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天氣好晴朗,沒雲也沒霧,藍天空蕩蕩。 客人們打扮得奼紫嫣紅。青松帶了羣蝴蝶,歡聲笑語,向溝裡進發。
櫻子跟在最後,肩上披着那條藏族女孩子紅絲巾。
一進溝裡,車裡立刻炸開了鍋。客人們紛紛把臉轉向窗外,有幾個乾脆站了起來,一陣陣“哇”“啊”的驚歎聲,響徹車廂。櫻子更象個孩子,嘴和手都沒閒着。嘴,笑嚷個不停;手,東指指,西指指,引得客人們的腦袋象個撥浪鼓轉個不停。
青松站在駕駛臺邊,面向客人,嘴裡胡說,心裡瞎想。嘿嘿!日本人的臉向來以呆板木訥著稱,就是長腳蚊子叮咬,肌肉也難得抖動一下兩下,橫路晉二就是樣板。可眼前這羣日本人彷彿一下子推翻了這個流行觀點。你看看他們的臉,張張竟然那樣的不同!就是達·芬奇見了也要發愁:這些臉可怎麼畫?蒙娜麗莎無非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似笑非笑而已。眼前這些臉,張張表情竟然那樣的不同!有的臉不見了,就剩一張張開的大嘴。有的眼睛沒了,只留下一條小縫。松田老頭兒更絕,舌頭快耷拉到肚臍眼上去了。不過,這些臉有什麼看頭?車廂最後面那一朵櫻花,纔是我的最愛。不,櫻花哪兒有那樣的靈氣?比起那朵櫻花,老虎海對面那棵楓樹上讓客人們驚歎不已的滿樹紅葉,黯然失色,形同枯槁。
車到熊貓海,客人下車行。林間有棧道,道窄林更幽。
腳下有清溪,溪上有紅葉,葉間有黃鸝。
就兩隻,你嘬嘬我,我嘬嘬你。
一隻賭氣飛,一隻急急追。
空山何寂寥?
灑兩串啼鳴,
繞……綠……林。
青松在夢遊。昨晚,她爲什麼說代我問她媽媽好?難道她沒聽懂我的話?不會吧?漢語裡“他”“她”發音相同,可日語裡發音完全不同啊。
不知不覺,櫻子來到了青松身邊:“別老想着我,客人會笑話你。”說完,站在路邊,等客人走完,又落到最後。
我想你了嗎?沒有啊!臉怎麼燒得很?多半紅得賽過溪邊紅葉。
五花海透明得讓人心醉。一羣羣高原無鱗魚像在空氣中浮動,無依無傍。綠色水草只在魚兒遊過時舒展一下婀娜腰肢,很快又恢復安詳。遠處湖面,五彩斑斕。暖暖秋陽,灑滿湖面,立刻幻化成舞蹈的星星。隔湖山林,紅綠相映,層林盡染,有如天上紅霞也流戀人間,把家搬來九寨溝。
青松心頭默吟:
秋深最好是楓葉,
染透猩猩血。
奼紫嫣紅迷望眼,
春心違時節?
這秋天的九寨溝啊,像個盛裝新娘。新娘?櫻子?青松趕緊快步走到松田先生身邊,裝模做樣地建議這裡拍紅葉最好,那裡拍湖光更妙,好趕走心中遐想。
大隊人馬繼續前行,來到五彩池。
哎!比起櫻子臉上那兩眼清泉,五彩池不過是一汪濁水。趁現在客人四面散落,再問問她去。
“櫻子,在日本真的沒人等你回去?”
“有啊。”
“誰?”
“媽媽呀,昨天不是告訴你了嗎?阿呆。快去照顧客人。” 櫻子一隻眼眨眨, 伸手往青松肩上一推,把青松趕走。
青松邊走邊回頭,去一塊白色岩石邊站定。紅紅的T恤衫倒映水中。周圍森林,凝然不動。五彩池湖面,偶爾有凝脂一樣波紋從對面蕩來。一隻翠鳥飛來,蹲上白色岩石,動也不動。陽光無遮攔地直透水底。水底苔蘚,安詳地曬着太陽;偶爾懶洋洋伸個懶腰,立刻會撞倒身邊一大片正在瞌睡的同伴。水面波紋,在水底追逐跳躍。
青松愁思綿綿。在這太古的寂靜裡,只有那些遊客是多餘。要是沒有那些遊客,就櫻子和我,該有多好。五彩池啊,容得下一汪碧水,卻容不下我的哀愁。
一股淡淡幽香引得青松側頭一望,驚喜道:“櫻子!”
“嗯哼。”櫻子悄無生息地又飄來青松身邊,淺淺一笑,一隻眼眨眨,吐出一對雪白小虎牙。
幾百句話語從青松心底奔涌而來,到了嘴邊,只變成一句:“你來啦?”
“來啦,來看你發呆!”
“我呆嗎?”
“你不呆嗎?”
一陣短暫沉默後,櫻子幽幽地說:“其實,人家知道你在想啥?日本,中國,隔着海。”
“是啊,日本,中國,隔着海,但不遠啊。”青松忽然感到櫻子的心跟自己的心連通啦!又好像一道閃電劃過心的夜空,心底的秘密被透徹照亮!心,快樂得要大叫!
倆人都不敢看對方,低頭看水中倒影。浮光波影把水中櫻子的紅T恤揉碎。微風蕩來,水中兩件紅T恤重疊到一起,祖母綠水草上,盪開一攤血紅。
“櫻子,要是我到日本去找你呢?”
“哼,耍貧嘴,你要是真能去日本找我的話,再說啦。”
櫻子又忙着跑前跑後,照顧客人。
客人們依然忘情於九寨溝山山水水。
可青松眼裡心裡,早已沒了九寨溝,更沒了客人;兩條腿機械地挪動。
櫻子不時在遠處一隻眼眨眨,揮手命令:“走呀!”
青松的腿卻始終挪不動,拖踏着,願意在這九寨溝流連到永遠。
天鵝湖邊。 忽然,一個老太太壓低聲音驚呼:“鴛鴦!”
大家順着老太太手指方向一看:果然一對鴛鴦!
青松耳聽“鴛鴦”,眼裡放光。喲嗬,眼前景象太適合鴛鴦啦!綠色色塊,濃濃淡淡。靜靜清流,蜿蜒妖嬈。水中溝壑,忽寬忽窄。水草從水下蜿蜒而上,曼舞得那麼舒緩、優雅、和諧。一對鴛鴦在清流間徜徉、嬉戲。你嘬嘬我的頭,我嘬嘬你的翎,像人世間一對相親相愛的戀人,不!什麼纔是相親相愛,人世間的戀人更應該向它們學習和模仿。
“撲通!”松田太太滑落水裡。
青松擡頭一看。嘿嘿,松田太太,也許你原本想加入鴛鴦的嬉戲?卻忘記了身上沒長有能夠浮水的羽毛。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青松朝松田太太跑去,櫻子搶了先。水幾乎淹沒了松田太太頭頂,一隻手在水面亂舞。
櫻子抓住水面那隻手,背後一隻手向青松伸來。肩上紅絲巾滑落水裡,隨着清流飄去,在綠色主色調上平添一抹血紅。
青松接住櫻子的手,同心協力,把松田太太拉上來。
松田太太上岸,青松居然忘記鬆開櫻子的手,直到手心被櫻子狠狠掐了一下,青松這才鬆手。
櫻子回頭瞪一眼青松,吃豆腐啊你?借講解之機,勾引本姑娘;借救松田太太之機,又吃本姑娘的豆腐。你膽子越來越大啦?哼!
“去!陪松田先生把松田太太先送回酒店。”櫻子命令道。
“嗨!”青松老老實實遵命。嘿嘿,你的小手握着舒服。嗯?不對,連忙說道,“可是,我是導遊啊,我走了,客人怎麼辦?”
“你去告訴司機,該停的地方停下,我順着指路牌帶客人。放心,這些美景不用你講解,客人們也看得懂。松田太太那邊如果需要醫生,更需要你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