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2點,青松帶上櫻子來到人民廣場公交車總站,見一大羣花花綠綠的年輕人早等在那裡,還有有好多新來不認識的。
一見青松領着櫻子到來,衆人鼓起掌來。
一個青春靚麗的姑娘徑直走向櫻子,操英語說:“我是蓉兒,神山讀友會**。昨天下午,我一接到你男朋友手機,馬上就通知大家明天到西塘聚會,要把櫻子姑娘你向我們全體會員隆重推出。呀!櫻子姑娘,你好漂亮!”蓉兒轉身朝身後衆人操漢語大聲唱,“她就是青松的日本未婚妻!她的名字叫啥哭啦!”
“啥哭啦!” 一大幫年輕人齊齊圍向櫻子,鬧鬧嚷嚷。
櫻子慌了神,隨即鎮定下來,躬身繞圈鞠躬,嘴裡不停地說“謝謝”,眼裡噙滿淚花,你們怎麼比舞臺下的觀衆還要熱情?
一羣年輕人鬧鬧嚷嚷上了停在路邊一輛大巴。
上得車來,蓉兒走向坐在櫻子身邊的青松,命令道:“你,後邊兒去。我要跟我們啥哭啦妹妹坐一起。別忘了本姑娘是本屆神山讀友會**。發展一個日本美眉參加本會,將是本**的一大政績。”
到了西塘,蓉兒領大家前往預定好的明清人家茶樓。
櫻子彷彿女皇,被簇擁着、烘托着、愛戴着,水藍色牛仔褲裡兩條彈腿彈得輕盈,紅絲巾上一朵櫻花笑得燦爛。“啥哭啦”“啥哭啦”四面新朋友都在叫。媽媽,你來看看嘛。他們不拿我當敵人,他們都在對我笑。
涌進茶樓,大家把櫻子擁上正中一張八仙桌正位太師椅。那張八仙桌被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英語,日語,漢語,嘰嘰喳喳。櫻子的頭像個撥浪鼓般亂轉。
“本人提議,蓉兒**提前下課,讓啥哭啦做本會新一輪**。同意的舉手!”一個男青年操漢語大喊一聲。
“我同意!”
“我同意!”
“我同意!”
櫻子周圍一下子森林般舉起一大圈手來。櫻子嚇一大跳。
蓉兒俯身操英語解釋:“大家要我讓賢,請你來當**。”
“哦,”櫻子放了心,又立刻驚慌失措地站起來,“啊?!那怎麼行?我怎麼能搶你的職位?我可以到日本公司駐上海辦事處去找個辦公室文員的工作幹。”
衆人哈哈大笑。
青松獨自走出茶樓,見茶樓邊接一高臺,拾級而上;轉頭一看,身後青瓦一排排自屋頂而下,彷彿梳子梳理過,條條分明。屋頂天空,沉雲翻卷。眼前腳下是一條T形河汊。河汊兩岸是幾百年前的建築。青瓦木雕,古色古香。藤蔓沿着水邊牆縫爬上去,彷彿已經爬了幾百年,還是沒能爬到屋檐。對面是一座石拱橋。石拱橋那邊是不寬不窄河道。水波不興,兩岸房舍,倒映水中,靜靜地,猶如一幅水墨畫,意蘊悠長。一隻兩隻水鳥掠水而去,漣漪擴展開去,俄爾,水面又恢復了安詳。
不多時,暮色罩來。西塘這才睜開朦朧睡眼,那是岸邊次第點亮的紅燈籠。石拱橋成了一輪滿月,一隻烏篷船劃過拱橋,彷彿是從月亮中划向凡間。
青松一仰頭,夜,漸深,冬月邊綴着顆寒星。
青松低頭默吟:
西塘醒來我欲眠,
詩心隨夢到月邊。
回望東海鯨波涌,
花舟一葉破浪來。
不曾想“花舟”真的悄然來到青松身邊,雙膊繞上青松的脖子,打個啵,悄悄說:“大家可喜歡我啦,要我快點兒到上海來爲他們當下一輪**。”
“知道他們爲啥要你當**?”
“知道,要我爲他們帶更多的日本女孩子來。”
“他們沒安好心。”
“嗯,我要把妹妹發展進來。裡面男子個個都好優秀,有的日語講得比你還要好。我悄悄告訴你吧,剛纔我就爲妹妹相中了一個。”
“嘿嘿。你把我們神山讀友會當成跨國婚姻介紹所啦?走,進去。”
倆人進了茶樓。
衆人已經分坐到各張茶桌,依然鬧鬧嚷嚷,有聊天的,有玩殺人遊戲的,有玩撲克牌的。
蓉兒拉櫻子坐到自己身邊。青松跟來。服務員爲青松上一杯青山綠水。青松鼻子一湊,今天的茶味兒苦中帶甜,不,甜中帶苦。
蓉兒扭身抱住櫻子的頭嘰嘰咕咕。櫻子直點頭,嘻嘻嘻笑個不停。
蓉兒的頭越過櫻子,湊近青松:“噯,帥哥,把松田先生漢詩會會員們請到上海來跟我們聯歡,怎麼樣?”
“嗨,人家都是社會名流,誰有興趣跟你們一幫毛孩子胡鬧?”
“啊呸!你纔是個毛孩子。哦,對了,你多半已經不是毛孩子了?”
滿桌人笑,櫻子聽不懂漢語,也跟着笑。
“詩吟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蓉兒又問青松。
“哦,這你們就不懂了,”青松慢條斯理喝口茶,吊起了書袋,“大家知道,中國的唐詩原本是用來唱的,今天,中國人早忘記這個優雅傳統了。可這個傳統卻在日本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來。每每春暖花開,或者秋高氣爽,日本人往往三五結隊,或湖濱,或山巔,或樹林,吟唱唐詩,歌之舞之,頌之蹈之,名喚‘詩吟’。”
“呃,這倒是稀奇,露天卡拉OK。我剛纔跟櫻子說了,請她做我們神山讀友會友好使者,跟松田先生聯繫,請松田先生帶漢詩會成員們來上海聯歡。人家櫻子都答應了,沒看見她剛纔點頭了嗎?”
“櫻子同意不就行啦?”
“好。”蓉兒抽身出去。
青松笑嘻嘻看着滿桌人跟櫻子聊天。
不多時,蓉兒回來,往桌子中間鋪開一張大白紙,嚷:“該我們這桌簽名啦!別的桌都簽完了。”
青松低頭一看,嗯?!
委 任 書
茲委任櫻子小姐作爲本神山讀友會友好使者前來貴松田先生漢詩會接洽,誠邀貴會會員前來上海指導本會全體會員吟唱唐詩。本會期與貴會修百年之好,來往交流,互通雅曲。
神山讀友會全體會員頓首
“你搞什麼?!”青松驚呼。
滿桌人嘻嘻哈哈籤起名來。
櫻子也去蓉兒手裡奪過魔術筆欲籤,青松一把攔住,手背上早捱了蓉兒一巴掌。
“櫻子也是我們的會員,憑啥不讓人家簽名?”蓉兒轉頭操英語慫恿櫻子,“簽名。”
等櫻子簽完名,蓉兒招呼大家站起來,把櫻子拉到大廳正中,又把櫻子身後的人統統趕到櫻子前面,要大家站好。
櫻子老老實實聽從蓉兒擺佈,想招呼站在自己對面的青松過來陪站,沒敢。
蓉兒宣佈:“各位會員朋友們,本會長現在代表全體會員正式向櫻子小姐頒發委任書,委任櫻子小姐作爲本神山讀友會友好使者前往東京松田先生漢詩會,邀請松田先生率領全體會員前來上海,跟我們神山讀友會會員們聯歡。”轉頭操英語向櫻子再宣佈一遍。
“啊?!”櫻子唬得花容失色,“NO!”
鼓掌聲爆然響起。
掌聲中,夾雜着起鬨聲:“請松田先生把他孫女兒也帶來!”
“請松田先生多帶些日本美妹來!”
“我先預訂個日本帥哥!”
蓉兒鄭重其事地先把委任書展開來,向面前展示一圈,再小心翼翼摺疊好,雙手向櫻子奉上。
櫻子推了推,鞠躬,接過,擡起頭來時已是滿臉淚花,雙手顫抖得快要拿不穩那一頁薄紙,感到自己彷彿不是從蓉兒手裡接過委任書,而是從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部長手裡接過委任書,心裡陡然而生出神聖使命感;自己將不再僅僅屬於青松一個人,而是屬於面前這一羣年輕人,屬於這一羣年輕人背後那數不清的人,屬於滔滔東海兩岸那數不清的人。
晚上,大家去月夜泛舟。
來到碼頭邊。蓉兒鬼點子多,又定出泛舟臭規矩:“大家聽好了。人家日本人把唐詩用來唱卡拉OK,我只要你們輪流背誦一首寫月亮的唐詩,背不出來的就當苦力划槳。”
一大羣男生立馬爭先恐後朝岸邊水中烏篷船跑去,你爭我奪,船槳哪裡夠搶?瞎唱八唱:
船前明月光,
疑是水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來划槳。
櫻子望着一羣瘋子,笑個不停,又對着青松耳邊說:“剛纔,我還以爲蓉兒是說笑呢。早知道她是真的,我就不點頭不簽名了,哼!”
櫻子回到東京後當天晚上,給青松打來電話:“嗨,阿呆,我一下飛機,就去松田先生家啦,把委任書交給了松田先生。松田先生可高興啦,要我轉告你,轉告你們那邊的年輕人,他一定組織松田漢詩會會員來上海。嘻嘻,你趕緊準備吧,你不是要開旅行社嗎?這可是一次彩排啊。那些老頭子可有錢啦,這一次你搞好了,他們以後來上海肯定找我們,我們就不愁掙不到錢啦。嘻嘻。”
“啊,好啊,好啊,我馬上聯繫蓉兒制定計劃。”
“哼,松田先生還吹牛,說你說的,中國的詩歌輪不到靠日本人來援助的地步,嘿嘿,這一回,可是你們中國的年輕人自己開口求老夫來援助的。哼,他就會吹牛。”
“嘿嘿,讓他吹吧。魯班門前斧,老師家裡搶學生。”
“魯班?魯班是誰?“
“哦,你不是認識,是我小時候一個鄰居,一個木匠,我以後慢慢講給你聽。“
“哼,騙人。呀,松田先生牛逼吹得可大啦,說我們日本是銀行,中華文明的寶貝全都存在我們這裡,他就是銀行行長。”
“呵呵,好啊,這次松田先生來,我讓蓉兒再爲他頒發一張中華文明銀行行長的委任書給他,他這個銀行行長就名正言順了。”
“啊呸,松田先生還說,乾脆詩吟會和我們倆的婚禮同時舉行,他來爲我們倆當證婚人。嘻嘻。”
“哈哈,好主意。松田先生不是說你老公是個詩人嗎?這纔是詩人的婚禮啊。哈哈。”
“松田先生還說,這是老夫爲日中友好做的最後一樁好事。他當了一輩子的花匠,我們倆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播下的花種。我當時聽了,心裡好難受,松田先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