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真的去了!”樑嘉琪聽到宋宗祥帶兵出鎮,心驚站立不穩,宗英忙扶住嫂子,只聽樑嘉琪道,“宗祥平日總說,一想起當年九仙血流成河就痛心得很,現在剛有了兩天太平日子怎麼忍心讓父老們再染血光。他不是怕打,是怕九仙鎮再流血啊。”
衆人均爲之一震,譚逸飛似有所觸動,之前聽魏打更說過,宣統年間朝廷積弱,列強橫行,國逢亂世,民不聊生。宋老太爺身爲九仙鎮商會會長,商策利業,百姓安居,九仙鎮成了外鄉人躲避亂世的偏安一隅,待談宋血案之後,宋宗祥帶領山防掃蕩匪患,浴血護商,才保得全鎮內外平安,漸復繁榮。如此聽來,宋宗祥雖嗜殺,卻不乏慷慨氣概……
只聽樑嘉琪又道:“所以這次他出兵,一定是事情十分嚴重了。七虎兄弟,你快帶我去找他,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那哪兒行啊!”七虎一百個不同意:“嫂子您別怕,我馬上去駕輛車來,送你和侄女們出鎮躲躲。”
“不!我哪都不去,我要等他回來!不管等來什麼,我一定要等宗祥回來!”樑嘉琪的斬釘截鐵令所有人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小生子在門口急喊:“夫人!大小姐!鎮上的人堵得咱大門裡三層外三層的,怎麼趕都不走。”
“真是越添越亂!”宋宗英氣道:“走,小生子,帶幾個人和我去把人哄走!看誰敢進來。”
“大小姐,我去!”七虎一激動丟了柺杖,險些跌倒,被譚稚謙扶住。
樑嘉琪攔住:“不成,宗祥一心不想讓鎮上生亂,你們這樣一來不是適得其反嗎?”
七虎急道:“那怎麼辦?”忽的一把抓住譚逸飛,“譚先生,你最聰明,快想想辦法呀。”
院外人們的吵嚷聲傳來,衆人都焦急地看着譚逸飛,譚逸飛思索片刻,正色道:夫人可是誓與九仙共存?
“是。”
“好,請夫人大開宅門!”
_
鎮上的百姓看到山防出鎮,更加六神無主,將宋家圍了個水泄不通,吵嚷着。
“聽說大隊長出鎮了,別是去和兵匪幹仗了吧?”
“那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喲。”
“到底咋樣了,也沒個人出來說一聲,真是急死人了。”
家丁們趕都趕不走,人們有漸漸涌進之勢。
“吱——”忽然宋家大門大開,悠揚的簫音令吵嚷的衆人停住了,都不由住了聲。只見樑嘉琪在院中靜靜地繡花,神態端麗安祥,看不出絲毫憂慮。宋宗英帶着大娣二娣在院中捉迷藏,三人快樂地“咯咯”笑個不停。七虎拎着一壺酒大刺刺地走出來:“又不過年又不過節,都湊在這幹啥?等着賒粥吶!”
魏打更敲着鑼走上前:“哎哎哎,都看見吧,萬、萬事平安,萬事平……安。”他走到七虎身旁,無意中一歪頭,卻見七虎褲管下鮮血流下,滲到地上,魏打更驟見此立時腳下一軟,被七虎“啪”一把提住後腰。魏打更臉色發白,七虎卻依然爽朗地大笑,褲管卻因疼痛微抖着,額上虛汗迸出。
樑嘉琪低頭繡着,一首詩繡得連連錯針,手不由輕抖起來。宋宗英和大娣二娣玩,大娣一個毽子踢來,“砰”地打中宋宗英的頭:“呀!姑姑!”宋宗英的笑容有些僵硬:“沒,沒事兒,來,再來!”她拾起毽子,手心中滿是汗水。譚逸飛在假山後吹簫,冷靜看着這一切。
人們看了一陣,漸漸放下心來,吵嚷聲小了很多。
“瞧夫人好一雙巧手喲,瞧這一針一線的,不象出啥事了?”
“人家夫人妹妹娃子都在,能有什麼事兒啊?”
“七爺也硬朗着呢,什麼被打了?許是打獵去染得狼血呢。”
家丁們驅趕着,衆人終於散去。
院中人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就見譚逸飛示意小生子關好大門,魏打更有些腳軟,七虎索性把他一把揪進府中,衆人隨譚逸飛進了跨院,魏打更這才“騰”地坐在石凳上緩着神兒,七虎被譚稚謙扶坐在石凳上,止血換藥,見此不由嘲笑一聲:“結巴,瞧你那點兒膽!往後別叫魏大膽了,改叫魏鼠膽吧!”
魏打更伸出大姆指:“譚老弟,你這招空城計夠漂亮!也算上我一份,說吧!讓我做什麼,只要是能護、護住九仙,就是下油鍋我都幹!”
譚逸飛點頭:“佩服!老哥不必下油鍋,只需下趟地府!”衆人聽了均是一驚。
_
卻說宋宗祥帶兵疾行,轉眼已是數裡,“嗒嗒嗒”繆世章騎馬追來,宋宗祥見此打馬迎上:“世章,你來幹什麼?”
“宋家每有大敵,世章必侍左右,大隊長忘了嗎?”繆世章平靜道。
宋宗祥眼中立現感動:“世章,這次不見得真有危險,你畢竟一介文人,快回去吧。”
“大少爺!老爺命我全力服侍你們兄妹,你若赴險,世章豈能獨活!”
宋宗祥感動得一把握住繆世章的手,重重點了點頭。兩人從小一同長大,一同讀書,一同躍馬,經歷了宋府興衰,經歷了生死禍亂,每逢大事,二人必甘苦與共,這份深誼彼此銘刻一世。
隊伍繼續前行,終於到達東門外野地。就見對面的大批軍隊已停軍待命,一個二十幾人的小隊繼續向前。繆世章皺起眉:“大兵壓境,怎不一擁而上速戰速決,反只令小部前攻?”宋宗祥指揮兵丁壘沙包搭工事,嚴陣以待。
此刻,本來好好的太陽忽然失色,漫天烏雲壓來,朔風驟起。
_
冷森的仙客來倉庫,一口重重的棺材放在中央。
“譚先生我算服了你,你咋想到的?”七虎滿眼佩服。
譚逸飛道:“我聽那晚那當官的口音有很重的滇南音,滇南多鼠患,家家戶戶都備有非常濃烈的燒酒,天天潑灑仍難根除,所以滇南對肺鼠疫談虎色變,見之必退避三舍。”
魏打更不解:“啥是肺鼠疫啊?”
“我在醫冊中讀過。”譚稚謙道:“這病又叫黑死病,沾了患者的口水、血跡都有可能染上。”
譚逸飛點頭:“對,染上之後無藥可救。我們假裝說是那夜逃回的山防兵丁染回來的,他們也不敢確定軍中是否真有疫患,先亂了陣腳。當然,這是萬不得已備下的後手,但求助大隊長一臂。”
譚稚謙自告奮勇:“逸飛兄,就讓在下打頭幡如何?”宋宗英敬佩地看着譚稚謙。
“呵,秀才有膽識!”七虎一拍胸:“用不着你,我七虎子打頭陣!”
譚逸飛擺手:“不成,七爺有傷在身,稚謙兄也不要去,要是對方問起肺鼠疫的細節,稚謙兄恐不太瞭解。”
宋宗英不禁問道:“那怎麼辦?這肺鼠疫九仙從沒有人見過,到哪兒找這個人去?”
譚逸飛沉靜道:“我見過,我去滇南學過燒濃酒,親眼見過肺鼠疫。所以打頭幡非我莫屬!”
“不行不行。”七虎使勁搖頭:“你救我已經丟了半條命,這九仙鎮的事怎麼能再讓你個外鄉人出馬。”
“無妨,眼下保住全鎮纔是重中之重。”譚逸飛開始佈署:“七爺請快去找個會描妝的人給魏大哥扮上,大小姐和稚謙兄煩請去找一隊吹鼓手來,還要扯些白幡作作樣子。”衆人分頭出門而去。這便是譚逸飛的借屍還魂之計,肺鼠疫乃是嚴重的傳染病,兵匪們各地輾轉,就醫必沒有保證,此計就算不能退敵,也總能緩兵一陣,令大軍不敢貿然進犯。
_
沈鳳梅從客房看到沈班主和師弟們在院中七手八腳地收拾箱子,不由生氣得下得樓來:“班主,做人不能這樣,江湖行船靠的是義氣……”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各自飛呢,何況……”沈班主有些謙然。
沈鳳梅有些惱了:“當初可是你讓大夥留下的,大隊長對沈家班可不薄啊。”她不悅地獨自走到院中僻靜處,只聽倉庫裡傳來七虎焦急的聲音。
“譚先生,找不到描妝的人呀,這人人一聽肺鼠疫都怕染上一身穢氣,這可咋辦?”
忽聽得鎮外遠遠幾聲零散槍聲,令沈鳳梅一驚。門外極輕的幾聲槍響也令倉庫中的人一驚,棺材中的魏打更“騰”地坐起,七虎不由一退:“幹啥呢結巴,詐屍吶!”
“七爺,這、這描彩的人你沒找來槍、槍、槍倒來了,這讓我咋扮上?”
七虎急得將魏打更一把推倒棺材中,奪過譚逸飛手中一盒新買的油彩:“老子給你畫!”譚逸飛急忙攔住,倉庫外傳來輕輕地敲擊聲,庫中三人停住。
七虎謹慎問道:“誰?熊二嗎?”
只聽門外人道:“描彩之人。”
譚逸飛喜道:“是沈老闆,七爺開門!”沈鳳梅閃進,對眼前大棺不免一怔,譚逸飛簡單一講,鳳梅便即明瞭,在譚逸飛的指點下着手給魏打更描妝,她的手非常穩,不一時,魏打更的面色漸與病容無異。
_
宗祥布莊。二層樓的大字號,前櫃是各色中低布料,二櫃是高檔布匹,樓上是絲綢、皮貨,當真是綾羅綢緞,花色繁多。
而此刻,唯有一匹匹白布扔上櫃臺,夥計們“嘶嘶”將白布撕成一條條,另一幫夥計在綁幡。“咣嗒”一個夥計的手顫抖得厲害,幡摔在地上。宋宗英“啪”一馬鞭抽在地上:“怕什麼!天塌下來宋家頂着!撿起來!”
譚稚謙站在一旁突然覺得熱血涌動,敬佩地看着宋宗英:“宗英,潑酒的事就交給我吧?”
宋宗英驀然聽到這個稱呼不由一怔,忽的心頭一熱,激動地盯着譚稚謙,兩人均讀出彼此眼中的關心。宋宗英重重叮囑:“萬事小心!”譚稚謙點頭,出門。
_
天色越來越昏。
繆世章望望遠方的軍陣,又看看越來越近的小隊,捻土在地上畫了東西南北方位,喃喃自語:“東門正面迎敵,劉二豹一家已從西門離鎮,自會留大部團丁防守,南面背靠九宮山,進退無地,北面……呀,北門!”他一驚而起,四下環顧。
宋宗祥不由問道:“怎麼了世章?”
“北門是我讓虎子撤離鎮民用的,要是對方在此設阻……”
正說着,熊三快馬從九仙鎮方向趕來,衣上幾個彈洞:“不好啦大隊長,當兵的已經到了鎮北啦!”
繆世章大驚:“原來如此,他們以大軍拖住我們,卻分爲幾路小隊聲東擊西。”
宋宗祥急問:“劉二豹的人呢,我不是叫他守住各個鎮口嗎?”
熊三道:“團防只有十來個人守在鎮口,其餘都去護送劉二豹的女人了。”
宋宗祥斥道:“貪生怕死的熊包!我去看看!”
“大隊長不可!陣前豈能無帥?”繆世章連忙相攔,但宋宗祥已打馬急向鎮子馳去:“要是兵匪進了鎮,我守在這兒又有什麼用?”
_
此時的北門外,二十幾人的輕騎兵隱在林中,草綠色的軍裝隱隱約約,正向守在鎮口的團防掃射。十幾個團丁躲在橫木工防後面還擊,槍聲密集地響在空中。“啊”團丁一人肩頭中彈倒地,接着又一人胳膊中彈倒下,團丁們慌了,胡亂地回擊了一通,卻招來林中的槍更猛地掃過來,團丁四散倒地痛號,又打了一陣,見北門此刻已無防守之能,一個魁梧軍官便帶着十幾個騎兵從林中出來,威厲地直奔北門衝去。
這時忽聽一陣冥樂傳來,軍官硬生生拉住馬。只見霧氣中白幡靈旗夢一般飄搖,紙錢漫天飛舞,一隊發喪的隊伍迎面行來。身穿喪服的譚逸飛走在最前面,沈家班的吹鼓手們在班主的引導下,吹奏着喪樂。
軍官只覺一陣濃烈酒氣撲面,他沖天打了一槍,“砰!”驚得隊伍前面的譚逸飛停住,靈隊也停了下來。譚逸飛作個手勢,示意把棺材放下,沈班主招呼手下人退後,沈鳳梅偷眼向軍官看去,不由暗驚“是他!”
軍官竟是楊漢鼎!譚逸飛迎面走去,雙方對視,卻滿眼陌生,彷彿完全素不相識。譚逸飛作揖道:“老總,收屍的,鎮上鬧肺鼠疫,都死了人啦。”
“譁——”軍隊中的人均顯驚弓之色,倒吸冷氣。
楊
漢鼎冷冷盯着譚逸飛:“肺鼠疫?少在這兒裝神弄鬼,肺鼠疫生在滇南,這裡怎麼會有?”
“老總好見識,本來此地是沒有這種病,可是前幾天鎮上山防的幾個人在林中翻了車,弄得一身是血,不知怎的,回來就染上這個病了。”譚逸飛答得頗爲平靜,如同家常事一般。
楊漢鼎冷笑:“你也不用打馬虎眼,什麼翻了車,那就是我們兄弟打的,怎樣?”
“瞧您說的,我一個收屍的能怎樣?只求老總放我們過去,把喪事發了,回去領口飯吃。”
楊漢鼎疑惑之極:“回來就染了鼠疫,這謊也未免扯得太過。”突然厲聲道,“當我是三歲小孩嗎?”他這聲聲如洪鐘,嚇得擡棺的戲班人衆一抖,險些趴在棺上。
譚逸飛忙道:“小民怎敢矇騙老總,這老哥原是砍柴傷了胳膊,在醫館裡和山防那幾個人吵了幾句,後來就打起來了,手上血都染給了對方,不知怎的,就都得了鼠疫,這不,今天竟歸天了。”
楊漢鼎還欲再問,就見一士兵神色慌張地快步上前:“報告!”
“講!”
“長官,那晚趙越犯了鼠病,追這幫人追得興起跑傷了腿,會不會……”出殯的隊伍聽了,不由響起了議論聲,都用怨恨的目光看着軍隊。士兵見了,放悄聲道:“會不會是這村民染了趙越的血就,就也染了鼠疫……長官,這病可如同蜂毒,一染一大片喲,這鎮子,我們,我們……!”
楊漢鼎皺眉:“如今趙越何在?”
“埋了!”
“哇——”沈家班被軍隊的殘忍嚇得膽顫,驚訝地喊起來。
楊漢鼎大喝:“都給我住嘴!閒話少說,我要驗屍!打開!”
譚逸飛示意顫抖的擡棺材的人打開棺蓋,棺材中是臉色臘黃,雙目緊閉的魏打更。譚逸飛稍稍相攔:“長官,人死燈滅,還是不要驚擾遺體的好。”楊漢鼎用槍撥開譚逸飛,“噌”地撥出指揮刀,忽然疾揮而下,刀刃從魏打更臉上掠過!只見魏打更一動不動。衆人均緊張之極,心隨着楊漢鼎的刀尖移動哆嗦起來。
楊漢鼎依然心疑:“你說他臂上有傷,哪邊?”,
譚逸飛怔了一瞬:“……右邊。”
楊漢鼎就要用刀去挑魏打更的手臂。那個士兵跑上前:“長官快別碰!這鼠病見血就死呀。”話雖如此,楊漢鼎顯然還有疑心。
沈鳳梅突然哭倒在棺木旁:“哥——你死得好冤呀,只不過劈了捆子柴轉眼就沒了命,天呀,你睜眼看看呀,哥,你讓妹子以後怎麼活呀,哥呀——”悽慘的哭聲引得悲風陣陣,擡棺人有的竟嗚咽了起來。
楊漢鼎看得心煩,一揮手:“住口,趕快走!”隊伍如獲大赦,趕快擡棺的擡棺,打幡的打幡,吹打起來繼續走。突然,楊漢鼎用槍一指譚逸飛的頭:“慢着!你和我們去那邊,要讓我發現你們假借埋屍逃走,我頭一個就斃了你!”譚逸飛怔了一瞬,示意發喪的隊伍向前走去。
_
宋宗祥和一隊團丁打馬回程,忽然“籲——”地勒住馬,仔細看去,山路上全是馬糞和軍人的靴印,看來埋伏不少。正待再看,山林中一陣亂槍,將宋宗祥小隊打散,他忙一揮手,全隊打馬回騎。宋宗祥勒繮心驚不已:“原來早有設防,這要衝不過去,那鎮裡……”正猶疑間,只聽鎮北方向已響起槍聲一片,更加令人心急如焚,突然宋宗祥下馬,隻身向林中躥去,兵丁們叫了聲“大隊長!”,均下馬跟着宋宗祥上坡,一隊人向北門方向摸近,忽見冥樂中沈家班擡棺從坡下走過。
宋宗祥有些詫異,吩咐道:“你們幾個先守在這裡,你們兩個摸進鎮探探,我跟過去看看。”小隊聽命分頭行動,宋宗祥向發喪的隊伍追去。
見到已走出北門很遠,沈鳳梅回頭看看:“成了,差不多了吧。”戲班的人“嘿喲”一聲放下棺木,紛紛腿軟地坐倒在地。沈鳳梅上前將棺木打開,“魏大哥,出來透口氣吧?魏大哥?”只見棺材裡的魏打更氣若游絲地哼了一聲,將本已心懸到嗓子眼的人們逗得笑起來。
“敢是棺材裡舒服,不願出來了嗎?哈哈!”
魏打更氣道:“你們睡一個試、試試,我讓你一輩子都別出來。”
沈班主低聲道:“大夥都小聲點,別再把那些當兵的招來。”
沈鳳梅道:“班主說的是,咱先找個地方把棺木埋了,按原路回去,魏大哥把衣服換了,等到天色暗些再繞別的路回鎮上。”
沈班主面有怠色:“鳳梅,既然出來了咱還回去呀?傢伙什我可都帶來了。”
“是啊,不如趁機走了算了,咱們本來就不是九仙鎮的人,何必回去陪葬呢?”
“這是幹什麼?”沈鳳梅詫異道:“不是說好了幫九仙鎮度過這一難嗎?再說,咱們不回去,譚先生怎麼辦?他還在那老總的手裡呢。””
“還是鳳姑娘講義氣!”魏打更不由來氣:“你們這幫貪生怕死的傢伙,都走都走,戲子無、無情這話一點不假!
“鳳梅……”沈班主仍想再勸。
沈鳳梅態度堅決:“要走你們走,我不走,我不能對不起譚先生,不能對不起大隊長!”
只聽林中一聲喝采“好!”衆人一驚,宋宗祥從坡上下來,讚許地盯着沈鳳梅,沈鳳梅乍一見他,心突地跳起來。宋宗祥也不說話,對其他人更是看都不看一眼,拉住沈鳳梅就按原路返回,沈鳳梅吃驚下也未及多想,走出一段終覺不妥,偷偷將被拉住的衣襟抽出,見二人越走越遠,沈班主呆了一刻,帶人畏畏縮縮地跟在後面。
沈鳳梅儘量平靜着心跳,低聲道:“大隊長,這支隊伍確實是流亡散兵,那長官曾從吳驢子刀下救過我們班子,本是仗義之人,不知今天爲什麼大舉進犯?”
“散兵遊勇不過是草莽之氣,佔地爲王纔是本性。”宋宗祥讚道:“沈老闆將他們擋在鎮外,真乃奇女虎膽,宋某爲九仙鎮謝沈老闆的大義。”
“大隊長不必客氣,全仗譚先生妙計,鳳梅行走江湖,只是略盡道義而已。”
“哦?是他?”
沈鳳梅點頭:“正是他。您出鎮之後,府上就被圍了個嚴實,大夥心裡不安實,都想來打探些消息,若不是譚先生演了一出空城計,只怕夫人還真難應付。譚先生造酒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只聽了那夜軍官的一句滇南口音,便大膽設下這個肺鼠疫之計,那長官本已衝入北門,也被我們嚇得退了出去。”
沈鳳梅講得平平淡淡,宋宗祥卻聽得心驚,他可以想象若真是大批鎮民涌入府上,府上家丁斷難擋住,虎子也已重傷,若真是他們心急進府砸搶,必傷到嘉琪和孩子們,呀!真是失算!幸而有譚逸飛解圍,這小子好機靈!好膽量!思及此,再一看沈鳳梅,不由又擔心起來:“你就不怕那槍真走了火?”
沈鳳梅淡淡一笑:“人生本就無常,一個戲子,這樣死倒還壯烈些。”
“不許你這麼說!”宋宗祥突然抓住沈鳳梅的手,深深地盯着她。這一舉動令所有人都傻了,沈鳳梅臉紅地急欲抽出,卻被宋宗祥緊緊握住。鳳梅擡頭,迎上宋宗祥熾熱的目光,心中情意已全然釋放,羞得鳳梅趕忙移開眼神,不敢對視。
熊二疾馳而來:“報告大隊長,譚先生被兵匪押上坡了。”
“哦!”宋宗祥神色一肅:“熊二護送沈家班,熊三找世章調兵過來,其他的人跟我走!”
沈鳳梅抓住宋宗祥衣袖,又害羞地即刻放手:“萬事小心!”宋宗祥心中一暖,點點頭,領隊向北門馳去。
_
楊漢鼎押着譚逸飛從竹林中走來,在一小片空地停住,譚逸飛回身,兩人不禁縱聲大笑。
譚逸飛道:“多謝楊兄神助,不出三日,小弟必當借花獻佛,敬奉楊兄萬元軍資。”
楊漢鼎笑得更是爽朗:“老弟好個三才陣,佩服佩服!
你道如何,原來這劫鏢圍鎮本是二人定的連環計!自那夜逸飛暗助楊漢鼎圍殲吳驢子之後,便知自己行蹤定然瞞不過這位軍校莫逆。二人在講武堂同吃同住,同武同訓,同是穆教官最珍視的弟子,又同時喜歡雪薇,當真是焦不離孟的好兄弟。本約好畢業後一同沙場報國,卻因爲譚逸飛突然銷聲而音信斷隔。雖一別兩年,但二人太過熟悉,只一場夜仗便認出彼此。於是等漢鼎送雪薇回滇之後,逸飛便暗中前來拜訪,兄弟重逢,不禁灑淚把酒,當真是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鍾。譚逸飛將自己痛別雪薇所負重任一一道出,只因漢鼎是他唯一過命的兄長,漢鼎聽來氣憤,當場便要領軍殺進九仙鎮給兄弟報仇,卻被逸飛急急攔住,將復興家業重振聲譽的宏大計劃再細細講來,漢鼎不由佩服,二人均是兵法精英,兄弟倆便定好這一系列的計謀。
那日譚逸飛接到七虎轉告,說繆世章約他夜入商會敘事,又得知宋宗祥出鎮打獵,他便知對方必在此夜有所動,趕快將此良機密報漢鼎,漢鼎遂埋伏山林,將七虎鏢隊劫了個驚天動地,實際只有百八十人的隊伍,漢鼎命令遍撒彈殼造成了千人團衆的錯覺,將七虎和繆世章唬得心驚膽顫。譚逸飛早探知候府戍邊路遙,便故意讓漢鼎定下三日攻鎮的噱頭,令宋宗祥不得不調集所有人馬對陣,其實哪來的千軍萬馬,不過又是兩兄弟的一出草船借箭。
_
九仙鎮東門外野地,雙方尚在對壘。
從望遠鏡中可以看到對面山防的隊伍,握望遠鏡的營長嶽壑邦嘿嘿嘿笑起來。濃霧中,他背後的隱隱“大軍”實則均是稻草所扎,被幾輛馬車拖行着。嶽壑邦笑着自語:“打了這麼多年仗,頭一回知道啥叫草木皆兵,嘿嘿……”
他身旁的士兵聽了,不由問道:“嶽哥,這是啥陣式,給咱講講?”
“講講?”嶽壑邦故作深奧:“這是三才陣,不懂了吧,是咱大哥從講武堂學來的,你們能懂嗎?”
士兵一頭霧水:“啥……是三才啊?”
嶽壑邦搖頭晃腦:“三才者天地人也,天就是天時,早上趁着大太陽咱們發兵,遠遠就被九仙山防的探子看到啦,這不,那頭兒趕緊領了大批人馬和咱對陣來了不是?現在你看,霧氣多大,咱這些稻草兵才能唬住他們,大哥早算好了,待會兒就下雨,咱馬上回撤,馬蹄子這麼一衝,嘿!叫那撥兒人上哪找咱去!”
士兵們睜大了眼睛:“哦——大哥真神!那第二才呢?”
“第二才就是地利,咱那晚劫了這趟鏢,你知道爲啥?”
“爲啥?”
“就是要在他們認爲萬無一失的地方猛地打他個措手不及,張達小順再進鎮這麼一詐呼,在他自己的地盤都嚇得發毛,現在咱在鎮外大兵一封,這裡外裡不更嚇他個膽兒掉。”
原來那日清晨在錢記茶館危言聳聽的三個漢子原是楊漢鼎的親兵張達王小順所扮,一來擾亂人心,二來也觀察一下鎮中情況。
士兵們驚讚着:“嘿,可不!那第三才呢?”
嶽壑邦道:“第三才就是人和,譚先生先假裝救了那鏢師,再和大哥設下肺鼠疫之計,救了全鎮子,你說,鎮上能不感念他嗎?天地人三才陣,懂了吧小子?”
“懂了懂了!”士兵大爲佩服,使勁點頭:“嶽哥你要不說,我打破頭也想不到啊,還有算計得這麼細的陣式吶!”
_
真讓這士兵說着了,若非兄弟倆的文韜武略,又配合極爲默契,如此環環相扣的陣仗如何能行得這般順暢。兩人高興聊了片刻,楊漢鼎問道:“那夜你自開一槍,怎麼樣了?”
譚逸飛解開衣襟:“已無大礙。”他本是講武堂同屆榜首,槍法身手自然極精,那夜他反手一槍穿肩而過,這招苦肉計果真奏效,立時將七虎人心收復。
突然,林中傳來一人清悅之音:“好一齣裡應外合的三才陣!兩位講武高足竟以此誆取民財!”
譚逸飛和楊漢鼎聞言大驚,楊漢鼎“噌”地躥入密林中,只見一人站在樹後,正是美麗絕倫又滿目怨氣的穆雪薇。楊漢鼎驚異道:“雪薇?怎會是你!”
穆雪薇道:“你放心,這回我已和娘講清了,你的大營我也認得,這便尋了來!”
“怎可如此,
你也太任性了!到了營邊也不找我,就這麼冒冒失失地跟着,你沒看這槍槍彈彈的,萬一傷了你怎麼辦?”楊漢鼎語氣雖急,話裡話外卻全是擔心。
“我不怕!大哥,你明知我找他找得多苦,明明和他聯繫上了怎麼不告訴我呢!”不待楊漢鼎回答,穆雪薇“唰”衝出林大叫:“談逸飛!”
譚逸飛驀然轉身,驚起一陣竹葉飄飛。霎那間,兩人心潮翻涌無比激動。雪薇淚珠早已滾落,傾世容顏令人心碎。多少的思念,多少的追尋,終於終於是見到了!深深對視中,譚逸飛突然移開目光,強自按住心神,淡淡道:“穆小姐居然在這兒,真令人意外。”
穆雪薇只覺心咯噔一下:“你,你叫我什麼?你叫我什麼!”
楊漢鼎伸手欲拉她:“雪薇,此地不是講話之處,我們回營再說……”話未說完,“唰”穆雪薇一把槍已正正對準譚逸飛,楊漢鼎急道:“雪薇,你幹什麼?”
穆雪薇神情凜然:“穆雪薇已在爹靈前立誓,找到談逸飛的第一件事,就是代先父問他一句話,爲何逃婚而去!”
真真一語驚心!沉寂片刻,譚逸飛冷冷道:“當年信中早已言明,養母大喪,我需守孝三年禁免一切紅事,還不夠清楚嗎?”
“那三年之後我們再成大禮不就可以了?以你我之情,別說三年,就是十年八年我都能等!除非……”說到此,雪薇不由頓了頓,咬牙道:”除非你已有妻室!”
譚逸飛心頭猛震,林風呼呼刮過,竹葉唰唰作響。他心中真是百轉糾結,深深地望着雪薇,忽然面色一凜,驀然移開目光,冷冷道:“是!我已有妻室。”
“嗡——”穆雪薇只覺眼前一黑,站立不住,楊漢鼎趕快扶住。只聽雪薇大叫:“你胡說!我們立過誓的,我們訂了親的,我此生已經是你的人了,你,你怎麼可能已有妻室,不可能!不可能——”
譚逸飛眼中的心疼一閃,又變爲冰冷:“那日我不曾出席,你我怎算訂親?”冷冷逼視過來,“再者,你我拜過堂嗎?你我行過花燭之禮嗎?怎說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不妨講得再明白些,今天設這個陣式就是想誆筆鉅款和夫人富貴終生,哼,即使穆小姐甘做侍妾,譚某也受之不起,哈哈!”
_
此時宋宗祥的小隊已至,下馬悄聲爬坡。
_
譚逸飛每說一句,穆雪薇就往後退一步,身子發抖,淚珠模糊了視線:“住口住口!這兩年,我吃了多少苦,走了多少路,有多少次都差點沒命了!我,我最怕的就是你、你負心,你負心了!我不敢想不敢想!我在夢裡都會被這個可怕的念頭嚇醒,居然…居然現在你親口說了出來!”
楊漢鼎急道:“不是的!逸飛他……”
譚逸飛打斷,並用眼神示意楊漢鼎:“正是如此,所以纔會隱名埋姓一了百了,穆小姐這就請回吧。”
“一了百了?你背叛了我,更背叛了爹的教誨,你負情他最心愛的女兒,你用他教你的陣法去誆騙百姓,枉我爹視你爲他最器重的學生,他最器重的學生卻給了他至命一擊!”“砰”憤恨已極的穆雪薇擡手就是一槍,晚風中山鳥四散。
_
已看到林中人影的宋宗祥一行不禁一驚,均停住腳步。
_
楊漢鼎大叫:“危險雪薇!把槍給我!”
穆雪薇此刻唯直直怒視譚逸飛:“爹本就重病纏身,你不辭而別對他更是雪上加霜,要不怎麼會這麼快就丟下我,丟下娘,丟下我們這個家……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你不但沒有半分悔過,反而這麼薄情寡義喪德禍民,於公於私,我都要替爹軍法處置!”她越說越恨,一步步將譚逸飛逼至坡沿,林葉中譚逸飛已隱約看到宋宗祥一行人影晃動。突然他雙手疾握穆雪薇的手槍:“穆小姐要說恩師因不肖之徒仙逝,要在下償命理所應當。”
穆雪薇的手顫抖起來,譚逸飛已扣向板機,穆雪薇反欲掙脫,爭搶中二人不禁對視。一時間,二人在軍校蜜戀時的美好時光浮現眼前,他們在湖邊騎車,在林中下棋,在留聲機前跳舞,在山間躍馬……穆雪薇不敢再想,突然大叫一聲,猛力將槍口對準自己,手指按下板機:“爹——女兒下不了手啊,女兒去陪您!”譚逸飛大驚,迅疾將手槍猛力調轉過來。楊漢鼎大步跑上前,就聽“砰”的一聲,所有人驀地停住,譚逸飛一身是血滾下坡去。
“逸飛——”楊漢鼎急上前卻未拉住,穆雪薇看了看手中的鮮血,極度失措:“我殺了他,我殺了他,我殺了他——”她只覺頭一黑,悲悽暈倒在楊漢鼎懷中,如一朵悽美的花兒緩緩飄落。
“咕嚕咕嚕”譚逸飛的身子延坡急速滑下,被宋宗祥眼疾手快扶住,不待細說,一把將他背上,手一揮,一行人疾速下坡,身後,已響起楊漢鼎的馬蹄聲:“敢跑!老子斃了你!”
_
宋宗祥一行下了坡,迅速上馬列隊,只見繆世章帶隊從東邊跑來,宋宗祥不由喜道:“世章!”
“大隊長,咱們的主力還在與軍匪對峙,我先帶一小隊人來馳援。”
“好!”
就聽北門方向一陣“嗒嗒嗒”的馬蹄聲,傳來七虎的大喊,行到近前,七虎幾乎摔下馬:“大哥!二哥!
“虎子,你怎麼來了?”繆世章擔心問道。
七虎急道:“譚先生他們出去這麼久都沒回來,我哪還待得住呀?呀,譚先生!”
譚逸飛左肩鮮血淋漓:“逸飛不礙事,多謝幾位相救。本想脫身向大隊長報告,不想卻牽累了各位。”
宋宗祥搖頭道:“無妨。對陣一天也該有個了斷了!不然還以爲我九仙山防真是懦夫嗎?”
正說着,楊漢鼎一隊人“嗒嗒嗒”下來,雙方在坡下形成對峙。陰霧的天色灰暗沉沉,冷風中已帶來潮溼的氣息。二人均是威風凜凜,氣宇軒昂,均心中暗想,若非如此境遇,與他對酒當歌定是豪氣干雲。
宋宗祥先道:“在下九仙鎮山防隊長宋宗祥,敢問長官如何稱呼?”
“楊。”
宋宗祥抱拳一禮:“楊長官,幸會!陳兵九仙不知是何用意?
楊漢鼎冷笑:“如今各軍都在擴充營地,宋隊長何以明知故問?”
“哦,正是正是,只是楊長官有所不知,這九仙鎮現屬衛戍軍侯司令的領地,楊長官不如再找找其他地界。”
“大膽!敢是要拿姓侯的來壓我嗎?”楊漢鼎一怒拔槍,繆世章和七虎一驚,打馬向前,分立宋宗祥左右。七虎吼道:“要動手,來啊!”楊漢鼎“啪啪”兩槍打在繆世章和七虎馬足前,七虎馬驚,摔下馬去,繆世章趕快下馬去扶。楊漢鼎大笑:“哈,侯司令的山防都是這等貨色嗎?”七虎大怒,被繆世章緊緊按住。
宋宗祥卻沒有半分怯意:“拜楊長官所賜,我生龍活虎的兄弟竟成這般模樣?”
“不錯,是我乾的怎樣?我就是斃了你鎮上的人又怎樣?在林中不老實待着,竟敢漫言鼠疫動搖我軍心,犯大忌者必殺!”楊漢鼎說着,竟擡手一槍射向譚逸飛,衆人均未反應過來,宋宗祥已疾速擋在譚逸飛前面,“砰”一槍正中肩頭。
“轟”天上一聲驚雷,衆人大震,譚逸飛亦是絕未想到,雖知楊漢鼎這槍不過是在衆人面前做做樣子,但宋宗祥如此慷慨相護令他不由呆住。就宋家與談家的大仇,又對他極度疑忌驅趕,這槍要真是要了我譚逸飛一命,不是正中他宋宗祥下懷嗎?
要知宋宗祥自從接下父任,便一直自視是九仙鎮的大家長,雖平日威風八面,對鎮民卻是真心愛護,宋府獨擔全鎮兵稅,新興的字號也是賦稅減半,譚逸飛客居九仙,又力護宋府家眷平安,於公於私,這一槍必爲他擋下!
_
宗祥在陣前面臨生死,此刻的樑嘉琪在臥房中更是惶惶不安。
天色已是黃昏,只聽“轟”一聲驚雷,大娣二娣三娣嚇得躥到樑嘉琪懷中。煙雨迷迷濛濛地飄來,潤溼了窗前的繡巾。嘉琪摟着三個女兒坐在牀前發愣,眼睛直直的看着窗外。宋宗英在房中來回的走:“嫂子,哥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雖如此說,那滿眼焦急明明顯顯地寫在臉上。
_
宋宗祥鮮血迸出卻面不改色:“楊長官,我九仙山防護的是全鎮平安,他本是異鄉人爲我九仙運屍,怎可讓他命喪於此。”舉槍對着自己,“他犯的過失由我來償!”
“大隊長!大哥!”繆世章和七虎急叫。
宋宗祥頗爲平靜:“一槍已過,長官若不滿意,宋某就替你再來一槍,直到長官滿意爲止!”譚逸飛是感動是震驚,怔怔地看着宋宗祥。
繆世章忙道:“楊長官也都看到了,我九仙鎮禍染鼠疫,生死難料,不值得長官趟這趟混水。”
張達適時上前:“大哥,這肺鼠疫兄弟們確實,很怕……”
“出兵一趟,總不能空手而歸吧?東門外幾百個兄弟都還等着犒賞呢。”楊漢鼎沉吟着。
繆世章是何等眼力,忙道:“楊長官軍旅勞頓,既然客過我九仙鎮,山防理應略盡東道。
宋宗祥立刻會意:“我願捐資助軍以慰長官之精銳,還望楊長官笑納。”
“哦?這個嘛……”楊漢鼎有些心動。
繆世章:“望長官看侯司令的金面,給在下等一個爲國助軍的機會。”
七虎急於反駁,被繆世章死死拉住。以他的個性拼死又如何,還白白給這幫兵匪洋錢,真氣死個人了!他哪知宋宗祥乃是審時度勢,自知兵力遠不如這幫軍隊,真要硬碰硬,怕是他們真能踏破九仙,那時便是全鎮血光!
楊漢鼎沉思片刻,終於鬆口:“好!看你等誠意可嘉,宋隊長又這麼義氣,兩萬!”
宋宗祥點頭:“一言爲定!明日必將送到營中。”
“不必!”楊漢鼎指了指譚逸飛:“此人有膽擋我進鎮,就讓他一個人來送,也算對此事做個了結。明日酉時,東門三裡外自有人接應。”
繆世章忙道:“全聽楊長官吩咐。”
楊漢鼎得意地一笑:“哈哈,你們也別暗自咬牙,既然能頂着雷押那樣的貨,黑財想必早就賺得流油,兩萬大洋真是便宜了!”
宋宗祥疑道:“長官說的是什麼貨?”
繆世章和七虎一驚。
譚逸飛趕忙插言道:“長官既已談妥,可否讓老總們讓條路,我們也好趕快回鎮籌款。”只見楊漢鼎手一揮,衆軍回撤走遠。“譁——”雨開始下起來了。四人互相注視着,均是心潮難平。
_
繆世章忙護送宋宗祥和譚逸飛去安郎中醫館療傷,宋宗祥不忘叮囑手下立刻跟蹤楊漢鼎,待得安郎中將他的子彈取出,熊三熊三卻回報說雨剛起的時候,對方陣前便突然生出一道大火,如屏障般沖天而起,這兵匪會使妖法不成,怎會瞬間就變出草料松油來了?待得大火被雨燒滅,對方的馬蹄車轍已全被沖刷得乾乾淨淨,根本無從追蹤。宋宗祥呆了一刻,不由佩服楊漢鼎的用兵之術。隔壁診室休息的譚逸飛不由暗自好笑,那草料本是僞裝成大軍的“假兵”,燒掉後更可輕身撤退,想來明日魏打更必定傳得神兵天降一般。
_
直到將宋宗祥送回府中,繆世章纔想起商會一天公務尚未處理,便又拖着一身疲憊向商會走來。
此時天色已晚,同仁均已回家,繆世章正樂得清靜,忽見一人正恭候在會長辦公室門邊。來人正是柴日雙,彬彬有禮的外表掩不住目中狡詐。他本早就要來九仙鎮,車行半路,得知九仙正鬧兵匪,柴日雙生怕性命之憂,待今日午時夥計來報說九仙兵匪已撤,宋宗祥大隊回鎮,他這便迫不及待趕來,好叫宋宗祥措手不及。及至九仙,得知宋宗祥府中調養槍傷,來客一律不見。柴日雙略思片刻,便打聽了商會所在,信步前來,他早聞繆世章乃是宋宗祥心腹,此事便從他這裡敲打敲打如何?
繆世章只覺心中一沉,他當然明白柴日雙是爲煙土而來,想來他早知熊家兄弟的關係,那夜未按時交貨,今日便趁九仙有難前來趁火打劫,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六章結束,待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