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間的空氣還有些潮溼。太陽似乎還未完全升起,樹林裡的樹木都懶洋洋的抖動着枝葉。小溪裡的水已經嘩嘩的流動着,旁邊是朦朧的帶着些霧氣的空氣。
早起的鳥兒正在嘰嘰喳喳的到處飛着,山裡其他的生物也都被喚醒。一切都是忙碌又靜謐的樣子。
一陣悠揚又隨性的琴聲響起,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鳥兒停在了樹上,風輕輕的吹拂着,將這琴音帶到慕離山的每一個角落。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一個身着深藍色直裾的男子手裡拿着什麼東西正慢悠悠地向山上走去。嘴裡唸叨着亂七八糟的詩句。那聲音卻很好聽,帶着些磁性,卻有些低沉,話尾有些拖沓,帶着些溫柔的繾綣。
男子眉清目秀,鼻樑高挺,卻不知爲何那衣服卻是有些髒亂的樣子。看上去已經幾天不修邊幅了,但那張臉卻還是白白淨淨的樣子。
男子一邊向山上走着,腳步悠然自得,臉上卻是一副愁苦的樣子。
“小依……”男子輕輕啓脣,聲音裡似乎帶着無盡的愛意,卻被狠狠壓制着。
恍惚間,男子似乎聽到了山下不遠處的村莊裡,傳來敲鑼打鼓的喜慶聲音。
男子停下腳步,擡頭望天。天高雲淡,湛藍的天空中點綴着片片白雲,間或有不知名的鳥兒飛過,不知要去向何處。是個好天氣,也是個好日子。
一陣清風吹過,將他一頭如瀑的長髮吹得微微散亂。幾聲琴聲鑽進他的耳朵裡,那聲音很輕,卻帶着符合他心情的心酸與不捨。
他低下頭來,四處看着,路旁是成片的樹林,有小溪的叮咚聲傳來,樹上的鳥兒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嘰嘰喳喳地叫了起來。仔細聽來,剛纔的琴聲卻又好像是自己的錯覺。
彷彿是爲了印證他的想法,那琴聲又響了起來,隨着一陣陣風斷斷續續的傳到男子的耳朵裡。男子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衝動,他要見見這個彈琴的人。因爲他的琴聲裡,有男子自己都說不出的萬般情緒。
男子開始打起精神,快步向山上走去。他循着風中傳來的聲音,一路跟着尋找。
終於,他感覺到自己離那琴聲越來越近,近到不用停下腳步側耳仔細去聽就能聽到清晰的聲音。
那聲音時而加快時而又緩慢,一忽兒清脆一忽兒又低沉。像極了男子的過去與現在。
男子面露欣喜,他快步向前走了兩步,一轉彎,在臨近山頂的地方看到了一座小亭子。
亭子四四方方,檐角向上翻起。亭子沒有名字,只正中央放着一張小石桌,幾個簡陋的石頭凳子。亭子的四周有白色的輕紗,此刻正隨着清風的吹拂而擺動着。
而此刻,隨着輕紗的舞動,能看到一個若隱若現的白色背影背對着他,端坐在那石凳上。他的身前露出古琴的兩個頭,而他正擡起胳膊,在古琴上撥弄着。
前方的人影靜靜的彈着。他的琴聲清冽,又彷彿帶着說不清的柔情與苦楚。男子從前從未想過,一把古琴彈出的曲調也能這樣觸動人心。
他靜悄悄的站在原地,沒有上前,也沒有出聲,彷彿是怕打斷這難得的靜謐。更何況此刻聽着這琴音,竟然讓他有了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而前方的人似乎也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他白色的背影依舊淡然地彈着琴。那身影看上去很清瘦,又挺拔如鬆。一頭如瀑的黑色長髮只用一根髮帶隨意地綁着一簇,剩下的頭髮就隨意的披散着。跟着清風在空中微微飛揚。
黑色的發,白色的紗,在空中恣意的動着。而此時的親生也歸於了平緩,帶着一絲釋然,讓人身心舒暢。
男子忽然覺得眼前這是說不出的美景,耳邊充斥着的是美妙的聲音。美景當前,怎能沒有美酒相配?
提了提自己手中紅棕色的罈子,男子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眼睛裡都帶着歡快的神采,襯得他整個人都顯得精神又意氣風發。
“好!好琴技!”男子突然出聲,一邊拍着手鼓掌一邊走向亭子。他站在臺階下,停下了腳步。
亭子裡的人忽然聽到了聲音,被驚了一下,略帶詫異地回過頭,便看到了一身狼狽臉上卻神采奕奕的姜煒。
姜煒有些詫異地輕輕挑起眉頭,原本以爲彈琴之人會是一個相貌出衆的俠士,卻沒想到轉過身來的卻是一個一襲白衣,長相普通的人。
不知是不是衣服的顏色的緣故,此人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嘴角卻在最初一瞬間的疑惑之後揚了起來,掛着懶洋洋的笑。
雖然長相普通,卻勝在氣質超然。那人還沒有說話,姜煒就已經感受到了他身上那一股純淨淡然之氣。彷彿這世間的一切對於他來說都如浮雲一般,淡定,從容。
這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此刻姜煒卻清晰的從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那是一種他極其嚮往的人生態度,處變不驚,永遠從容笑對。
見那人回頭對自己笑着,還慢慢站了起來,姜煒微微愣神之後,也笑着走進了亭子。
“美景當前,兄臺可有興趣與在下共飲一杯美酒?”姜煒將自己手中的罈子隨手放在了桌上,古琴早已被那人收了起來。姜煒將衣襬一拂,隨意地坐了下來,擡起頭笑看着那人。
那人不說話,只淡淡的笑着與他對望。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在兩人之間蔓延。姜煒的心情有些興奮,對,是興奮。他沒有忐忑對方是不是會與自己交朋友,他的潛意識裡認定對方一定會與自己成爲知己。
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姜煒只一眼就認定了此人會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知己。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或許是他的琴聲恰好彈進了他的心裡,也或許是他身上那股處變不驚的淡然氣質是自己一直所向往的。
果然,那男人與他對視幾秒後,也轉身坐在了姜煒的對面,說了一聲:“好。”
他的聲音如他的人一般,不高不低,讓人聽着很舒服。嗓音裡有一種天生的溫柔,卻不像姜煒的那般動人心絃。
一巴掌拍掉酒封,頓時,一陣香醇的酒香撲面而來。
“好酒。”那男子忍不住感嘆道。
“那是,這可是我多年的珍藏!今天要不是……”姜煒話說到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停住了沒有再說。
那男人注意到了這一小細節,也沒有說什麼,只淡淡地接了一句:“的確是好酒。”化解了姜煒的尷尬。
姜煒沒有帶酒杯來,兩人索性你一口我一口地直接端着罈子喝。卻不知這樣喝酒更有一番別樣的滋味。
兩人在這風景秀麗的山上,一邊喝着美酒一邊談天說地。從山裡的景色說到山下集市裡哪家的燒雞好吃。兩人就像是相識已久的好友一般,完全沒有第一次見面的陌生感,反而相談甚歡。
一直到一罈子酒都快要見了底,姜煒纔想起來一個重要的問題。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呢?我叫姜煒。”
“言喚。”
兩人已經快要將酒喝完,言喚索性又將琴拿了出來,放在了石桌上。將手臂擡起,他彈奏了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曲調高亢痛快,聽得姜煒有一種酣暢淋漓的大醉之感。
“好!”一曲終了,姜煒又鼓起掌來。他覺得,自己的直覺果然沒錯,言喚確實與他的脾氣相合。
很久沒有這麼痛快過了,姜煒看向言喚,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與自己一樣的暢意。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都在對方的笑聲裡讀出了默契。
這是兩人的初見。言喚是樂器店的店主,平時沒有什麼顧客,他便早早帶上琴來山上彈琴。他覺得這裡的氣氛很好,沒有人,卻有無數的生靈在聽着他彈琴。他不想要彈琴給別人聽,因爲他覺得,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琴音。
而姜煒出現了,他也不知道一向不願與人相處的自己爲什麼會對姜煒有一種特殊的欣賞。或許是他那灑脫不羈的性格,還有那未達眼底的笑裡隱藏着的傷痛和落寂。
而從此以後,兩人便時常相約一起見面。沒什麼特別的活動,每一次言喚都帶着他的琴,而姜煒都會帶上一壺好酒。
後來一次遊湖的時候,在言喚寂寥的琴音裡姜煒才緩緩道出了自己與言喚初見的原因。
“……我與小依從小青梅竹馬。她家就住在我家隔壁。她的母親是個寡婦,後來帶着她嫁給了村子裡有名的醉漢。那人對她不好,時常不給她飯吃,還總是打她和她的母親。
而那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嫁的不是我,而是村長。那個人他已經有五十多歲了!她的繼父竟然爲了一點彩禮就這樣把她嫁過去了!
可是我沒有錢,我想帶着小依私奔,卻被人發現又抓了回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嫁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