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圓圓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日落西山。
淡淡的薄霧在山洞外盤旋縈繞,將血色殘陽灑下的紅光迷離在空氣之中,整片天地紅濛濛的,宣泄着一天的餘溫。
她睡得很香甜,大概是實在太累了,以至於睜開惺忪雙眼的時候仍舊有一種沉浸在睡夢中不願醒來的希冀。
蘇圓圓輕輕動了動腦袋,有些油膩的髮絲經過了一天一夜,皺巴巴地散亂在門面上。她蠕動脣角,像是在回味酣睡的滋味,尖俏的鼻尖隨之一皺,彷彿一直嬌小可愛的小貓懶洋洋地側躺。
很難想象這個女人居然躺在通道口都能睡得那麼有滋有味,似乎風餐露宿對她來說也只是一種家常便飯,她也能夠承受沒有軟綿綿蓬鬆的棉被蓋在身上,底下是如鋼化玻璃般堅硬的壁沿。
修長手臂自縮起來愈發嬌小的身軀下伸出,理了理長髮,手臂碰到一件絲滑柔順的白襯衫,蘇圓圓不禁微微怔了怔,呼吸間還能聞到一股肥皂泡沫的清香。
坐起身,一雙眼眸在眨巴之間愈發朦朧,帶着幾分霧氣,溫婉平和的表情讓看上去雜亂又迷濛的山洞亮了起來。
蘇圓圓目光凝視在白襯衫上,白襯衫顯然被穿了好久,洗洗換換卻一直沒有丟掉,今天大概又是第一次穿,舊舊的襯衫上透着一股清新潔爽的白淨,然而經歷了一番波折,已然有了一些皺皺巴巴磨損的線條出現在襯衫的袖口與後背,毛絨絨的,卻又讓蘇圓圓眸光微微流轉了一下。
不用說都能知道,這件襯衫肯定是跟她一起跌落通道的男子的。
她呆呆凝望了一會兒,舒緩的眉宇又在不知不覺中皺起,像是想起了什麼,雙腿伸直,撅了撅嘴,眼眸裡閃露出一絲不屑。
將白襯衫輕蔑地甩至身側,蘇圓圓白嫩手指撐在身下壁沿挪着身子向前,雙腿向下一放,坐在通道邊,儼然能夠看清楚山洞裡的情況。
此時薄霧濛濛,有着幾絲涼意的秋風在山洞裡迴旋,帶着薄霧騰起,被圓口射進的餘暉渲染,竟有幾分出塵卻又蕭索的意境。
微微怔了怔,蘇圓圓並不知道這個逃生通道後的情況,看到山洞裡一大堆雜亂,又因爲有一些歷史顯得灰濛濛的儀器,心裡也有一些佩服設計這條通道的人。
雖然儀器的樣式看起來比之如今相同效果的儀器已經算是好幾代之前的老古董了,但至少這些都是逃生時候能夠用到的,譬如張德帥所接觸的測力器,能夠在測量異能者的力量之後給予儀器內能夠匹配上異能者的小玩意兒。如果蘇圓圓猜的不錯,那些小玩意兒大多都應是適合各種力量掌握的刀具,然後是一些繩索、弓箭之類的用品。
除此之外,其他儀器也分別是對異能者的測試,然後給予能夠輔助逃生、野外生存、戰鬥一類的用品,就好像是一個個自動售貨機,只是並不需要投幣而是需要異能者的基本資料而已。
當然蘇圓圓尚不知道在剛剛睡着的時候張德帥竟跟個鄉巴佬似的跟測力器說話,要不然此刻的表情除了幾分對設計者面面俱到的讚歎之餘,在看到背對自己的張德帥時候,也不會帶着幾分錯愕。
像是看到了錯覺一般,蘇圓圓美眸眨了眨,卻終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此刻的張德帥背對着蘇圓圓正坐在山洞的正中,彎腰蜷縮着身子,卻分明透着幾分不符合年齡的蕭索與蒼涼。背影很單薄,背上的肌腱緊繃,凌亂的頭髮蓬鬆的頂在頭頂,頭上是紅彤彤霧氣騰騰,斑斕的陽光打在他的後背,真的有一種老僧盤定的飄渺與思緒紊亂的瘋魔交匯相融的違和感。
但至少蘇圓圓從張德帥細若蚊蠅的低語聲,以及時不時發出的沉沉呼吸聲能夠判斷張德帥是清醒的。
這種旁若無人獨自沉吟的狀態讓蘇圓圓有一些恍惚,忍不丁想起了張德帥沒回家時候某天按照黃和蓮的指示進張德帥的房間翻出他的衣服拿出去曬。衣櫃裡都是白襯衫跟牛仔褲,有一些疊的整整齊齊,然而有一些卻像是在疊完之後又故意弄亂的。
這種反常的狀況有種難以捉摸的感覺,讓蘇圓圓記憶深刻,在此刻毫不猶豫地就想了起來,然後愈發覺得張德帥渾身上下就是一個充塞着反常的矛盾體。
抿了抿脣,蘇圓圓暗地裡回過神來,惱着自己怎麼破天荒地盯着一個男人的背影發呆,望了眼白襯衫,又嗔怒地嘟嘴心中啐道:呸,毛手毛腳的小屁孩!
思量着這樣發呆下去也不是辦法,尤其是小肚腩裡恰逢其時的發出咕嚕嚕讓她臉紅的聲音,於是蘇圓圓擡起頭,將長髮捋到自己的耳邊,又用兩隻手指像是夾噁心的蒼蠅一樣夾着白襯衫走過去甩到張德帥腿上,冷冷出聲道:“喂!”
張德帥愣了愣,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心緒收回,卻只是直愣愣地呆望着地面穿着衣服,對蘇圓圓的語調沒有半點排斥。
如果是他頭腦清晰的時候,早已心生調侃之意答上一句“餵你什麼啊,我現在身上除了水可沒有什麼可以餵你的。”,至於什麼水就由着蘇圓圓想象,反正是能有多讓蘇圓圓吃癟,張德帥就絕不留手。
但眼下張德帥還在回味後來那個已經可以被他確定爲自己太爺爺,也就是張富軍所說的話,心事重重的好像沒睡醒一樣,哪裡還能夠對蘇圓圓口上花花,做出點什麼超過他這個年紀所應該做的事情。
那個聲音最後講道:“但是這應該只是我的幻想了。他們到底現在有沒有接班人還是未知,單憑你的能力,也並不可能有本事撬開那羣高傲的人的嘴巴,從他們的口中知悉點情況……實際上我現在更多考慮的是在你聽到我的話以後還能不能活下去,因爲這條逃生通道的設計本身就屬於萬分之一機率才能夠到達的地方,那片藍玻牆上除了打開原有冷凍倉外,只有真正瞭解開關位置的人才能夠找到並且通過逃生通道來到這裡。並且系統還會檢測你所遭遇的情況來判斷你是否受到危險,而你來到了這裡,恰恰說明你遇到了很糟糕的情況。”
“我的子孫!嗯,我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我的兒子並不可能會來到這裡,因爲他有我專門爲他留下的後路,所以你必然是我的孫子輩,或者以後了……我看不到張家人不斷繁衍下去的光榮,可只要想着我的話能夠被你聽到,不管你是多少代以後,都覺得這是一件十分值得的事情。”
“你在想着怎麼逃出去嗎?不需要懷疑了,這裡的儀器肯定都早已落伍了……儘管張家村自成體系還有一套應該在你那個時候也算得上良好的設備可以利用,但爲了避過某些異能者對金屬敏感以至於尋找到這裡,我只能留一些極爲普通的貨色了。”
“……我想我需要理一理情況。首先你聽到了我對你的闡述,然後你正在逃命,最後你必須好好活着。不管是繼續發展你的隱形,還是尋求突破的辦法,更甚至於帶着好奇心去尋找他們,你都必須逃出這裡!哦,想起來了,在逃生通道的出口,也就是連接石壁的縫眼裡有一張錫箔紙,你可以選擇以後戴上它當護身符掛在胸前,然後現在,運用你的能力逃之夭夭吧!”
“謹記,除了規避對方儀器對隱形的搜索,這並不是什麼好玩意兒。呵呵,老夥計雖然智商很高,但畢竟當時我們都在支持祖國的發展而忽略了這些次要的東西,所以這個小道具有瑕疵。裡面的輻射很大,而且是太陽能,你最好每天晚上摘掉它放在離你稍遠的地方,最好能有個獨立的空間保存。不過,你可以拿着充滿能量的它幹掉你覺得十分危險的敵人。雖然變成了一次性的東西,也讓你的隱形在對方的儀器下變得無影遁形,但有性命纔有未來……”
然後就是一些結束語,帶着點蒼老且唏噓的愧疚話,張德帥在話語完全消失,機器人恢復靜默之後找到了那張錫箔紙。
雖然對錫箔紙裡還包裹着幾根早已在千島無跡可尋的“大前門”香菸,以及裡面書寫着一行方方正正字跡“是男人在危險之中抽根菸會更有氣勢”的句子感到很不靠譜,張德帥捏着如同普通香菸殼子裡面的錫箔紙還是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雖說張富軍的猜測基本與張德帥只是跟蘇圓圓鬧矛盾而僥倖踩到機關的狀況不符,然而能夠讓自己奶奶甚爲敬仰的太爺爺所言辭鑿鑿的東西,張德帥不覺得自己應該去懷疑什麼。
他收起了錫箔紙,準備真的等回去之後穿個洞做成護身符,然後就開始了長達大半天的思索。
直到現在蘇圓圓叫他的時候,他還在思考自己早已混亂的生活,未來會走向什麼樣令他更加覺得荒誕的景象。畢竟只是一個沒有絲毫思想準備進入這個圈子的高中生,張德帥更沒有從幾天的跌宕紛擾之中回過神來,是以纔有一種愈發對未來茫然的渺茫錯覺。
蘇圓圓看張德帥雙眼發懵地看着地面,猜測着應該是被太陽曬懶了,又因爲自己打擾而對今早產生芥蒂的自己心不在焉,也不再說話,大步走向山洞口想要看看外面的景觀。
張德帥微微一瞥山洞裡的儀器,見蘇圓圓並不上心,想起張富軍的留言又有些意興闌珊,就起身慢慢跟上,垂着頭繼續皺眉思索。
身子忽然撞到了一個柔軟的身體,尤其是一股幽然的香味讓張德帥錯愕回過神來,望見蘇圓圓冷冽的目光無所適從,卻看到蘇圓圓忽地側身一步,滑膩的手徒然捂住他的嘴巴,厲聲喝道:“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