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地撫着金鈴的頭髮,續道:“我爺爺聽了人家的話,給小姑姑找了個師父,教她讀書習字,誰知道幾個先生都給她氣走了,後來終於有個師父留下了,小姑姑非常服氣,終於肯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唸書,家裡人放心了一陣子,孰知就此埋下了禍根……”
“怎麼,這個師父不是好人嗎?”
王妃輕輕搖頭,“師父是好師父,教的很好,不幾年,就有人誇小姑姑文采出衆,爺爺十分滿意。
“禍事又從何說起?”
“這位師父,不止小姑姑一個弟子,小姑姑還有幾個師兄師姐……幾人在山上結了個草廬,倒是住得很逍遙自在。”
金鈴心裡突突一跳。說到禍事和師姐,她一下想起兩個爲禍的師姐來。
“可是這師兄師姐裡有壞人嗎?”
王妃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後來小姑姑說要出去遊學,爺爺不肯,她自己偷跑了,我們才知道,這師父除了教學問,還教了她武功。”
“唔。”
“小姑姑憑着武功逃出了家門,跑去闖蕩江湖。她倒是開心了,可急壞了我爺爺和我爹,他二人急忙命人去找,結果聽說她玩得不錯,她有個師姐,在江湖上名頭挺響,很多人賣她的面子,沒有多爲難小姑姑。她自己小時候是個小淘氣,卻被家裡人寵壞了,長大了又有師兄師姐來寵,放出去沒人管,更加無法無天了。不過倒還好,她雖然調皮,到底還有人撐腰,沒有闖出大禍來。
她出去跑了幾年,性子變了許多,比以前溫順多了,最後還聽了爺爺的話,回來準備嫁人結婚了。”
“她不出去了嗎?”金鈴略覺可惜,她自己從小着意剋制情緒心性,卻十分羨慕這等率性張揚的人,聽說這小姑姑從此給人關了起來,心中竟然分外遺憾。
王妃笑着搖頭,道:“若是如此,還算是什麼禍事?她新婚夜裡打暈了新郎官,又跑了出去,我還親眼看見,給她打了個掩護。”
“哦……”金鈴微微鬆了口氣。
王妃摸着她的頭,輕聲道:“若只是出去玩,不願意被關着,倒也罷了。小姑姑這回……是與人私奔了。這是個醜事,家裡人都不願意多說。不過這也實在不算個稀奇事,最多算是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流傳一陣子之後就會給人家忘得乾乾淨淨。”
金鈴默然不語,心道世上之事莫不如此。
“可過了一陣子,我偷聽我爹孃說話,卻說起江湖上的紛爭來。我心想我們殷家和江湖草莽還有什麼關係?要說有關,也是小姑姑還沒跑出去時候的事了。莫非爹有小姑姑的消息了?
我趴着繼續聽,卻總聽他說什麼‘女劍客’,我本以爲那就是小姑姑,可聽名字,卻又不是。我聽了半天覺得無聊,正要走開,就在這時,聽見我娘小聲問了一句‘小姑可還好’?
我爹本來罵罵咧咧的,聽了這句話,竟然安靜下來,低聲回答說‘她都要玩瘋了,沒見她有丁點害怕’。娘聽了之後,竟然笑出聲來,還誇了小姑姑一句。
我爹恨恨摔了手上的書本,小聲罵了一句‘有傷風化’。我娘卻像是來了興致,問他‘小姑又變成了以前的樣子,想來這女劍客對她是很好的了’?”
金鈴忽地愣住了,卻不料王妃早就在注意她,因此連她微小的僵硬,也感覺得清清楚楚。
金鈴不露聲色地擡起頭來,問道:“如此說來……”
王妃緩緩點頭,道:“不錯,和她私奔的,是個女劍客。”
金鈴恍然點頭,還沒等她說話,王妃又切切道:“金鈴,你……你同你那小師妹,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
金鈴又是一愣,淡淡道:“娘怕是有什麼誤會,這說法有些荒唐。”
王妃避開她的眼神,低聲道:“這裡面哪裡還會有誤會呢……你平日嚴肅正經,府上的小姑娘看見你,都要避着走。可銀鎖半點不怕你,只因你見了她,就跟太陽照在了冰上一般,你對旁人,當真還會有這麼溫柔的時候嗎?”
“我對娘亦是這般。”
王妃搖搖頭,苦笑道:“我爹說到女劍客的時候,我已差不多明白了。小姑姑私奔那日,我看見了她,她同那個女子手拉着手,那種笑容,是不會說謊的……”
金鈴頭皮發麻,強顏辯解道:“我和銀鎖……並不是這樣。”
“如若不是這樣,她爲何對我一個不相干的老太婆這麼上心?如若不是這樣,你二人相處起來,爲何又……又是那樣一副甜蜜光景?”
金鈴淡淡道:“娘後來也知道了吧,她對你上心,是因爲她接到任務要找你,要讓你心甘情願跟她走。而我和她這般那般,不過是鬥法的手段罷了。”
王妃嘆了口氣,道:“娘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事,也不會和我爹我爺爺一樣,阻止你們來往,你還有什麼值得瞞着孃的?”
“我們……我們……當真並非娘說的那樣。”
“鬥什麼樣的法,還需你二人淨講些曖昧的話?”
金鈴嘆氣道:“三言兩語說不清的,我和她有時爲敵,有時又要相互仰仗,她本是胡人,天生就是那副多情的樣子,我……我只是順着她罷了。”
王妃微微笑道:“何人對我女兒有非分之想,我還看不出嗎?她對你……是不一樣的。我只是……只是你爲何要騙我,說你沒有七情六慾,還說你一旦生出這等感情,內功便要受損?你爲何要騙我……”
金鈴靈光一閃,她自己都已快忘了有這回事,“不錯,是以我根本生不出這等感情,娘多慮了,我只是不想與她處得太尷尬,陪她玩罷了。”
王妃盯着她,見她正襟危坐,臉上的表情無懈可擊,又嘆了口氣。
時間一顆一顆地流逝。
金鈴忽地動了一動,像是一個雕像活了過來,“娘莫要去和師父覈實……說不定會壞了我們脆弱的合作。”
南平王妃嘆道:“傻孩子,輕重緩急,我當然清楚。我很喜歡她,常常帶她回家吃糖,別擔心。”
金鈴實不知該擺怎樣的表情,只得道:“多謝孃親照顧師父,我有事和師父商議,要叨擾幾日——”
“你這孩子,回家是回家,怎地說是叨擾?我□□姐給你準備……銀鎖呢?她和你住嗎?”
金鈴簡直忍不住要臉紅,咬着下脣道:“娘,她自己有地方住,怎會和我住?”
南平王妃瞟了她一眼,道:“我們住過她家,她來住住也理所應當。”
“這不是引狼入室麼?”
“是以金鈴這是與狼共舞?”
金鈴閉嘴不言,半晌方道:“娘,這等玩笑話莫要在旁人面前說。”
“所以今晚她來嗎?”
金鈴不置可否,“娘若是這麼喜歡她,再收個義女又何妨。”
王妃忍不住笑了起來,金鈴到底是個女兒家,不論平日裡如何冷漠,說起情人來,還是能看出一絲絲羞澀與甜蜜來。如此更加坐實了她的猜測。
向碎玉像是思考了一整天,金鈴不見他傳喚,只得陪着王妃在家裡消遣。王妃抱怨蕭荀成日不着家,連消息也是時斷時續。
“你和荀兒的消息,還是輞川居士捎回來的,你二人從不知給我寫信,好似我沒養一兒一女一樣。”
她說着,暼了金鈴一眼
“……娘,義兄閒暇時或可想起來,在外征戰,多半殺着殺着就忘了。”
“那蠻牛也就算了,你呢?”
金鈴一時語塞。
“我又不盼着你給我寫長信,知你只有對着你那小師妹才話多,隻字片語也夠了。”
“我從不給她……娘,絕無此事。”
王妃笑得十分詭譎,似乎認定了她和銀鎖的私情千真萬確。
金鈴心道這可千萬不能讓師父聽去半分。這時有人走過來,金鈴不再接話,指望沒人搭腔時王妃自己住口。
像是聞風而來一般,來者是爲向碎玉傳話,叫金鈴過去找他的,金鈴告辭王妃,嘆了口氣,隨着這名侍女一道去找向碎玉。
近日日頭頗好,向碎玉依舊在院中曬太陽,老黑貓趴在他膝頭,王操琴坐在他對面,兩人正對着一盤棋鬥法。
向碎玉落下一子,接着動手從棋盤上提出一大把來,王操琴嘆道:“輸了輸了,少主來了,行主說事吧。”
王操琴站起來撣撣衣襬,走了出去。金陵微微欠身,向碎玉把輪椅轉過半圈,不料驚了那老貓。
老貓老實不客氣地起來一爪子拍在向碎玉身上,向碎玉一把揪在它脖子後面的皮肉上,拎起來一顆爆慄打在腦門上,笑罵道:”孽畜,造反了不成?”
黑貓本來不停地扭動,揍過之後老實下來,被向碎玉按回膝頭,不一會兒又打了個呵欠團成一團一動不動。
向碎玉和老貓鬧完,擡起頭來又是一臉淡漠:”給你三日,你能找到你二師叔嗎?”
金鈴皺眉道:”師父可是想要求……僱傭明教嗎?”
向碎玉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