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這樣。夏沫看了看正躺在沙發上渾然不覺的溫晴,心裡溢滿了心酸。就連她都如此不忍,那這十年,許皓他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想想這兩個人的不易,夏沫有些於心不忍。不管他們今天要幹什麼,夏沫都不能再坐視不理了。
“你先起來吧。”雖然知道一個鬼魂跪在那裡也沒什麼,可夏沫還是不想看到許皓這個樣子。她想,溫晴大概也是不願見到的吧。
許皓沒有動作,夏沫有些着急了,她看了一眼司徒洛。後者這才淡淡地對許皓開口:“有事起來說吧,這想什麼樣子。”
許皓依言站了起來,幾個人都重新坐到了沙發上去——當然,夏沫讓司徒洛把溫晴抱回了房間裡去。
夏沫跟着司徒洛進了溫晴的房間。不大的房間,意料之中的乾淨整潔。
牀單是白底的薰衣草花紋,上面還放着一個棕色的玩具熊。大概有真人那麼大了,不過看上去已經很舊了,但是依然乾淨。耳朵那裡有針線的痕跡,看得出來是縫補過的。
幾乎一瞬間,夏沫便猜到了,那大概是很多年前,許皓送給溫晴的。
一個書櫃加桌子,上面放着幾本外國名著和言情小說,不過不是很多,溫晴應該沒什麼時間看書吧。
夏沫走上前去掀開被子,司徒洛將溫晴放在了牀上,兩人又走了出去。
“說吧,長生和你有什麼關係?”幕遮天適時地開口,問許皓。
許皓想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像是在組織語言。半晌,他纔回答道:“前幾天,我意外得到了長生,得知它可以讓人長生不老。我不想再看着溫晴這樣痛苦下去了,我必須要做些什麼。”
“所以你就給她吃了長生?”司徒洛質問許皓,語氣有些嚴厲,一貫沒什麼表情的他也抿起了嘴,像是在壓抑着什麼。
“……對,我想讓她活的更久一點,這樣等我也吃了長生,我們就可以相守到永遠了。”許皓有些着急地解釋道。
“我不能再看着她這樣下去了。她就這樣孤獨到老,就算有一天她死了她也不會真正開心的!我要陪在她身邊,我已經缺席了十年,我不能再缺席她一輩子。”許皓有些激動,聲音也變得大了起來。
夏沫皺起眉頭,害怕他把溫晴吵醒,卻又忽然想到了他是鬼魂,溫晴看不到他的,這才安下心來。
“可你知道你這樣做是違背天理法則的嗎!你已經死了,卻一直待在人間遲遲不肯去投胎,你知道你這麼做會給多少人帶來麻煩嗎?”夏沫忍不住開口教訓他。雖然他跟溫晴的事情很讓她同情,可這個世界上這樣的生離死別那麼多,如果每一個人都放不下執念不肯離去的話,這世界豈不是亂套了?
許皓聽着夏沫的話,沒有出聲。他何嘗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但愛一個人的時候,他就已經拋下了所有的道德底線!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比溫晴更加重要了。
他剛剛發現自己已經死了的時候,是從一片混沌中醒來。那時他看着身邊人來人往,還有車輛從自己的身體上穿過去。沒有人能理解那種恐慌和無助。
最初的震驚和害怕過後,許皓的第一反映就是溫晴怎麼樣了?她知道自己死了,一定很傷心吧?她一定又會哭了,哭得兩隻眼睛都通紅通紅的,像只小兔子。
許皓迫切地想要找到溫晴,但他無論與別人說什麼他們都毫無反應。他只能自己一個人慢慢尋找,最終才找回了他們兩個人曾經的小家。
出乎他意料的是,溫晴竟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痛苦悲傷,而是像往常一樣的上班,下班。她臉上的笑容似乎比從前更多了起來,身邊的同事朋友都以爲她已經從傷痛中走出來了。
但只有許皓明白,溫晴的從容不過是她的強撐。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好一點,似乎這樣就可以很快從傷痛中掙脫出來一樣。
這個傻女人,她一直是這樣。呆呆的以爲只要自己努力了,一切就都會變好。
果然,在晚上回到家之後,溫晴打開門,看到了家中與往常一樣的陳設。她似乎是忘記了許皓已經離開的事實,張着嘴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許皓?”
那聲音很小,帶着一種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自己用力大了,就會把許皓嚇跑了一樣。
許皓看着她這樣,心都要碎了。他輕輕地張嘴,像往常一樣回答:“哎,在呢。”
溫晴當然沒有聽見。她強撐了一天的堅強外殼陡然破碎。她蹲下來,雙臂用力抱着自己的膝蓋,就像之前許皓的懷抱一樣,有力,溫暖。
她的眼淚就那樣無聲地滾落下來,一串接着一串,像是打開了的水龍頭一樣,再也關不上閘,只是肆意地流着。
偏偏溫晴在痛哭的時候也不發出聲響來,只是雙肩微微的顫抖着,時不時會露出一聲壓抑的鼻息聲。
看着溫晴小小的一團人在那裡顫抖着,許皓的心都要碎了。他走到了溫晴的面前,蹲了下來,想像往常一樣把溫晴欖入自己的懷裡,卻雙手直直地穿過了她的身軀。
許皓只能伸出手,有些顫抖的落在溫晴的頭頂上。不着力,只是虛虛地放在上面,輕輕的開會摩挲着,像是在撫摸什麼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又眷戀不捨。
在那之後,溫晴連晚飯都沒有吃,就躺在了牀上。她沒有睡着,一直睜着眼睛。她側躺着,看着近在咫尺的枕頭,貪婪地呼吸着,彷彿上面還有許皓留下來的氣息。
許皓躺在了溫晴的身邊,頭與她就挨的那麼近,溫晴卻感覺不到他。他緩緩擡起手,描摹着溫晴的輪廓。額頭,鼻尖,嘴脣,下巴。他的手最終落在了溫晴的肩膀上,指尖用力,卻只觸摸但一片空氣,顫抖着。
在那之後,溫晴幾乎每一天都是那樣。她很少吃東西,身形越來越消瘦。白天出門上班時便掛着習慣性的笑容,而下班回到家便是死一般的沉默。
如果遇到週末或者假期,她則乾脆一個人呆在家裡,哪裡都不去。不去與朋友約會逛街,不去買菜做飯。她幾乎一天只吃一頓飯,走時甚至不吃。
她會時常發呆,看綜藝節目時發呆,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時發呆。晚上躺在牀上睡覺時睜着眼睛發呆。她的睡眠狀況很不好,幾乎一天只能睡上幾個小時。她不太經常哭了,卻總是能讓許皓很輕易的心疼。
夏天很熱,她晚上睡覺之前把窗戶打開,然而動作頓了半刻之後,又會輕輕的關上。因爲許皓之前告訴過她,那樣睡覺會很容易頭疼。
她也會在大半夜時忽然驚醒,習慣性地伸出手想要抱住許皓時,卻陡然撲了空。然後想起,許皓他已經不在了。再自己抱着自己,強迫自己睡着。
許皓看着溫晴將自己的賠償金捐了出去,一邊感到欣慰的同時又忍不住心疼。
許皓一直待在溫晴的身邊。他看得出,溫晴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接受他已經離開了這個事實。她還是會習慣性地一進門便叫一聲“許皓”。最初聽不到迴應時還會有一瞬間的徵愣,而到了後來,她也只是習慣性地叫一聲,然後從容地去換鞋。
可許皓知道,溫晴這樣無異於是在折磨她自己。每一天都把血淋淋的傷口重新揭開,不讓傷口結痂。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每一天都有一句“許皓”,每天都有一句“哎,在呢”。兩人就這樣隔着陰陽,在那個虛幻的對方身上尋找慰籍。
漸漸的許皓髮現,溫晴的情況是好了許多,卻並沒有像他所期許的那樣發展。他原本打算,等到溫晴找到了那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人之後,他就離開。卻沒想到,溫晴年紀輕輕,卻對周圍的一切男性溫和有禮,絕不逾越半步。
這樣的情況最初還會讓許皓有些高興,但是後來,一年,兩年,五年六年過去了,溫晴竟然還沒有嫁人!
這時的溫晴,年齡已經不小了。女人到了這個年齡,已經很難再找到一個可靠的男人,慢慢相處慢慢磨合了。溫晴把所有的時間都浪費掉了,她似乎是鐵了心,就打算一輩子孑然一人,此生不能與許皓相守,便也要爲他等待一生。
說好的一輩子,差一天,差一分鐘都不能算是一輩子。雖然許皓已經先走了,但自己也不能就這樣不管過去的承諾。
溫晴實在是有些倔強。她總覺得那些過去的記憶,如果自己都漸漸封存忘記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知道它了。也就是說,她與許皓的過去,便會慢慢遺失在歷史長河中。
她不要這樣,她不能這樣!那麼美好的記憶,如果自己都不記得了,那不就等於否定了她的過去,否定了許皓的存在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