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傍晚, 褚昀收到樑驍的短信。
[昀哥,我下飛機了,你方便讓人來接我一下嗎?狗仔這陣子盯我盯得緊, 我怕到時候被拍到, 連累你跟我傳緋聞。]
褚昀很快回復。
[我讓人接了你, 立刻就會傳緋聞。]
[也是哦, 那我打個車去你們公司吧, 就是不知道司機的嘴嚴不嚴實。大家看到我去匯褚的分公司,也有可能不會聯想到你,畢竟好多人未必那麼聰明的。]
[……][在那別動, 我讓人去接你。]
辛露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被老闆派去接樑驍的機,跟在褚昀身邊這麼多天, 隱約知道他們之間的一些過往以後就很難理解褚昀還跟樑驍來往的原因。
難不成爲了電影宣傳, 老闆忍氣吞聲?
褚昀還真不像那種人。
接上樑驍以後, 兩人躲過人羣鑽進車中。
“昀哥還在公司忙?”樑驍這時問道。
“對,而且褚總晚上有個飯局。”
樑驍沒再多問, 而是選擇跟褚昀發短信。
[昀哥,我去公司還是你家等你?]
[先去我家。]
[那你幾點能回來?]
[不確定。餓了就先墊墊,冰箱跟廚房都有吃的。]
[好o(〃\'▽\'〃)o]
褚昀本想放下手機,想了想還是多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翹課了?]
[沒有啊,我從不翹課, 今天下午的任課老師請假了。]
褚昀懶得細究, 收起手機出門赴約。
樑驍在褚昀的住處等到九點半, 玄關處才傳來開密碼鎖的聲音。他寫了會兒作業有點累, 本隨意地歪躺在沙發上玩手機, 聽到動靜立刻坐了起來,炯炯有神地盯着門口。
進門便對上迎接自己的過於熱烈的視線, 褚昀有一瞬間的不自在。
“吃飯了?”褚昀邊換鞋邊問。
“吃了,”樑驍這時起身靠過去,嗅到褚昀身上傳來不太明顯的酒氣和煙味,立馬指了指浴室,有點乖巧地道,“幫你燒了洗澡水,你先去洗一下吧。”
褚昀看了他幾眼,拿上換洗衣服進浴室鎖了門。
一門之隔,樑驍的視線緊緊盯住那道門,喉結忍不住上下滾了滾。
半小時後,褚昀一邊擦頭髮一邊走出來,一擡眼,發現樑驍手裡握着一隻吹風機在等他。
“不用吹。”褚昀說。這會兒是十一月中旬,北方已經到了需要穿線衣的時候,可X市氣溫只比夏季低幾度而已。褚昀擦着頭髮打量樑驍,對方穿着一件奶白色的毛衣,頭髮長長了,劉海乖巧地放了下來,褚昀怎麼看都覺得奇怪,絲毫不符合樑驍過去的氣質。
見褚昀看自己,樑驍抓了一下寬鬆的毛衣道,“來之前沒看溫度,過來才覺得衣服有點厚,可我沒帶任何衣服過來,嗯……”樑驍意味深長地看着褚昀,將想說的話都藏在話尾的語氣詞中。
褚昀故意不接茬,擱下毛巾以後去廚房倒了杯涼白開。
樑驍腳步放輕跟過去,將人堵在了廚房中。
兩人面對面站着,褚昀忽然發覺兩人的視線已經不在同一條水平線,這小孩兒好像又長高了一點。
“怎麼了?”
“我也渴。”樑驍說。
“自己倒——”
褚昀話沒說完,手裡忽然空了,樑驍用了點巧勁拿走了透明玻璃杯,眼睛盯着褚昀的臉,他仰頭慢慢喝了幾口水。褚昀視線下移落至杯口,確認樑驍方纔含的就是他喝水的位置,手指下意識蜷了蜷。
“說吧,你來找我想說什麼?”褚昀硬生生打開話題。
樑驍跟在他身後在沙發上坐下,兩手規矩地覆在膝上,是從沒有過的乖巧姿態,他輕聲開口,“我是來找你認錯的。”
“認什麼錯?”褚昀掀起眼皮看向他。
“我是個混蛋。”
褚昀聽完張了張嘴,很難不認同。
樑驍見褚昀表情沒什麼變化,接着說道,“男人好像生來就擅長找藉口,明明是自己厭倦了,提分開時卻能找到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着放不下、有苦衷,僞裝出痛苦和難捨,既甩掉了對方,還能立一個深情人設。我之前對你做的,跟這個半斤八兩。
我太自私了,只想到自己,招惹你是,殺青前退縮也是,我從沒想過你的感受,願不願意讓我靠近,我離開後你會不會很痛苦,我嘴上說着求你原諒,其實那時候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
我拿父母家人來壓你,卻沒考慮你也有家人,你可以毫不畏懼,爲什麼我卻不行?我總拿自己比你小當擋箭牌,但其實我什麼都懂,我在心裡寬慰自己時還把於哥跟林朗當成我傷害你的始作俑者,可如果不是我本身立場不堅定,誰說我都不該動搖。
你這麼聰明,跟我在一起後將承受的一切肯定早就想到了,我卻還自以爲是地提醒告誡你。昀哥,你那時候說的不錯,我就是有膽子做沒膽量負責。”
褚昀靜靜聽着,沒有出聲打斷。
樑驍頓了頓道,“殺青後的那一個月,我不敢說自己有多痛苦,因爲犯錯的是我。你一定很不好過,那兩個人渣還……我知道我說再多聲對不起也彌補不了當初對你的傷害,如果有什麼能讓你出氣的手段,哪怕是刀也好,我願意親手交到你手上,我不會反抗,任由你處置,好不好?”
褚昀沒接他的話,而是輕聲問了一個問題,“那麼,過去你認爲我們會面臨的問題和障礙,你都想到辦法解決了嗎?”
“我沒有,但船到橋頭自然直,不管遇上什麼事,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是嗎?”褚昀眼底一片冷靜,“那如果你父母知道了你跟我在一起的事情,要打斷我的腿,你打算怎麼辦?讓他們打斷你的?”
樑驍目光篤定,“在他們接受我們之前,我不會讓他們有跟你見面的機會。”
“他們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接受,就像何隨的母親,接受不了自己的兒子喜歡同性,就在前夫家中上吊自殺,你怎麼保證,你父母的反應不比何隨的母親激烈?”褚昀慢慢道,“你纔是想的太簡單。我在家人面前出過櫃,我父親對我沒多少感情,知道我喜歡男人以後中風去了醫院,他短暫地放棄了匯褚的生意,住在醫院半月之久,還絕食向我抗議。我在他牀邊不吃不喝跪了兩天兩夜,他才勉強心軟,決定不再管我。照你的話說,你的家庭幸福、傳統、規矩,你如果出櫃,你的家還能是家麼?”
書念得多,樑母讀完醫學博士才結了婚,有他的時候已經三十五歲,在醫院見多了生死,前一陣子提前退了休,讓丈夫陪着去國外四處散心。樑父是高校教授,爲科研奉獻了大半生,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讓兒子子承父業。
他的父母是傳統人中的佼佼者,爺爺就更是循規蹈矩那類,讓他們支持同性戀愛都不容易,更何況是兒孫喜歡上了男人。
樑驍當然知道未來會有多艱難,但他也想好了,要打要罵都隨他們,只要別動褚昀。他動了動脣,語氣執着又認真,“我嘴上說得再漂亮也沒用,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話,可不可以給我個機會?”
“不可以,我怎麼知道一個曾經放棄過我的人,會不會再次做出同樣的選擇?我不想被同一個人欺騙兩次,你能明白嗎?”
樑驍向來不把男女情愛的劇本放在眼中,接戲精挑細選,只接立意高遠的作品。看到癡兒怨女糾纏落淚,他的內心可以毫無波瀾,因爲他總是無法理解爲何愛情會成爲人生中最重的那部分。
認識褚昀以後他才漸漸有些明白了。
此時他聽見褚昀斬釘截鐵地說不可以給他機會,忽然體會到了書中描寫的心臟鈍痛是何種感覺。一時之間指頭尖也跟着疼,他張了張嘴,話不成句,“我……那我……”
樑驍慢慢呼出一口氣,“我們沒可能了嗎?你是不是早就不喜歡我了?”
褚昀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繼續同他講道理,“你知道柴科夫斯基最後是怎麼死的嗎?”
“知道,服毒自殺了。”
褚昀很意外,正要繼續說,樑驍接過話來,“你是想告訴我,他是同性戀,後來也因一些亂七八糟的情感和關係而遭人威脅,最後爲保住名譽選擇自殺。太巧了,林朗早就跟我講過這個故事,如果你想勸我打消追求你的念頭,換個故事講吧。”
樑驍忽然笑了一下,但其實也稱不上是笑,因爲那表情稍縱即逝,跟笑容完全沾不上邊,他忽然起身,走到褚昀跟前,慢慢地半蹲下來、仰頭望向剛剛藏住驚訝的人。
“昀哥,”他想握住褚昀的手,手才一動就被對方料敵先機地躲過,只好委屈地搭着膝蓋,“我收回過去說過的只是好奇、衝動的混賬話,我真的很喜歡你,我會每天對你表白,繩鋸木斷,水滴石穿,我會等到你心軟的那一天。”
褚昀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心軟接受樑驍,他垂眼看着滿臉認真誠摯的人,只知道此時此刻再也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樑驍很會察言觀色,看出褚昀的表情有所鬆動,趁熱打鐵道,“昀哥,微信能加回來嗎?”
“不能。”褚昀立馬說。
樑驍的眼神黯了一下,“好,沒關係。”
“加不回來了,”褚昀忽然道,“有別的號嗎?”
樑驍很聰明,反應了一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連忙拿出手機道,“有,我有個小號。”
褚昀收到他的好友申請,點進去一看,樑驍的小號頭像是一張風景照,很像網圖,一座橋跨在河面上,圓月低垂懸在橋上,水中映着拱橋與月亮的倒影。
而樑驍的微信名字……褚昀頓了頓纔將這畫風不搭的兩者聯繫到一塊兒。
“小狗勾,”褚昀唸了出來,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地問樑驍,“你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