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說不出話來,咬住嘴脣吸了吸鼻子。
明白自己的心意,這原本應當是一件很令人雀躍的事,但爲什麼纔剛剛開始,就參雜了些苦澀的味道在裡頭?
“要不咱過去吧?”紅鯉回頭看了看她的臉色,把心一橫,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緊走兩步,來到那二人面前,叫了一聲哥。
那桃紅衫子的姑娘約莫十四五歲,雖不是天姿國色,卻也頗有兩分清秀,見冷不丁過來兩個人,連忙朝後退開兩步,面上顯出兩絲羞怯之意。
“多謝了,請回吧。”凌十三對那姑娘道,看着她一溜小跑回了宅中,這才轉過頭來,一眼看見姚織錦鼻子面頰都紅了一片,眉尖一蹙,道:“怎麼,誰欺負你了?”
“誰敢欺負我?”姚織錦擡頭來直愣愣地看着他反問道,眼神涼浸浸的。
“什麼事?”凌十三被她瞅得渾身不自在,微微一怔,轉頭來問紅鯉。
“呃……”後者頓時面露尷尬,一縮脖子,擡起手掌來道,“我和錦兒遠遠地都看見了。你一個男人家,青天白日跟一個姑娘拉拉扯扯的,好看嗎?”
“人家姑娘已經伸出手來,難不成要我直直躲開?那豈不令她顏面無光?”凌十三一頭霧水,面前的姑娘眼睛裡蒙着一層水汽,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漾出來,連氣息似乎也有幾分急促,看着當真有些楚楚可憐。他心裡揪了一下,放緩聲調道:“姚姑娘,到底怎麼了,你若是遇上麻煩,只管跟我說。”
“那你能告訴我。方纔那個姑娘,跟你是什麼關係嗎?”姚織錦虛虛指着那幢宅子,憋着氣問道。
“她?”凌十三回頭看了一眼,“不過是老闆的女兒,沒什麼特別。”
“那我呢?”
凌十三到底年長几歲,頓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停了停。道:“你與我算是半個同鄉,是我妹子的摯友,是個熱心的好姑娘,在我眼裡也如親妹子一般。”
“狗屁同鄉。狗屁妹子!”姚織錦大喝一聲,話出了口才發現唾沫星子也跟着飆了出去,忙不迭伸手去幫他擦。原本洶涌的氣勢立即泄了大半,慌慌張張地囁嚅道,“我的意思是說。就沒有別的……別的什麼?”
“沒有。”凌十三倒是面不改色,只淡淡地應道。
“那你又送這條手繩給我做什麼?”姚織錦也顧不得害臊不害臊了,擡起手腕來在他眼前一晃,紅繩尾端繫着的小鈴頓時“噹啷”發出一聲脆響。
凌十三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暗了一下,躲過她的目光:“你若不喜歡的,只管還給我就是。”
“哥,你這叫什麼話?!”紅鯉立即叫了出來。
姚織錦擡頭看着他面目表情的臉。不知怎的心裡一股怒火就衝了起來。
“好啊,還你就還你!”她說着真個要動手將腕上的紅繩取下來。
“哎。你們倆有話好好說不行嗎?非得鬧得急赤白臉才滿意,明明是好事,怎麼……哥,你倒是說句話!”紅鯉急得不知敢怎麼辦纔好,拿手使勁拽凌十三的袖子。
眼看着那條手繩就要從姚織錦手腕上脫落,凌十三面頰微微抽搐了一下,終是出聲道:“別摘。”
他本想伸手阻止,胳膊探到半空中,就僵直在那裡不動了。
姚織錦的動作也停下了,她實在是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身上針扎似的難受。只覺得現在身處之地簡直沒法再呆下去,咬了咬牙,轉身道:“紅鯉姐姐,我突然想起玉饌齋裡還有些事,不能跟你們去吃飯了,我就……我就先回去了。”
說罷,回身一溜煙地往來路去了。
紅鯉跟在她身後頓腳道:“錦兒你慢點,路上當心,哎,你跑什麼啊!”
嚷嚷了半天見她頭也不回,便搖了搖頭,語帶埋怨地對凌十三道:“哥,你也真是的,錦兒不是那種慣使小性兒的姑娘,方纔那個不相干的女子你尚且能顧及她的臉面,錦兒和咱們也算是頗有淵源,你說話也忒傷人了些。況且,我可不相信你心裡一點感覺都沒有!”
凌十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臂,嘴脣一動,面上竟露出些微笑意:“何必呢?我身上是揹着命債的,說不定哪天,人家就會來討要回去,何必白耽誤了好好的一個姑娘?”
“可是……”
“倒是你,我眼瞅着那謝天涯雖年齡大些,卻是個老實可靠的人,你們若彼此有意,便無謂拖延下去,早點把事情定下,我也算放下心頭的一塊石頭。”
“好好的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來了?”紅鯉鬧了個大紅臉,嗔他一眼,望着姚織錦離開的方向輕輕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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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織錦一溜小跑到竹林巷,並沒有回玉饌齋,而是徑直去了謝天涯的清心藥廬,一進門也不說話,端起茶盅來就是一通猛灌。
在路上她想得很清楚了,這次她還偏偏就要認這個死理兒!反正她有的是時間,沒什麼可害臊的,更不相信凌十三是個捂不熱的石頭,來日方長,大家走着瞧便是!
她兀自在心裡發着狠,謝天涯慢慢悠悠地從後院踱進來,看見她愣了一下,道:“妹子,你咋又回來了,不是吃飯去嗎?……喲,這是咋了,出去的時候歡天喜地,回來咋哭喪着一張臉,誰給你氣受了,跟老子說,大哥給你報仇去!”
姚織錦回頭瞪了他一眼,手指頭直直戳到他臉上去:“就會在這些不相干的事情上瞎操心,自己的大事怎麼就不知道花點心思?自個兒都不上心,還指望誰去?紅鯉姐姐那麼好的一個人兒,你要是老在這兒蠍蠍鰲鰲的,等有一天她被別人搶了。你哭的地方都沒有!我跟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難得有這麼個人在身旁,各方面和你也挺合適,你倒不如趁熱打鐵,否則過了這村兒可沒這店了!”
“這是咋說的。我又沒惹你。你跟我撒哪門子的氣?”謝天涯被她吼得一腦袋漿糊,憨厚地撓了撓後腦勺,道,“是。我是覺得紅鯉姑娘的確很好,長得又好看,人也爽利。可……我在這存着心思有啥用?人家咋想我也不知道哇!”
“你傻呀,我要是心裡沒個準兒,能跟你說這些話嗎?”姚織錦一嗓子嚷了回去。
“真……真的?”
“你可真煩。我哪有功夫跟你逗悶子,這可是你倆一輩子的事,你是我的好大哥,紅鯉也是我的好姐姐,要是能成事,當真再好不過呀!”
謝天涯嘿嘿一笑:“那……那成,既然有你這句話。我可就信了啊。趕明兒個我就去和那凌兄弟說說,看他是怎麼個意思。雖然咱們都隻身在外。也沒有父母幫着做主,但該有的禮數都得給做到,不能讓紅鯉姑娘覺得我是有心怠慢。那啥,到時候,你也幫我打點着,別瞅着我二十六七歲的人了,娶媳婦兒這事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心裡還真沒底。”
姚織錦白他一眼:“不用你說,我自然會幫忙的。”
正說着,盧盛打從外頭走了進來。剛進屋就吆喝道:“謝大夫,我們玉饌齋裡的中藥材不夠用了,你這裡現在若是有寬裕的,能先給我點兒不?回頭我讓我們老闆跟你算錢——咦,老闆,你咋也在這兒呢?”
姚織錦回了回頭,沒好氣道:“我在哪還要跟你交代不成?現在正是飯點兒,玉饌齋裡肯定有很多客人,你跑出來閒逛什麼?就算是藥材不夠用,讓小蝶或者方立來取都行,幹嘛偏生要自己來?”
“喲,老闆,我這不就是問你一句嗎,你看一下子招出你這一大通話來!”盧盛縮了縮脖子,“客人我都安頓好了,該做的菜也已經上齊了,這不是抽空纔來問一聲嗎?小蝶和方立都忙着招待客人,我哪能支使他們去?老闆,我聽說你今晚要和那位紅鯉姑娘兩兄妹一起吃飯來着,咋回來了?”
姚織錦回頭跟謝天涯打了個招呼,拽着盧盛走出門外,一邊朝玉饌齋去,一邊道:“你管我呢?滿嘴裡都是問題,煩死了!”
盧盛見她臉色不善,嘻嘻笑了兩聲,道:“老闆,那你多半還餓着肚子吧?要不咱回去,我給你下碗麪?我煮的面可好吃啦!哎喲那個味道真是……”
“行了行了,我要吃東西,自己不會動手嗎?”姚織錦老實不客氣地往他背上拍了一掌,“你也別在我面前賣嘴乖,我問你,前兒我讓你去城外的喜鵲山摘桃葉回來做仙醬,你去了嗎?”
“我當然去了!”盧盛忙不迭地點頭,“如今秋桃還青着,摘桃葉正是時候。我專揀那又嫩又綠的,足足摘了一大包,回來就依着你的吩咐上鍋蒸了,如今,正在那後院一個小缸裡悶着呢。”
姚織錦點點頭,這才放軟語氣道:“悶足七天之後,你把那葉子拿出來,在飯館裡找一個曬不到太陽的角落再陰上七天,然後在桃葉里加上兩把炒鹽,等鹽全化開了便是仙醬。這法子是陶爺教我的,他說這樣做出來的醬用來擱進面裡,或是做涼拌菜都特別鮮,你可得小心點,聽見沒有?”
盧盛點頭答應了,二人說着話走到玉饌齋門口,迎面瞧見一個白髯老者站在門口,笑呵呵地看着他們。
“姚姑娘,好久不見啦?我瞅着你這玉饌齋生意大好,恭喜恭喜啊!”
姚織錦擡頭一看,這不是之前差點將病死過人的鋪子租給她的那位“華香園”老闆陸篤之嗎?因爲自己沒租他的鋪子,開張那天,他還找了幾個地痞流氓前來尋釁,後來谷沁芳出面,纔算將此事徹底擺平。自那之後,這人總也沒露面,今天來,該不會又要找她的晦氣吧?
她心裡一陣嘀咕,臉上卻不動聲色,微微一笑,道:“陸老爺,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