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彷彿成了戲中的杜麗娘,尋尋覓覓,在花園中恍惚着,一個轉身彷彿便看到了那位手持折柳的公子。
他同樣是一襲白衣,嘴角噙着笑,目光溫情地望着。他就站在那裡,讓人看着,便覺得是一生一世。
夏沫看得癡了,她呆呆的很久沒有緩過神來,久到戲臺上已經落幕很久,而樓下的賓客也都散去不少。一旁的紅修不得不晃了晃她的身子,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夏沫,你……沒事兒吧?”紅修有些猶豫地問着。說實話,她剛纔並沒有聽懂多少,只是看着那戲臺上的燈光,佈景,人物與服飾,心裡不免有些觸動。
然而其實聽到後來,因爲紅修完全不懂那戲是在唱什麼,便覺得有些無聊。全靠着桌上的茶水和點心她才撐到了最後。然而等那齣戲落幕之後,她轉過頭去看夏沫,才發現這個女人竟然聽着戲哭了起來。
還以爲是戲曲的內容夏沫聽懂了,可能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吧。畢竟戲曲裡經常有悽慘身世的戲子,或是什麼悽美的愛情故事。
等了幾分鐘,見一直在出神的夏沫還是沒有要回神的跡象,她纔不得已出聲提醒她。
夏沫聽到了紅修的聲音,思緒彷彿從很遠的地方慢慢飄了回來。她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熟悉的紅修,卻又覺得有些陌生。
半晌,紅修忍不住擡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讓她想起了現在是什麼時候。
真奇怪。夏沫想到了剛纔,就在幾分鐘之前,她彷彿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樣。腦子裡紛亂如麻。一會兒是熙熙攘攘的古樸街道,一會兒是吚吚啞啞的熱鬧戲園子,一會兒又是很多張陌生又模糊的臉……
夏沫覺得,剛纔的自己,彷彿被迫回想起了別人的記憶。那是一個紙醉金迷的的時代,她好像站在戲臺上,漠然地看着臺下那麼多張崇拜的臉。只演繹着自己的戲,沉浸在一個人的悲歡離合中。
“夏沫?”紅修有些擔憂地看着夏沫,心裡想着夏沫該不會是被什麼不好的東西給沾上了吧。
“嗯?”夏沫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和虛影都搖出自己的腦海。揉了揉有些發懵的腦袋,夏沫看向了紅修。
“你不會是發燒了吧?”紅修看着夏沫臉色很不好的樣子,伸出手來摸了摸夏沫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奇怪道:“沒事兒啊,奇怪……”
“我沒事兒,就是……就是聽戲有些入迷了。”夏沫端起已經涼了的茶杯,一口灌了下去。
“你居然真的聽懂了?”紅修有些詫異。與夏沫認識這麼多年,她還不知道夏沫竟然對戲曲還有些瞭解。
“不是,我沒有聽懂。只是知道牡丹亭的故事,剛纔又被場景帶入了而已。”夏沫這樣解釋着,其實自己心裡也有些奇怪。平時看惡俗臺灣偶像劇自己都很少會入迷,今天看着這一臺自己完全不懂的戲曲,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咱們走吧。”紅修看着明顯有些不正常的夏沫,卻又實在想不出她有什麼地方不對,只好勸她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此時園子裡已經沒有幾個人了,甚至可以說沒有一個人。剛纔看戲時,整個園子裡就鴉雀無聲。而結束之後,也只是有一陣很輕的響動。沒過多久,一樓的人就已經走光了,而二樓,估計也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
沒有了戲子的舞臺顯得特別的空曠,只留下一束白色的燈光打在舞臺中央。周圍是稠密的黑暗,看的人心裡發怵。
紅修有些害怕,頭皮發麻地拉起了夏沫。夏沫倒是沒有太大的感覺,任由紅修將自己帶下了樓。
奇怪的是,她們一進門就上了二樓的雅座,茶水點心看上去也都不是普通的贈送品,卻沒有一個人來向她們收錢。先前那個帶她們上樓的白淨男人也不見了蹤影。
算了,紅修想,不付錢還不是好事嘛,自己還在這裡瞎擔心什麼。只是這裡空無一人,詭異的氣氛讓紅修感覺心裡有些彆扭。
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紅修用心去感受周圍。很奇怪,她的靈力彷彿打入了無止境的黑洞一樣,什麼都感知不到,只是沉寂在無邊的黑暗裡。
張開了眼睛,紅修心裡愈發的不安起來。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想帶夏沫趕緊離開。然而一轉頭,卻突然發現,夏沫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夏沫只感覺自己的思緒被一瞬間掏空了。她站在戲臺對面,看着那空曠的只留有一束燈光的地方,心裡忽然涌現出一股莫名的感覺。
那是一種眷戀。是一種時隔多年的深深觸動。那一瞬間,夏沫彷彿已經不是自己,她的軀殼裡被裝入了另外一個人。一個獨自在這個戲臺上,唱了一輩子別人的故事,卻終究沒有一個人陪她創造出自己的故事的人。
恍惚中,夏沫似乎聽到了耳邊又回想起剛纔牡丹亭的唱詞: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吚吚啞啞的聲音就回蕩在自己的耳邊,夏沫恍惚覺得自己竟然聽懂了,並且這聲音,就好像是從自己的嗓子裡發出的一樣。
由唯唯諾諾的官家小姐,到敢於追逐自己愛人的鮮明女性形象。杜麗娘的一生豐富多變,而夏沫現在,又何嘗不覺得自己有一種叛逆的傲骨。
她一瞬間覺得非常的不甘。封建社會裡的女性都可以勇敢執着的追求自己的愛情。甚至可以爲愛而死,又爲愛而活。杜麗娘始終追逐着自己的柳夢梅,至死不渝,情深意切。
一生順從的長大,骨子裡卻始終存有不屈的叛逆精神。因着教書先生所授的一句詩經,便再難順從的接受門當戶對的婚姻。
在那樣的時代裡,那樣講究門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杜麗娘她敢於勇敢執着的追求。
杜麗娘在朝堂之上的情深一敘,慷慨陳詞,將一部爲情而死生的追求史演述得那般動人。就連皇上也爲之動,甚至親自主婚,“敕賜團圓”。
這又何嘗不是時代對浪漫婚姻的承認和禮讚?每一個人的骨子裡都有着這樣一股叛逆氣質。只是有的人天生隨波逐流,無條件順從着時代的現狀。
而有的人,卻敢於對一切事物說不,這是一種勇氣,更是一種讓所有人欣賞和動容的精神。
相信無論是誰,都有着自己想做卻又礙於種種原因不敢去追求的事物。愛好,愛人,生活方式,無數的枷鎖在束縛着我們,數不清的人都在無聲地對我們說不可以。
但是爲什麼不可以呢?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很多人缺少的是一種向死而生的勇氣。
杜麗娘死後與柳夢梅幽會,託他掘了自己的墓。就算天各一方又如何?就算人鬼殊途又如何?她可以爲愛而死,也要爲愛而生!
杜麗娘身上的精神,正是讓她的故事深深烙印在每一個時代,每一個人心中的原因。無論是什麼人,都會不由得羨慕她,羨慕她的灑脫,羨慕她的勇氣。
夏沫的心中忽然感覺到了一陣悲涼。她的柳夢梅又在哪裡呢?那個人,只在夢中出現過,卻從未給過她一絲安全感。
“夏沫,”忽然,夏沫的耳邊想起了一個聲音。夏沫認得這個聲音,正是剛纔自己聽到的戲曲裡的聲音。
是誰?夏沫焦急地轉過頭四處尋找,她有一種莫名的預感,這個人,一定跟她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夏沫,這裡。”耳邊的聲音變得有些飄渺。順着聲音看去,視線的盡頭是一片模糊的暗黃色燈光。那是樓梯旁邊的一個不起眼的走廊。
不由自主的,夏沫擡起腳向那走廊走去。一步,兩步,她的腳步放的很輕,像是怕打擾了什麼人一樣。奇怪的是,就算是身處這樣黑暗又不知名的走廊裡,夏沫竟然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害怕。
面前是一扇厚重的木門,看着很有年代感,因爲上面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打開它,進來。”那聲音又響起了,不受控制的,夏沫伸出手推開了那扇門。
一瞬間,灰塵揚起,跳躍進空氣中,嗆得夏沫不由得後退幾步,等了好幾秒鐘,才慢慢看清楚東西。她擡起腳步,邁入了門檻。
這是一間看上去像是倉庫的房間。裡面雜亂的擺放着不少的東西。大多都是大大小小的箱子。上面無一例外都積累着厚厚的灰塵。
每走一步,便有不少的灰塵在腳下紛紛揚揚,彷彿在迎接着什麼的到來一樣,歡動着,跳躍着。
而在夏沫正對面的一個桌子上,擺放着一個最大的箱子。奇怪的是,相比於周圍的髒亂,這口箱子竟然出奇的乾淨。
這是一個看不清什麼材質的大箱子,上面有着繁複的花紋,正中間掛着一個大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