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溪邊找到了若熙, 讓池暮鬆了口氣。
徐徐微風吹過,水中的人笑的毫無防備。幾縷青絲拂過清逸的面龐,男子側過臉看到了剛剛趕到溪邊的人, 直起了身子。
池暮分明感到那人對上了自己的眼睛, 卻眼睜睜看着那人將眼神漠然的移向了別處。眼神, 平靜的讓人絕望。
好像對眼前的這個人來講, 他只是個毫不相干的路人, 好像他的存在絲毫沒有引起對方的興趣,好像他是透明的。
很快,那人搜尋的眼神落在了一處, 臉上露出了一絲識別的神色。池暮看着他露出了一個熟悉的微笑,卻聽到他口中喊出了陌生的名字:
“千嶽。”
話音未落, 池暮只感到自己的一肩被人輕輕的擦過, 一個身影已經應聲閃到了他的身前。
那人身材高大, 皮膚黝黑,身上穿着硬朗的異鄉服飾。逆着陽光, 池暮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只見那人幾腳踩進了水裡,很快走到了若熙的面前,二話不說,一手扶上了若熙的額頭,問道,
“你去哪裡了?是不是病又發作了?”
“沒, 沒有, ”講話的人頓了頓, 有些不自在的撥開了扶在他額上的手, 看了看岸邊站着的幾個人,說道:“今天採藥採的順利, 我見時間還早,就先回來了,你們。。怎麼都來了?”
千嶽半信半疑的放下了自己懸在空中的手,說道:“千影見你不見了,以爲你的病又發作了,最近山獸作怪的厲害,她怕你在山上採藥碰到山獸會有危險,正叫人到處找你。。你,真的沒事?”
若熙搖了搖頭,下意識的退後了幾步,與面前的人保持了一定的距離,而後岔開了話題問道:“山獸,不是深居在山上庇佑山寨的神獸嗎?何來的作怪一說?”
沒有理會若熙的問題,千嶽轉身向等在一邊的幾個村民招呼了一聲道:“人找到了,沒事了,都散了吧,大家最近都小心些,散了吧!”
幾個站在岸邊幫忙找人的村民聽到這裡,知道了是虛驚一場,嘴裡嘟嘟囔囔的離開了,原本跟若熙打着水仗的幾個孩童將戰地轉移到了更遠的地方。
池暮拉着老郎中躲在了溪邊的一顆樹後,遠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一刻也沒有離開他要找的那個人。
趁着幾個村民離開的功夫,千嶽忽然一把抓過了若熙的胳膊,猝不及防的祿起了眼前的人的衣袖,露出了他藏在袖中的手臂。
千嶽的突然出手,讓池暮下意識的就要衝上前去,但接下來看到的一幕卻讓他腦中“嗡”的一陣轟鳴,呆在了原地。
刺眼的陽光下,眼前的一幕令人觸目驚心。
即便是站在遠處,池暮也能清楚看到,記憶中那原本白皙的手臂,此刻竟遍佈着恐怖詭異的紫黑色脈絡。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卻也是他再熟知不過的。
顯然,站在他身旁的老郎中也看出了端倪,微微發出了一聲輕嘆:“蠱毒。。”
池暮一時間有些發懵。他開始瘋狂的搜索着自己的記憶,回想着一切若熙可能被下蠱的場景。。
剛從無雙島逃出來的時候,池暮曾經把若熙弄丟了一次。
那是他這輩子犯過的最大的一個錯誤。
到達中原的前幾日,他們曾在一所破廟落腳過。不知是因爲舊疾復發還是途中又染了風寒,從無雙島離開後,若熙就一直沒有從昏迷中醒過來。
連續幾日,昏迷的人一直高燒不退,幾次池暮抱起了人想去求醫,可是每次都是沒走出多遠,懷裡的人就開始渾身抽搐,像是中了邪一樣不受控制,讓池暮根本寸步難行。
離開了無雙島,沒有了隨叫隨到的醫師,池暮頭一次感到,原來人的命是這麼經不起折騰。沒有辦法,池暮最終只得強忍着不安,將人留在廟裡,自己去求醫。但誰也不知道,那樣的一別,竟差點成了永別。
幾經周折,等到池暮終於找到了大夫重新回到那個破廟的時候,廟裡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把若熙弄丟了。
看到空空的破廟,池暮如五雷轟頂。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把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獨自一人留在陌生的地方。
池暮設想過無數種若熙醒來後會發生的狀況,接受他的,不接受他的;他甚至還做好了最糟的打算,死纏爛打也好,負荊請罪也好,什麼家仇,什麼尊嚴,他都不在乎了,如果可以,他只想和這個人一起,遠離一切紛擾,做一對山野村夫,長相廝守。
但是,誰能夠想到,他還沒有等到面對這個人醒來的一刻,就把人給弄丟了。
不眠不休的尋找持續了許多天。到最後,池暮還是不得不動用了手段,終於打探到消息,說是有人看到長相酷似他描述的漢人被南越的商旅帶上了馬車,這才一路南下追隨到了南越這個叫靈雲寨的地方。
可再尋得那人的時候,人就已經像現在這個樣子一般,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自己,不記得他,沒有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當然也沒有任何原諒。
。。。
在池暮一時失神的時候,若熙已經掙扎着從千嶽那裡抽回了自己的手臂,重新放下了自己的衣袖。
千嶽的手僵在了空中。
靈雲寨代代以採藥販藥謀生,人人都略通醫術,作爲寨主的他更不例外。但就算是見識過無數奇毒的他,在看到若熙手臂上蠱毒發作後的異象後,也啞在了原地。
短暫的沉默後,他背過身看向了別處,說道:“回家吧,千影可能還不知道我已經找到你了,別讓她着急了。”說罷,便一個人就要離開。
“千嶽等等!”若熙拉住了就要離開的千嶽,說道:“不要告訴千影,我不想嚇到她。”
“不行,整個山寨,只有她能治你的病,你的病情我必須讓她知道。”
“千嶽,你聽我說!”若熙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的病情,我自己知道。今後,我的情況只會越來越糟,剩下的這段日子,我只想---”
“什麼叫剩下的日子!?你知不知道千影爲了救你花了多少心血,我不允許你說這樣的話,你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被突然激怒的千嶽一把甩開了拉住他的人,大聲吼道。
被甩開的若熙向後踉蹌了兩步,站在了原地。顯然,他也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話會引起那人如此大的怒火。
僵持了一陣過後,他開口打破了沉默,這一次他的聲音很低,讓站在遠處的池暮有些聽不清楚:“我不知道,我還能清醒多久。”
千嶽沒有說話,用沉默作着迴應。
“我不知道我清醒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若熙慢慢的重複道,聲音聽上去很是艱難。
半晌,他繼續說道:“以前的事我通通不記得了,最近的事情也開始慢慢記不起來了,千嶽,我越來越記不清自己是誰了。。我,到底是誰?”
千嶽沒有說話。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當初他和妹妹千影在中原救下這個人的時候,只從他的口中問出了一個“熙”字,後來久而久之,這個人的名字就成了“阿西”,山寨的人也都接受了這個叫“阿西”的異族人。
但是千嶽知道,“阿西”並非這個人的本名,雖然他也很想回答眼前這個人的問題,可是他卻愛莫能助。
可是還好,有人替他給出了答案。
“若熙,尹若熙。”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聲音響起,回答了那個千嶽永遠回答不上的問題。
池暮從樹後走了出來,他滿意的看到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終於有了表情,他一個字一個字的重複道:“你的名字,叫尹,若,熙。”
就在剛纔,池暮終於弄清了一件事情。
原來導致若熙失憶的,並不是尋常郎中能醫好的疾病,而是蠱毒。
那對救下若熙的靈雲寨兄妹也確實沒有對他撒謊,加害於若熙的人並不是靈雲寨人所爲。
因爲若熙體內的蠱毒,不是別的,正是西域蠱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