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會開演。

大廳裡忽然暗下來,暗得伸手不見五指,象徵了太初的黑暗與混沌。一束光明自天外投來,照見一個藏裝少女翩翩起舞。

大廳裡,合着一個藏族女歌手高亢婉轉的無詞哼唱,迴盪起一個女聲旁白:

她臉上的容光,

太陽見了也要失色,

月亮見了也要躲藏。

高原雪山,

美不過她的肌膚;

草原海子,

賽不過她的明目。

少女舞得像盛開的蓮花,

蓮花也要向她低頭臣服。

無邊的黑暗,

帶來無邊的孤獨。

她在黑暗中,

孤獨地跳舞。

她是美麗的度母啊!

名字叫做沃諾色姆。

又一束光明自天外投來,一個英俊健壯的藏裝男子大踏步跨向舞臺。合着藏族女歌手的無詞哼唱,迴盪起一個男聲旁白:

他從天邊走來,

黑暗擋不住他的步武。

他目光的熱力,

能溶化萬年雪山。

他魁梧的胸膛,

能擋住雅魯藏布。

雪山螄子,

比不過他的神勇,

十萬天兵,

也只有甘拜下風。

他是勇敢的達戈啊!

九天的罡風

也爭相把他的英名傳頌。

千里馬要有好的鞍鐙,

月亮會跟在太陽後頭。

世間豈能沒有多情的姑娘,

來陪伴我們的英雄?

達戈和色姆相遇了,雙雙起舞,如癡如醉。藏族女歌手的無詞哼唱飆至九霄,彷彿天籟。

男女同聲燃情旁白:

歡樂的音樂奏起來!

歡樂的頌歌唱起來!

草原上,春風吹得百花開,

雪山下,滔滔清流奔大海。

黑暗何所懼?

孤獨何所懼?

愛的力量像太陽,

光芒照徹大——梵——天!

一個羅剎出現了。天地黯淡。日月無光。藏族女歌手的無詞哼唱陡然下滑,悽切刺骨。

女聲旁白:

羅剎的眼裡,

閃爍着禿鷲的冷光。

羅剎的牙齒,

殘留着犛牛的肚腸。

沒牙的老馬,

偏喜歡齟嚼嫩草。

老醜的羅剎,

比發情的公牛還狂。

陰暗的地獄,

是邪惡的溫牀,

地獄的烈火,

點燃羅剎的慾望。

一對情侶沉浸在愛河,

一個惡魔盤算着陰險伎倆。

漫天雲霞飛來。七彩紛呈,霞光萬道。達戈採來斑斕雲霞,做成一面五色寶鏡,要獻給心愛的姑娘沃諾色姆。

藏族女歌手的無詞哼唱再度衝向九霄。

男女同聲燃情旁白:

這是愛的信物!

這是情的見證!

姑娘啊姑娘,

快收下吧,

快收下!

達戈把寶鏡獻給沃諾色姆。恰在此時,一股黑煙捲來,鏡子被吹落凡間,吹落到一片綠色山巒,碎成108塊碎片,化着108個翠海。藏族女歌手的無詞哼唱變成悲泣。

男女同聲悲情旁白:

九寨溝誕生啦!

天堂失去一面寶鏡,

人間升起一座天堂。

翠海是達戈破碎的心,

湖水是色姆晶瑩的淚。

九寨溝從神話中走來,

美和愛是她的靈魂。

聖潔的九寨!

神奇的九寨!

你敞開了你的胸懷,

迎接遠方來的嘉賓!

燈光驟亮。掌色雷動。一羣盛裝藏族少男少女,有的手捧甘美青稞酒,有的手捧潔白哈達,滿面春風,向觀衆席走來。

這時候,青松才發現自己手裡曾幾何時握着一隻小手,握得那樣緊。小手的主人依偎着自己。櫻子一驚,收回自己的小手,起身迎接藏裝青年獻上的青稞酒,學着藏裝青年的樣子,二指沾酒,朝天一彈,朝地一彈,敬天,敬地,轉過身來,跟青松手裡的酒碗一碰,相對而飲。

燈光再度暗下來,青松說:“櫻子,我們剛纔喝過酒了。”

“咋啦?”

“藏族的習慣,青年男女碰過杯,喝過酒,就要結爲夫妻。”

“呸,騙人。人家敬酒是祝我們旅行愉快。”

“等下送客人回房間後,我在昨夜的小河邊等你。”

“不去。”

演出結束,客人各自回房。

青松失魂落魄來到昨晚小河邊。冥冥中,感到櫻子會來,期盼櫻子來。

小河流水,唱着與昨夜同樣的歌;天空星辰,跟昨夜一樣燦爛。

櫻子來啦!真的來啦!身後分明是她的腳步聲!

“我生怕你不來。”

“本來不想來的,怕你在這裡站一晚上。”

“你要是不來,我會在這裡站一生,變成化石。” 青松作勢往天上一抓。

“別抓!做了鏡子要碎的。”櫻子伸手阻止。

“那我不抓雲彩,抓星星。” 青松手往天上伸。

“知道嗎?來中國前一天,我到東京淺草結緣寺去許了個願。”櫻子任青松的手在空中瞎抓。

“什麼願?”青松停住手,轉頭望着面前一對雪白小虎牙。中指食指繃起來,作勢欲去小虎牙上彈一彈,應該有編鐘的清響?

櫻子撥開青松的手:“不告訴你。”

“青春美少女許的願。我猜得到是什麼?你們來之前,我也去上海靜安寺許了個願。”

“什麼願?”

“許我會遇到一個日本小丑八怪。” 青松兩個指頭去櫻子粉臉上揪一下。

“你壞,揍你,”櫻子撥開青松的手,“其實,我很傻的,一到了九寨溝這個童話世界,就覺得自己好像也成了個童話中的公主。你說,怪不怪?”

“不怪,我們櫻子本來就是公主。”

“都怪九寨溝太美了,美得叫人動情。”

“感謝九寨溝太美了,美得讓我的小公主動情。”

天上月亮在轉動,碾過一絲棉絮般薄雲。薄雲邊,幾顆星星在捉秘藏。這一顆躲進了薄雲,那一顆探出頭來。那一顆躲進薄雲,這一顆又探出頭來。呀!哪兒去了?薄雲遠去,幾顆星星全都暴露出來。嘻嘻,你跑不了啦!嘻嘻,你也跑不了啦!

櫻子望着星星,嘆嘆氣:“可惜,這麼美的星星,我們只能今晚看最後一眼。”

青松也望着星星,星星中此時好像少了一顆?哦,飄來人間,就站在我身邊。“要是我們明年再來?”

“可能嗎?我在日本啊。”

“要是我去日本接你呢?”

“呸,又在耍貧嘴,不過,有你這句話,我就很感激了。”櫻子低下頭去,喉頭梗了梗,“我的紅絲巾掉水裡啦,你得賠我一條。”

“賠你?”

“哼,要是你跑快一點跑到我前頭,我的紅絲巾就不會掉水裡了。”

“哦,對,對。不單陪你一條紅絲巾,還賠你一個未來。”

“未來?未來怎麼賠?哼,一條紅絲巾就想換櫻子?做夢。”

“我是在做夢,可我巴望着這夢能永遠做下去。”

“哎,再過兩天,我就要回國了,你也就不會再做夢了。要你一條紅絲巾,無非是想爲自己留個紀念,感念你曾經讓櫻子走進你的夢裡。”櫻子眼眶潮紅起來,月亮般臉蛋上慢慢滾下兩顆珍珠。

青松心頭一顫,不忍心珍珠落土裡,趕忙捧住面前的小月亮。

天上月亮羞紅了臉,躲進雲層。幾顆星星在偷窺,似在同聲嘆息: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達戈色姆也生妒:

人間戀曲天上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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