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被何氏喚過來,雜七雜八說了這許多話,心裡明白,她遲早要問到這件事上頭。但之前何氏的話一波連着一波,情急之間,她竟找不出話來應對,手心裡一下子冒出一團汗。
該怎麼說?沒見過老爺?這顯然是行不通的,何氏只要把蘇婆子叫到跟前來一問,立即就會拆穿謊話,到時候,她縱是有理也說不清;但如果照實說,對自己也同樣沒有任何好處。在下人和僕役面前,主子就是天,永遠也不會犯錯。將真相講出來,不僅會令得谷元亨與何氏顏面無光,保不齊,還會給自己落下個勾引老爺的罪名,她更是無論如何擔當不起。
這個何氏,白讓自己丈夫擔了個“懼內”的名聲,卻又不能真正管住他,,動輒便拿她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小丫頭開刀,又算得上什麼本事?
“這問題很難麼?”何氏笑眯眯地,聲音裡卻是凜冽的寒意,“我說錦丫頭,你到底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啊?像個啞巴似的一聲不出,莫不是連我也不放在眼睛裡了?”
“不是的太太,奴婢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對您不敬啊!”姚織錦急忙分辨,咬了咬牙,道,“方纔在廚房,奴婢的確和老爺打過照面,只不過……”
她想得腦袋都快破掉了,就是找不出一個萬全的說法。人人都說她聰明,結果呢?遇上事情,照樣兩眼一抹黑!
正着急間,旁邊的谷韶言突然發話了:“你就說出來,又不是什麼大事!”
他臉上帶着滿不在乎的笑意,低着頭對何氏道:“孩兒許久不來拂雲莊,迫不及待要四處轉轉,正巧在廚房看見父親和錦丫頭說話,說了沒兩句,這丫頭就從裡頭跑了出來,被我攔住了。”
什……什麼?姚織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谷韶言莫非是想幫自己?何氏對他一向寵愛,他若開口了,必然就不會引起懷疑。只不過,他真有那麼好心?
“哦?被你攔住?你倒跟我說說看,你攔她做什麼?”何氏眼梢一瞟,擡頭道,“碧雲先出去,有事我自會喚你!”
谷韶言等着碧雲走出門外,這才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相信父親也曾跟母親提起,孩兒跟這丫頭原來是有些恩怨的,自打她進入谷府便一直看她不順眼。此處只有我們幾人,孩兒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心中清楚,父親將這丫頭弄進府裡,不只是爲了拿她抵債那麼簡單。說句不孝的話,這些年,我眼看着父親身邊女人成羣,心中着實有些不忿,因此,自錦丫頭一入府,便處處爲難於她,以各種由頭來找她麻煩。剛纔我見父親又跑去找她說話,心裡一急,就將她攔了下來,冷嘲熱諷了兩句。”
何氏皺了皺眉頭,表情卻並不怎樣生氣:“你實在有些不像樣,你爹的事情,即使不妥也輪不到你來管,你是個少爺,怎能成天和一個丫頭嘟嘟囔囔?”
谷韶言連忙躬身:“孩兒知錯,請母親恕罪,從今往後,我自然會守禮知分寸。”
“行了!”何氏擺了擺手,“接下來又如何?”
“接下來……”谷韶言彷彿有點不好意思,“我左右不過是胡說了兩句,誰知這丫頭,竟是個激不得的,指着我鼻子就罵——錦丫頭,你說的什麼,難道還要我替你說出來?”
姚織錦腦子靈光,經他這樣一提醒,立刻猛然醒悟過來。不久之前,她的確是在谷韶言面前撂過狠話,此時說出來,雖然有些不敬,但很可能恰好對了何氏的心意。
她低了頭,聲音細小得好似蚊蠅:“奴婢不敢說。”
“喲,我與韶言皆爲主子,什麼話你敢在他面前說,卻不敢說給我聽?”何氏翻了個白眼,“再不老實說出來,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太太不要生氣,身子要緊,奴婢說就是!”姚織錦這才一臉爲難地小聲道,“三少爺三天兩頭找奴婢的麻煩,奴婢當時也是氣急了,於是就說……”
“還要我三催四請嗎?”
“奴婢說,這輩子就算孤苦無依,也絕不會給谷府任何一個人做妾,就算今後走投無路,大不了剪了頭髮做姑子去!”
說完這句話,她偷偷看了谷韶言一眼,見他嘴角露出一個嘲諷般的微笑,這才放下心來。
何氏愣了愣,道:“哎喲,我倒沒瞧出來,你還挺有心氣兒的!怎麼,給我們谷家人做妾,就那麼難爲你?我家裡頭的人有哪一個是配不上你的?哦,我想起來了,怪不得前兒我讓韶謙收了你,他抵死不依,恐怕,裡頭也有你的功勞吧?”
姚織錦咬了咬嘴脣,雖是一臉驚懼,但心中明白何氏已有七八分信了,膽子愈發大起來,情真意切道:“求太太明察。您是七竅玲瓏心,無論什麼事情也都瞞不過您。奴婢當初來到谷府,並非心甘情願,若不是家中實在遇上困難,是打死也不願意的。奴婢敢發誓,自始至終,從未有對老爺、兩位少爺乃至谷府上上下下的人起過一絲綺念,如果有一句謊話,我立刻七孔流血而死!”
“瞧瞧瞧瞧,又發起狠來,你是想嚇唬我娘不成?”谷韶言在旁幫腔道。
何氏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仔細想了想,道:“你進了谷府這些日子,的確也算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但是既然當初你不願意,爲何又要進來?”
“太太還不明白嗎?”姚織錦泫然欲泣,“奴婢的大伯和爹爹欠了老爺四千兩,無力償還,家裡的嫡姊也因此受到牽連,拿我抵債,是損失最小的方法了。奴婢縱有千般不願,也只是一個弱女子,還能有什麼辦法?父母養育我一場不易,能爲他們解燃眉之急,也算奴婢沒來這世上白走一遭。如今奴婢再無其他期望,只求能好好地侍奉主子們,讓自己的日子也好過些,至於做妾一事,在太太面前直說了吧,奴婢不願意。”
“行了!”何氏一聲大喝,“只不過讓你把實情說出來,誰準你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沒有我的允許,你連掉一滴眼淚都不行!你不願意做妾,我也壓根兒就沒看上你!跟你說話真是費勁,我肚子疼了半日,現在倒有些餓,還不把那南瓜羹給我端過來?!”
姚織錦大鬆一口氣,連忙雙手捧起桌上的小碗送了過去,道:“還熱着,太太嚐嚐吧。”
何氏舀起一勺來送進口中,道:“聽大少奶奶說你廚藝不錯,我今兒嚐了嚐,的確也很好。錦丫頭你聽着,我們谷府最是講道理,你不願意做妾,我們也不會把你往死了逼,只要你守規矩,我亦不會找你的麻煩。出去吧!”
姚織錦忙不迭地衝她行了個禮,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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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繞過一個彎,谷韶言從後頭趕了上來。
“演技不錯,你若不在我們府中做丫頭,去戲班子裡也能當個紅角兒。”他笑了一笑,語帶調侃地道。
姚織錦擡頭看他,此刻忽覺他看起來順眼不少,便道:“奴婢何曾做戲?句句都是實話!倒是少爺,編謊的本領實在爐火純青。”
“我也沒說瞎話啊!父親去廚房找你說話,你跑出來被我攔住,哪裡不對了?”谷韶言笑道,“再怎麼說,也要你腦子轉得快,會配合纔是。”
姚織錦依舊不願和他多言,低了低身子道:“今日少爺相助之恩,奴婢沒齒難忘,今後必會盡心盡力的伺候着。申時已過,奴婢這就要去廚房替大少奶奶準備晚餐,您……”
谷韶言沒有答言,徑直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物,塞進她手裡。
“我見你也不曾塗脂抹粉,這茉莉粉恐怕身邊沒有。這是柳絮的,她平素也不敢用,你帶着吧。”
姚織錦無聲地接過來,福了一福,轉身趕往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