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八輩子沒見過人嗎?一個老鴇你也要搭上兩句話,人把你賣進窯子裡你還要給人數錢是吧?沒腦子,以後不許和我出來!”
一路上,紅鯉一直在前頭低頭猛走,時不時地丟過來一兩句話,鏗鏘有力的,彷彿能噎死人。雖然明面上是在數落姚織錦,可話中隱含的關切之意,那小妮子又怎可能聽不出來?
她緊走兩步,跑上前拽住紅鯉的袖子,笑呵呵地用軟糯的腔調道:“哎呀紅鯉姐姐,你別生氣了嘛,錦兒年齡小又貪新鮮,有好多事都不懂,你教給我,我不就會了嗎?以後你說什麼我都聽,千萬別不帶我出門,好容易來這田間地頭走一遭,難不成你還要讓我在那拂雲莊裡悶死不成?”
紅鯉回過身緊皺着眉頭,訝異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過了好久,才抽出自己的袖子喃喃道:“你今兒從頭到腳都透着奇怪,該不是臨出來的時候吃了寒食散吧?興奮得太過頭了!拂雲莊的確閒散些,老爺太太不在身邊,你打量着自己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做你的白日夢!在這裡,主子還是主子,丫頭依舊是丫頭,你要是做錯了事,別說大少爺大奶奶了,就連谷全那老東西都有資格抽的你滿地找牙!醜話說在前頭,你卯足了勁想闖禍我攔不住你,就是別拖我下水!”
“好了好了,紅鯉姐姐,我今後一定改,再不敢胡來,求你別嘮叨了行嗎?”姚織錦又抱住她的胳膊,扭股糖兒似的晃悠了兩下,指着前方道,“你瞧,那清心藥廬到了呀!”
紅鯉擡頭一看,果然瞧見一座青瓦白牆的小院兒,使勁推了姚織錦一把,道:“我今兒發現你就是個惹禍精,聽說那謝大夫脾氣可壞,進去以後你別出聲,由我來說話,聽見沒有?”
姚織錦連忙點頭答應,跟着她一溜小跑來到院門外。紅鯉站在門口叫道:“謝大夫,請問,謝大夫在家嗎?”
門裡頭應聲跑出來一個圓腦袋的小童,不過六七歲大小,頭皮剃得青光,只在頭頂正中央留了一小撮黑髮,身着皁色粗布小衫,手裡還拿着一支竹笛,仰起臉來朝門外的兩個姑娘看了看,像個小大人似的粗聲粗氣道:“你們幹啥?我師父正給人診病呢!”
原來,這小孩兒就是那個謝大夫的徒弟。小小的人兒便出來學醫,能學出什麼來?
紅鯉警告地看了姚織錦一眼,示意她不要說話,自己走上前彎腰對那小童笑道:“我們是拂雲莊谷大少爺打發來請謝大夫去給我家大奶奶診脈的,前些天已經預先派人來打過招呼,謝大夫應該知道,勞煩你給通傳一聲。”
小童皺了眉,將手中的竹笛隨便舞了兩下,一本正經道:“我不是說了師父這會子正在給人診病嗎?師父常說,病人皆平等,凡事都要講究一個先來後到,管你們是什麼浮雲莊大風莊的,都不能例外,等我師父看完了這位再說吧!”
紅鯉臉上僵了一僵,頓了頓,又道:“謝大夫既然在忙,我們自然不敢打擾,那請問,我們能進屋等他一會兒嗎?”
“煩死了!”小童不耐地一跺腳,將笛子拋到半空又接住,似乎是在考慮,過了好半天,才楞乎乎地道,“咱們清心藥廬打開門做生意,你們要進來我也不能攔着。只不過我師父現在火大得很,一會兒要是把氣撒到你們頭上,可別怪我預先沒跟你們說清楚!”
說完一甩頭,轉身就進了屋。
紅鯉表情十分不爽,回頭和姚織錦對看了一眼,拽着她也跟了上去。
這清心藥廬的廳堂並不大,地上倒還乾淨,十尺見方的屋中整齊地擺放着幾把竹椅,臨進門的地方便是一排靠牆的藥櫃,左手邊有一道門,用竹簾遮住了,想必謝大夫正是在裡面爲人看病。
櫃檯面上放着幾張素箋。姚織錦頗識得幾個字,見上面的字寫得有如飛沙走石,心裡不由敲起了小鼓。
人都說字如其人,若這素箋上的字都是那位謝大夫所寫,那他這個人,恐怕不是什麼善茬,說不定脾氣暴躁得有如烈火轟雷,如果是這樣,她和紅鯉豈不是會死得很難看?
那小童率先跑進屋來,既不讓座也不看茶,自顧自爬在一張竹椅上,將手中那支竹笛湊到嘴邊吹得嗚哩嗚喇,一邊吹一邊還搖頭晃腦,彷彿爲自己所奏出的樂曲所打動,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
姚織錦和紅鯉就比較慘了,那動靜聽在她們耳中,就算比不過閻王叫魂,至少也是魔音穿腦,鬼哭狼嚎的別提多難聽了。兩人不好就座,也不能出聲制止,甚至連用手指頭堵住耳朵都不行,只能站在原地生生受着,那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的尖銳笛音一陣陣傳進耳朵裡,滋味簡直比殺頭還要難受。
房間裡頭有人低低地說着話,聽不太清楚,但從聲音中可以察覺,似乎是個男人正在極力壓抑着內心的不滿好言相勸着什麼。過了一會兒,突然一陣咳嗽聲傳來,那說話的聲音陡然升高,怒氣衝衝道:“小牛,你再吹老子把你頭上那撮毛全給你拔了,一根不剩!”
姚織錦憑空給唬了一跳,身子禁不住抖了兩抖。
天哪,這該不會就是那個謝大夫吧?聽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夾雜着叱吒喑嗚之勢,簡直房頂都要被掀開一般。可那小童——想來應是叫小牛吧——卻充耳不聞,只管把笛子吹得愈加響亮,小臉上還有幾分自得的意思。
“死小子,老子鎚死你!”隨着一陣劇烈的響動,竹簾被掀開了,一個高大的男子手裡抓着一把秤桿從屋裡氣勢洶洶地闖了出來。
那漢子與所有常年在田間勞作的莊稼人一般無二,姚織錦擡頭見他滿臉橫肉戾氣滿布,眼睛一隻大一隻小,深褐色的上衣緊繃在身上,緊攥着拳頭虎虎生威地看着小牛,心裡先就怕了,連忙捉住紅鯉的衣襟,換來她的一記白眼。
名叫小牛的孩子身手靈活,見那漢子出來了,輕巧地一蹦便竄到門外,仰臉哈哈一笑,道:“師父要揍我,小牛不敢告饒。昨天師父也揚言要打我來着,只不過最後自己累得夠嗆,卻連我的衣服都沒碰到。莫非今天,您還想試一試?這兒有兩個姐姐在等着您呢,個頂個兒的好看,你就不怕讓她們看了笑話去?”
那漢子眼睛瞪得好似牛鈴,指着小牛罵罵咧咧嘟囔了半晌,轉過頭來朝姚織錦和紅鯉兇巴巴道:“你們要幹啥?”
紅鯉朝前邁了一步,衝那漢子施了一禮:“這位大叔,我們是拂雲莊谷大奶奶的丫頭。我家大奶奶有喜了,來莊上養身子,特意讓我們來請謝大夫去替她瞧瞧脈象呢!”
“大叔?誰他孃的是你大叔?老子就是謝天涯,今年才二十六,還是虛歲,有那麼老嗎?”漢子手舞足蹈的咆哮起來。
姚織錦險的笑出聲來。敢情這人真的就是谷家敬若神明的謝神醫?只有二十六歲?蒼天可鑑,她在旁瞧着,這漢子總有四十多了吧!
紅鯉也是一愣,慌忙賠笑道:“對不住啊謝神醫,小女子是個做丫頭的,沒多少見識,有眼無珠,還請您包涵。我家大奶奶坐了一路馬車,現下身體有些不適,可否請謝神醫撥冗前去一探?”
“你別給我神醫前神醫後的,我他孃的就是個村夫,這兩個字可當不起!”謝天涯滿嘴粗話,跟那屠豔娘倒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你家大奶奶的事我知道,谷老頭子打發人來交代過了。論理我現在跟你過去也是應該,只是,我現在一腦門子麻煩呢,暫時沒空,你們且去吧,明兒一早我自會上門。”
紅鯉爲難地道:“謝……謝大夫,我知道您貴人事忙,但我們倆只是丫頭,要是就這麼回去了,在主子面前不好交代,您看……”
“嘮嘮叨叨沒個完,你們女人就是麻煩!”謝天涯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指着裡間道,“裡頭那位大爺,你們要是能替我把他打發了,老子現在跟你們過去又如何?”
話音未落,從裡面轉出一個灰衫青年,身後負着一把長劍,走起路來有些一瘸一拐的。他走到謝天涯面前,表情有點不好意思,連帶着額角那枚彎月形的傷疤竟也微微泛了紅:“謝大夫,你有要事在身,我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
“你想借機逃跑?不行!”謝天涯一拍桌子,不由分說將那青年攔了下來。
姚織錦愣愣地看着那個青年,再也按捺不住,嘴角一動失聲叫道:“三哥哥,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