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纓的房中燃着燈燭,蠟淚點點,沿着蠟身滾落。這間屋子不大,也沒什麼特別的裝飾,只擺着幾盆蘭花而已。然而從窗子望出去,卻正是山水畫般的叢竹景緻。
山纓躺在牀上,手垂在牀沿,卻碰觸到了一些什麼,颳了她的手。仔細去觸摸,才發覺是拙劣的小孩子的刻字,一個歪歪斜斜的“闌”,已經不知道存在多久了。山纓的眼淚滾了下來,心裡痛得發顫。
“叩叩”禮貌的敲門聲:“姑娘,睡了麼?”是安易,少年聽起來似剛哭過,傷心痛心。
“阿易,進來吧。”山纓忙拭去自己的淚,坐了起來。
安易垂着頭,不敢看山纓,低低的說着:“我是來向姑娘道別的。”
“阿易?你怎麼了?”山纓卻奇怪。
安易梗着咽喉,卡得嗓子難受:“我才知道,原來那兩位肖公子是大啓宰相肖恪的兒女。我,不能留在仇人的家中。可是,二叔,將軍,將軍他要替肖衍林做事。我,我只能自己離開了。”
“阿易,連你也要離開他?”山纓心中一緊。樹林中,他曾經的僚友說要殺他,如今,連安易也要走。他的身邊還剩下了什麼?
“我,我沒法做到,將軍的大度,可以,替毀家滅國的人,做事。我做不到。”安易跪了下去,向着山纓磕頭,“阿易這就走了,不能服侍姑娘了,還望姑娘勿怪。”
敲門聲又起:“姑娘,可以進來麼?”是阿僕。
“姑娘,我走了。”安易迅速的爬了起來,抹了把臉。
“進來!”山纓忙應了,想教安易與阿僕見面。
唐更闌走進來,就見着不肯再看他的安易,於是笑了:“阿易也在,太好了。”
安易哼了一聲,彆着身子。
唐更闌向着山纓笑問:“我是來問姑娘,是今晚跟着阿易走,還是明天跟着我走。”
山纓怔住。安易更是發愣。
唐更闌笑着:“明天我要出門,替肖公子做些事。然而曹公子還要留在這裡,我有些擔心……所以,想問問姑娘的意思。其實我倒是覺得,姑娘跟阿易走比較好。”
“我跟着你。”山纓絕然。不管她怎樣看待唐更闌的感情,她依然明白阿僕的爲人。連安易都離開了他,若是她也要走,他就真的衆叛親離,孤身一人了。
唐更闌卻怔了下
。他原想山纓不會再原諒他的,然而山纓仍是肯陪在他身邊。心裡五味雜陳,良久才笑說:“好。那姑娘跟我走。”轉向安易,“阿易,”擡手去揉安易的腦袋,卻被厭煩的避開了,他的手落了空,“好好保重吧。”
“不勞將軍費心!”安易譏嘲,又恭敬的轉向山纓,“姑娘還有事麼?若是沒了,阿易就走了。”
見着安易毅然離開,唐更闌除了笑着,卻沒了別的表情:“姑娘歇息吧。明兒一早就要動身的。”
山纓不會忘記,曹倚墨躲在肖衍林身後的怨毒表情,那雙比毒蛇還噁心的眼睛直盯着阿僕,要將他毀滅一般。
“唐將軍,真的要帶着山纓姑娘走?”肖衍林不禁問,“難道不怕時間不夠麼?”他倒是沒想過要把山纓留給曹倚墨。唐更闌和曹倚墨,對他來說誰的價值更大不言而喻。何況就那兩人對山纓的態度,也該是唐更闌得到人的。
肖衍泉卻與哥哥相反,替曹倚墨打抱不平,恨極了那對“狗男女”,不能忍受看着那兩人一起。
唐更闌只笑着搖頭,等山纓上了車,就駕馬離開了。他的戰馬飛雲被栓在車旁,他自己卻做起了車伕。
一路上唐更闌趕得緊,山纓也就由着他。兩人都沒什麼話說,沉默佔了大半的時候。即使只剩了兩人同行,山纓卻不再給唐更闌抱着走,唐更闌也不再攬着山纓睡。兩個人隔着極大的距離,像兩個偶然搭伴的陌生人一樣。
如此過了七八天,已經到了泰揚城附近了,就是距離夜山也不再遙遠。
唐更闌撥動了篝火,烤着一隻抓來的兔子:“姑娘,我想送姑娘回夜山。”第一次說出了他的想法。
山纓緩緩搖頭:“回不去了。”天帝給了她一年的在外時間,“夜山被封了。”此時的夜山不要說凡人,就是她也是進不去的。
唐更闌靜默。夜山被封是什麼意思?他不懂。但是明白,山纓現在沒法回去了:“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委屈姑娘,跟着我了。”將兔肉片成剛好入口的小片,裝在一個小碗裡,遞給山纓,“姑娘,前頭危險,路也不大好走。我,時間有些緊,想騎馬趕路,可以嗎?”他原想着送山纓回夜山之後可以毫無顧忌,到時自己騎馬卻是快的,不怕時間不夠。然而既然山纓不能回去,他就不得不從現在開始抓緊了。
山纓頷首,端着碗,咀嚼着
兔肉。
氣氛沉默尷尬,竟是如此難捱。唐更闌突然聽覺了一些細微的響動,警惕起來。一把抱住山纓,踢滅了篝火,到一旁的樹叢裡躲了起來。
才一藏好,就有兩個人走過來,拖沓着腳步,怨聲載道。黑夜裡模糊,只能見着都是官差打扮。
“唐更闌,又是唐更闌!”這一個的聲音唐更闌認識,竟是曾一起做苦力的齊亭,“老子就栽在他手上了!之前就想着能得點子錢過點好日子,結果老子一場空!現在又是他!害得老子大半夜的還得在外頭亂走!”
“認命吧!”另一個嗤笑,“要不是因爲你認識唐更闌,還能教你來找人?也不知道上頭怎麼得到的消息,非說那唐更闌現在應該到了這附近了,讓我們抓人!”
“要我說,人跑了還能回來?現在不定躲哪去了呢!”齊亭不以爲然。
“可是告密的說的可都是對的,說他一臉大鬍子,帶着個跛腳蒙面的女人。你不是也見過的?”
“那女人是他家姑娘,珍重得跟寶貝似的。其實是個半邊臉全是紅斑的醜八怪!”齊亭唾棄。
唐更闌緊緊摟住了山纓,怕她被那樣的言語傷害。山纓已經很久沒有被阿僕這樣環住了,貼着他溫暖的胸口,他的心跳都好像傳到了自己身上。
“齊亭,你看這是什麼!”官差驚叫,指着地上的篝火。
“找找,附近沒準還有別的!”齊亭立刻緊張了,拔出了刀,四處亂揮着。
唐更闌早已把車和馬藏了起來,倒是不怕那兩人找到,也就由着他們胡亂去尋。
官差顯然比齊亭有經驗得多,他一邊走着,一邊用刀撥着草地樹叢,不時的刺一刀砍一下,是bi人現身的手段。
山纓眼見着明晃晃的鋼刀bi到了眼前,阿僕的手卻在她面前護住了。
“有人嗎?”齊亭哆哆嗦嗦的問。他見過唐更闌的本事,要真是唐更闌,他遇着只有死。
“沒有。”官差卻放鬆了,“大概是以前什麼人留下的。行了,走吧。”帶着齊亭,兩個人晃晃悠悠的又走遠了。
唐更闌這才自樹叢裡出來,面色霜冷:“他們是去搬兵的。姑娘,我們得立刻走了。我不想在這裡與他們多做糾纏浪費時間。”他抱起山纓,“姑娘,唐突了。”找到馬,棄了車,摟着山纓一起騎着飛雲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