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羽找到梓祁的時候,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不大的房間裡,那個人就那樣靜靜的趴在牀上,張牙舞爪的傷口撕爛了他的後背, 本應光滑的肌膚現在面目全非, 沒有一絲平整的地方, 看上去觸目驚心。
人, 已經昏了過去。
爲他清理過傷口的千嶽慢慢從昏迷的人口中抽出了一根已經被咬斷的木棍。那是他之前爲了防止這個人咬傷舌頭讓他咬上的, 而如今這木棍早已在他的口中斷成了兩截。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那件被撕的粉碎的血衣,千嶽心裡不禁有些佩服這個人。
清理傷口的時候,這個人曾經幾度被痛醒, 又幾度再被疼暈過去。鑽心的疼痛讓這個人的身體不住的顫抖,但是從頭到尾, 這個人都沒有哼出過一聲, 直到最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池羽在門外看着這一切, 嗓子有些發乾。
他沒有想到,原來這個人是在這樣的狀況下, 強撐着將若熙帶了回來。強烈的內疚讓他沒有辦法邁出那走進房間的一步。
猶豫了再三,他最終還是轉過了身,選擇要離開。
“你不進來麼?”房中的聲音響起,讓池羽停下了腳步。
“你在房外站了那麼久,不打算進來看看麼?”千嶽的身影再次響起, 讓池羽不得不轉過了身。
“咳。。他沒事吧。。?”
“暫時死不了, 但是今後幾天很難說。我剛纔替他颳了骨, 把傷口的腐肉都去了, 如果他命大, 應該能夠挺的過這一關,背上的傷可以恢復, 不過右側的身體可能沒辦法像以前那麼靈活了,他的手肘被整個翻出來了,腳筋也被壓斷了。”千嶽一字一句的說道。
池羽聽了千嶽的話,驚呼出了聲:“怎麼會這樣的?!”
他不敢相信那個英姿勃發的健碩身影會被廢掉半個軀體,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
“我們在山上找到阿西。。不,若熙,我們在山上找到若熙以後,遇到了山獸襲擊,山獸太過嗜血,遇到人便要攻擊,撞傷了我們好幾個弟兄,後來它盯上了若熙,是他將人護在了身子下面,死死的抱住,才讓若熙逃過了這一劫,不過他卻被。。被傷成了這樣。。”
池羽不可思議的聽着千嶽口中的話,腦中想象着梓祁爲了護住身下的人活生生被山獸搗爛了後背的景象,胸口一陣憋悶。
“還有。。”千嶽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他說他要回來見你,他說他要親手把人交到你的手上,要我們誰也不要攔他,也不要幫他。雖然我不知道他執意要這麼做的原因,但是我想,你對他來講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所以,如果你能來看看他,我想他知道了會很高興的。”
說完,千嶽拍上了池羽的肩膀,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離開了房間。
。。。
隨後的幾天,池羽就借住在了千嶽的家中。
從山上將若熙救下後,人還一直沒有醒來。雖然千影一再告訴他人醒來是早晚的事,池羽還是整天惴惴不安,免不了的心神不寧。
這個人在山上的遭遇實在是個迷,在找到這個人的同時,池暮也就這麼像人間蒸發一樣的消失了,池羽覺得事有蹊蹺,寫了封信託寨子裡的人進城趕集時送到了驛站,暗中部署命人調查此事。
呆在靈雲寨的這幾日,大部分時間,池羽會呆在若熙的房間,像是跟朋友聊天一樣,他會給昏迷不醒的人講一些這段時間他所經歷的事情,雖然這單方面的聊天沒有迴應,但是池羽總覺得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填補自己心中的那小小的一塊空虛。
一路走來,他已經習慣了有一個人一直陪在他的身邊,如今這個人沒了,他竟覺得有些不習慣了。
所以有的時候,他會跑到梓祁的房間外面站上一會,看看房裡的人到底怎麼樣了。站上一會,他便離開。好像這樣他就覺得自己的內疚能夠減輕一點。
其實池羽後來知道,當初這個人也許真的是想要保護自己,如果當日他也上了山,也許現在躺在牀上的便是他自己了。
不過池羽轉念一想,自己有手有腳,武功又不再那個人之下,哪裡需要他的保護?想到這裡,他又覺得這個人實在是擔心的有些多餘。
回想起來,自從那日這個人將若熙帶回來以後,他便沒有再和這個人有過面對面的接觸。
雖然在重傷後的兩天,這個人醒了過來,可是也許是由於這次真的是傷的重了,這個人一直沒能下得了牀。
池羽也找不到藉口讓自己進去那個人的房裡。自己這次不分青紅皁白的錯判了好人,並且還動了手,實在有失做這個人的島主的資格。
但是無論如何,身爲島主,還是要有島主的威嚴可循的。“威嚴”二字是他爹江子墨從小在他腦中灌輸的概念。江子墨經常給他講述人生來便有高低貴賤之分的道理,懂得這個道理他才能夠心安理得的坐上統治者的位子,否自他將被自己的愧疚感生煎活剝。
所以池羽雖然知道這件事情是他做的不妥,卻始終是磨不開面子去向那個人低聲下氣的求諒解。
更何況,他了解梓祁這個人。他知道這個人一向什麼都是遵從他的,等這件事過去一段時間後,這個人一定又會像以前那樣回到他的身邊,對他關懷備至,惟命是從了。所以想到這裡,池羽便稍事安心了一些。
這一天,池羽又不知不覺走到了梓祁的房外,躲在一處從窗縫裡看着裡面的人。
他已經不知是第幾次這樣遠遠的看着那個人了。
那個人第一次能夠下牀的時候,池羽也是這樣站在窗外默默的看着。
他看着那個人因爲腳步不穩而一次次的摔倒,又一次次倔強的再爬起。直到下巴被摔的磕破了皮,直到手臂已經無力再支撐起身體的重量,那個人還是一次又一次不停的嘗試着。
到最後,他也已經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曾經那是個多麼風流倜儻的才子,如今卻連走上兩步都成了奢求。。
那一次,池羽真的就要忍不住衝進了屋去。可是最後,他還是忍住了。他知道,如果那個時候他衝進屋去,那將是對那個人莫大的侮辱。
所以這一次,他也就這麼打算靜靜在外面看上兩眼就離開,卻沒想到也是這一次,他的眼睛放在了那人的身上,竟再沒能離開。
縷縷的青煙透過間縫細細的珠簾,梓祁靜靜的坐在供人沐浴的木桶裡,頭枕在桶邊,無力的呵着氣。髮髻流下的汗水順着那俊美的臉頰淌下,水滴離開溼潤的髮梢有節奏的嘀嗒作響。
池羽驚恐的發現,自己竟然在偷窺別人洗澡!而且,偷窺的對象還是個。。男人。。一個日日陪伴在他身邊爲他賣命的男人。
想到這裡,池羽竟感到一陣沒來由的面紅耳赤。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濃濃的草藥味道,池羽熟悉這種氣息,他知道那是千嶽精心調配出的藥浴味道。
他從寶蟾那裡聽說過,靈雲寨的這種藥浴很是神奇,浸泡其中,不僅能夠使其傷口的疼痛得到緩解,也對促進傷口癒合有着奇效。
只是,爲了準備藥浴,要集齊許多種珍奇的草藥,很是不易,想必準備這道藥浴的人着實是花費了不少心思。看來,千嶽確實在治療這個人的傷勢上下了不少功夫。
這個人已經和千嶽混的很熟了嗎?池羽看着梓祁完美的側臉,突然沒頭沒腦的想到。
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這個人都做了什麼。
“呼。。”房裡的人發出了一聲輕嘆,眼睛蘊含着水汽迷濛的望向了遠處。
第一次,池羽發現,原來那個人的臉上可以出現這樣的表情。他竟然差點忘了,那個人有着這樣一雙深邃的眼睛。
還記得過去,有多少次,這個人就是用着這雙深邃的眼睛望着自己,和自己輕鬆愜意的嬉笑怒罵,可是曾幾何時,那些笑容那些輕鬆全都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永遠平靜永遠漠然的臉孔。
而現在,他越發的感到這個人與自己開始變得生分生疏,甚至有些時候,這個人會給他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好像這個人隨時都可能消失一樣。。
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在盯着正在洗澡的人發呆,池羽爲他自己的行爲感到一陣不恥。
轉過臉去便要離開,池羽卻忽然聽見屋內“嘩啦”的一聲水花濺響。
池羽匆忙回頭看去,這才發現,原來木桶裡的人方纔掙扎想要站起,卻沒能站穩,跌進了水裡!
木桶在原地搖晃了兩下,濺出了無數水花,無力跌倒在水裡的人嗆了兩口水,開始猛咳了起來。
再沒有猶豫什麼,池羽轉身奔向了梓祁的房間,一把推開了此刻□□的人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