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近自己家,櫻子的步子越慢,彷彿她家是塊磁鐵,磁性跟櫻子正好相同,每走一步,櫻子都要費好大勁兒抵銷阻力。
青松心情倒越來越激動,步子歡快,覺得自己一旦跨進了櫻子家的門,就成了櫻子家的人。櫻子家是塊磁鐵,吸引着青松往前走。
青松隨櫻子走進櫻子家。客廳牆面上掛着的櫻子家全家福大照片立刻吸引住他的目光。
“看出哪裡不一樣?”櫻子邊脫外套邊問,白毛衣裡隨即鼓起一對小貓。
“一模一樣。”
“嘻嘻,妹妹的紅色美人痣在左邊眉梢,我的在右邊眉梢。”櫻子幫青松褪下紅色羽絨服。
櫻子去榻榻米中間小桌邊,倒好煎茶,拉青松落座。
“我們家可沒松田先生家房子大。這是客廳兼飯廳。平時,就妹妹,我,還有媽媽。”櫻子的手指指點點,忽然停住,定定指向一面稍大的房門,又連忙收回,彷彿觸到了一個什麼燙手的東西。
順着櫻子的指頭,青松看到客廳邊有一小走廊,小走廊一邊兩道小房門,另一邊一道稍大的房門。
“你媽媽不知道我要來東京?”
“不知道。你電話裡說你要來東京的時候,媽媽和妹妹已經去了夏威夷。”櫻子鼻子一酸,埋頭哭了起來。
“怎麼啦?櫻子。”青松繞過小桌,雙手着地,一把抱住櫻子。
“媽媽還是不……”
“哦……”青松手微微鬆開,心裡七上八下。也難怪,她媽媽從沒見過我,自己要是早幾天打電話,通知櫻子自己要來東京就好啦。
青松起身,去門邊旅行包裡取出禮物。
“櫻子,喏,這是送給媽媽的絲綢衣服,夏天穿着涼快。這是送給妹妹的小挎包。”
“謝謝,”櫻子雙手接過,放上小桌,轉身問,“我的呢?”
“你的,在這裡。”青松指指自己的心臟位置,“哎喲!你怎麼像一頭母老虎一樣撲上來嘛?啊!榻榻米好硬,幸好倒在下面的是我。”
好半天后,倆人起身,坐回小桌,相對無言,似乎都在跟自己內心的什麼東西搏鬥。
“帶你參觀我的小閨房吧,來。”櫻子終於開口說話,起身。
青松跟進櫻子的小閨房。噫,小閨房裡瀰漫着嬰兒般乳香。小梳妝檯上,擺着小圓鏡子,化妝盒,一指高的青瓷小花瓶裡插着一小株臘梅。牆面上一張白紙,上畫一個大眼睛小虎牙小姑娘正雙手合十向着天空祈禱。嘿嘿,肯定是櫻子自己畫的。牀上一個布娃娃好乖。小牀好小,倆人一起睡,人就得摞上。
“這就是我的小閨房,嗯哼。” 櫻子翻開枕頭。
啊?!紅絲巾折成心形啦?!你晚晚睡覺都枕着紅絲巾?不會是拿出來貼在胸口睡的吧?
青松一把抱住櫻子,眼角餘光從櫻子秀髮間掃到,櫻子一隻手在她自己身後飛快地撥開小牀上的布娃娃。
“嘭!”
“譁!”
“不!”櫻子猛推開青松。
倆人坐起到牀沿。
“櫻子,抱歉。”
櫻子沒吱聲,目光驚慌地望一眼青松,趕緊別開臉去,忍不住又回頭,見青松也正在朝自己回頭,趕忙再次別開臉去。呀!他眼睛裡分明有個妖魔探出頭來。不,那個妖魔不是躲在他的眼裡,分明躲櫻子我的心裡。也不是躲在櫻子我的心裡,分明是躲在櫻子我心下面某個黑暗地方。那個妖魔在體內好深的地方拱動啦!
青松起身往客廳去,坐到榻榻米小桌邊。
櫻子跟來,坐到對面,默默倒茶。
倆人忽然成了啞巴,彼此都找不到要說的話。
櫻子在心裡詛咒:妖魔,快回去!
“我,我,我不想在我媽媽家裡。”終於,櫻子喉嚨梗了梗,輕聲說道。
青松內心忽然平靜,望着櫻子那張娃娃臉,升騰起要那張娃娃臉永遠是一張娃娃臉的神聖情感來,手伸過小桌,端起櫻子的下巴,說:“櫻子,我從小有個習慣,最好的東西總捨不得吃,要留着。”
“櫻子爲你留着呢,櫻花3月爲你開。”忽然,櫻子以手着地,繞過小桌,撲將過來,抱住青松,“3月裡,我做了你的新娘,可別忘了你的諾言,九寨溝新婚旅行,10月裡你得爲我補上。”
櫻子的紅紅櫻花又欲湊上。
青松兩個指頭一阻:“別再折磨我了。你再折磨我,我怕我會提前做新郎。”
“不!我要,那……好吧。” 櫻子鬆手,起身,欲走還留。終於,喉嚨梗了梗,轉身,擡手,說,“盥洗間在廚房邊,被子在壁櫥裡。明早,我叫醒你。晚安。”
櫻子一走,青松關燈。
黑暗即刻壓來,壓得青松透不過氣,心裡惶恐,狠捶自己腦袋。不洗澡了吧,沒勇氣面對自己赤裸裸的肉體。人一旦脫光了衣服,跟獸類就再沒區別。
青松從壁櫥里拉出一張被子來,和衣躺下,左轉右轉睡不着。櫻子進房時,好像忘記了上鎖?去幫她鎖上吧。算啦,這可是櫻子自己的家。平時就人家母女仨,用得着上鎖?防誰?再說,今晚有我把門。可萬一我睡着了有賊來怎麼辦?還是幫她鎖上吧。
青松起身,輕手輕腳去到櫻子房門,快到櫻子房門了,忽然,聽到櫻子房內有響動。莫非櫻子沒睡?
青松趕緊停住,屏息靜氣,自己的心臟跳得咚咚直響,怕已經被屋裡人兒聽到?
屋裡安靜。青松又欲前行,剛一擡腿,屋裡又響動啦!是小牀減輕重壓恢復原狀的嘎吱聲?櫻子下牀?不可能!屋裡地板上響起沙沙聲?手在門後黑暗中觸上門把手?她在門後?莫非是怕我?這可是櫻子的孃家!是櫻子媽的領地。自己怎麼能趁人家主人不在家,去偷人家的寶貝。不,那寶貝本來就是我的。我不偷,我要來得堂堂正正。櫻子在她媽媽家裡,就是她媽媽的閨女;要入了我的洞房,纔是我的新娘。櫻子說得多美,櫻子爲你留着呢,櫻花三月爲你開。
窗外寒風吹。寒風中,夾雜着偶爾一聲兩聲悠長蒼涼的“賣烤紅薯哦”的吆喝聲。
寒風不知幾時停了。夜,正深,寒風也睡去。
青松這纔想起自己依然站在櫻子閨房門前一動不動。費了好大勁兒,移動開早已僵硬的雙腿,回到自己被窩。躺下後,依然睡不着,眼睜睜數着窗外“賣烤紅薯哦”的吆喝聲。聲聲吆喝,間隔爲何那麼漫長?
早晨,櫻子的房門開了。
櫻子蹦出來嚷:“嗨!阿呆,該起牀啦。去晚了,你可趕不上飛機,只好留在東京嫁給我。東京可不好找工作,我不要你去賣血,要你街邊去賣烤紅薯哦。”櫻子拖長音調,再次吆喝,“賣烤紅薯哦—。”
青松猜想:昨夜,櫻子多半也一宿沒睡?眼睜睜數着窗外吆喝,共計有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