我在這等着,也就是爲了提醒你一句,跟他們打交道,你得加點小心,俗話說的好,閻王易見,小鬼難纏哪!”
聽到這裡,姚織錦也便有些明白了。說珍味樓的價格壓得平,影響了他們的買賣只是一個幌子,事實上,在飲食這一行,借與大酒樓比試來擦亮自己招牌的事情比比皆是。珍味樓如今換了老闆廚子,一切只算作是重新出發,在這種時候,那些大酒樓礙於自己的名聲,不屑也拉不下臉來上門找麻煩;而這些個小商小販,做生意原本就是爲了討生活,爲了照顧家中那幾張嘴什麼事都得做,自然不會諸多顧慮。眼下珍味樓勢頭正盛,這些人跑來砸場子揚言要比試,若贏了,自然在潤州城裡聲名大噪,前路一片亮堂;即使是輸了也不丟臉,保不齊還能給人留下“明知不可能而爲之”的印象,博得兩分好感,於他們只有好處而沒有一丁點壞處,簡直是沒本兒的買賣。
人既然都來了,便沒有往外趕的道理。姚織錦須臾之間已盤算周詳,對湯文瑞點了點頭,領着他和丁偉強走進珍味樓的門。
此時已是晌午,原本是一天之中生意最好的時候,但由於大堂之中有六七個面色不善的男人圍坐在圓桌邊,個個兒臉上都是氣勢洶洶,再加上旁邊洪老頭又急赤白臉地說不上兩句話就要跟人“出去練練”,所以,許多食客都不敢進門,只在門口徘徊着,順帶也瞧瞧熱鬧,就連二樓的雅間,也有不少人打開了房門在那兒探頭探腦。
姚織錦緩緩走進去,原本喧鬧的大廳立即安靜了下來。
她不願意和人硬碰硬,不動聲色地朝四周看了看,竟一眼在人羣中發現了一年多以前被她騙了兩個棗泥餡大包子的胖大叔,忙死死憋住了笑,一臉驚恐地道:“哎呀,這是怎麼了?我不過一日沒來,你們就不肯好好做生意,都圍在一塊堆兒作甚?湯掌櫃,這幾位等得都不耐煩了,你還不安排人替他們點菜,若是餓着人,那可太過意不去了!”
湯文瑞是何等樣人,立刻明白姚織錦這是要以退爲進,也便做愧疚狀,低着頭不言語。
一個一身精幹短打的三十來歲壯漢從桌邊站起,衝他幾個夥伴點了點頭,以首領之姿邁着大步走了過來,站在姚織錦面前,一開口,聲音粗嘎得好似在鋸木頭:“姚姑娘,今兒我們來,打攪了你的生意,先在這兒跟你陪個不是。我們都是粗人,沒念過書,大字也不識得幾個,學不會那些拐彎抹角的道道兒,少不得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們今天來不爲別的,只是想要給自己討個說法,順便的。也和你切磋一下廚藝,孰優孰劣,一試便知。”
姚織錦彷彿愈加害怕,朝四周看了看,倒退了一步,道:“我都不認識你們。平時井水不犯河水。爲什麼你們偏偏找我要說法?我一個姑娘家,要撐起這麼大一間酒樓,已經很不易了,爲了不出紕漏。處處都謹小慎微,莫非這樣,也得罪了你們?”說着。還委屈地扁了扁嘴,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上上下下衆多圍觀者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圍觀羣衆最大的作用就是。他們不論場合不管身份,永遠熱情洋溢地高談闊論,發表自己對每件事的看法。姚織錦這番話一說出口,他們頓時十分盡責地議論開來。
路人甲:“這話說的是,我看這谷家三少奶奶挺本分一人,各色菜餚價格也公道,不論來吃飯的是什麼人。就算再忙,也盡力照顧周全了。真真兒沒得挑了。”
路人乙:“可不是?最難得的是菜色味道也好哇,咱出來吃頓飯,本就是想揀兩樣合心意的,讓自己吃得舒坦,難道這姚姑娘手藝好些,也算是錯了?”
路人丙:“哎哎,前兒他們姚家出的事你們都知道吧?這姚姑娘爲了家裡,嫁了人還要出來張羅買賣,已經夠辛苦了,幾個大老爺們兒還尋人家的晦氣,臉上也不發熱的?”
路人丁:“……”
姚織錦心滿意足地將衆人的誇讚照單全收,那出來說話的壯漢臉上卻紅一陣兒白一陣兒的。奶奶的,這就叫做出師不利啊!這小姑娘平常是給這些個老百姓灌了迷湯不成?人人搶着幫她說話,憑什麼?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道:“姑娘也不必在我面前叫苦,人人家裡都有一本難唸的經。你再不濟,尚有個家大業大的夫婿在背後給你撐腰,再說,你這珍味樓從前在潤州呼風喚雨無往不利,如今恐怕也餘威仍在,還有得力的掌櫃夥計幫着張羅,哪能理解我們這些小本買賣的苦楚?”
“敢問大哥貴姓,是做什麼生意的?”姚織錦怯生生問道。
“我麼?”那壯漢一梗脖子,指着門外道,“好說,我姓鄧,就在那路邊上挑個擔子賣豆腐腦兒!從前到了用飯時間,人人從我面前經過,聞到豆腐腦兒的香味,都會停下腳買上一碗來墊墊肚子,有些老顧客,還會專門過來買了帶回家去呢!自打你這珍味樓重新開張,人人經過時,擡頭一看招牌,都只想空着肚子進去嚐嚐鮮,誰還搭理我?我這生意眼看是做不下去了嚒!”
姚織錦幾乎要哭出來了,吸了吸鼻子道:“原來價格低也是錯嗎?我只想幹乾淨淨掙兩個錢,不願弄那些狗屁倒竈的手段,這都不可以嗎?而且大哥,你這豆腐腦攤子,開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前珍味樓就以價格公道味道好而著稱,那時候,怎不見你叫苦連天?”
她一味地做小伏低,說出來的話卻直刺那姓鄧的心病,他喉間噎了一下,竟一時間想不起該如何應對。姚織錦也沒打算給他機會,徑直看向人叢中一直躲閃自己目光的包子鋪大叔,怯生生道:“胖大叔,您也是來跟我要說法的?我知道自己從前不懂事,在城裡騙了好多吃的,如今還欠着你兩個大包子的錢,你若心裡想不過,只管上門找我,我保準絕不推脫,連本帶利的還給你。我看着你是個憨厚本分的大叔,怎麼也跟他們一起欺負我一個姑娘家?”
一席話說得旁人都笑了起來,那胖大叔嘴裡嗡隆一聲,偏過頭去只做聽不見。
姚織錦這纔看向衆人,道:“諸位,我根本不會做豆腐腦,對於各樣麪點也知之甚少,和這幾位可謂是八竿子打不着。最近珍味樓蒙大家照顧,生意不錯,也算是混出了點名堂,若是真心想要切磋廚藝的,我無上歡迎,怕就怕,這幾位是想踩着我給自己爭臉呢!”
衆人紛紛點頭稱是,姚織錦呼出一口長氣。要比試廚藝,她自然是不害怕的,就是覺得麻煩,另一方面,也覺得影響了大半天的生意實在不值當,這些人若還知道進退,就該趁早離開纔是。
她見那姓鄧的壯漢已經有點在自己面前站不下去了,正想說兩句好聽的將他們打發走完事,圓桌邊忽有一人站了起來,順手還攙扶着一個老者,一齊走到她面前,氣鼓鼓地道:“我叫尹鵬,就是街口‘如意飯莊’的老闆,和你一樣開着一爿飯館,只不過比不上你這兒陣仗大罷了!我總能和你比試比試吧?這位邱大叔,也算是咱們潤州城飲食界的老行家,一向以味覺靈敏著稱,在潤州城盛譽滿載,人人都知他最是公道不偏私的,就由他來做評判,姚姑娘意下如何?”
在旁久久未發聲的洪老頭這下子可憋不住了,狠狠一拍桌子,臉紅脖子粗地大聲喝道:“跟一個姑娘家較勁,你們可真有出息啊!有什麼事衝我來,甭柿子只管揀軟的捏!”
“洪大叔,人家明擺着就是沒看上你,你這又是何必呢?”丁偉強插嘴道。
這句話令得洪老頭登時大怒,脫下腳上鞋子就撲了過去,嘴裡罵罵咧咧道:“你個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啊?老子鎚死你!”
兩人追追打打地衝出門口,聲音越來越遠了。姚織錦暗歎他們只會添亂,心裡想着在衆人面前裝可憐是沒問題的,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不跟這幾個人比試一場,倒顯得自己露怯,於是便一臉不情願地道:“那……那你想怎麼比?”
“很簡單。”尹鵬迫不及待道,“我們一共有六個人,爲示公平,姚姑娘你做出六道菜來,挨個兒和我們的拿手絕活比試,只要能勝過我們每一個,從今往後,我們絕不再來生事,反而替你的珍味樓廣爲宣傳;若你輸了,我們也不要你做什麼,只是到時候,如果坊間傳聞你珍味樓比不上一間小飯館和街邊小攤,你不要諸多怨懟纔是!”
姚織錦也有點憋不住火了,咬了咬牙,道:“你們這是要車輪戰?真的好公平啊!”
“哼,強手比試,應當無所畏懼,姑娘又何必……”
“行了行了尹家小子,我來說句公道話吧。”尹鵬話還沒說完,那邱大叔卻突然發聲了。“你們這法子,的的確確是有些欺負人。照我看不如這樣,你們和姚姑娘各做一道菜,我一一品嚐過之後,再來評斷。雖說麪點小吃和正經的菜餚有所區別,但凡是食物,總講究‘好吃’二字,孰優孰劣,還是能分辨出來的,你們意下如何?”
其餘幾人皆點了點頭:“邱爺,您怎麼說當然怎麼算。”
姚織錦先回頭看了門外圍觀的人羣一眼,帶着點孩子氣的執拗,氣哼哼道:“你們執意要比,我若只管推脫,未免太給珍味樓丟臉。既然如此……”她左手虛虛一指廚房的方向,“那就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