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掃嘆息之陰雨 全部章節

灰白色的尾巴啪嗒啪嗒地搖擺着。

回頭望了望慢吞吞跟在自己身後的弟弟,多由良的眉毛不禁皺了起來。

“你現在還不能出去,媽媽不是說過了嗎?”

灰白色的尾巴啪嗒一聲耷拉下去。平時總是豎起來的耳朵也往後倒着,縮起來的身體看上去比平時小了一圈。

本來身形就比較小的茂由良,這麼一縮顯得更小了。

“要是感冒再反覆發作就不好了,趕緊回真鐵他們那裡去。”

漆黑色的雙眸帶着可憐兮兮的樣子望着多由良。

無奈地嘆了口氣,灰黑色的狼說道:

“……沒辦法,我會抓你喜歡的兔子回來給你的。”

聽到這句話,灰白色的耳朵忽然豎了起來,腦袋和尾巴也都擡了起來的茂由良臉上充滿喜悅的神色。

第一章

幾乎是一同生下來的。

那灰白色的身體經常陪伴在自己身邊,而且一定會在自己身後。

因爲是弟弟嘛。

自己是哥哥,所以什麼時候都會先走半步。就算那是個怎樣差勁的弟弟也好,自己都有保護這個弟弟的義務。

這種事情根本不用別人說,完全都是很自然的自己就這樣想了。

因爲,自己是哥哥。就算在出生的時候只是稍微早生了那麼一點點而已也好,差距也是非常大的,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

做哥哥就要有點哥哥的樣子,做弟弟的也自然會遵從弟弟的立場吧。雖然這件事情自己沒有去親自確認過,但是從自己的切身感受來看,確實是這樣的。

也許就這樣和兄弟一起生活,一直到老吧。

忽然,有這種想法。

“…………”

但是,爲什麼呢?

和自己一樣的,只是毛色有些區別的狼,現在卻橫躺在自己的眼前。

無力地閉着的眼睛一點動靜也沒有,微微張開的嘴巴一點聲音也發不出,無論如何自己都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個事實。

旁邊站着的人影,手中握着刺入灰白色脖子的兇器。

細長的劍身,彎曲的護手。

多由良記得這個武器。

在道反的聖域那些被稱爲十二神將的傢伙們其中之一。明明只差一點就要被自己和真鐵結果掉的時候,因爲忽然有人阻撓而沒有得手。

多由良一直注視着自己的弟弟。注視着弟弟那再也睜不開的眼睛,再也無法行動的四肢,還有溼漉漉的尾巴。

因爲自己是哥哥,所以即使怎樣也好,自己都有保護這個弟弟的義務。

就像真鐵拼儘性命也要保護好祭祀王珂神一樣,保護好茂由良就是自己的責任。

如果在那個時候把對方幹掉的話。

使用這個武器的那個女人。被雷貫穿了腹部,整個肩膀都被打碎了,但即使這樣仍然沒有死掉。

自己也想過對方會來報復。這就是戰鬥,總會有犧牲者出現的,自己也有這樣的覺悟。但是,這個犧牲者卻絕對不應該是茂由良。

因爲自己是哥哥。自己應該像作爲珂神之盾的真鐵那樣,在弟弟受到傷害之前,首先應該是做爲盾牌的自己死掉。

身旁的珂神,使出渾身的力量拼命將插在茂由良一動不動的身體上的筆架叉拔了出來。

銀色的刀身閃爍着蒼白的光芒。

明明約定好了的。

很久很久以前,絕對不能夠反悔的約定。

——約定好了喲,爲了以後不寂寞,一直都要在一起。

一直,都在一起。

和真鐵、珂神、還有我們兄弟兩個。

“……,————……!”

狼高聲嗥叫起來。

在下個不停的暴雨中,淒厲的嗥叫回響着。

似乎在追悼着死去的靈魂,似乎在訴說着悲傷的心情。

這是好似人類哭泣一樣的野獸的慟哭。

“……茂由良……”

混雜在雨聲之中的溫柔聲音,靜靜地呼喚着灰白色巨狼的名字。

但是卻沒有回答。永遠也不會有回答了。

拿着武器的手放在地上,珂神撫摩着茂由良的腦袋。

“……已經,不痛了吧……”

被這樣鋒利的東西刺入,一定會很疼的。茂由良是無論多麼痛苦都會微笑着面對的性格,但是,自己卻是知道的,茂由良實際上有多麼的痛苦。

被荒魂的落雷擊中的腳應該一直都疼痛着吧。現在淋在雨水中的後背上那無數的傷痕,應該也是非常疼痛的。

我會給你治療的,張開眼睛。

——真厲害啊,珂神。

從心底裡發出感慨,黑色的瞳孔閃爍着光芒。

不稱呼我爲王而直接稱呼我爲珂神的這個聲音,曾經令我的心靈多麼堅強,你一定是不知道吧。

一直下個不停的雨水,順着臉頰滑落。

茂由良曾經對只剩下兩個子民的九流族長珂神說過,還有我們在呢。

王,是一定要守護好自己子民的。如果自己的子民全都先自己一步死去了,那王又是爲了什麼而存在的呢?

緊緊握着筆架叉的手指,因爲太過用力而變得蒼白起來。

從記事起就一直在一起生活的,好似自己兄弟一樣的狼。從自己記事起,灰黑和灰白的兩隻狼就一直在自己的身旁。一直到現在爲止,自己還相信會永遠的一直在一起生活下去。

感情的波動,忽然像怒濤一樣翻騰起來。

珂神緊緊地咬住嘴脣,鮮血從嘴角流了下來。

“————,……!”

忽然,珂神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令人恐懼的轟鳴聲從心底、從耳朵中傳來。

——約定。

撲嗵,胸口一陣劇烈的跳動。

全身的血液,和埋藏在身體最深處的東西相呼喚着。全身都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

撲嗵,比剛纔更加強烈的跳動。

珂神睜開的瞳孔,好似凍住了一樣靜止着。

——汝爲珂神比古。

聲音從心底擴散開來,將所有的一切都覆蓋住。那令人恐懼的可怕的遠古的靈魂。

被奪走的大地,被奪走的無數生命。

繼承了這一怨念的珂神比古。

那令人恐懼的聲音,重複着。

——汝爲珂神比古。

被奪走的,是像自己兄弟一樣的生命。被奪走的,是心靈唯一的依靠。

——掠奪者們喲。

內心深處,八對赤紅色的眼睛瞪視着。

——這封印在鮮血和靈魂中的約定,可不要忘記了。

珂神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撲嗵,內心深處繼續跳動着。

——好害怕啊。

好幾次都這樣說過。

——珂神,我啊……

想起來了,那怯懦的眼睛。

——不行,我還是害怕靈魂。

雖然那個時候被告知,不能這樣說。

但是,真的。

我一直都————很害怕。

好似要將暴雨的聲音蓋過一樣的巨大雷鳴,把彰子嚇得渾身發抖。

好害怕,不是害怕雷雨,而是這片大地上充滿的可怕妖氣和隱藏在這暴雨之中的妖氣使人害怕得不行。

凝視着茂由良,珂神的肩膀顫抖着。

無聲地注注視着這一切的彰子,忽然全身一陣發冷。

“…………”

珂神忽然站起身。原本握住筆架叉的手指無力地耷拉下來,似乎那武器隨時都會從手上脫落的樣子。

喉嚨好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彰子開始拼命地呼吸着。

被暴雨將身體內的熱量奪走的彰子渾身冰涼。但是,她那控制不住的顫抖卻絕對不是因爲寒冷造成的。

“……珂……”

剛要開口,彰子急忙把聲音嚥了回去。

他,並不是“珂神”。

但是,應該稱呼他什麼呢?

回頭望着猶豫的彰子,珂神開口說道:

“————我是,珂神比古。”

他目光冰冷地笑道。

“但是,被和螻蟻一樣的祭品稱呼,真是不愉快呢。”

注視着無言的彰子的珂神,終於把視線挪開,仰頭望向天空。

被烏雲覆蓋起來的天空。現在究竟是什麼時候,從天空的顏色完全判斷不出來。但是,從周圍那陰沉的氣氛來看感覺不像是白天。

暴雨絲毫沒有衰減的跡象,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全身。

暴雨打在身上甚至有點疼。但是,站在暴雨之中的珂神卻眯起眼睛,似乎很享受被雨水衝擊的樣子。

縮成一團甚至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的彰子,忽然感覺到有一個人走了過來。

“……從屋子裡跑出來了嗎?”

彰子一邊不停地顫抖着,一邊努力擡起僵硬的脖子向那來人望去。

這個人正是在屋子裡和真赭說話的那個人。

雖然她拼命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但是仍然抑制不住胸中的恐懼。

彰子咬住自己的嘴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果現在出聲的話,一定會控制不住地哭出來。

“…………”

眼眶裡一陣發熱,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已經無法再忍耐了。

望了真鐵一眼之後,彰子無意識地伸手按住了左手腕。

那裡什麼都沒有,但是,手指卻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寒冷的觸覺。心中,好似念頌咒文一樣一直重複着一個名字。

彎下身去的真鐵抓住彰子的左手。

“你跑也是沒有用的。也是將荒魂重新召喚回這片大地的關鍵。”

粗暴的將彰子從地上拉起來的真鐵瞥了一眼站在一邊的珂神和多由良,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王!?”

彰子吃驚地望過去。

低頭望着茂由良屍體的珂神,正舉起武器將要向下揮去。

就在珂神眼看將筆架叉斬落的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的多由良忽然衝上去一下將武器甩開。

被甩飛的筆架叉落到彰子和真鐵的腳邊,就在那一瞬間雲中劃過一片雷光,將銀白的劍身映照得異常耀眼。

多由良無聲地擡頭向珂神望去。珂神那被雷光照亮的面容,完全像陌生人一樣。

“……珂……珂神……”

剛纔,想幹什麼?

多由良好似從喉嚨裡擠出這幾個字,珂神只眨了眨眼,好像很掃興地答道:

“總不能把它就這麼扔在這裡吧。不管怎麼說也是爲我們九流族出過力的妖狼的屍體。”

望了望插在地上的筆架叉,又望了望好似睡着了一樣的灰白色巨狼。

多由良恍然大悟。

是的,不能把茂由良就這麼扔在這裡不管。無論如何也要把它帶回屋子,讓母親再看它一眼。

沉重的悲痛在多由良的胸口蔓延開來。

但就在這時,一陣冷酷的聲音傳進低着頭的多由良的耳朵之中。

“只要把腦袋砍下來帶回去就可以了,剩下的部分讓這裡的野獸吃掉便好。”

多由良不禁愕然驚呆了。

“什麼……!”

好似條件反射般擡起頭來的多由良,卻只看到少年那冰冷的目光。

在那毫無感彩的雙眸之中,閃爍着好似蔑視一樣的目光。

“珂神比古親手把它的腦袋砍掉,還有什麼可不滿的嗎?”

灰黑色巨狼渾身顫抖着,似乎什麼東西崩壞掉了一樣的錯覺向多由良襲來。

忽然,珂神的眼睛眯了起來,微微一笑。

“……啊,怎麼,侍奉破滅一族的妖狼也破滅了嘛。不過也是,就這麼扔着讓野獸吃掉你還是有不滿的吧。”

“並……沒有……什麼不滿……”

摸了摸已經無法完整說全一句話的多由良的腦袋,珂神笑得更厲害了。

“侍奉珂神比古的妖獸,如果不厚葬的話……”

平靜的聲音,似乎在跟幼小的孩子說話一樣緩慢而溫柔。

撫摩着自己腦袋的珂神的手指,因爲暴雨的關係而顯得異常寒冷。但是,這種感觸卻仍然非常親切。珂神的手和真鐵的手,經常撫摸狼的腦袋和後背,那是多麼溫暖的感覺啊。

多由良也好,茂由良也好。它們都非常喜歡這種被撫摸的感覺。

慢慢撫摸着多由良腦袋的珂神,忽然將它的腦袋一把抓住。多由良的全身一陣劇烈地顫抖。被抓住腦袋的多由良甚至無法擡起頭來,接着,不知什麼東西將灰黑色巨狼的四肢纏住,封住了它的行動。

無法行動的多由良耳中,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

是珂神在笑。

爲什麼,爲什麼在笑?茂由良的屍體還躺在這裡。爲什麼,在這裡還笑得出來?

多由良的胸中充滿了疑惑與焦慮。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按住多由良腦袋的珂神,把視線向周圍望了望。

烏雲中飛過的紅色光芒。那時尚未實體化的八岐大蛇的雙眼。

靜靜的,緩緩的,珂神說道:

“我會給你榮譽。”

珂神的眼睛裡,放出紅色的光芒。

“給你成爲我的血肉的榮譽。”

縈繞在烏雲之中的紅色螢火蟲,一直盯視着珂神。

隱藏在烏雲之中的大蛇的輪廓漸漸清晰,望着灰白色的屍體,嗤笑着。

“…………”

多由良好似痙攣一樣喘息着,珂神冷冷地望着他說道:

“對我的身分還要反抗嗎?真是不知深淺的畜牲。”

珂神將冰冷的雙手從多由良的頭上拿開,低聲說道:

“珂神比古,實現你的願望。”

好像在自言自語一樣的低吟。

“本來,這樣的生命就是死不足惜的。”

多由良愕然地睜大了雙眼。

從記事開始便一直生活在一起的珂神和自己兄弟。從早到晚一直呆在一起,從來沒有考慮過互相之間有什麼種族上的不同。

妖狼族一直和九流族生活在一起。九流族的人也把妖狼族作爲自己同胞一樣對待。妖狼和九流族互相之間可以用語言交流,交換彼此的意思,是像同類一樣的存在。

珂神對於多由良和茂由良的感情,就和兄弟一樣。雖然外形不同,但是內心卻比任何人都要貼近。

撲通,心臟劇烈地跳動着。焦躁充滿了胸口。

眼前站着的,是珂神古比。

眼前站着的,是多由良所不認識的珂神古比。

眼前站着的,不是那個每當自己被稱呼爲王便流露出寂寞目光的十五歲少年。

在雨水中目露寒光笑着的珂神,是多由良從沒見過的。

明明在拔出刺入茂由良脖子上的武器之前都還是和自己一同從小長大的那個少年。

爲什麼忽然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

這是誰?這不是珂神。這是誰?雖然樣子是珂神,但是心卻已經變化了。

“作爲一個畜牲能夠成爲我的一部分是無上的榮耀!狼。”

“………………”

瞬間,多由良的心中出現了一陣怒火。

“你說榮耀!?什麼榮耀?到底有什麼值得炫耀的?我根本不想要那種東西!我們,只不過想要生存下去,然後……”

然後。

大家都好好的生活下去,那樣該多好啊。

爲了完成九流的宿願,重新奪回這片土地。除了呼喚荒魂,尋求那力量的幫助之外,便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珂神靜靜地望着多由良。目光中不帶有一絲的感情。

多由良沉默不語,可身將手握住腰間的劍柄說道:

“你要說的話說完了嗎?狼。”

多由良倒吸一口涼氣。和他那平穩的語調不同,珂神的雙眸中放出強烈的紅色光芒。

珂神把視線從無意識地呆立在那裡的多由良身上移開,瞥了一眼茂由良的屍體。

“不管是砍掉腦袋還是被吃掉,都不太妥當嗎?那麼,就把他歸還給大地吧。”

珂神擡起頭仰望着天空舉起雙手。

“我的兄弟喲。”

天空似乎在迴應他的呼喚一樣。

紅色的光芒忽然強烈的一閃,一道巨大的雷光從烏雲之中落下。

伴隨着雷鳴的閃電徑直向茂由良的屍體落下。

“————!”

隨着多由良的悲鳴,地動山搖的轟鳴聲響起,被落雷擊中的屍體完全燃燒起來。

多由良拼命地向那正被火焰一點點吞噬掉的茂由良奔去,卻被真鐵死死地按住。

“多由良,等等。”

“放開我,茂由良……茂由良它……”

灰白色的狼毛在火焰的灼燒下漸漸變色,血肉被點燃所散發出來的臭氣飄蕩在暴雨之中。

“茂由良,茂由良,茂由良————!”

多由良拼命地向前掙扎着,腳爪上沾滿了泥土。

燃燒完的火焰瞬間就被暴雨熄滅了。

而剛纔落雷的地方,原本灰白色巨狼躺着的地方,現在卻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灰黑色巨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全身顫抖着幾乎站立不住。

鬆開多由良身體的真鐵,緊緊地咬着嘴脣回頭望向珂神。

“不管怎麼說,你這麼做也未免有點太過分了吧!珂神?”

真鐵憤憤的話語中,用的不是王的稱呼,而是十幾年叫慣了的珂神。

不假思索地走到珂神身邊抓住他手腕的真鐵,卻被少年那嚴厲的目光瞪視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珂神瞪了真鐵一眼之後,很隨意的將真鐵的手甩開。

“作爲臣子要明白自己的立場。”

在少年那威嚴的聲音之中,真鐵好似被落雷擊中了一樣,單膝跪了下去。

“…………”

瞥了一眼行跪拜禮的真鐵之後,珂神冷冷地說道:

“你那種稱呼算怎麼回事……嗯?”

望向真鐵的珂神的目光,充滿了責問的神色。

“……哦,原來如此。”

似乎知道了原因的珂神,微微一笑。在真鐵條件反射般擡起頭開口之前,珂神用目光制止了他,然後說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可以原諒你一次。不過,下不爲例。”

“……是。”

低下頭的真鐵,雙手緊緊地握了起來說道。

“遵從刻印於我九流一族血脈之中的約定,向祭祀王珂神比古效忠。”

珂神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向周圍望去。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落在一旁的彰子身上,向彰子走了過去去。

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的彰子,身體不停地顫抖着拼命地向後面退去。

但是,彰子的身體卻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走來的珂神,用腳踩住想要逃跑的彰子的衣襟,彎下身去望着彰子的眼睛。

彰子扭過頭去,卻被珂神一把抓住下巴。

“不要作無謂的掙扎了。”

“…………”

“不用我給你上的懲罰來讓你記住吧?……不要再想逃跑什麼的了。”

珂神手上的力量越來越大,彰子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

“痛麼?不要怕,很快,你就會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了。”

輕聲嗤笑着的珂神的瞳孔之中,紅色的光芒更加強烈了。

那紅色的光芒,與烏雲之中那紅色的螢火蟲異常相似。

珂神微微一笑,鬆開彰子站了起來。

“帶着祭品回去。”

茫然的多由良耳朵微微動了動,慢慢回過頭去的灰黑色巨狼用毫無生氣的眼睛望了望彰子,然後走了過去。

真鐵跟在珂神身後,抓着彰子的手腕把她拉了起來。

“……造成致命一擊的武器嗎?”

珂神輕聲嘀咕着,拔起插在地上的筆架叉,別在腰袋上面。

彰子默默地望着珂神。

——彰子的眼睛和珂神非常相似。

同茂由良最後的對話,在彰子的耳朵中迴響起來。

——真的是非常溫柔,非常溫暖的目光喲。

“……不是的。”

彰子的輕聲低語因爲雨水的聲音而沒有傳到任何人的耳朵裡。

彰子低着頭緊緊地咬住嘴脣。

不是的。

那個,不是茂由良所喜歡的那個珂神。

第二章

聽到轟鳴的雷聲,真赭的耳朵微微動了一下。

“…………”

真赭的嘴巴微微上挑,笑了起來。

赤紅色的巨狼似乎很滿意一樣點了點頭,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

“真正操縱荒魂的珂神比古,終於完全覺醒了。”

繼承珂神比古之名的那孩子的任務,到現在終於完成了。

“太好了。”

真赭的眼神好似水面一樣平靜。

“茂由良,那個沒用的孩子,不過雖然如此。”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順利生產下來了,母子平安。

多少年都沒有嬰兒誕生,而再加上這是族長家誕生下來的嬰兒,這雙喜臨門的喜悅使整個氏族都沸騰了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真鐵卻感覺到一絲莫名的緊張感。

族長也好,他的妻子也好,都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地對待自己。似乎是因爲他們對於自己改變了真鐵的人生而感到愧疚而故意這樣做的。

但是,真鐵自己卻一點也沒有在意那件事情。

能夠繼承族長血脈的嬰兒誕生了。那麼,作爲旁系的自己就沒有繼位的必要了。自己也希望直系的孩子能夠繼承王位。

真鐵對族長夫婦是非常敬愛的。所以,恐怕他比族裡的任何人都對嬰兒的誕生感覺到高興。

但是,他敏銳的直覺卻感覺到了一些周圍氣氛的變化。

族長夫婦都瞭解真鐵的性情,也知道真鐵是非常忠誠的。他們知道真鐵對於嬰兒的誕生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但是,族長周圍的其它人卻對真鐵有所懷疑。

本應繼承王位的孩子,現在被直系的孩子奪走了繼承權。他們完全無法相信這個孩子會對直系的孩子不抱有隔閡。

而另一方面,也有一些人認爲,只單純的讓有直系血脈的孩子繼承下一任的祭祀王有些不妥。

九流一族的人數正在逐年的銳減。太古時代祖先所擁有的力量也正在漸漸衰弱。能夠聽到神的聲音,能夠操縱神力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真鐵擁有強大的力量,是族裡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少年。當時膝下無子的祭祀王決定讓真鐵作爲下一任的繼任者時,族裡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現在族中,有人提出在判明族長的孩子具有能夠成爲族長的潛在能力之前,更改繼承人的事情還不宜太早下結論。

對於自己的存在給族裡造成如此大的困擾,雖然年少卻天資聰穎的真鐵內心非常的痛苦。

在族長妻子的屋子前面,真鐵猶豫起來。

真鐵來回地徘徊着,爲究竟應不應該開口苦惱着。

自己想看一看剛剛生下來的嬰兒的樣子,而且也想對族長妻子道賀。但是這樣一來也許又會引起族裡新的爭端,真鐵不由得停了下來。

“……該,怎麼辦呢……”

“這不是真鐵嗎?你怎麼了?”

後面傳來一陣聲音,真鐵急忙回過頭去。

“啊啊,真赭?”

紅毛巨狼緩緩地走了過來。巨大的狼走到真鐵面前,溫柔地眯起眼睛。

“夫人正在屋子裡面呢,要是知道真鐵來了的話,一定會非常高興。”

“……嗯。”

真赭好似非常驚訝一樣眨了眨眼睛。

“怎麼了。一點也沒有精神……”

真赭是擔任夫人護衛工作的狼。也常常在夫人身邊陪她聊天。在她們兩個之間完全沒有種族的隔閡,甚至連懷孕都幾乎是同時開始的,這一點讓大家非常驚訝。

就在夫人懷孕之後的幾天,真赭也同妖狼族的族長說想要個孩子。

妖狼族的數量也在逐漸減少。雖然很久以前也是數量龐大的種族,但是後來隨着朝廷佔據這邊的大片土地以及與外界的聯繫減少等緣故,妖狼族的血脈一點點地衰減了。現在,九流一族和妖狼一族,都在漸漸地步入滅亡。

“使你內心迷茫的,只是某些人的流言吧。”

一下被真赭看穿心事的真鐵頓時啞口無言。

紅毛巨狼望了真鐵一會,輕輕嘆了口氣道:

“真鐵究竟是個怎樣的孩子,大家明明都知道的。對王的決定提出異議,實在是相當不明智的舉動。”

“即便如此,還是珂神比古比較重要。”

說着,真鐵困惑地皺起眉頭。

“我覺得,非常重要。珂神比古之名太沉重了。如果我的想法能夠傳達給大家就好了……”

真赭嚴肅地點了點頭。

“是啊。就在幾天前你還被這樣稱呼着,所以這種沉重的感覺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其實大家都是知道的。”

“但是……”

“但是,祭祀王的直系血脈究竟有沒有能力擔負起這一責任,現在還是未知數。而且因爲剛剛生下來,也無法判斷。所以這個時候只要相信王的決定就好了。人類爲什麼總是要爲那些未知的事情而苦惱呢?”

真赭的語調中充滿不解,真鐵笑了起來。

“真赭,這個問題確實很有意思。”

“很白癡的問題。作爲臣子,只要相信王,遵從王的領導就可以了。至少我們,都是遵從族長的命令。”

看起來妖狼族的領導更加堅定呢。

這件事情非常奇怪,真鐵眯起眼睛。

真赭望着他說道:

“啊啊,太好了。你終於笑了。”

真鐵眨了眨眼睛,真赭溫柔地望着他說道。

“你可不能帶着剛纔的那種表情進到夫人的屋子裡面去。夫人現在產後不能隨意行動,一直都在牀上躺着。”

真鐵不假思索地開口問道;

“夫人的身體還好吧?”

真赭的臉上忽然籠罩起一層陰霾。

“非常不好,夫人生產的時候是難產。在我看來,夫人似乎是分了一半的生命給她的孩子。”

真鐵倒吸了一口涼氣。真赭是不會說假話的。這應該是它對誰都不會說的吧,不過因爲對方是真鐵所以才說出了實情。

啊啊,難道說夫人命不久矣了嗎?

真鐵忽然意識到這一點。

一股意想不到的衝擊使真鐵的內心激動起來,眼角也漸漸變得灼熱起來。

真鐵慌慌忙忙地搖了搖頭,必須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做了幾次深呼吸之後,真鐵終於平靜下來。

以後一定還有很多機會見面的,還會有很多機會聊天。

九流一族,每年人數都在減少。和自己親近的人一天天的都離去了。而且在這些人中不只老人,連年輕人也都早早地死去。

自己究竟什麼時候也會隨他們而去呢。

爲了保護自己本族的血脈,而與外界斷絕聯繫。這就導致了目前的這種結果,但是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再想改變也已經來不及了。

“……真赭。”

真鐵平靜地說道,赤色巨狼歪着頭默默地注視着他。

“嗯,怎麼了?”

“真赭的孩子,可以做那嬰兒的兄弟吧。”

狼的眼睛瞪圓起來。仔細地注視真鐵一會之後,狼默默地點了點頭。

“哎哎,那個孩子,夫人的孩子——珂神比古的兄弟。……如果族長允許的話,那麼……”

“而且,那也是我的弟弟。”

真鐵已經下定了決心。

真鐵推開門,開口說道:

“夫人……”

忽然,從屋子裡面傳出來一陣聲音,真鐵豎起耳朵傾聽起來。

“……比……古……”

真鐵不由得驚訝了一下,剛纔的那言靈到底是什麼?

但就在這個時候門已經被他推開了,真鐵想要退出屋子也來不及了。

“誰?真赭嗎?”

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纔好的真鐵,沒有辦法只能開口回答道。

“夫人,我是真鐵。”

“啊。”

聽到真鐵的聲音,夫人高興的說道:

“你終於來了,快進來吧。”

在夫人的催促下向屋子裡面走去的真鐵,回頭望了望真赭。但是紅毛巨狼只是搖了搖頭,眼神裡的意思似乎在示意真鐵一個人進去。

陽光從開着的窗戶中照射進來,屋子裡面比想象中更加明亮一些。

原本躺在牀上的夫人,看到真鐵進來之後披了一件衣服坐了起來。

“怎麼了,再靠近一點。”

夫人招手示意真鐵過來,真鐵走到夫人的牀邊彎下腰去。

夫人的懷裡,抱着一個小小的布包。

真鐵向布包裡面看去,看到一個笑咪咪的嬰兒的臉龐。

看到真鐵目不轉睛地盯着嬰兒看,夫人笑道:

“很小吧。王說這個孩子比你生下來時候還要小呢。”

是這樣嗎。

自己還是頭一次見到剛出生的嬰兒,所以不知道嬰兒到底應該有多大,不過這個還是真的是非常小。

這樣小的孩子,真的能夠長大嗎?

看出一臉擔心樣子的真鐵,夫人呵呵地笑了起來。

“沒問題,我會好好養育他的。等他長到你現在這樣的年紀,就會和你一樣打了。不過……”

忽然,夫人的眼神中籠上了一層陰影。

我,一定看不到他長到那麼大的時候了吧。

真鐵似乎聽到了夫人的心思。

望着瞠目結舌的真鐵,夫人平靜地說道:

“我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是。”

“請你,成爲這個繼承了珂神比古之名的孩子的力量吧。……真鐵,如果是你的話,這個孩子託負給你一定沒有問題的。”

夫人伸出手去,撫摸着真鐵的臉頰。

“繼承了珂神比古之名的孩子,一定會經歷很多的苦難。一直到,這個孩子成爲珂神比古之後……”

“……”

真鐵默默地點了點頭。

真鐵是知道的。可身比古之名真的非常沉重。而且隨着自己一族的人數逐漸減少,那名字就變得越發沉重。

讓這樣笑的孩子去揹負那麼沉重的名字,如果可以的話,自己一定會爲他分擔一部分的。這也是世代作爲珂神比古家左膀右臂的真鐵家的責任。

是的,真鐵並不是爲了成爲珂神比古而生,真體是爲了成爲珂神比古的力量而生的。

只是因爲這個孩子出生的太晚了些,所以中間才走了一些彎路。

“……終於見面了呢,珂神。”

真鐵輕聲說道,夫人笑了笑。

“……真鐵,有一件事情,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哦。”

“哎?”

望着驚訝地眨着眼睛地真鐵,夫人把一跟手指放在嘴脣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這件事情,對真赭也要保密哦,這是我和王兩個人的秘密。”

這真是出乎自己意料的話。真鐵的內心異常忐忑,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訴自己真的可以嗎?

夫人點了點頭。

“對別人無論是誰都要保密哦,你發誓。”

真鐵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夫人把嘴巴湊到真鐵的耳邊說道:

“其實……——”

返回九流府邸的真鐵,回到自己的屋子背靠着牆壁坐了下去。

應該已經是深夜了吧。外面的雷鳴和雨聲一陣高過一陣,把時間的感覺都沖淡了。

從那個孩子繼承了珂神比古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註定會是這個結果了吧。

曾經繼承了那個名字的自己,比任何人都知道這一點。

但是,繼承珂神比古之名的人的真正宿命,真鐵確實一直都不知道。

那天,告訴自己要保密的夫人,應該也是不知道的吧。也正因爲如此,她纔會把那種事情告訴自己吧。

“王喲……你也不知道嗎……?”

即便現在問已經去世的先王,也不會有任何迴應。先王,在珂神出生的那一年便去世了。

一族的人基本上都在那一年死掉了。

在最後的嬰兒降生的那一年,族人以驚人的速度一個接一個的死掉。

啪嗒一下倒地,然後就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幾天後便死掉了。

不管男女老少,只要倒下便再也救不活。也許是患了什麼傳染病,但是在找到這怪病地原因之前,族人便都已經死絕了。

最後剩下地只有真鐵、珂神,以及珂神的母親。

最後給夫人送終的是真鐵。珂神當年還是懵懂無知的年紀,在他母親的生命之火熄滅的時候,他正什麼都不知道地隨睡着。

族人一個接一個的長眠了,族人的亡骸都被投入那瀑布之下的深潭之中,簸川的水流會將他們的靈魂送到荒魂那裡去。所以把亡骸投入水中,是九流一族的慣例。

隨着九流一族的破滅,妖狼族的數量也在銳減。最後妖狼族剩下的只有真赭,以及她的兩個孩子,多由良和茂由良。

將珂神託負給多由良和茂由良之後,真鐵將夫人的亡骸讓真赭揹着,向瀑布走去。他堅信他們一族的神,一定會來迎接夫人的靈魂。

——真鐵……這個孩子……比古就……

對夫人的臨終託孤,真鐵默默地點了點頭,當年還只是八歲孩子的他,除了點頭完全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但是,夫人還是安心地笑了。然後就那樣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比古。這是隻有在周圍沒有任何人的時候,她纔會稱呼那個孩子的名字。

這纔是應該取給那孩子的名字。祭祀王和他的妻子給自己的孩子不是作爲一個王,而只是作爲一個普通的人幸福地生活下去而準備的言靈。

這並不是代代繼承的名字,而是那孩子靈魂的唯一的名字。

在真赭、多由良和茂由良都不在的時候,真鐵就會叫那孩子這個名字。

比古——比古。

不過,這也只是在那孩子記事之前,

他是珂神比古。九流一族只有他們兩個人活下來,他必須要實現自己一族的宿願。爲完全繼承珂神比古的能力,不可以稱呼他其它的名字。

真鐵一直都不知道,珂神比古的宿命、

某一年的冬日。爲了尋找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的珂神。真鐵喊出了那個多年都沒叫過的名字

那個名字會對珂神造成影響。

“……既然你知道,就不要叫出來嘛。”

聽到真赭的責備,又想到揹負着那個名字的孩子的宿命,真鐵不由得從心底對自己的所爲感到愧疚。

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真鐵擡起手捂住自己的眼角。

“……比古……”

自己完全沒有想到真赭也知道珂神的真名。夫人曾經說過,這件事情對真赭也是保密的。

不過,真赭常年都在她身邊,也許什麼時候聽到了也說不定。而且還有王也知道。

“……啊啊。”

對了,一定是祭祀王告訴它的。作爲侍奉珂神的多由良和茂由良的母親,王把這件事告訴它也是情有可原的。

由於茂由良的死,珂神比古的覺醒。用真赭的話來說,就是完全的覺醒了。

荒魂對於不完全的珂神比古非常不滿,不遵從珂神的意思大概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吧。

但是現在,他們的王終於成爲了“珂神比古”。那也是八岐大蛇荒魂的第九個頭顱。

擁有珂神比古之名者,終將成爲八岐大蛇之荒魂。

繼承這個名字的人,是擁有能夠承受荒魂力量的人。其身體寄宿着神的力量,其靈魂刻印着神之約定。

然而,覺醒之後的珂神比古,便再也無法變回人類了。

那個孩子,再也聽不到那個名字了。

——這是我們,爲這個孩子的靈魂取的名字哦……

“……比古。”

就在真鐵低聲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忽然從門外傳來一陣聲響。

真鐵驚訝地站了起來,將微微關着的門一下子拉開。

在一片陰暗的走廊中,彰子正臉色蒼白地佇立在那裡。

被帶回九流府邸的彰子,重新被關回一開始關押她的那個屋子。

“老老實實在這個呆着,祭品。輪到你出場還要等一段時間。”

對彰子說完這些話的珂神命令灰黑色巨狼看守之後便消失了。

在屋子子前面茫然地趴着的巨狼機械性地點了點頭,然後便又一動不動趴在地上。

彰子望了巨狼一會,發現它沒有一點反應,於是慢慢地靠過去說道:

“你是,多由良,是吧……”

的確,茂由良是這樣稱呼它的。

灰黑色巨狼多由良的耳朵微微地動了動,眼睛盯住彰子。

多由良的目光充滿了嚴厲,彰子不由得想往後退去。但是耳邊響起的茂由良的聲音再次使她鼓起了勇氣。

那個溫柔的茂由良說過,這是它非常喜歡的多由良。既然茂由良都這樣說,那多由良應該也沒那麼可怕。

雖然不知道實際如何,但是,茂由良確實非常溫柔。它說過珂神也非常溫柔,擁有和自己一樣的眼神。

灰黑色巨狼一句話都沒有說。

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顫抖,彰子開口說道:

“你知道嗎。珂神原本不叫這個名字的……”

狼沒有回答,只是用嚴厲的目光盯着彰子。

“我對茂由良也說過。我聽到真鐵和真赭的對話了。你們稱呼的珂神,他本來的名字並不是叫珂神比古……”

多由良黑色的瞳孔中閃爍着不確定的光芒注視着彰子

彰子繼續說道:

“啊,對了。真赭是茂由良的母親吧?那你是,茂由良的……”

忽然,狼開口說道:

“閉嘴。”

彰子的肩膀劇烈的一震。

灰黑色巨狼慢慢站起身,低聲說道:

“我現在,正在思考。”

黑色的瞳孔不停地閃耀着。

“我在想,到底是誰奪走了茂由良的性命。我的弟弟。我做哥哥的卻沒能夠保護好它。”

“……哥哥……”

低聲說道的彰子的腦海裡,浮現出昌浩和非常關心他的兩個青年的形象。

非常非常重要的。因爲是哥哥,所以對弟弟非常關心。

無論是人類也好,還是狼族也好,這種兄弟的感情總是不會變的。

“那個兇器,我是見過的。那是……”

狼的雙眸中放出凜冽的光芒。

“那是在道反交過手的那個女人的武器——殺害茂由良的是那個女人!”

聽到多由良好似詛咒一般的話語,彰子條件反射地開口說道:

“不是的。你搞錯了!”

“你說什麼!?”

望着激動的多由良,彰子說道:

“我也知道那個。那是,勾陣的武器。但是,殺害茂由良的絕對不是勾陣。勾陣是絕對不會做那種的事情的。”

即便對方是敵人,勾陣也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性格。

“當時茂由良和我在一起。茂由良爲了把什麼東西引開,才把我放在一邊的。”

多由良的目光開始動搖起來。

“……一起?”

意識到多由良語氣中的殺意,彰子往後退了一步說道:

“嗯……嗯,是的……”

“——爲什麼,你會跑到外面去?這是你設計好的吧?”

“多由……”

多由良打斷彰子的話,慢慢走向她逼近過去說道:

“你早就和那個女人串通好了。然後把茂由良騙出去,再讓那個女人把茂由良殺害了,是不是?不可饒恕,不可饒恕,不可饒恕!殺害茂由良的那個女人!我一定要殺了她,我要咬斷她的喉嚨,把她撕成八塊。用她的鮮血祭祀荒魂……”

望着憤怒地嚎叫着的巨狼,臉色蒼白的彰子拼命搖頭。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我不可能見到勾陣,我連她在哪裡都不知道,又怎麼能……”

“你知道她在道反的聖域吧!你記住,那個女人!我絕對不會放過她。茂由良的仇我一定要報!”

自從茂由良的屍體被落雷擊成齏粉之後,一直像丟了魂一樣的多由良這個時候全身都迸發出強烈的殺氣。

“我不會把她交給真鐵和珂神。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那傢伙,親自爲茂由良報仇……!”

忽然,多由良的身體一陣劇烈的搖晃。

在瞠目結舌的彰子面前,灰黑色巨狼轟然倒地。

“多由良,你怎麼了?多由良!”

不論彰子如何拼命地搖晃,多由良都沒有一點反應。

彰子向四下望了望。

忽然間失去意識的巨狼,好似被切斷線的木偶一樣一動不動倒在地上。

“……道反的……聖域……”

那就是昌浩他們所說的要去的地方。

如果能夠去到那裡的話,就能夠找到昌浩。但是,那裡究竟在哪呢?

這裡是出雲,出雲太遼闊了。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的話,一定找不到要找的地方。

但是,待在這裡的話生命就太危險了。珂神稱呼自己爲“祭品”。一旦時機成熟,自己就會被做爲祭品犧牲掉。

不知道爲什麼並沒有鎖,也許是以爲有多由良看守,便沒有鎖門的必要了吧。

悄悄地走出屋子之後,彰子躡手躡腳的向門口走去。

彰子一邊祈禱着不要被任何人發現,一邊慢慢地在走廊上前進着,就在這個時候,彰子忽然聽到一陣聲音。

那是真鐵的聲音,在念頌着一句不可思議的言靈。

第三章

看到彰子那驚訝的表情,真鐵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被聽到了。原本以爲周圍沒有任何人的。但卻被祭品聽到了。

真鐵抓住硬直在那個的彰子的手腕,低聲喝問道:

“你在幹什麼!”

被抓住的手腕傳來一陣疼痛,彰子表情痛苦地扭動着身體,但是卻無法掙脫開。

“多由良在幹什麼,怎麼讓你出來了。”

真鐵狠狠地咂了咂嘴,彰子表情痛苦地說道:

“忽然昏倒了……一動也不動……”

“什麼?”

真鐵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拉着彰子向多由良那邊走去。

彰子被真鐵拉着,一邊觀察起真鐵的表情。

這個男人,是從心底擔心多由良的安危。這一點從他的臉上完全能夠看出來。

彰子忽然想到被雷擊成粉末的茂由良。茂由良說過非常喜歡真鐵。真鐵一定也非常關心茂由良吧。

灰白色的毛,和小怪有些類似。

彰子緊緊地咬住嘴脣。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下個不停的暴雨之中,珂神靜靜地佇立着。

由於喜悅而變得扭曲的面容,跟真鐵和多由良所熟悉的那個珂神完全不同。

雷聲轟鳴。

隨着雷聲,一個身影向珂神走來。

回頭望去的珂神,嗤笑道:

“……妖狼族嗎?”

真赭必恭必敬地低下頭,靜靜地開口說道:

“我們的荒魂喲。容器的準備花費了太多時間,實在是抱歉。”

珂神哼了一聲,真赭的頭低得更深了。

瞥了一眼別在腰帶中的武器,珂神眯起眼睛說道:

“看起來,你也是無論如何都要報仇的樣子。”

“那種消失,請不要放在心上。”

“還是你明白事理。”

只不過是一隻狼。它的性命不值一提。

在激烈的雨聲之中,耳朵裡,內心深處都不停地傳來悲痛的哭聲。

“真是吵鬧的聲音,實在讓人鬱悶。”

“那麼,就儘快把他消滅掉好了。”

狼的話語中充滿了冷酷。

珂神淡淡一笑。

繼承了珂神比古之名的人,你自己的靈魂沒有任何的價值。沒有任何價值的你卻要爲沒有任何價值的野獸的死而哭泣,真是滑稽至極。

你打算哭到什麼時候!

“太吵了,給我消失。”

珂神的聲音在雨聲中迴響。

一直迴盪在耳朵裡面的悲嘆,忽然間便煙消雲散了。

一定過了半夜了。

“應該還沒有過丑時……”

昌浩擡頭望着漆黑的天空,只能依靠自己的感覺來判斷時間。

一旦進入道反聖域,時間的流逝便變得不再明顯。

而且,不管人界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會傳到這裡。這次的事件中,道反一直都沒能強得先機也是由於這個原因。

隔斷人界與聖域的千引盤,有些過於頑固了。偶爾,應該也需要一些通融纔好。

“是我太強人所難了嗎?”

一邊自言自語着,昌浩一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在連接着道反聖域的隧道入口處,昌浩坐了下去。

現在的昌浩心中,正被一種莫名的焦躁感席捲着,但是這種焦躁感的原因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陰陽師的直覺是不可忽視的。這一點昌浩深有體會。

“……昌浩。”

聽到有人叫自己,昌浩回過頭去。微微笑着的老人,正慢慢向自己走來。

“稍微休息一下去吧,已經很晚了。”

“你在這裡的話,千引盤便不能關上,守護妖們很難做呢。”

對於晴明的話,昌浩做出一臉無奈的表情。

被這麼一說,實在很不舒服。

“告訴他們不要管我,關上千引盤……不能這麼說呢,我知道了。”

被祖父的視線擊敗的昌浩只好投降。

晴明摸了模不情願地站起身的昌浩的腦袋,然後轉過身去。

“好了,走吧。”

一臉不情願的神色望向遠方的昌浩,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昌浩等人通過白虎的風返回道反聖域,大概是在一刻鐘以前。

因爲必須要先向道反大神和巫女彙報風音平安復活的消息,無哦一便先返回到這裡。

晴明與昌浩雖然也很擔心封印住八岐大蛇一個頭的玄武那邊的情況,但是從太陰送來的風信來看,那邊的現況還不用擔心。

——我們這邊一切都好,所以晴明儘量多休息休息。

從白虎哪裡得知太陰的風信之後,晴明一臉無話可說的表情。自己總是讓神將們擔心。

既然感覺到有罪惡感,那麼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便行了,勾陣這樣勸到。但是晴明卻認爲這完全是兩碼事。

小怪挑了挑眉毛,晴明現在這個樣子,還敢說活什麼兩碼事。

晴明雖然是十二神將的主人,但是十二神將並不是絕對服從晴明。當他們有想說的話時,是完全可以說出來的。

走在晴明身邊的昌浩注意到祖父身邊沒有任何人,眨了眨眼睛問道:

“爺爺,你一個人過來的嗎?”

“嗯,因爲天一和玄武都在那邊,太陰也跟他們在一起嘛。”

回頭望了昌浩一眼,晴明繼續說道。

“在風音和巫女那邊,紅蓮正在和勾陣吵架。”

“啊?……怎麼了?”

望了望昌浩,晴明嘆了口氣道。

“一言難盡啊。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白虎在千引盤那裡等着呢,雖然他說要跟過來。”

但是這麼近的距離沒有什麼危險,於是叫他不要擔心在那裡等着。

“爲什麼,這樣……”

晴明微微地笑着,望着昌浩說道:

“因爲爺爺現在只有一個人,所以你要陪我回去吧。”

晴明拍了拍目瞪口呆的昌浩的後背說道:

“和你一樣啊。”

昌浩點了點頭,祖父說得對。

一個人行動總是叫人擔心。

要是人多些還好,但是隻有一個人一旦發生了什麼的話……

“……對不起。”

昌浩低聲道歉道,老人迷了眼睛。

“嗯,你明白就好。”

因爲認爲沒問題才自己一個人跑到隧道出口這裡來,晴明正是看穿了昌浩的心思,才故意也一個人過來找他。

自從與比古分開之後,究竟過了多長時間呢,無法正確判斷出來。

但是,時間絕對不短。

出雲的天空一直都被烏雲覆蓋着,陽光完全無法照射進來。外面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都沒有辦法判斷。

再加上反覆進出時間的流逝與人界不同的道反聖域,判斷失誤也是在所難免的。

之後回到人界該重新調整自己的生物鐘了。現在倒還好說,回到京城之後就很難辦了。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是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勁……你也有這種感覺吧?”

聽到爺爺的話,昌浩的眉頭皺了起來。

“爺爺也有不祥的預感嗎?真希望這種預感是錯覺。”

“偶爾也有預感不靈的時候。”

這是昌浩的心裡話,百發百中有時候也不全是好事。

自己只不過是個半吊子的陰陽師,所以對自己的預感也只是半信半疑的程度,但是連爺爺都有這樣的預感的話,那基本就可以確定這件事情是肯定會發生了。

爲了尋找將八岐大蛇送回死亡之國方法的比古。

但是,讓他一個人回去真的沒有問題嗎?

“……要是我當時跟着他一起回去就好了。”

昌浩嘆息着自言自語道,晴明眨了眨眼睛望着他。

過了一會,昌浩擡起頭來。

“要是那樣的話,現在也不至於會這樣不安,而且也能夠親自確認一下。雖然我相信比古,但是比古身邊的人會怎樣,我卻不知道。”

一旦比古那邊發生了什麼他一個人控制不了的局面,那個時候自己也可以出手幫助一下。

“我的身邊總是有紅蓮、勾陣或者他們跟着,一旦到了危機時刻他們都會出手相助,可是等到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會猶豫起來是不是應該行動。”

晴明無奈地苦笑起來。昌浩列舉了這麼多神將的名字,可卻偏偏沒有提到自己。也許是因爲自己就在他身邊所以他也沒有在意到吧,不過這也太讓人傷心了。

“身邊能夠有個人幫助……實在是相當重要的一點呢。”

“……啊啊,是啊。”

晴明深有感觸的想道。

在需要的時候身邊能夠出現的那個人,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提供非常大的幫助。

在他的人生之中,能夠走入他內心最深處的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在這出雲殞命,還有一個現在仍然在那三途河的岸邊等待着他。

用手摸着昌浩的腦袋,晴明點了點頭。

在這片土地上,留有太多沉重而深切的思念。那是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事情。就好似傷痛雖然能夠癒合,但是留下的傷痕卻永遠也不會消失一樣。

兩個人一步一步前進着。

人界下個不停的雨聲,在隧道的深處仍然清晰。

昌浩拼命地握緊自己的拳頭。

那雨聲,使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如果自己擁有能夠將那充滿大蛇妖氣的烏雲一掃而光的力量的話就好了。

緊緊握住披在肩膀上的黑色披風,風音咬住嘴脣。

這裡是聖域的中心附近,作爲巫女私宅的本宮中的一間屋子。

在風音面前的牀上,躺着緊閉着雙眼一動不動的道反巫女。即使風音來了,她也沒有一點醒來的跡象。

她的內心一直很痛苦,實在不忍心看她繼續痛苦下去的道反大神用神力使她睡了過去。

注視着女巫那蒼白麪容的風音的瞳孔中,閃爍着巨大的淚花。

在低頭掩面而泣的她的腦海裡,浮現出剛纔返回聖域之前的情景。

在眼前打開的千引盤,爲什麼竟然如此恐怖。

明明一點也不覺得寒冷,可爲什麼身體還不停地顫抖呢。

自從踏進這隧道以來,這種感覺便一直不停地向她襲來。

越向裡走腳步便越發沉重,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轉身逃開。

那盤石的對面,明明就是生養自己的地方。明明一直到命運發生轉折之前,都和平地生活在那裡。

呼吸忽然變得困難起來。就好像被囚禁在水中一樣的感覺。

在隧道的最深處,千引盤的前面,守護妖大蜘蛛正等在那裡。

大蜘蛛大概一直在等待着晴明他們的歸來吧。它堅信晴明他們一定能夠奪回道反公主風音的身體。

看到跟在晴明等人身後的風音,大蜘蛛覆蓋着黑色鋼毛的全身都顫抖起來。

“公主……!”

風音記得這個激動到說不出話來的大蜘蛛,爲了遮擋住她打開的黃泉瘴穴,大蜘蛛捨棄了自己的性命。

“終於……終於,回來了。我們的小公主……”

不只被奪走的身體被搶了回來,連風音的靈魂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體之中。

大蜘蛛拼命的把八隻大爪彎曲起來低下身體,就像公主很小的時候那樣。

俯視是非常失禮的,所以要儘量把自己的身體壓低。

現在的風音已經長大了,看上去和它們守護的道反巫女差不多一樣大了。但是她的面容卻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可愛。

風音默默注視着大蜘蛛,一句話也沒有說。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注意到這一點的大蜘蛛非常焦急地說道:

“公主,您怎麼了?您的臉色非常不好……”

旁邊的一下扶住站立不穩的風音。

“風音。”

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沒……問題,我,沒問題的……”

但是,雖然嘴上這樣說着,風音卻一直抓着的手指不放。

抓住自己手指的風音的手非常冰冷,低下頭望着風音的臉。

失去血色的臉顯得異常的蒼白,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注視着風音臉色的忽然發覺到什麼,回頭望着身邊一樣沉默着的青年。

感覺到那黃褐色的瞳孔在注視自己,晴明皺起眉頭,一副已經知道了的表情。

“——風音殿下。”

嚴肅的聲音呼喚着她的名字。

風音默默地回過頭望着晴明。晴明微微笑了一下,用好似對小孩子說話一樣的語氣說道:

“通往黃泉的瘴穴已經被封閉了。出現在這裡的百鬼夜行也都被打到了。大神和女巫殿下都在等着你回去呢。”

“……但是……”

但是,不管怎樣,她打開這千引盤也是不爭的事實。

自己的父親是封閉黃泉比良坡的道反大神,然而她卻打開千引盤。使這個世界受到毀滅性的威脅。

這是不管自己怎樣補償都無法贖清的罪孽。

晴明靜靜地搖了搖頭。

“這不是你的過錯……所以這一切都是智輔宗主操縱的。你只不過是被利用了而已。”

聽到這一點的白虎和小怪,臉上都出現一種無法形容的表情。特別是小怪,臉上的表情好似非常痛苦一樣,深深地低下頭去。

眼角瞥到小怪表情的勾陣,默默伸出手去撫摸着小怪白色的身體。

蹲在勾陣左肩上的小怪,皺起眉頭,張開嘴不知道想說些什麼。但是就在它的話說出口之前,便又被它自己嚥了回去。

被勾陣摸着後背的小怪,不滿地眯起眼睛。但是嘴裡卻說不出任何抗議的話,只是無聲地表示着抗議。

勾陣看着無奈的小怪苦笑起來。昌浩留在隧道的入口沒有進來,對小怪來說應該是一種幸運吧。它一定不想讓昌浩看到它現在這個樣子。

“不要想得太多了。如果真的對這些事情後悔的話,只有今後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風音默不作聲,青年姿態的陰陽師靜靜的繼續說道:

“要贖罪的話也很簡單,因爲你現在就好好地生活在這裡,就足夠了。”

風音的瞳孔中閃爍着大大的淚花,但是她卻絕對不能哭出來。她拼命地控制住就要流下來的淚水,點了點頭。

用眼神向示意沒問題之後,風音鬆開的手指,一邊顫抖着一邊嘆了一口氣。然後她站直身體,轉身對大蜘蛛說道:

“……把盤,打開。巌……”

“……!”

大蜘蛛驚訝地望着風音。

這是道反大神給蜘蛛取的名字。

本來這是隻能道反大神稱呼的名字,但是在風音很小的時候,大蜘蛛便悄悄的把這個名字告訴她了。

——公主,小公主喲,聽到了嗎?道反大神給我取了名字哦。本來這是要很保密的名字,但是我悄悄告訴你……

總是跟在風音身邊的烏鴉現在正好不在,只能趁這個時候。

大蜘蛛拼命地壓低身體,在幼小的風音耳邊悄悄說道。

——巌,這就是我的名字。如果把這個名字告訴給公主你的話,大神應該也不會生氣吧。

風音歪着頭想着把這個名字告訴給自己真的可以嗎?大蜘蛛卻憤憤地說道。

——我看挺好!只有烏鴉一個人被公主叫名字,這也太不公平了。我也想被小公主那如銀鈴一般的聲音稱呼自己的名字。

風音點了點頭。

當風音問可不可以把這個名字告訴母親的時候,大蜘蛛馬上慌忙揮手道。

——不行,要是告訴了道反巫女的話恐怕麻煩就多了……那樣道反大神也許會生氣的……

看到大蜘蛛那焦急的樣子,風音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她伸出手去,用充滿活力的聲音稱呼着那個名字——

“……巌,怎麼了?”

比那個時候更加沉穩,一點幼時的語氣都聽不出來的聲音,仍然稱呼着那個名字。

大蜘蛛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激動,用顫抖着的聲音說道:

“……是,馬上……馬上就,公主……”

——是的,是的公主。

被帶着可愛笑容的公主,用那如銀鈴般的聲音稱呼自己的名字非常幸福。

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烏鴉,似乎發覺到了什麼,走到大蜘蛛的身邊問道。

——公主,公主。這傢伙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可不要隱瞞哦。

看着憤憤然的烏鴉,年幼的風音只笑着說了句保密。

是啊。答應了要保密的。

望着將手指放在嘴邊的風音,大蜘蛛安心地點了點頭。

——是的,就是這樣,公主。

在那個時候,在黃泉的瘴穴前,見到幾十年沒見的公主。

這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那個年幼的公主。終於回來了。這是對它們來說非常重要的公主。

“公主,請走這邊……”

當碰觸到千引盤的一瞬間,整個時空都改變了。

就在眨眼的一霎那,他們穿過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壁。

向周圍看去,這裡確實是道反的聖域。

回頭望去,千引盤還想往常一樣佇立在那裡,阻擋着一切沒有得到允許進入的人。

“公主,巫女殿下現在正在休息之中。在她醒來之前,請您現在她的身邊等一會。”

我們因爲太大了,所以進不到本宮之中。

聽到蜘蛛這句話的風音,終於微笑了一下。

看到風音的笑容的大蜘蛛,胸膛劇烈地鼓動起來。那種如光芒一樣閃爍的笑容,自己有十幾年都沒有看見過了。

“我也差不多該回到本體去了。”

晴明好像很疲勞的樣子一邊喘息着,一邊擦着額頭上的汗珠。即使身體上帶着道反的丸玉,仍然有不小的負擔。

風音回頭望去。站在她身旁的雖然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是卻用溫柔的目光望着她。

“公主,我來給您帶路……”

擡起一隻手製止住自告奮勇充當嚮導的大蜘蛛之後,風音眯起眼睛說道:

“我記得的……大概。”

一邊努力回憶幼時的記憶,風音一邊慢慢的向前走去。

進入本宮巫女私室的,只有風音一個人。

晴明返回在其它屋子中的本體,據說要同神將們商議一下今後的對策。

雖然一直陪伴風音到屋子門口,但是卻等在外面只讓她一個人進去。

作爲大神的妻子休息的房間,確實不是外人隨便就可以進去的。

在母親睡着的牀邊,烏鴉也在旁邊休息着。它應該也在之前的戰鬥中受了傷,母親睡覺的這段時間內就讓它也休息休息吧。

悄悄走到母親身邊,風音靜靜注視着母親的容顏。

己經過了差不多五十年吧。但是,因爲她大半的時間都在沉睡之中,所以也沒有感覺過了多久。

但是,在那段時間中一直深植於心底的孤獨感,現在仍然在內心深處隱藏着。

“……媽媽……”

風音嘗試着輕輕呼喚着母親,但是卻沒有任何的迴應。

風音所記得的,只是很久以前模糊的記憶。那沉浸在冰冷水中蒼白容顏。

“……”

忽然眼睛裡一陣溼潤,風音眨了眨眼睛。

滑落的淚水掉在目情的臉頰上面。

慌忙站起身的風音,自己都被那控制不住涌出的淚水嚇了一跳。

啊啊,是啊。當自己被囚禁在死亡之中,將被帶到黃泉而去的時候,室父親保護了自己。自己向要將自己帶回聖域的父親懇求道。

想要陪伴在那個人的身邊。

父親允許了。但是在那個時候,母親的眼神裡充滿了悲傷。

那之後的事情,自己便記不清楚了。

只是,感覺到一陣溫暖。那和自己一直渴望着的溫暖一樣。

一直到本能意識到危機而覺醒之前,她都在長眠着。

所以,能夠再次這麼近看着母親的容顏,真的是隔了相當相當長的時間。

“……媽……媽媽……”

爲了不吵醒母親的休息,風音拼命控制住自己的嗚咽。

忽然,風音的腦袋被纖細的手指撫摸着。

驚訝的風音的耳朵裡,傳來一陣溫柔的聲音。

“……怎麼了……?哭得這樣傷心……”

擡起頭來的風音,看到的是母親微笑着的容顏。

道反巫女眯起眼睛,伸出手去撫摸着風音那被眼淚打溼的臉龐。

“啊啊,好了。再哭下去漂亮的臉蛋就要變難看了哦……臉會變打的……”

母親的聲音,和自己朦朧的記憶中那溫柔的聲音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好了,沒事了。”

“……嗯…………”

因爲哽咽而發不出聲音的風音,只能不停地點着頭。

伸手摸了模披在風音身上的黑色披風,巫女放心地嘆了口氣。

在晴明問到風音魂魄在哪裡的時候,自己曾經說過。

在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信賴的地方。

那是比任何堅韌的結果都要堅固的地方。

在那擁有無比堅定意志的男人手中。

這個孩子的魂魄在一個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靜靜等待着甦醒時刻的到來。

本來現在還不是她應該甦醒的時候,一定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出現了一些問題。

這段時間,雖然在人類看來非常漫長,但是對神來說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罷了。

不過這也是需要改正過來的。

即使如此,現在這個孩子能夠回來,仍然非常令人高興。

在門外,聽到巫女與風音對話的,安心地嘆了一口氣。

然後就那樣靠在牆壁上,儘量不發出聲音慢慢癱倒下去。

能夠一直堅持倒現在,已經用盡了力氣。

勉強單膝支撐住身體,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第四章

十二神將勾陣的心情煩躁起來。

自從返回道反的聖域以後,小怪就一直說個沒完沒了。

“勾!你也稍微注意一點!”

回頭望着全身的白毛都豎立起來的小怪,勾陣兇狠地眯起眼睛說道:

“你廢話太多了,騰蛇。我自己的是自己最清楚。”

“你明白什麼!”

憤怒的小怪,一下子用後腿站了起來,伸着前爪指着勾陣道:

“被真鐵打傷的肩膀現在還沒有恢復吧!”

“在聖域中呆一會的話,很快就會痊癒了。”

“很快?你怎麼又開始信口開河了。”

勾陣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說很快確實有點誇張,不過在這裡確實能夠比在人界恢復得快一些。被真鐵他們打傷得體無完膚的你不也是一樣麼。”

聽到勾陣的話,小怪忽然變回原形。

看到一直都是小怪模樣的騰蛇,一下子變回神將的樣子,即便是勾陣也吃了一驚。

“騰蛇?”

紅蓮沒有回答,不過只是沒有口頭上的回答。

論鬥嘴自己說不過勾陣。不過自己在力量方面還是有壓倒性的優勢。

紅蓮終於決定直接用行動說話。

把差不多比自己小兩圈的勾陣那纖細的身體一把抱起來之後,紅蓮二話不說就往回走去。

“騰蛇!?幹嘛,快放我下來!”

勾陣拼命地掙扎着,但是雙腳和右臂都被紅蓮按住,只能揮動着左手反抗。

“別吵了,安靜點……被打得體無完膚實在是很抱歉呢。”

紅蓮的聲音很低,似乎都要低到地面上去了。

勾陣不由得望了紅蓮一眼,也許剛纔自己無心的一句話,真的傷害到了他的自尊

畢竟是號稱擁有十二神將中最強實力的騰蛇,即便風音的靈力有多麼強大,被一個人類打敗也是非常恥辱的事情吧。

勾陣開始反省起來自己剛纔的話有點太過份了。

“騰蛇。”

“怎麼?”

“剛纔我說的太過份了,抱歉。”

“你說什麼了……”

“……想讓我再說一遍麼?”

雖然說出來也許你會生氣。

“本身就實力相差懸殊,再加上風音的力量,被這樣的對敗也是情有可原的。”

“…………”

你這種說法完全站不住腳吧。

雖然心裡是這樣想着,但是勾陣還是沒有照直說出來,而是說道:

“以人類爲對手本身就是束縛我們的枷鎖。能夠和人類交手的只有人類,或者妖怪。”

“啊啊,你是說道反的守護妖,們嗎?它們也可以算是戰鬥力呢。”

“不過,它們也敵不過真鐵。”

雖然遺憾,不過這確實是事實。

珂神和昌浩和解了。但是珂神究竟能不能將八岐大蛇封印回去還是未知數。珂神爲了尋找封印的方法而回去。等到他再一次來到昌浩面前的時候,會不會帶着封印大蛇的方法呢?

而且,那邊還有真鐵和真赭。

珂神雖然是祭祀王,但是他的停戰決定真鐵他們究竟會不會遵守,現在也是無法保證的。

“如果真的沒有將大蛇重新封印回去的辦法,那時候該怎麼辦?”

對於勾陣的問題,紅蓮一臉嚴肅地說道:

“那就只有將其打倒。先不管到底有沒有將其封印的方法,那樣的妖怪,又怎麼能就這樣放任不管讓它爲所欲爲呢。”

“沒錯。”

擁有最強實力的騰蛇是火將,和擁有水屬性的大蛇屬性相剋。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騰蛇的火炎要將大蛇打倒還是很困難的。

不過。

“…………”

瞥了一眼紅蓮頭上的金冠,勾陣思考起來。

如果將封印解開,使用沒有受到制約的地獄之業火的話,又會如何呢?

紅蓮身上的封印,是因爲他本人不喜歡過於強大的力量,而依照他本人的意願加上去的。

封印本身,是爲了防止災難和控制局面而存在的。

但是紅蓮的封印卻和這些情況所不同。

“——騰蛇。”

“怎麼了?”

“如果把那金冠摘掉,你能夠戰勝大蛇嗎?”

紅蓮停下腳步,凝視着勾陣那黑曜石一般的雙眸,表情凝重地說道:

“問的很直接啊……”

“就算我拐彎抹角地問,最後問的也是一樣的問題,不是嗎?”

紅蓮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

“要是別人一定不會問得這麼尖銳。”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顧慮這麼多幹什麼。”

勾陣不以爲然的回答,然後她忽然皺起眉頭道:

“話說回來,你打算把別人抱到什麼時候?差不多就行了,把我放下。”

“不行。”

紅蓮堅決的拒絕之後,又繼續向前走去。

“騰蛇!放我下來。”

“如果沒有封印的話,也許能夠把它打倒。”

勾陣沉默起來。紅蓮好似仔細的考慮了一會,然後又停下腳步,望着勾陣說道:

“不過,要我一個人把它的八個腦袋和尾巴全都幹掉還是不現實的。最多我也就幹掉三個……幹得再好點四個也是極限了。”

而且,這還是隻有腦袋的情況下。還有它的八條尾巴,沒辦法搞定。

最後就算拼盡全力也只能搞定一半。連最強的騰蛇都只能做到如此,那自己最好的狀態下業只能幹掉一到兩個腦袋吧。

而且,如果在擊潰一個腦袋的時候,剩下的腦袋和尾巴狂暴起來的話,那也不行。

紅蓮絕對不會高估自己的戰力。他所說的都是確實的數字。但是,在戰鬥中完全不留餘力的出手無異於自殺行爲。應該儘量避免那種事情的發生。

“畢竟,那是連天津神都需要動用計謀才能幹掉的妖怪。能夠避免正面交手纔是最好的。”

勾陣聳了聳肩膀。

“要不要準備點美酒?”

“不錯的想法呢。能夠趁它喝醉的時候把它幹掉那就太好了。”

雖然互相開着玩笑,但是兩個人都在考慮着能夠擊敗大蛇的方法。

“問問道反大神有沒有什麼主意,也許會有什麼好辦法呢。騰蛇,放我下來。”

“向大神請教是必須的嘛,不放。”

勾陣無奈地咂着嘴問道:

“你究竟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啊?”

說着,勾陣嘆了口氣道:

“喂,騰蛇。”

“最直截了當。”

“我都說了不要嘛?”

“沒聽見沒聽見。”

“可惡……”

就在勾陣正要發火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平靜的聲音。

“怎麼了?這可真少見啊。紅蓮,勾陣。”

紅蓮和勾陣都回過頭去。

返回到本體之內的老人以及他的孫子,還有身材高大的同伴,都啞然地望着他們。

紅蓮也好勾陣也好,都完全沒有注意到晴明他們的走近。

這就太難辦了。即便這裡是道反聖域也好,無法提前察覺到別人接近的話,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的。雖然來人沒有殺氣,而且靠近的是同伴的氣息。不過即使這樣的藉口也好,都不是沒有察覺的理由。

望着深刻反省着自己的失態的兩名鬥將,晴明對昌浩說到:

“怎麼樣,我跟你說過看到就會明白了吧?”

“確實。只看一眼就明白了。”

紅蓮臉色凝重的低聲說道:

“什麼意思嘛,真是……”

憤憤然嘆了一口氣之後,紅蓮眨了眨眼睛對晴明說道:

“喂,晴明,讓這個白癡老實一會。”

“啊?”

對紅蓮突然的要求,四個人異口同聲的驚訝道。

紅蓮所說的“老實一會”,就是讓她失去意識。

對此非常不滿的勾陣,用唯一能夠自由行動的左手使勁地拍打着紅蓮,擡起右手擋住勾陣的紅蓮用眼睛默默地望着她。

“我把她送到治癒的湖水中去。不過她這樣的話一定不會老老實實地呆着。”

“騰蛇!”

紅蓮面無表情地聽着勾陣的怒喝,晴明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勾陣望着右手結印口中輕聲唸誦咒文的晴明,顫抖着聲音說道:

“可惡……晴明,你給我記住……”

“……睡去。”

在神咒完成的同時,勾陣的身體向後仰去。一直保持着平衡的身體,到了下來,紅蓮用雙手將勾陣抱住之後,安心地嘆了口氣。

“真是……”

晴明等人跟在紅蓮的身後,向瑞碧之海走去。晴明和昌浩都只是聽說這裡有瑞碧之海,但是都沒有看見過。特別是昌浩,在剛纔紅蓮和勾陣的爭吵中一直聽他們提到什麼海的,心中一直有疑問,聖域什麼時候出現海了。

聖域難道真的大到有內海麼?

不過雖然自己這樣想,但是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有海的存在。

出現在昌浩眼前的瑞碧之海,雖然很寬廣,但是也能夠一眼望到對岸。不如說是湖更加恰當。

“什麼嘛,不過是個湖嘛。”

終於搞清楚狀況的昌浩,饒有興致的向湖水深處望去。湖水非常清澈,仔細看去甚至能夠看到湖底的石子。

看起來很眼熟的顏色。昌浩不由得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丸玉。

“你的丸玉就是這裡的石子。”

“原來如此。”

昌浩對晴明點了點頭,自己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的。因爲發生了太多的事,所以一直拖到現在都沒有來得及向巫女道謝。原本來這裡就是爲了這件事。可現在卻捲進了意想不到的大事件之中。

紅蓮抱着勾陣走進湖水之中,將勾陣放入齊腰深的湖水裡。失去意識的勾陣慢慢沉了下去。

“哎?那樣浸在水裡沒問題嗎?”

看到昌浩驚訝的表情,白虎說道:

“啊啊,騰蛇和玄武的傷都是在這裡治癒的,應該沒問題。”

一邊這樣說着,白虎一邊眨了眨眼睛。

紅蓮走上岸邊之後,回頭望了望湖水。看着紅蓮的表情,白虎問道:

“喂,騰蛇。你該不會是……”

紅蓮用金色的瞳孔望着白虎。

“你實際上,並不想讓勾陣失去意識吧?”

“怎麼會。”

紅蓮一臉驚訝的表情。

看到這個表情的白虎顯得更加驚訝。是自己想錯了麼。

“沒有那就最好了。”

“爲了治療最好就是泡在這裡了。我不也是在這裡泡過麼。”

晴明、昌浩和白虎都默默地注視着紅蓮。

這種說法根本就是答非所問啊。難道他本人一點都沒察覺到麼。

最近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把大家的心都攪亂了。

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晴明一臉困惑的表情皺起眉頭。

“嗯嗯嗯……後面可就難辦嘍。”

勾陣那時候的眼神,真的是相當憤怒。

站在旁邊的昌浩擡起頭望着祖父說道:

“怎麼了爺爺?害怕勾陣跟你發火嗎?”

“嗯。那個時候勾陣和紅蓮都不好得罪啊。不過畢竟紅蓮要比勾陣厲害一些,所以只好聽紅蓮的。”

雖然紅蓮在腕力上比勾陣要強,但要論口才紅蓮卻是連戰連敗。等勾陣醒來,紅蓮也基本幫不上什麼忙了。

“喂,不要扯上我啊。我可不想再和她吵了。”

表情嚴肅地拒絕着的紅蓮,重新變回小怪的模樣。

“不過現在說正經的。勾不能參加戰鬥的話確實很麻煩。總決戰的時候,有她和沒她的差別一眼就能看出來。”

聽到小怪的這句話,晴明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昌浩彎下身去望着小怪說道:

“小怪,你說的總決戰是指……”

小怪聳了聳肩膀,搖了搖白色的尾巴說道:

“珂……比古。我知道你信任比古,但是一旦他沒有辦法將大蛇重新封印回去的話,那麼我們就只能放手一搏了。如果放任那妖怪不管的話,到時候就不只是道反,出雲全境都會受到波及的。”

晚霞一般的瞳孔直直地望着昌浩。

“我和白虎、太陰在分析了目前的情況之後,只能夠得出這樣的結論。再這樣下去,局面就會朝非常不利的方向發展。”

昌浩好似爲了再確認一樣,開口問道:

“使用武力解決,是最後的辦法,對嗎?”

小怪那如晚霞般的眸子眯了起來,白色的耳朵甩到後面,一臉無奈的表情說道:

“——那就要看九流那邊的表現了。”

“小怪!”

望着昌浩抗議的目光,小怪低聲說道:

“崇拜八歧大蛇的九流一族,會那麼容易放棄他們的理想嗎?我可不這麼覺得。”

聽到小怪的話,晴明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了。 шωш ⊕ттκan ⊕Сo

拯救了與風音的那位比古神所說的因緣,實在是過於沉重了。

爲了奪回被奪走的東西,他們使恐怖的蛇神再次降臨。據說繼承了九流血脈的一族基本上死絕了,只有很少數的人存活。現在的這位祭祀王,恐怕是九流族最後一位王了。

“昌浩,你好好聽我說。”

昌浩靜靜地望着小怪。

“那些傢伙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們已經被自己族人的宿願逼上了絕路,現在的他們究竟會做出什麼是無法想象的。”

撲通,昌浩的胸口傳來一陣劇烈的跳動。

這跳動一直在胸口縈繞不息。每當在雨中眺望遠處的烏髮峰時,胸中的這種感覺便更加強烈。

昌浩有種不好的預感。而且不只是昌浩,連晴明都有這種不好的感覺。

昌浩信任比古。但是,心中某處的不詳預感卻也是事實。

胸中一陣煩悶,心總也放不下來。一種控制不住的行動欲傳來。自己必須到比古那裡去。

不,自己必須去的是烏髮峰,那裡有讓自己一直放不下心的預感。

玄武和天一正控制着大蛇的一個腦袋。其實應該把那腦袋幹掉,讓他們兩個回來纔好。

神將們的神氣並不是無限的。現在的情況有些太勉強了。在這充滿了強烈妖氣的雨水之中玄武和天一正在拼命的控制着。

“比古倒是可以信賴的。但是,那個真鐵卻不會那麼簡單地聽話。我覺得不能大意。”

擁有精湛的劍技,帶着灰黑色巨狼襲擊自己的那個青年的樣子浮現在腦海之中。

被雷貫穿的後背以及被銳利的牙齒咬傷的大腿,無意識中伸手去摸一摸,昌浩還能夠感覺到那無法消除的疼痛。

“我和那傢伙交過手,所以我知道得很清楚。那是一個爲了信念甚至能夠捨棄自己生命的傢伙。想讓他放棄,是非常困難的。”

即便是王的命令也好,真鐵的意志,就和他的名字一樣,好似鋼鐵一般的堅固。

“…………”

望着沉默不語的昌浩,小怪繼續說道。

“還有一點。我們都被神將的禁忌束縛着……一旦交手,這也是我們不利的地方。”

這是小怪說過很多次的事情。不只是小怪,其它的神將們也多次的提到過。

小怪紅蓮,他應該比其它的同伴們更加受到這個禁忌的束縛吧。曾經三次觸犯過禁忌的人,在他的內心深處,一定留有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深刻傷痕。

“不過即使這樣,如果是爲了守護你和晴明的話,我也不會顧忌什麼禁忌。”

昌浩驚訝得張大了嘴,小怪繼續淡淡地說道。

“昌浩,我很擔心你。你相信比古也好,我也理解你的心情。

那傢伙也許是值得信賴的。但是,你不要忘記,你們的立場是不同的。”

“小……怪……”

“如果不這樣說的話,一旦真出了什麼意外,你會受不了的。”

小怪的聲音非常平靜,沒有一點責備的意思。只是完全爲昌浩着想而說的。

被小怪這樣一說,昌浩甚至連反駁的話都找不到。

世事無絕對,比古是九流一族的祭祀王,和自己的立場不同,他揹負着太過沉重的宿命。

揹負着滅亡一族的宿願,在某種意義上講,他的生命並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作爲王,是有責任的。

雖然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內心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相信這個事實。

一直默默地聽着小怪說話的晴明,閉上眼睛。

他剛纔也說過同樣的話。

並不是晴明不願意相信別人,而是畢竟經歷了這麼多年,他見識的事情太多了。

因爲立場的不同,而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意願去行動,這樣的事也有不少。

一直都無法說出自己心裡話的珂神比古,不正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

實在看不下去昌浩失落的樣子,白虎開口說道:

“不過,騰蛇,這也不過是你的推測而已,也許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糕。”

小怪微微點了點頭。

“啊啊,是的。如果是我杞人憂天的話,那就最好了。”

望了望昌浩那奇怪的表情,小怪繼續說道:

“那麼,現在,我們也只能相信昌浩所信任的這個叫比古的人了。雖然不用完全信任,不過也不用完全懷疑。”

小怪搖了搖尾巴,眯起眼睛。

“就像你說的,白虎。算了,這樣也不壞呢。”

看到小怪終於肯妥協,昌浩安心地嘆了一口氣。

小怪饒有興致地望着昌浩的表情,但忽然它的眼睛又睜大了,剛纔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都消失了。

“小怪,怎麼……”

昌浩猛然回頭,發現披着黑色披風的風音正靜靜地走了過來。

第五章

小怪什麼都沒說,只是背對這昌浩靜靜地望着瑞碧之海。

昌浩開口想說點什麼,但白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開口。身軀健壯的神將在用眼神催促着昌浩。昌浩看了看周圍,發現祖父也在像白虎一樣看着他。

昌浩瞥了小怪一眼。

那白色的背影好像在無言地拒絕着什麼。小怪只是靜靜地注視着漣漪的水面,並沒有回頭的意思。

“……風音,他……”

對如此詢問的老人,她微微低下頭答道:

“他現在身心俱疲……正在本宮的房間休息。”

當她和母親重逢,稍稍放鬆下來之後,才注意到已經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風音正在爲自己的疏忽而自責時,告訴她這並不是她的錯。

不管是爲保護她而奮身躍入瀑布之中。還是搞得自己心力憔悴,都是因爲他要讓她清醒過來。

他說,他不惜這樣做所換來的,是其它的任何東西都無法取代的。

“晴明大人,請允許我跟騰蛇說幾句話。”

小怪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昌浩發覺到這個,不由得緊張起來。雖然沒有這個必要,但身體卻說什麼都不聽使喚。

“拜託了,請無論如何……”

風音再三請求,神情十分懇切。

昌浩交替地看着小怪和風音。

在來道反之前,昌浩曾經和小怪談過一些事。

關於風音的事。

簡直像是什麼事件的前兆一般,他們談到了她的事情。

昌浩是知道的。不管是小怪的所作所爲,還是風音的所作所爲。

她被智輔宮司所騙,想要殺掉小時候的自己。還曾企圖加害祖父安培晴明,親手殺死還活在世上的自己。

而且,她深深地傷害了小怪——紅蓮的心,使他第三次觸犯了十二神將的禁忌。

昌浩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過去的種種回憶浮現在自己的心底又轉瞬而逝。

那是刺穿自己身體的紅蓮手腕的觸感,還可以依稀回憶起來。被屍鬼所附身的紅蓮的聲音,雖然是同一個人發出的,但卻如同寒冰一般冷淡而殘酷、

風音望着小怪雪白的背影,身體微顫,臉色蒼白。從她的神情即可看出來,她是抱着覺悟而來。

昌浩想起來了。

自己曾經做過非常過份的事情。那時雖然知道自己必須道歉,但他還是非常非常害怕見到晴明。

怎麼辦。如果得不到對方原諒的話怎麼辦,如果被對方拒絕的話又怎麼辦。

那份不安在自己心中反覆交錯,甚至想就這麼一走了之的心情,現在還記憶憂新。

自己但是真的非常非常害怕,但昌浩內心深處堅信着,晴明一定會原諒自己的。

這兩種情感很矛盾,甚至可以說正好相反。但是,它們卻微妙地混合起來,共同存在於昌浩的心中。

昌浩偷偷看了看坐在一側的祖父,又把視線投回風音這邊。

她的雙瞳中流露出恐慌的神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恐怕與當時的自己比起來,她的心裡更加還怕。

在京城交談的時候,昌浩沒正面見到小怪的表情。在自己悲傷的時候,小怪那晚霞般的雙眸是何種神色呢,他沒能看到。

這時,昌浩想。

背對着自己的小怪的雙眸,說不定和那個時候是一樣的神色。

一直沉默着的晴明輕輕嘆了一口氣。

“……紅蓮啊。”

小怪的耳朵微微一顫。

“我們要回本宮了。一起走吧,你們兩個。”

晴明邊催促着昌浩和白虎,邊邁出了腳步。

晴明走過身旁時,風音只是低着頭沉默不語。昌浩看着她的側臉,兩人的眼神在一瞬間交匯了。

雖然兩人交談過,但卻並沒有交心。

這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呢。

昌浩把視線移開了。雖然現在不可能,但總有一天兩人可以坦然相對的。

“……昌浩。”

昌浩擡起頭來,看到老人做出一幅深思熟慮的樣子。

“什麼?”

“你是不是有話想對風音說?”

昌浩不禁小聲嘀咕了兩句。晴明在這種時候,總能正確揣側出對方不想被探知的心思。雖然他的心思是如此敏銳,但卻常常不分場合脫口而出,棘手得很。

他在這方面果然還是老奸巨猾。昌浩一邊在心裡嘀咕着一邊無奈的答道:

“唔,稍微有點…”

“那你想說什麼呢?”

“……想說你真有勇氣……”

晴明點了點頭,親切地摸了模昌浩的頭。

“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對她說哦。”

“哎哎!?那種事我說不出口嘛。”

看着緊張的昌浩,晴明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你爲什麼這麼想呢?”

“那個……是因爲,我不想讓她再痛苦自責了…”

晴明微微頷首表示同意,淡淡地笑了。

“原來如此。爲了不讓對方更加痛苦,就不想說麼?”

昌浩擺出一幅一本正經的表情。

“雖然小怪和風音確實都做了很過份的事情……但這都是因爲有人在背後指使,我覺得一味地責怪他們是不好的。”

晴明擺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眯起了雙眼。突然,他用手指彈了昌浩的額頭一下。

“疼!”

看着抱頭後仰的昌浩,晴明笑咪咪地說:

“八十分。”

“……啊?”

昌浩不由得愣住了。在晴明的催促下,才慌忙加快了腳步。

本想回頭看看風音和小怪,但被晴明用眼神阻止了。

十二神將的白虎知道晴明在想些什麼。確實,昌浩給出的答案還算不上完美。

但是,晴明也沒有全面否定昌浩努力思索後得出的答案。畢竟他也是有他的道理。

自己拼命想出的答案裡好像少了些什麼,昌浩不禁皺起眉頭。到底不足在哪裡呢,自己必須要好好想一想。

“爲什麼只給我八十分呢?剩下的二十分呢?”

“什麼嘛昌浩,你就不想自己找出答案麼。爺爺我……”

昌浩急忙搖了搖手。

“剛纔的話算我沒說!等等,讓我再想想,唔……”

昌浩一邊審視着自己心中各種各樣的情感,一邊開始自問到底缺少了什麼。

腦海裡閃出的是風音的側臉和小怪的背影。小怪那雪白的背影。那如同晚霞一般的雙眸。

那雙總是直視着自己的晚霞般的雙眸,它總是那麼溫柔,而又帶着一抹悲傷的色彩——

“……”

昌浩突然領悟到,缺少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了。爲什麼,那一抹悲傷總也抹不去呢。

紅蓮確實揹負着過失,但他卻從沒想過要指責,也從來沒有指責過。即便如此,爲何那抹色彩卻總也沒有消失呢。

看着昌浩的神情,晴明說話了。

“你是個很溫柔的孩子。絕不會譴責犯下過錯的人。”

“爺爺?”

老人摸了模迷惑的孫子,淡淡地說道:

“我也沒有再對他們深究。因爲紅蓮受到了很大的傷害,風音也非常悔恨。”

昌浩點了點頭。他就是出於這個想法,纔沒能責備他們。

“但是呢……”晴明的表情有點複雜。

“有時大家越包容他們,卻越有可能把他們逼上絕路。”

“……哎……”

聽到爺爺出人意料的發言,昌浩不由得睜大了雙眼。

“如果當事人爲自己的過失感到悔恨,就算大家都溫柔地原諒他,勸他別太介意的話,不是反而會讓當事人更加痛苦麼?”

五十多年前的那一刻,晴明並沒有責備紅蓮。當晴明從死亡的邊緣清醒過來的時候,紅蓮已在譴責和懲罰的無間地獄裡吃盡了苦頭,已經沒有責備他的必要了。

他已經走出了深深自責的無底深淵,所以晴明什麼都沒有說。

“那麼,爺爺責備紅蓮了麼?”

昌浩的言辭有點含糊。對此,晴明清楚地答道:

“沒有,我沒有責備他。是吧,白虎?”

白虎默默地點了點頭。昌浩的神情更加迷惘了。

“那麼……”

“但紅蓮確實被好好教訓過了。該說是責備好呢,還是說教好呢,總之是沒留任何情面。”

“……被誰呢?”

是青龍吧。照他的脾氣,早就把紅蓮狠狠地臭罵一番了。

仔細想來的確如此。那肯定是不留任何情面的一頓臭罵。

但是,正因爲太自然了,反而感到有點不對勁。總覺得青龍如果不這麼做的話,連自己都感到說不過去了。

晴明奇怪地看着沉思中的昌浩,突然說道:

“……昌浩啊,你以爲責備紅蓮的是誰啊?”

“咦,不是青龍嗎?”

晴明深深地嘆了口氣。

“咦,不是嗎?那麼是誰呢?”

白虎看着不知所措的昌浩,強忍着沒笑出聲來。青龍啊,人家都認爲只有你才能做得出這種事來哦。

其實青龍不僅大罵了紅蓮一頓,甚至還起了殺意。但是因爲兩人實力差距太大而只好作罷,但當時的青龍是認真的。而且同伴們也沒有責備他感情用事。

晴明回頭望了一眼漸漸遠去的瑞碧之海。

那他指的是誰呢?昌浩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難道是,勾陣……”

“你猜對了。話說回來,能對十二神將裡最強的男人說教的,也只有勾陣和天空了吧。”

雖然神志總算是清醒了,但紅蓮還是處於半瘋狂狀態。怎麼才能讓他平靜下來呢,聽了身在現場的朱雀講述,晴明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二話沒說就給了他一個大耳光,罵他是大笨蛋來着。”

先是把因爲疼痛而清醒過來的紅蓮用最嚴厲的口氣訓斥一番後,勾陣說道:

“你有錯,你對不起大家,你甚至差一點害死晴明。但是,晴明肯定不會怪你的。所以,這件事我也不再追究了。”

“那真是一番精彩的發言……論口才我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她的。”

晴明無可奈何地苦笑着。看着他,昌浩的耳朵裡迴盪起這樣一個聲音:

“——笨蛋。答應我,絕對不要再這麼做了。”

這是在出雲時成親說的。

“…………”

是啊,自己不也正是如此麼。大家都是這麼溫柔,沒有一個人責備我。正因爲如此,自己才被逼入了絕境不是麼。

溫柔是必不可少的,但有時也必須要嚴厲起來才行。

昌浩俯下身子握緊了拳頭。人人都想一直保持溫柔,但有時一味的寬容是不夠的。

有時,要外表嚴厲,內心溫柔。有時,外表面上看起來很溫柔,實際上卻殘酷無比。

有人犯了錯誤,而大家都不去責備他的話,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溫柔,實際上卻是對他最大的責罰。有的只是自己良知的譴責。

自責是無窮無盡的。如果能被別人痛斥一頓的話,當事人反而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就贖。

所以,晴明說只能打八十分。

“但是,你所說的絕對沒有錯。要時刻把這份心情銘記在心。”

那份寬容的、想要寬恕別人的心情也會成爲一種救贖。

“但是,我認爲她還在痛苦着,現在寬恕她還爲時尚早……但這只是我的個人推測,不知道風音本人的意向如何。”

雖然晴明說他不知道正確與否,但昌浩認爲一定是這樣的。

昌浩也知道,正因如此,她才提出要和騰蛇談談。

突然有種想回頭看的衝動,但昌浩克制住了。

小怪——紅蓮他會對風音說些什麼呢。

“……小怪它會怎麼做呢?”

昌浩低聲說着,神情沮喪。

“是啊。紅蓮和風音都體驗了我們無法想象的痛苦,如果是我的話,恐怕沒法談什麼輕鬆的話題吧。”

昌浩默默地眯起眼睛,看着祖父。

他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果然還是那麼老奸巨滑。

緊跟在這對無言的祖孫二人身後走着,白虎不禁愕然苦笑。

紅蓮和風音確實都體會過痛苦的滋味。

但是,晴明和昌浩都忽視了一點。

那就是現在身處瑞碧之海的彼岸的兩個人,正是差一點殺死晴明和使昌浩身負致命重傷的傢伙。

這兩人明明險些葬身他人之手,但對於原兇卻能如此寬容,甚至還爲受傷的對方着想。

“……真是的。”

人類真是些連神將們都難以揣度的不可思議的生物啊。

水面上泛起了微波。

沒有風卻起了漣漪,可能是湖水受到深埋底部的出雲石的波動。

這個問題在腦中一閃而過,小怪又把全部精神集中到了背後的女人身上。

她站在後面,一直沒有動。

自從晴明他們離去之後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好幾次欲言又止,結果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風音什麼都沒說,小怪也一直保持着沉默。之所以沒有回頭正視她,是因爲還沒有做好和她正面相對的心理準備。

聽到她的死訊時,小怪——紅蓮的心裡長舒了一口氣。

那種安心是非常自私的。

風音已經不在了。這樣一來,心中的憤怒和痛苦就沒有了傾注的對象。只要把自己所忍受的痛苦和悲傷在自己的心中磨滅掉就可以了。

人類是寬容的。這寬容是這麼深切,甚至到了讓人煩悶的地步。所以,紅蓮已經不想讓他們再看到自己內心中逐漸膨脹的負面情感了。

不管口頭上怎麼掩飾,這纔是真心話。

——我覺得……好難過……

昌浩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小怪閉上了眼睛。

昌浩,你太溫柔了。如果我能像你一樣寬恕一切的話就好了。

這副白色的異型姿態,是自己爲了能更貼近孩子的內心而選擇的。如果這個孩子想要原諒她的話,自己甘願爲他而心碎。

儘管自己內心想要寬恕對方,但也有個聲音在吶喊着,提醒自己她是多麼不可饒恕。

交錯的思緒,經常在心中來回衝突。而這其中的任何一個,都絕不帶半分虛假。

一陣輕風拂過。

沉默至今的風音,突然開口了。

“……騰……蛇……”

小怪靜靜地睜開雙眼。

這並不是記憶中那個充滿憎惡的聲音。

這個聲音是那麼的無依無靠,簡直像是個失去了雙親保護的孩子。

他終於明白了,爲什麼會出手救這個本應是敵人的女子。

比起擅長揣度他人本質的勾陣,更善於看透對方的性格。但是,除非當事人如此期望,否則他是不會出手干預的,從這方面來說,他是個易於相處的男人。雖然他因爲沉默寡言、面無表情而常常被誤會,但習慣了就會知道他本來就是這種性格。

受傷的不僅是風音,還有自己。

並不是同病相憐,也不想互相慰藉。既不想分擔痛苦,也不想相互仇視。

小怪並沒有這種願望,而風音大概也不想這麼做吧。

如果沉睡在水底的同胞看見了,她會怎麼說呢?

小怪眨了眨眼。

她肯定會雙手抱在胸前苦笑,無奈地聳聳肩吧。這樣一來,自己也就說不出什麼責備對方的話,只能相視而笑了吧。

五十餘年前唯一的一次,她責備了他。從那以後,她就從來沒有認真地責備過他了。

“……不。”

口中低聲唸叨着,小怪苦澀的笑了。

自己還曾被責備過。記憶回到了那時的海邊。自己像往常一樣被扇了耳光,像往常一樣被說教了一番。

自責的念頭充滿胸口,嘴角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真是的,五十年過去了,自己也還是老樣子。真是令人難堪的往事啊。

雖然很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這種難堪的樣子,但最近這種事卻時有發生。

而想在真正的朋友面前掩飾過去,又實在是件很麻煩的事。

幾張熟悉的面孔在腦中閃過。就是因爲你們幾個,原本單純的世界變得複雜起來了。

腦子裡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小怪靜靜地說道:

“——因爲你的縛魂術,我傷害了昌浩,第三次觸犯了十二神將的禁忌。”

他連頭都不回,就這樣淡淡說道。

從前,他曾經認爲自己沒有責備風音的權利。犯下種種罪行的自己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但是,其實不是這樣的。小怪——紅蓮他是知道的。

從氣息就能感受到,風音吃了一驚,身體正在劇烈地顫抖着。

凝視着湖面的小怪,終於擡起頭。

“我知道你是被智鋪宗主欺騙了。”

小怪輕輕地搖了搖尾巴,眯起眼睛嚴肅地說:

“但是,十一年前你曾想要殺死昌浩,這也是事實。”

“……………………”

風音低着頭,用左手緊緊地抓住了右臂。她強忍住要叫出聲的衝動,緊緊地咬住了嘴脣。

小怪趴在默不作聲的她的耳邊,淡淡地道出了另一個事實。

“你曾想要加害晴明,這件事我也不會忘記的。”

風音閉上了眼睛。

雖然她早已有所覺悟,但當這些罪狀再一次被羅列在自己面前時,她的胸口還是一陣刺痛。

被自己的計謀所陷害,落入絕望之中的當事者騰蛇的一席話,如同尖刀一般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中,使她痛苦萬分。

“……如果是我的話,應該有責備你的資格吧。”

風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顫抖着擠出了下面的話:

“……是的,你說得沒錯。”

突然間,有什麼東西涌了上來。自己用盡全力把它壓了下去,忍住了顫抖。

眼眶變得溼潤起來,視野也模糊不清了。但是,自己還是使勁地忍住了。

自己不想做個懦夫。

“是我控制你犯下了罪過。這件事我是決不會忘記的。”

風音握緊了肩上的披風,努力說着。

如果沒有什麼依靠的話,自己幾乎就要崩潰了。

“我不會奢求你的原諒。因爲我知道你是絕對不會原諒我的。”

小怪的耳朵微微一顫。

那個又白又小的身影和騰蛇沒有絲毫相同之處。

但是,在它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卻無疑是騰蛇的感情。

它之所以選擇了這個姿態,是出於對自己最低限度的溫柔吧。

這副能夠完全封住神氣的姿態,能夠隱藏住十二神將騰蛇那與生俱來的殘酷性格。

“即便如此,我也覺得應當好好向你道歉……我知道,自己不管怎麼道歉都是不夠的。儘管如此……我無論如何都……”

謝罪的話有很多。但是,就算把全部言語羅列出來,也不足以抵償自己的罪過。

所以,直到現在,自己還是沒能從喉嚨中擠出那句最關鍵的話。雖然知道非說不可,雖然已經竭盡全力了,但還是沒能說出口。

明明現在非說不可的。明明知道別的話語都無濟於事的。爲什麼?

她用一隻手掩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淚珠險些滾落下來。

“……我……我…………”

喉嚨好像被什麼哽住了,她小聲喘息着。如果沒有那包裹着自己的夜色般的披風的話,她幾乎要癱倒了。

“……騰蛇……!”

小怪猛地搖了搖尾巴,終於轉過了身。

那雙如晚霞一般的雙眸,閃爍着清靜的光芒,直視着她。

風音甚至忘記了眨眼。

它一直背對着自己,所以她不知道它是什麼表情。但是,想必其中一定飽含着憤怒和憎惡,一定飽含着憤慨、焦躁、怨恨吧。

所以它纔沒有回頭吧。她想。

但是,小怪的眼神卻出奇的平靜,出奇的清澈。在那其中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波瀾。

小怪對一時說不出話來的風音說:

“原諒你也好,不原諒你也罷,結果不是能馬上分曉的。”

是的,這毫無疑問是它的真心話。儘管如此。

有一個聲音迴盪起來。

——小怪,作我的眼睛吧……

雖然受了這麼大的傷害,但那孩子還是這麼說了。是的,他這麼對自己說了。

人類這種生物,可以無比溫柔,也可以無比堅強。

自己曾無數次的祈禱,祈禱自己能夠更加貼近這顆心。

“我決不會忘記你的所作所爲。但是,我也決不會再爲此責備你。”

風音驚得瞠目結舌。小怪眨了眨眼,輕輕地搖了搖尾巴。

“我們都需要時間——不管是我,還是你。”

不是爲了傷害對方。

而是爲了互相諒解的那一天能夠早日到來。

第六章

小怪正向本宮巫女的私邸走去,忽見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在認出那人之後,它眨了眨眼睛。

“……喲,兄弟。”

步伐顯得更加穩鍵的微微皺了皺眉後站住了。

見同胞注視着自己的眼神中帶着一絲不滿,小怪眯起了眼睛。

“你想找茬麼。”

“……我又沒說話。”

的確。

小怪半垂下眼皮。

“你是沒說出來,但你一定在心裡質問我吧?”

“你這才叫找茬吧?”

“不——對,我沒冤枉你。看上去一幅面無表情沉默寡言的樣子,但眼神從不饒人。”

見小怪嘟囔個沒完,沉下了臉。

“騰蛇。”

這語氣比平時要重上許多,小怪於是聳了聳肩。

的眼神動了動,黃褐色的雙眸中透着複雜的神情。

雖說面無表情且沉默寡言,但他眼神中的感情卻相當豐富。這點小怪是知道的,但真的仔細觀察下來,卻依然感到了詫異。

原來如此,勾陣所說的觀察別人很有趣原來就是指這個啊。

的確,能窺視到的另一面確實非常有趣。

“回頭見。”

晃着尾巴從身邊走過後,小怪便跑了起來。

扭頭目送着小怪越來越遠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後將目光轉向了瑞碧之海。

結果的確如小怪所言,風音就蜷坐在湖邊。她正抱着雙膝,將額頭靠在膝蓋上。

察覺到腳步聲的風音扭頭望去。

見來人是,她臉上頓時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其中有安心,也有受傷。

原來他以爲她在哭,但她的臉頰上沒有淚痕。

默默走到她的身邊,然後彎腰坐了下去。他支起一條腿,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看了一會,開口道:

“……現在,勾陣好像在水裡。”

凝視着側臉的風音眨了眨眼,也將視線轉向了水面。

“是這樣啊……”

她原本聽說百足和蜥蜴都沉了下去,沒想到神將也能在這裡療傷。

之前是神將勾陣支撐着全身無力的自己。她看上去只比自己稍微年長一些,但實際上神將的年齡是不能通過外表來判斷的。

這一點,也是一樣。

而繼承了道反大神血脈的風音也生活在與人界不同的時間中,如果平安無事的話,她的生長會停在某一時段,然後與神一樣擁有無限的壽命。

但是沒有完全淨化就復甦的身體,一定會對這產生某些影響吧。

自己總有一天不得不重生www.Freexs.Cc,但在這之前,還是能擁有比人類長很多的壽命。

她沉默地凝視着,雙眸忽然顫動了一下。

十二神將也是近似不老不死的存在。

到那時,他是否還會願意爲自己等待。

“……”

風音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還有必須去做的事情沒做。

她吸了口氣,忽然發現原本凝視着水面的那雙黃褐色眼睛,此刻正在注視着自己。

“……怎麼了?”

風音探頭問道,默默地搖了搖頭,隨後站起身。

“彩輝?”

向面露不解的風音伸出手,他簡短地回答道:

“嵬在找你。”

風音張大了眼睛。因爲之前它一直在昏睡,所以她離開時沒有叫醒它。

“它從誰那兒聽說我回來了嗎?”

剛說完,她便想起應該是母親告訴它的吧。真不該告訴它的。

“它大驚失色地到處找你。”

“你沒告訴它我在這裡嗎?”

面無表情地默默點了點頭。風音注視了他的臉片刻,忽然用手指抵在脣邊小聲笑了起來。

“那它一定很擔心,不過嵬本來就很容易緊張……”

她那雙朝霞般紅色的眼睛透着柔和的光芒。風音眨了眨眼,只聽見少見地用平和的語氣對她說道:

“……你原來也會笑啊。”

風音愣了一愣。一直強忍着的某種東西在此刻決堤了。

“……”

風音地下頭,不想讓看見自己被淚水打溼的臉龐,只見輕輕抱住她。

她無聲顫抖着,在心中銘記下這一刻。

不會忘記,絕對不會忘記。

就算面對無法悔改的事實,就算她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但到最後她還是被就贖了。

如果有一天,能夠與那顆心相呼應的話。

自己一定要報答他——

珂神比古坐在宅邸南側的屋中,看着烏雲中不時閃動的雷光,他忽地眯起了眼睛。

很快天就要亮了。

“……天一亮,就將兄弟放出去。”

珂神厲聲命令道。

雨滴中荒魂的妖氣濃重,不光是烏髮峰,就連整個出雲都幾乎被淹沒在其中。

珂神背後的真鐵隔着雨幕遙望遠方。被雨水沖刷的土地,曾是九流之王支配的領地。

受荒魂保護的九流族,以擁有比其它比古們更強的勢力所著稱。

而奪走了這一切的,是天津神,以及信奉天津神的朝廷。朝廷將這個歷史慌稱爲神話,並將一族曾經爲保衛霸權浴血奮鬥的事實抹殺。

而殘存的九流族人,則被迫躲在了荒魂棲息的烏髮峰,過起隱姓埋名的生活。

——那麼,是九流輸了啊。

稚嫩的聲音在真鐵耳邊響起,他閉上了眼睛。

能夠將比自己小上八歲的,一族最後的孩子珂神比古養大的,只剩下了自己。真赭是狼,而她所生的多由良以及茂由良和珂神一樣,也是需要照顧的孩子。

真鐵自己當時也只是個懵懂的還在,但爲了養育和守護比自己更爲年幼的珂神,並且身負將一族的歷史教導給他的使命,他放棄了孩子的身份。

一邊向真赭學習,真鐵一邊努力照料着還不會走路的嬰兒。看着珂神學會爬的時候,他很感動。這個小小的,像猴子似的嬰兒,正在一天天地長大。

但從那之後,他的目光就再也離不開珂神了。

在這座只有寥寥幾人的宅子裡,他總會到處亂爬。只要門開着,他就會爬到外面,即使下雨刮風也從沒能阻擋他。

而且,多由良和茂由良也讓人頭疼。多由良還好,只要告誡它什麼不許做,它就會乖乖聽話,問題就出在茂由良身上。

它總是沒什麼腦子,只要和珂神在一起,這兩人總會惹出些亂子來。

事後每次責備它,它總是垂着頭乖乖挨訓。但訓完後沒過一會,它又會不知上哪裡去搗亂了。

而真鐵則必須出去尋找自己和珂神的食物,還有其它各種事情都需要他操心,祭祀荒魂也不能忘記。所有重擔都壓在了真鐵身上。

但每當他看着珂神玩累之後稚嫩的睡臉,什麼疲勞都頓時煙消雲散了。

守護這孩子是自己的責任。正因爲族人將這孩子交給了自己,自己纔會活到現在。

他就是這樣努力活下來的,與珂神、真赭、多由良、茂由良一起。

他曾有個小小的願望,就是能夠一直這樣平靜地生活下去。

但就是這小小的願望,卻在某一天破滅了。

珂神十五歲時,真赭告知了其身爲王的責任。於是這名一直被叫作珂神的少年,忽然間成爲了九流族的祭祀王。

“……”

真鐵靜靜睜開眼睛注視着珂神。

那個總是需要自己保護的孩子不見了,一直共同生活的灰白色巨狼,也不見了。

時間流逝,再也回不到那些日子了。

雷鳴聲中,在聽見珂神比古的號令同時,真鐵暗自下定決心。

就讓自己曾經的軟弱,隨着這雨水一同流走吧。

背靠牆壁倦着身子的彰子忽然擡起頭。

原本呼吸因恐懼而變得急促,但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就打起了瞌睡。

自己居然會如此鎮靜,彰子有些驚訝,卻同時又感到有些好笑。

是的,自己沒那麼軟弱。可怕的事情己經經歷過不少了。

自己曾被妖怪帶到貴船,也曾迴應了那個可怕的異邦妖魔——窮奇的呼喚。曾被不知名的怪僧帶到異界,害得自己四處逃跑。在代替異母姐妹進宮後,也曾因爲體內殘存的詛咒而痛苦不堪。

靜靜地深吸了一口氣,彰子只覺得喉嚨深處微微有些顫抖。

她擡起手注視着右手背,曾被人緊緊抓住而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

被帶到這裡還沒到一天。離窮奇的詛咒暴走還有些時間。

彰子咬緊了嘴脣。

總之,得想辦法逃走。

在自己因詛咒而無法動彈之前,趁自己還能自由活動的時候,儘量逃得越遠越好。

這裡是出雲,而昌浩就在出雲的某個地方。

緊緊握住手掌,彰子祈禱着閉上了眼睛。

回憶起來,昌浩曾說過要去道反聖域。道反在哪裡。

盛夏時回到都城中的昌浩曾告訴過自己有關出雲的事情。

——嗯,道反的聖域應該就在這附近吧。

她喜歡看着昌浩一邊指着地圖一邊爲自己解釋的樣子。因爲彰子從未出過都城,所以他總是儘可能詳細地爲她講解。他那認真仔細的神情使得彰子非常高興。在昌浩指給她看到瑪瑙的玉造之地時,她就在想象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那時昌浩給她的手鍊此刻已經不在手腕上了。彰子握住手腕,不停地深呼吸着。

沒有人可以依靠,此刻面臨的窘境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閉上眼睛,回憶昌浩的樣子。

昌浩總是在與可怕的妖異和怨靈戰鬥着。雖然他有十二神將,還有晴明的幫助,但每當危急關頭,拼死戰鬥的只有他自己。

自己總是被保護着,被他保護着。雖然從不認爲這是理所當然的,但自己又怎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呢。

活下去,回到昌浩身邊。想要呆在昌浩身邊,想要聽昌浩的聲音。

彰子一直祈禱着希望昌浩能平安活着,而她也相信,昌浩也一直這樣爲她祈禱着。

雖說是在豪華的東三條邸中長大的,但此刻彰子的家,是那個有些古舊,卻意外寬敞的,安培邸。

彰子默默思考着,灰黑色巨狼多由良在一邊冷冷注視着她。

茂由良死了,珂神性情大變。

多由良爲此嘆息,但母親真赭和真鐵卻似乎對此不以爲然。

擔負着看守祭品的重任,卻莫名其妙讓她給逃了,這像什麼話。

在真赭嚴厲地斥責前,多由良一言不發地垂下頭。它沒有藉口。要不是真鐵發現得早,那她肯定已經逃了。

八岐大蛇荒魂。在它的八頭八尾完全獲得實體的瞬間,只要將祭品奉上,那麼大蛇就能永遠地留在人界。

除非殺盡從九流之王手中奪走出雲的傢伙,否則荒魂的怒氣就無法平息。

這是逝去的九流族人的宿願。

喀嗒一聲,緊閉的門被打開了。

緩緩扭頭望去,只見門外站着的是珂神和真鐵。

彰子屏住了呼吸。

見彰子神情緊張,珂神嗤笑了一聲扭頭望向真鐵。

“她好像想逃跑。”

“不會再讓她逃跑的,吾王珂神比古。”

珂神忽地眯起眼睛。

“區區一個臣子,不許隨便說出這名字。”

真鐵微微皺起眉,但還是默默行了一禮。

每次稱他爲王時都會感到一陣落寞,但珂神忽然移過目光。

不會再叫你的名字了。

“你叫什麼名字。”

珂神靜靜問道,真鐵面無表情地回答。

“真鐵”

“哦,那麼真鐵。”

瞥了一眼垂着頭一言不發的狼,珂神冷冷開口道:

“這黑毛狼好像也想變得像那隻死狼一樣。我的兄弟們很大度,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讓你隨它去。”

多由良聞言愕然瞪大了眼睛。

緩緩站起身,灰黑色的狼顫抖着開了口。

“……神……你……”

它再也說不下去了。有種無法剋制的感情堵在了喉嚨口。

多由良還記得,那個在樹蔭下靠在灰白色的狼身邊熟睡的孩子。

多由良還記得,在雪中迷路結構着涼感冒了的狼和孩子的樣子。

那手無數次地撫摸過自己的身體,那聲音無數次地呼喚過自己的名字。

每次喚他爲王,他眼中總會閃過一絲陰霾。但這是母親的決定,多由良服從了。就算茂由良無數次抗議說珂神就是珂神,它不願喚他爲王,但卻換來了它對弟弟的一聲喝斥。

但這就是王嗎。這就是擔負統治九流之民責任的珂神比古,應有的姿態嗎。

冷冷蔑視着低語着的多由良,珂神伸出了手。他指尖出現的雷擊發出了嘈雜的響聲。

真鐵猛地屏住了呼吸,只見珂神將雷擊放了出去。

隨着一聲悶響,雷擊擦過多由良的腹部打在地面上。地面的一角被打穿,發出了誇張的響聲。地面升起了幾縷煙,空中漂浮着木頭被燒焦的氣味。

牆邊的彰子尖叫着抱住頭。

多由良前足顫了一顫,這衝擊彷彿擊碎了它的心。

珂神注視着一臉茫然一動不動的多由良,眼神如同冰一樣寒冷。

“服從與九流的妖狼末裔,你沒用了我也就不必留你。如果你妨礙我,我會把你和那屍體一樣,給兄弟作爲玩物。”

玩物。

多由良的目光出現了裂痕。

心跳驟然加劇,不停打着胸口。狼嗚咽着,四肢無力地彎曲下來,彷彿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

真鐵有些堪布下去了,他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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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

“真鐵。”

珂神絲毫沒有理會,反而轉過了身。

“阻止我兄弟再臨的傢伙們在哪裡。”

真鐵詫異地皺起了眉頭。只見珂神嗤笑着說道:

“那紅毛狼好像很懂該怎麼侍奉王,能像它那麼聰明,我也就不用多說什麼了。”

真鐵對多由良投去一瞥後回到道:

“簸川盡頭,靠近意宇郡邊境的山中。”

彰子抱着頭,微微顫抖了一下。

“被囚禁的兄長在呼喚我,在那裡的不是人類。”

珂神垂下眼低聲語道,真鐵小心回答。

“難道道反那些人囚禁了第一顆頭?”

“是的……看來是被一些小把戲給困住了。去釋放它吧。”

“……”

珂神低聲命令道。真鐵默默低下了頭。

珂神回頭看了看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狼,開口道:

“狼,這次別再讓那祭品跑了。如果你再次失職,就沒人能救你了。”

多由良的背脊微微顫抖着。

隨着一聲沉重的聲響,門被光上了。寒風透了進來。門從外部施了法術,使人無法輕易打開。

縮成一團的彰子緩緩擡起頭看着緊閉的門。

她想起了真鐵的話語。

簸川盡頭,意宇郡邊境。

她在腦中描繪出了地圖,回憶起昌浩所說的地名。

簸川從仁多郡向大原郡流淌,隨後流經大原郡和飯石郡注入神門水海。意宇郡就在大原郡的東側。

雖然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如果沒猜錯的話,只要從這裡一直向北,就能夠接近道反的聖域。

道反接近入海口。這裡是高山上,而且一直被雨覆蓋着,看不見星星,無法得知方位。

彰子握緊了雙手。

如果能有陽光就好了。很快天就要亮了,哪怕一瞬間也好,只要能透過雲層窺視到太陽,那就能明白方向了。

彰子頓時心跳加劇。

在安培邸,彰子從神將們和晴明身上學會了不少東西。那些原本是藤原家千金不需要知道的東西,但只要是在安培邸,與身爲陰陽師的安培家人一同生活,那這些只是便絕不會是無用的東西。

比如,茂盛的樹枝指向的方位,讀星術、點火的方法。

雖是些大貴族的千金用不上的知識,但安培家的人們教會了彰子。

回憶一下,晴明的那間屋子,入口在西側,東側南側是雨窗,北側是有窗戶的牆壁。

無論什麼建築物,都是在考慮了採光的基礎上建造的。就算是住在出雲中的人們應該也一樣。

一邊小心注意着茂由良,彰子一邊打量着屋子。

有窗,現在緊閉着的有兩處。剛纔看到的廊邊也有窗戶。

根據一系列情況,彰子得出了結論。這裡是南,那麼只要向反方向就能到達聖域了吧。

但也僅此而已。

彰子知道自己有多麼無力。

沒有任何力量的自己就算逃至出雲中,也難保能夠平安到達聖域。

“……但……還是要逃。”

彰子囁嚅着,猛地要緊了嘴脣。

一直留在這裡的話,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如果無論逃或不逃結果都一樣的話,那還是按自己的意志行動更好。就算這沒有任何意義,但到最後至少自己不會後悔。

想到這裡,彰子微微笑起來。

明明還不到一年。

去年的現在,自己還在東三條邸,以千金大小姐的身份無憂無慮地生活着。

那時的生活奢侈至極。自己也從沒有過什麼不要後悔之類的想法。

啊,對了。

她閉上了眼睛。

一年前,她遇到了昌浩。

於是命運被改變了,自己走上了一條與原本截然不同的道路。契機是那少年,彰子堅信着。

調整了呼吸後,彰子站起身。

“……”

多由良呆呆地注視着她的舉動。

自己究竟在幹什麼。

珂神令自己不要讓她逃跑,那是絕不能違抗的王的命令。

但一想到要服從於如此殘暴的王,它的心裡產生了抗拒。

珂神,珂神比古。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你到哪兒去了。

多由良心頭髮緊。

茂由良說,太可怕了。它不知說了多少次。

爲什麼那時沒聽它的話。明明它那麼可怕,可爲什麼還是沒有理會它。

正因爲那時的疏忽纔有了今天的後悔。但心頭的疼痛卻依舊無法消除。

自己想要的,只是那樣的平靜生活。

但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察覺到彰子正在檢查牆壁,多由良皺起了眉頭。

做什麼蠢事,愚蠢至極,你逃不出去的。你是祭品。爲了將荒魂完全留在這片土地上,必須獻出你的靈魂。

而荒魂將毀滅整個國家,爲了九流。

忽然,它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

眨了眨眼,多由良屏息凝聽。

除了彰子,這裡沒有任何人啊。

到底是誰。

彰子忽然察覺到了多由良的舉動。

凝視着狼的彰子,忽然瞪大了眼睛摒住了呼吸。

“啊……”

多由良耳中響起了一個聲音。

——不……啊……

三角形的耳朵顫抖了一下。

多由良瞪大了眼睛,這次聲音變得清晰了。

——不可以啊,多由良……

凝視着瞠目結舌的多由良,彰子呢喃道:

“……茂由……良……”

灰黑色皮毛的深處,漆黑的雙眸深處。

一個體型相同,但毛色截然不同的狼的身影,如同陽炎一般重疊在多由良身上。

灰白色的狼擔心地歪着腦袋。

——不可以啊,彰子是好人,不要嚇唬她。很可憐的。

第七章

生物鐘使得昌浩醒了過來。

忽地睜開眼,昌浩睡眼朦朧地環顧着四周。

陌生的牆壁和天花板映入眼簾。

昌浩呆呆地看了一會,忽然發現小怪正蜷成一團待在視野的一角。

“……啊,是小怪。”

昌浩坐起生揉了揉眼睛。

因爲一直在行動,實在是太累了。但就算如此他還是硬撐着沒有睡覺。而且道反聖域和人界的時間有所不同,偶爾沒有陽光,所以有時很難推算出現在是什麼時候。

但即使如此,身體的疲勞還是在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奪回了風音的身體,和比古也和解了,於是剛回到道反的聖域後就不知不覺睡着了。

昌浩還記得自己和祖父在巫女處一同說了些什麼,但途中眼皮就漸漸沉了下來,之後就完全不記得了。

“哇,我居然在巫女面前睡着了……”

昌浩抱着頭唸叨着,小怪聽見後擡起頭眨了眨眼道:

“哦,你起來啦。”

昌浩斜眼看着小怪。

“不是起不起來的問題啊。”

小怪不解地探頭問道:

“嗯?怎麼啦,哭喪着臉。”

小怪坐在地上,擡起眼窺視着他的表情。昌浩一把抓起它的後勁。

“不管怎麼說,我覺得在女巫面前睡着實在是太過份了。”

小怪搖晃悠着尾巴不以爲然地回答道:

“啊,巫女也沒太介意,無所謂啊。反倒因爲讓我們如此操勞,巫女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啊啊?!”

昌浩一把扔開小怪。小怪在空中轉了一圈艱難地着了地,它皺起眉頭睥睨着昌浩。

“我說你……”

昌浩走下寢臺,疑惑起來。

“啊?這裡是哪兒?”

見昌浩四下打量,小怪一邊用後足撓着脖子一邊回答道:

“本宮的一間房間。可以說是客房吧,不過我對於是否會有客人留在聖域這一點深表懷疑。

的確。

昌浩雖在心裡表示同意,但仔細想來因爲自己現在正暫住在這裡,那應該有其它人類來訪吧。

昌浩身上還穿着幾天前從巫女處接來的道反裝束,但因爲小怪的爪印,以及和比古比劍時弄上的污跡,衣服已經是慘不忍睹。

因爲穿着這身衣服睡到現在,寢臺也被弄得滿是污跡。寢具上滿是灰塵,還有沙土從上面落下。

“這樣的話,想要復原,有些……”

昌浩沉默了,小怪卻輕巧地說道。

“回去前先打掃乾淨唄。”

昌浩穿着髒衣服走出房間,只見晴明像是知道昌浩已經起牀一般等在了廊下。

“睡得好嗎?”

晴明身邊還有和白虎,看來他們也休息過了。

神力消耗過渡,一時的休息還不可能使他完全恢復。但他的臉色已經好很多了。

猜想晴明或許是用了能夠快速恢復體力的法術,小怪竄上昌浩肩頭。

“你也好好休息了嗎?”

“不用擔心,有巫女借給我的出雲石,我現在好得很。”

對小怪微微笑了笑,晴明看着昌浩說道:

“昌浩,巫女已經爲你準備好了替換的衣服。”

“啊?真的嗎,那可就太好了。”

饒有興致地看着昌浩送了一口氣的表情,晴明指了指旁邊的屋子。

“就放在那裡,換好衣服就到巫女那裡去。“

“是。”

說完後,晴明和白虎等人先行過去了。

昌浩急急忙忙換好衣服,隨後向巫女的房間跑去。小怪也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等在中途的白虎告訴他不是寢室而是其它的房間,於是昌浩又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昌浩敲門後進入屋內,進屋後他停下腳步,環顧起四周。

巫女坐在屋內的長椅上,椅背上停着一隻烏鴉。而身着與巫女相似服裝,扎着髮髻的風音則站在巫女背後。

這樣看來,風音和巫女真的很像。不過風音的目光更爲有力,但她給人的感覺卻相當柔和。或許是因爲曾與昌浩戰鬥的風音強大的靈力和劍術,給自己留下了太過鮮明的印象。

他想,光看外表還真是看不出來呢。

就這樣站着的話,實在讓人無法聯想到那個力量強大的風音。

不過現在的事實就是,即使風音的外表看上去多麼溫和柔弱,其劍術和靈力都是遠遠超過昌浩的。這使得昌浩感到不小的打擊。

原本就被判定與劍術無緣那也倒算了,靈力也差那麼多,這就有點……

此刻昌浩的腦中縈繞的就是這些問題。

是啊,她是道反大神和道反巫女的女兒,擁有一半神的血統,靈力比自己強是理所當然的啊。

小怪在一邊看着昌浩若有所思的表情,無奈地眯起了眼睛。

晴明敲了敲長椅空出的地方,嚴肅地催促着昌浩坐在自己身邊。

“太陰風信來報,蛇頭已經漸漸開始了行動。沒時間再猶豫了。”

巫女和風音的眼神中也透出了緊迫。

“天一和玄武也快倒極限了。他們回到這裡之後,得讓他們休息。”

“這期間蛇頭怎麼辦。”

巫女問道,只見晴明沉思着說道:

“關於這個,我有個請求。”

巫女用眼神示意晴明趕快說下去。晴明行了個禮後接着說道:

“之前您給我們的受到大神加護的道反丸玉,能否再多給幾個。”

將丸玉布爲無芒星形狀,並設下結界。

這將會成爲勝過玄武所創的波動之柵的,陰陽五芒結界。

“剛纔我也與它商討過。”

晴明瞥了一眼椅邊的小怪,小怪迴應似的搖了搖尾巴,同時眯起了眼睛。

“想要一次打敗所有的蛇頭很困難,所以,我想逐一對它的頭和尾進行攻擊。”

風音聞言默默眨了眨眼,而見狀,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微微皺起眉頭。

“但就像大神所說的,那被奪走的咒物至今下落不明……那是讓蛇神復活的必需品,所以,不能就這樣放着不管。”

巫女靜靜點了點頭。

“嗯……爲了讓蛇神再臨,那東西是最爲關鍵的。就算打倒了擁有實體的頭尾,但只要那咒物在九流手中,蛇神就能復活無數次。”

晴明嘆了口氣,事態明顯相當嚴重。

雖然因爲沒有正規佔具無法得出明確結果,但還是占卜一下比較好。

事實上,晴明已經猜測到了,那應該就在大蛇棲息的瀑布附近。

晴明之前一直凝視着那裡。

而這也只是猜測。陰陽師的直覺雖然可信,但不能以直覺來下定論。

之前一直沉默的昌浩,忽然舉起手。

“啊,那麼……”

衆人的視線集中到了他身上。

“丸玉的結界就交給我吧,爺爺去找那咒物。”

晴明聞言點了點頭。

“也是。使用離魂之術的話我去倒也無妨……”

“以防昌浩那裡出什麼岔子,你留在這兒。”

小怪想當然地插嘴道。昌浩忽然地挑了挑眉。

“什麼嘛小怪,好像我肯定會失敗似的。”

小怪眯起眼睛,斜靠着身子。

“我沒這麼說,只是以防萬一。”

“沒想到我會被一隻妖怪這麼說……”

昌浩開始抱怨,小怪猛地呲起了牙說道:

“我不是妖怪!你不要故意激我,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

昌浩條件反射地回嘴道,忽然回過神。

道反巫女和風音正瞪大了眼睛注視着他。

一邊的晴明則後仰着用手按着額頭,深深嘆息着。

一邊抓着小怪的後勁逼它低下頭,昌浩一邊小聲地道了謙。

將大蜘蛛安排在千引盤附近後,昌浩和小怪乘白虎的風飛上天空。

白虎的風比太陰要穩上許多,但速度就不能和太陰相比了。太陰的風相當有氣勢,但非常狂躁。

白虎本人認爲,一旦有什麼情況的話,還是太陰的風更能派上用場。

昌浩覺得既然路途不遠那也不必在乎,也不是要將太陰的風和白虎作比較,但既然本人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認爲吧。

很快天就要亮了。但填上的烏雲遮擋了陽光,出雲仍然是一片黑暗。

太陰的光芒如同生命的光輝一般,如果沒有陽光,地上的生物都將滅絕。

忽然,他想到了創世紀。

無法忍受素盞鳴尊狂暴放肆的天照大御神躲進了天巖戶,而因爲身爲太陽神的天照大御神躲了起來,地上被黑暗所覆蓋。失去了陽光的地面作物枯萎,瘟疫肆虐,人們漸漸死去,而無奈的天津神做出了秘密對策。

神話畢竟是神話,原以爲事實上是不存在的,但自從接觸了貴船的高龍神之後,昌浩覺得神是無處不在的。

而自己在道聖域點倒的道反大神,有是從遠古時候起就一直坐鎮這片土地,隔絕了黃泉和人間。

八岐大神也不再是神話中的妖怪,它以實體出現在昌浩面前。

用風隔絕了帶有妖氣的雨水飛翔在空中的昌浩等人,發覺到大氣中充滿驚人的妖氣,都感到了顫慄。

大蛇的妖氣相當於死氣。再這樣下去,被雨淋溼的地面上,所以植物都將枯萎。

而使得大蛇再臨的,是九流的祭祀王。

昌浩握緊了拳頭。

“比古……”

比古答應自己會去尋找讓大蛇再次沉睡的方法,不知道那裡進展如何了。

預感還是無法消除,雨中的妖氣濃度增強了,這也使得昌浩更加不安。

“你封住第一顆蛇頭的行動,我來燒死它。”

昌浩肩頭的小怪眨了眨眼,昌浩將視線移到它身上。

“但它的身體還連着山峰呢,這怎麼辦……”

“砍下來。”

“啊?這怎麼砍。小怪就算能用火燒,可沒法砍啊?”

“別叫我小怪。”

小怪聳了聳肩。

“雖然不常用,但還是拿出我的武器吧。”

小怪的語氣中充滿着厭惡,但裡面還是有種奇妙的感覺。

小怪的武器,記得很久以前在貴船見過,應該是緋炎直之槍吧。

昌浩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

“爲什麼總是不願意用呢?既然你有槍,那我那時候也不必特意問勾陣借武器了……”

“那不適合小範圍作戰。勾的筆架叉很短,用起來方便。”

昌浩回憶起來。那樣的話就不要用槍啊,一開始用劍多好。

但他轉念一想,爲什麼十二神將的武器都是些長兵器呢,的銀槍,青龍的大鐮,還有朱雀的大劍。

這麼說來,使用短兵器的只有勾陣了。

而且,神將中還有不使用武器的人。太陰和白虎就不用。

雖然昌浩對此不是非常在意,但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意義呢。

昌浩這樣問道,而得到的回答非常簡短。

“那應該只是天空的個人興趣罷了。”

天空說,個子高的神將使用大型武器比較好。

而因爲勾陣左右手都能作戰,所以他給了她筆架叉。

“嗯,原來如此。勾陣左手也能像右手那樣靈活啊。”

“你說錯了。”

“哪裡錯了?”

“勾是左撇子。因爲她同時在用右手所以你看不出來。”

昌浩瞪大了眼睛。

“哈,這樣啊,真好,雙手都能用。有什麼緊急情況的時候一定能輕鬆應付。”

就算一隻手受傷,在痊癒之前也能用另一隻手代替,昌浩對此羨慕不已。

白虎在一邊聽着二人閒談,不禁在心裡對於小怪的細心觀察感到些許震驚。

曾經他對其它人都是愛理不理的,但最近騰蛇變化很大。

原來如此,以前晴明曾說過,只要是活着的東西,都是會改變的。

哪怕是些稍不留神就會錯過的細小事物,時間一長還是會發生驚人的變化。

想起留在蛇頭那的太陰,白虎嘆了口氣。

因爲騰蛇的憤怒,原本對他的態度顯得稍有緩和的太陰,這下對於騰蛇的懼怕更加變本加厲了。看樣子這是很難改變的。

瞄了一眼坐在昌浩肩頭的小怪,白虎忽然擔心起來。

他想起太陰說因爲有騰蛇在,所以不願去追昌浩時,那桔梗色的雙眼。

如果面對的是變爲小怪的騰蛇,那麼太陰或許能夠平靜一些吧。

爲保護封印着蛇頭的玄武和天一而始終神經緊張的太陰,在感覺到同胞漸近的氣息後忽然雙目放光。

“白虎!還有……啊……”

敏銳地感覺到騰蛇神氣的太陰,頓時嚇得面色慘白。

“啊……”

剛想下意識地逃開,但想到自己身負保護天一和玄武的職責,她硬是留了下來。

風呼嘯着靠近太陰,只見風中的三人忽地降了下來。

看見昌浩肩頭的小怪,太陰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察覺到太陰的緊張,小怪聳了聳肩轉過視線。

一切如自己預料,白虎無奈地嘆息着。

拍了拍太陰僵直的腦袋,小女孩動作生硬得如同人偶一般擡起頭。

“……我、我明白、的……”

太陰注視着白虎的眼睛,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麼,於是先開口說道。

“小、小怪、的話,我會……努力、去、去習慣的……”

但畢竟兇將騰蛇的神氣就在離自己不遠處,太陰不禁渾身僵硬冷汁直冒。

對於太陰的努力要表示認同。

白虎點了點頭,安慰她不要勉強。

“玄武,天一!”

玄武和之前衆人離去前一樣,仍舊對着大蛇伸出雙手緊閉着眼睛。

他身上放出的神氣正在慢慢變弱。

而跪在他身邊握着雙手祈禱的天一,臉色也已經變得蒼白。

兩人被雨點無情地淋溼了,他們不光要向困住大蛇的柵注入神氣,雨中的妖氣也減弱了他們的通力。

小怪緊張起來。

“糟了,已經到極限,快撐不住了。”

“等等。馬上……”

昌浩從懷中取出從巫女處得來的出雲石的管玉,隨後在柵的外側轉了一圈,將石頭放在了五處。

他移動到大蛇正面,手結刀印集中靈力。

用刀印在空中畫出五芒星後,昌浩厲聲高喝:

“——禁!”

昌浩所佈下的管玉繪出了五芒星,將大蛇困在裡面。

同時,玄武也耗盡了通力。

波動在瞬間消失,玄武和天一統統倒了下來。

“玄武!天一!”

昌浩大驚失色地跑到玄武身邊,抱起這個小個子。

“玄武!振作一點,玄武!”

話音剛落,玄武緩緩睜開眼睛。

漆黑的雙睛慢慢動了動,視線停在了腳邊的小怪身上。

玄武驕傲地笑了。

“你說的……我做到了……”

使盡了全力,已經連站都站不動的玄武這樣說道。小怪聞言微微瞪起了眼睛,但隨後它笑着回答。

“還行,及格了。”

武也無聲地笑了,隨後他的頭歪了下來。

“玄武!”

“不用擔心,只是昏過去了。”

小怪冷靜地提醒道,昌浩聞言鬆了口氣。雖然現在還不能完全放下心來,但總算趕上了。

白虎架起了和玄武一樣暈倒的天一。

“白虎,把天一和玄武帶回聖域。”

“知道了。”

白虎剛答應,只聽見太陰高聲說道。

“我、我帶他們回去!”

明白太陰心中顧慮的白虎很想遂她的願。

但昌浩在看了看玄武和天一後搖了搖頭。

“太陰沒法用風帶他們回去,白虎還能抱着他們,對他們來說也比較輕鬆。”

“……這……是沒錯……可……”

如果爲玄武和天一考慮的話,那確實如昌浩所講。

摸了摸太陰的頭,白虎用一隻手抱起天一,又用另一隻手抱起玄武。

“馬上回來。”

話音剛落,白虎就飛向了空中。

太陰無助地望着白虎的身影,小怪與她拉開一段距離,開始考慮下一步該幹什麼。

被新建的強韌結界困住的蛇頭,正憎惡地用紅色的眼睛睥睨着昌浩等人。那在雲端舞動的紅色螢火蟲,就是它眼中的不祥光芒。

小怪的目光銳利地閃爍着。它額前的紅色花樣印記,淡淡地發出了磷光。

就算解開了封印,自己又能否燒死大蛇呢。

小怪這樣問自己,但隨後它搖了搖頭,因爲它得到的答案是,不能。

能夠剋制水屬性的蛇神的,不是紅蓮的火焰而是土屬性。只有將水困在某處讓其無法流動,它纔會失去力量。土屬性會削弱水的力量。

十二神將中,土將有四名。天空、太裳、天一和勾陣。其中有戰鬥力的,只有鬥將勾陣了。

如果她的力量能夠被道反之石增幅,或許能對大蛇形成一定威脅。

但是。

小怪凝視着大蛇,計算着它體內究竟包含着多少妖力。

“不行嗎。”

勾陣的通力有多強,紅蓮知道得很清楚。如果她處於暴走狀態的話或許還能有所作爲,問題就是,之後怎麼制止她。

看來也只有解開封印,自已親自上陣了。至於其它擁有凌駕於神將的土屬性力量的人,小怪根本想不出。

小怪睥睨着大蛇面露難色,昌浩見狀不解地問道:

“小怪,怎麼了?”

瞥了一眼昌浩,小怪不悅地答道:

“沒什麼。昌浩,帶着太陰離遠點。”

晴明已許可他解除封印。晴明的言靈就是解開封印的鑰匙。

見昌浩已與自己拉開了距離,小怪全身頓時被邦色的鬥氣所包圍。

見小怪瞬間化爲紅蓮,太陰不禁據住了呼吸。

她的反應實在太過激烈,昌浩不覺擔心地彎腰安慰道:

“太陰,沒事吧。”

“好、好像,不會沒事……”

她的手不停顫抖着。他握住了她的手,靜靜地安慰道。

“沒事的,沒事。”

太陰的眼中滲出了淚水。

“紅蓮的火焰很強,但不用害怕。就算是那時,也是因爲我犯了錯惹他生氣,也只是這樣而已啊。”

注視着小個子神將的雙眼,昌浩重複道:

“對不起,害太陰這麼害怕,都是我不好。真的對不起。”

太陰搖了搖頭。

“不管你怎麼說,當初答應了你的是我。所以是我不好。”

隨後,她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

“但今後,無論你怎麼拜託我,不行的話我還是會拒絕的。”

昌浩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後苦笑着點了點頭。

這時,解開封印的紅蓮燃起了煉獄之炎。

明明已經離開了很遠,但熱氣還是傳了過來。

就在昌浩擡起手擋在眼前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地震般的轟鳴。一邊的太陰聞聲四下打量起來。

“怎麼了……”

煉獄之炎向蛇頭燒了過去。

瞬間,被五芒結界困住的大蛇猛地咆哮了起來。

震顫大地的轟鳴直刺耳膜,熊熊燃起的火焰包裹住了大蛇,燃燒着它的身體。

轟鳴聲越來越大。

發現這是從後方傳來的振動,昌浩和太陰猛地回頭望去,只見真鐵坐在暗色妖獸的背部如疾風般出現了。

“真鐵……”

看到眼前一臉驚悍的昌浩,真鐵拔出腰間的佩劍跳下來。

昌浩下意識地猛衝過去撞開太陰。

太陰小聲悲鳴着摔倒了,只見真鐵的劍已砍在了她原先站立的地方。

一邊避開攻擊。昌浩一邊結起刀印。

“禁!”

飛身而來的真鐵被壁障彈開,但瞬間他又跳了起來,放出靈力擊碎壁障。

隨着劇烈的爆炸,昌浩被炸飛了。

“昌浩!”

紅蓮和太陰同時喊了起來,而這時,與真鐵同時現身的第四以及第五顆蛇頭也張開嘴向兩人襲去。

火焰和着狂風舞動起來。

真鐵向第一顆蛇頭投去一瞥,立刻發現封印住蛇頭結界的五個支點。

“哈!”

釋放出的靈爆將管玉擊得粉碎。

五芒結界頓時消失了,被解放的蛇頭髮出了歡喜的咆哮聲。

大地在振動。

雷聲也呼應般響動着。

烏雲中漂浮着紅色的螢火蟲。

被紅蓮灼瞎雙眼的第二顆蛇頭,還有被風音刺瞎了單眼的第三顆蛇頭,此時在雲中若隱若現。

第八章

烏髮峰的一角有座破爛的宅邪。在它的祭殿之中,一隻紅毛巨狼凝視着水面。

清澈的水面如同鏡子一般,映着八收大蛇荒魂攻擊幫助道反那些人的景象。

真赭盯着水面,眼睛裡閃爍着詭異的光芒。

“……來吧,荒魂,放手去做吧……”

真赭心懷叵測地低語着,陰沉地笑了。

從昌浩他們奔赴封印蛇頭的地方到現在,大概過了有一刻鐘吧。

晴明一邊在聖域不停走着,一邊在心裡這樣想。

“不對,等一下。”

在道反聖域裡,時間流逝的速度和人界是不同的,只能憑自己的感覺去估計。

晴明微微思考了一下,看來現在果然還沒到時候。

這樣說來,從他來到這裡,已經過去兩天了。

“……宵藍和天后那兒,什麼都沒說吧?”

晴明咯吱咯吱地撓着頭,嗯嗯頷首道。

來這裡之前,多虧了太陰的風信,兩個人應該都已對大致的情形有所瞭解,不過他也知道,依對方的性格絕不會輕易就原涼別人。

“在一切喧囂靜止之前,一直呆在這裡,如何?”

晴明半開玩笑地說。

他是十二神將的主人,不過在平時他很少在意自己的這個身份。

他也不止一次地自問過,難道當初讓他們做自已的式神,自己就能理所當然地成爲他們的主人嗎?每到這個時候,天后、天一和太陰就會來安慰自已。

想到這兒,晴明搖了一下頭。

天后和天一確實給自己帶來了安慰,不過太陰每次只是做出安慰自己的行動,從來沒起到實質的作用。有時晴明甚至會想,其實最不能寬恕別人的就是太陰了吧。本人雖然沒有什麼惡意,不過所謂秉性難移,她就是那樣的脾氣。

晴明嘆了口氣.注意到有一抹身影在靠近自己,他停下腳步。

回頭一看,原來是十二神將。

晴明對無聲走近自己的報以淡淡的微笑。

“感覺怎麼樣了呀?”

“沒事了。”

“還沒有完全恢復吧?”

面對這樣直接的追問,沒有作答,看來是被切中了要害。

一旦別人說的不對就會強烈否認的,也有他容易被讀懂的地方。並不是不願意回答自己的問題,只因爲他那天生沉默寡言的性格。直視着身材比自己略低的晴明的眼睛,用他那缺少感情起伏的聲音說:

“那,我也一起去。”

“去往封印住一顆蛇頭那裡嗎?”

點點頭。如果有身爲鬥將的他加入,戰局會變得更爲有利吧。但仍然不能大意。

遙望着瑞碧之海的方向,微微皺了皺眉。

“勾陣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遠眺着同一方向的晴明陷入了沉思。

“這個啊……傷口己經癒合過一次,所以這次應該也很快就會痊癒吧。”

如果身體組織能夠重新復原,那人自然就會甦醒了。她如果醒過來,應該很快會來找自己。

到時一定會充滿怒氣吧,晴明暗忖。

“因爲沒有消耗過多的元氣,她醒過來後應該很快就能戰鬥了。在此之前,你也好好修養吧。”

的眼睛裡流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晴明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還沒完全康復的話,恐怕沒辦法依照自己的意願發揮作用吧。”

雖然這是對說的,不過也滿符合晴明自身的狀況。

晴明本身並沒有特別的傷痛,不過畢竟上了年紀,身體己變得虛弱了。比如說離魂術,他雖然還能使用,卻再無法像過去那樣隨意地使用了。

其實,晴明是真心希望自己能打頭陣的。無論神將們如何阻止,他還是堅持自已的決定。

不想讓神將們受傷,就讓自己來承受一切吧。

“這次的敵人非常難對付。等你身體好了,希望你能作好萬全的準備來迎敵,尤其是……”

說着說着,晴明嘆着氣苦笑起來。

無論怎麼說,都很難阻止吧。

忽然晴明發覺有人走了過來,等到他看清朝這邊走來的人時,晴明徹底地放棄說服了。

不禁爲晴明的表情感到納悶兒,可當他把目光轉過去,不禁也少有地瞪大了眼睛。

踩着堅定的步伐朝這邊走來的,是風音。一改之前古代的裝扮,穿着方便活動的輕便衣服。

她走到晴明面前,用無聲但卻堅決的目光望着晴明。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穿我們初次見面時那樣的衣服,而是換上這身打扮的?”

風音眨了眨眼睛,摸着短短的衣襬說:

“這樣活動起來最方便,所以自已剪短了。結果被嵬和母親罵了一頓。”

腰帶中佩帶的兵器,是真鐵的佩劍。因爲沒有與之配套的劍鞘,只用布包裹起來。

“晴明大人,我有件事要拜託您。”

“什麼事?”

對着如同溫和的老爺爺一般微笑着的晴明,她用嚴肅且清晰的聲音宣佈:

“爲了不使觸犯神將的禁忌,我要去。”

“嗯。”

“不過……”

風音一時語塞。晴明無聲地鼓勵她說下去。她要說的事大概不出自己所料。

“請把您的式神……彩……借給我。”

風音剛開口時說的是彩輝,卻在中途改口爲。晴明看出了她內心的掙扎,忍着笑。

在處於生死關頭的時候,沒有心情考慮那種事吧。

這是晴明起的名字,他當然知道。就算叫出口也沒什麼顧慮。

不過,被晴明以外的人叫這個名字,心裡會不舒服吧。

被晴明賦予名字的四名鬥將對於這件事的態度各不相同。

紅蓮,很討厭被晴明及獲得自己特許的昌浩以外的人叫自己的名字。

宵藍,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在乎這件事。不過除了晴明之外沒人叫過他的名字,也就沒有人見過他的反應。

勾陣,晴明自己也不這樣叫他,所以沒有特別的限制。不過,除了晴明外唯一知曉她這個名字的紅蓮,因爲對言靈心有顧慮,紅蓮也不會叫她這個名字。

接下來是。原本只有晴明和自己知道這個名字,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告訴了風音。和紅蓮一樣,他也只肯被自已選中的人叫。只是所選的對象有所不同。

紅蓮選中的是帶給他光明的人,而挑選的,是他甘願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的人。

所以,有人說想借走,是很稀奇的事。

不能自已斷言,而要聽聽的意見吧。不過她卻不這樣想。

當風音還是敵人的時候,她就是個不喜歡欠人情的人。而且對於自己信任的人她的感情會極爲強烈。

如果是走向正途還好,不過萬一誤入了歧途,恐怕會走向滅亡吧。

她擁有過於強大的力量,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她的存在或許是個極大的危險。

“我無所謂,就看的意思了。”

說着朝看過去,後者的臉上露出爲難的表情。

對於剛剛死而復生的人來說,這有點勉強吧。

毫無表情的眼眸深處,可以窺見一抹懷疑。

風音歪着頭,一副苦惱的樣子。

“我沒事……真的……相信我。’

“……知道了。”

嘆息着點點頭,對晴明說道:

“晴明,你留在這裡。”

“啊。知道了,我不會勉強自己的。”

風音朝領首的晴明行了個禮,轉身離去。晴明也跟着風音走去。晴明對驚訝的說道。“我送你們到隧道的出口,而且我也很在意人界的情況。”

聖域是和外界完全隔絕的世界。所以這裡完全不知道人界的情形。帶着妖氣的雨是怎麼形成的呢,雖然守護妖會去確認,不過還是自己親自去看看更能儘早弄清狀況。

在千引盤前面,大蜘蛛像個看門人一樣監視着四周。看見輕裝的風音和晴明他們一同出現,不禁大吃一驚。

“公主,你要到哪兒去啊?”

她腰裡的兵器垂了下來。無論是上挽的發警,還是尺寸這樣短的衣服,都是蜘蛛第一次見到。

“難道您是要奔赴戰場嗎?那可不行啊。好不容易平安無事地回來,大神和巫女都高興得不得了。您還要再做這種以身犯險的事嗎?”

風音擡起一隻手,制止大蜘蛛說下去。

“拜託,讓我去吧。”

“公主!”

“我可是道反大神的女兒啊,我知道在阻隔黃泉和人界的千引盤,一個神的職貴是什麼。黃泉的軍隊一直在尋覓機會。他們一直在等候能攻到地上的機會,所以我們必須制定應付他們的策略啊。”

曾經利用風音的智輔宗主,也是黃泉那邊的爪牙。

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一一使黃泉的軍隊來到地面上。所以他們預謀四處點燃戰火。

“出雲的戰亂已經蔓延到黃泉的比良坡了。統治着他們國家的神,可是一直都在等這個好機會啊。”

風音的語氣很平靜,蜘蛛卻找不到反駁的話,只好默不作聲。

“道反大神負責看守這個關口,而我所能做的事,就是守護出雲的安定……求你了,讓我去吧!”

大蜘蛛躊躇了片刻。

最後,還是認輸了,它搖着頭轉過身去。

大蜘蛛用前爪碰了一下石壁,通往人界的大門無聲地打開了。

蜘蛛用長滿厚密絨毛的腳把風音送了過去。

“謝謝……”

“請您一定要多加保重啊……”

風音擡起頭,露出一個微笑。

“會陪我一起去,不必擔心。”

蜘蛛轉瞬把目光投向了十二神將中的。

它的目光變得兇險。

“十二神將……。”

也許是心理作用,它的語氣也變得有點可怕。

晴明眨着眼睛,輪流看着風音和守護妖。然後對自己的式神說道:

“……要勞煩你了。”

他用誰都聽不到的聲者輕輕嘟噥着,飛快地穿過千引盤,走向人界。

風音和也隨他走了出去,奇怪的是,蜘蛛一直盯着的背影。

晴明感覺到了它的目光,卻還是做出毫無察覺的樣子,走向隧道的出口。

接近出口的時候,他們聽到了雨聲。

大雨下個不停,淹沒了整個出雲的土地。

一行人走到出口,停下了腳步。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似乎還在彰顯着大蛇強大的力量。

縱目遠眺的風音忽然打了個冷戰,眉頭緊鎖。

“……烏髮峰那邊……”

晴明和也一同望向那邊。

那一帶上空的雲朵,被非雨非霧的東西籠罩着,模糊不清。

風音露在外面的胳膊忽然感覺到一陣刺痛。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瞪大了眼睛。

“大蛇的妖氣……”

迎面襲來一股不同於以往的妖氣。雖然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風音還是出於本能感到了危險的氣息,腦子裡警鈴大作。

晴明和還不太清楚狀況。

他去封印第一顆蛇頭那裡之後,就音信皆無。

即使昌浩身邊有紅蓮和白虎,這股妖氣還是讓晴明不能安心。

風音用雙手捂住了嘴。猛烈的妖氣已經傳到了道反這裡。

那烏髮峰那邊會是一副怎樣的景象呢?

“莫非是大蛇回來了?如果不是這樣,又該怎麼解釋這股妖氣呢?”

聽着風音喘息着說出的話,晴明和四目交錯。

晴明的腦海裡掠過昨夜道別時珂神的臉龐。然後是說着請相信他的昌浩的側臉。

有某種預感出現,是不好的預感。陰陽師的直覺是不會錯的。這些極爲準確的直覺,曾一次次把晴明從危險的邊緣救回。

但是,這次的預感,卻與解救無關。

珂神出事了。此外,還有什麼事能讓他難以平靜。

不過晴明目前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事。

風音快要喘不過氣來,她連連搖頭似乎在責備自己。事情發展到始料未及的程度,她一時之間陷入恐慌之中,卻又不能在這兒止步不前。

事態緊急,應該儘快趕到昌浩他們的身邊。

就在風音要加快腳步的時候,她的耳朵裡響起了某種聲音。

“咦……?”

風音反射性地看了一下四周。對她的反應感到奇怪的晴明和,也隨着她的視線四處張望.

用手堵住耳朵,風音想讓心智變得清澈。就在此刻。

在一旁觀察着她的,感到後背上有股寒意掠過,不禁渾身發抖。這時他的耳朵裡有低低的呻吟相繼傳來。

雖然如此,血色盡失的,還是決定把風音和晴明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伺機而動。

就在這時,風音忽然大步跑進雨中。

“風音!?”

踉蹌着走進雨中的風音,似乎沒聽見的呼喊。

“等等,,她的樣子有點兒奇怪。”

晴明制止住要追出去的,凝視着發生鉅變的風音。

雨水拍打下來,很快全身就溼透了。她仰頭望着天,一言不發。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晴明喘着氣,就快要不能自控。這時風音回過頭平靜地望向他們。

晴明和看着她的臉,不禁瞠目結舌。

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人,絕不是風音。

她靜靜地看着晴明和,但那雙眼睛不再是他們熟悉的風音的眼睛。是有別的東西潛進了風音的身體,控制了她的行爲。

完全被附體了。能把一個大神的女兒,片刻就控制住,這絕不是普通的對手。

把手放到左腕的銀上,晴明無聲地制止住他,自己向前邁近一步。

他們從隧道走出來被大雨淋溼。身上的裝束也因爲浸了水變得笨重。晴明嚴肅地開口道:

“是何方神聖,請現身吧。”

一直面無表情的風音,這時瞳孔裡突然有了神采。

她牽動嘴角,露出微笑。這個表情中絲毫看不出不祥的徵兆,而是帶有某種莊嚴。

風音任大雨拍打着,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她定睛看着毫無畏懼地與自已對峙的晴明,總算開口說道:

“人類……不對,你不是普通的人,你的身體裡流着妖異之血。”

在風音的聲音裡,明顯還混合着別的聲音,而且不只一種。就像很多的意念被同時表達出來。

她的雙手無力地垂下,雨水從指間吧喀吧喀地滴下來。

“人類,你們給我聽着。這場雨,會弄髒整片國土的。”

她漫不經心地眯起眼睛,把兩手舉起,彷彿在迎接大雨。

“我們深愛的國家啊,就要被蛇神的血弄髒了一一不朽的大地啊。我們靜靜守護着的美麗家園啊。”

風音的臉變得扭曲。

“親愛的大地啊,我如此的愛你。可是屢經戰火,你已被鮮血弄得污穢不堪。這次終於恢復往日的純潔了。把這個國家讓給高天原的神靈們,是因爲血還沒有流盡吧。”

她接着用手捂着臉,繼續說道:

“啊,但是……蛇神的血把這個國家弄髒了。拜祭蛇神的人們啊,它可是邪惡的東西,請不要崇敬它,也不要奉養它。”

她拍着大腿,無力地坐了下去。

“這個被你們尊稱爲神的不祥之物,會把你們自己都吃光殆盡的。”

像是被擊垮一般,風音雙手觸地,接着緩慢地擡起頭,定睛看着晴明。

這不是風音,她的眼睛裡閃着死板的光。

“人類喲,有能力的人喲。傳承了神族血脈的神奇的種族喲。”

晴明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被這平靜但卻無從反駁的話震驚了。

“這場雨是蛇神的血。是蛇神要統治整個國家的前奏。我們的大地啊……”

風音死死看着晴明,雨水和某種別的液體溢出了眼眶,漸漸從臉頰滑落。

“孕育雨水的雲,蛇神棲息的雲。人們啊,如果我們的悲嘆能傳到那裡去,這場雨就會停止,這國土上遍佈着的蛇神之血,還有所有被污染的土地,都可以憑藉這種力量解決。”

風音揮舞着手腕,有誰在藉助她的身體說出慷慨激昂的話語。

滿懷慈愛的悲嘆裡,難掩對這片土地被弄髒的強烈的憤慨

“——……”

幾乎刺穿了晴明的激烈目光一下子變得柔和了。那毫無表情的臉也漸漸有了生氣,身體突然又屬於風音了。

就在她的身體即將無力地倒下的時候,趕到她身邊抱住了她。

抱着依偶自已的風音。看着她的眼睛,想知道她的意識是否清醒。

“風音。”

聽到呼喚,她微微點了點頭。看來是有知覺了,放心了。

把被雨淋溼的風音抱到隧道里,想讓她在完全恢復意識之前好好休息一下。

三個人都被雨淋透了,但因爲複雜的心情,沒有人想要避雨。

風音倚靠着岩石坐下,大家都在等着她恢復過來。

風音的呼吸漸漸平穩了,像白紙一樣蒼白的臉也逐漸恢復了血色。看到她好了一些,晴明詢問道:

“風音殿下,剛纔是……”

風音拍着額頭,長吁了口氣。

“好像聽到了在這裡居住的比古神的聲音。”

她小聲說着,眼睛裡還閃過一抹自嘲的神色。雖然事先沒有過多的準備,不過那麼輕易就被人附體,實在是件丟臉的事。

爲了使悔恨不已的風音平靜下來,晴明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所有聚居在此的比古神的想法,想要一起被釋放出來。就算是道反大神的女兒,也是寡難敵衆啊。”

“也許未必如此啊……不過也只能這樣想了。”

風音苦笑着回答,神情凝重。

“比古神的嘆息……如果這場雨真是蛇神之血的話,那會包含這令人作嘔的妖氣也就容易理解了。”

“確實如此。”

他們轉過頭,望着還在下的大雨。

在八收的大蛇化爲實體之前,出雲這裡也曾下過雨。

如果這雨是大蛇的毒血,那它也不該被稱爲“雨”了。

“在贏得物神至高無上的地位之前,要先準備好大蛇再度登場的舞臺。”

風音用有點生硬的語氣下了這個斷言。但晴明沒有反對。

風音閉緊雙脣。

兇暴的大蛇釋放妖氣,擾亂人們的氣脈,並弄髒了出雲這神之國的土地。

沒有人希望大蛇再來。

從神話時代開始就深愛着這片土地的比古神們,爲了祈求安定,要把國家讓給高天原的神們,剛剛它們是這樣說的。

風音用力站了起來。

“那些九流族的人,詛咒了天津神和有着天津神血統的皇家,這樣說沒錯吧?”

確實如此。晴明默默地表示同意。

“恐怕是這樣吧。崇拜蛇神的九流族一定擁有着自己的法術。”

微微能夠聽到遠處的雷鳴。

就在這時,

“晴明!”

一聲喊叫蓋過了雷鳴和雨聲,幾乎刺穿晴明的耳朵。

第九章

爲了弄清楚突然傳來的喊聲是怎麼回事,晴明等人擡頭望

向天空,結果看到十二神將白虎御風飛來。

“白虎!”

白虎在大吃一驚的晴明面前飄落下來,臂彎裡抱着天一和玄武。

兩個人看起來十分疲倦,似乎都已失去了意識。

“天一、玄武……!”

白虎把事情的經過向吃驚不已的晴明大致做了描述。就在他放下他們倆要轉身離去時,風音喚住了他。

“等一下。”

白虎回頭看着她,風音請求白虎也讓自己也隨他同去。

“什麼?”

看着白虎吃驚的樣子,晴明也對他點了點頭。

“拜託了白虎。比起我來風音殿下恐怕是個更值得信賴的同伴。”

“這……”

風音一時語塞。不過說起她的實力,沒有人比曾經被她追殺的晴明更爲了解。

看了一眼石壁旁的天一和玄武,晴明點了一下頭。

“他們只是過多消耗了元氣,休息一下就會好的。”

“嗯,那拜託你了,晴明。”

白虎惦念着有騰蛇懼症的太陰,想要快點兒趕回去。

看着白虎焦急的樣子,晴明取笑他道。

“你怎麼着都像是太陰的監護人一樣啊。”

“我纔不是她的監護人。”

要說起監護人的話,騰蛇然就是昌浩的監護人。

晴明對白虎的話深表贊同。

“確實如此。”

當昌浩還是嬰兒的時候就在身邊照看他的紅蓮,如今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稱職的父親。甚至還有一點兒溺愛的傾向。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雖然第一顆蛇頭那裡已經順利地被昌浩用封印封住,可是天上詭異的烏雲還是讓人放不下心啊。”

白虎的神情有些不安。晴明的神色也隨之變得凝重起來。

“真過意不去,白虎,一切就託付給你了。”

“呵呵,晴明,不用擔心。即使現在昌浩的修爲還不足你的十分之一,但是他也成功地封印住了玄武和天一用盡全力鎖住的蛇頭。”

“如果不把支撐着整個封印結界的管玉毀掉,是很難摧毀那個結界的。”

聽了白虎的評價,晴明欣慰地眯起了眼睛。

“哦,是這樣啊。”

當自己無法親眼看到的時候,神將們就會像這樣爲晴明描述昌浩是怎樣戰鬥,怎樣使用法術的。而神將們對昌浩的評價,恐怕比晴明自己下的論斷更爲準確。

神將們的評判標準通常可以歸結爲一點,那就是這個人是否值得自己爲他賣命。

或許昌浩自己並不知道吧。他總是不多加考慮就採取行動,奮勇直前。這樣不明智的做法按理說應該很難博得神將們的認同。可是就像晴明曾經用這個方法打動了神將們一樣,昌浩也正是憑藉這種精神贏得了神將們的信任。

自己也改變不了這種脾氣。話說回來,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選擇更輕鬆的生活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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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浩還不能自己獨當一面。不過他已經漸漸可以熟練地使用法術,法力也很強大。隨着作戰次數的增加,他增長了經驗,也在實戰中學到了很多東西。總之,這一切都加速了昌浩的成長。

但是,僅僅有這些是不夠的。要同時兼備溫柔和殘酷。即使不是出於本意,有時也要對他說一些嚴厲的話。

將來在經歷各種各樣的戰鬥後,他一定會漸漸懂得這些吧。

慘烈的回憶和痛苦的心情,絕不是毫無槐益的東西。有些困難或許一時會覺得不可逾越,可就像所有的傷痛會在不經意間消失不見一樣,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重新振作,再次踏上前進的道路。

“那我們這就出發吧。”

白虎對風音和說道。他們的身體漸漸隱沒在風中。

三個人被神風環繞着,升到陰雲密佈的空中。

被強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晴明,氣喘吁吁地努力維持着身體的平衡。

“我可是上了年紀的人,被吹成這樣可真夠慘的。”

要是青龍在的話,他一定會不高興地!着嘴,同時輕而易舉地拎起晴明的衣領。支撐着他不讓他被吹倒。

“啊,對了,要是不向宵藍和天后解釋,不知道會怎麼呢。”

晴明興味索然地嘟噥着,考慮起把天一和玄武轉移走的辦法。

去向作爲守護妖的大蜘蛛求助,請它過來幫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

但是要怎麼把看守千引盤的大蜘蛛叫過來呢?這裡只有晴明自己。

如果他去叫大蜘蛛的話,就只剩下毫無防備的天一和玄武了。

因爲他們是神將,或許不必太過擔心吧。可是疲憊不堪、失去意識的兩個人,現在就和普通人一樣脆弱。神將們並非不死之身。如果受了重傷,也是會失去生命的。

晴明認真思考着。這時他聽到了翅膀拍動的聲音,眨了眨眼睛。

晴明定睛望向通往千引盤的隧道深處。隧道里沒有燈,漆黑之中晴明只能用暗視術洞察一切。

從他們來到這裡,出雲一直在下大雨,到處都是一片昏暗。無論是昌浩還是晴明,只要出走出聖域就必須使用暗視術。

翅膀拍打着風,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

不久,一隻烏鴉如疾風一般從隧道那邊飛過夾。

“公主——!”

這隻漆黑的烏鴉驚慌地從晴明面前飛過,剛出隧道就被雨淋溼了。因爲翅膀一浸水就變重了,它只能上上下下地飛着。

烏鴉又飛回隧道里,它落在晴明的腳下,張開雙翅。

“安倍晴明啊,安倍晴明!”

剛纔還滿臉驚慌的烏鴉,現在變得怒氣沖天,語氣也非常粗暴。也許是因爲羽毛都被淋溼了吧。

晴明這樣想着。

“公主,我的公主到哪兒去了?明明昨夜纔回來的,怎麼又……!”

面對着拍打着翅膀怒不可遏的烏鴉,晴明想盡了藉口,終於開口說道:

“以後再詳細地講給你聽吧,現在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如果是和公主有關的事,我可以……”

“當然是和公主有關的啊。”

晴明沒有說謊。

烏鴉認真聽了晴明的請求後,火速飛回隧道去找大蜘蛛。

晴明鬆了口氣,向烏髮峰望去。

此刻,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昌浩……”

你也已經感覺到了吧,可是卻不知道那原因到底是什麼。晴明的心也因此變得焦躁起來。

會有事發生。可到底是什麼事呢?

並不僅僅是因爲大蛇要重臨此地而產生的壓迫感,還有別的事。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去弄清楚。可是如果連續使用離魂術,身體會吃不消的。

也許不用過太久就能知道了吧。

在這之前,唯一能做的,只有焦急地等待了。

晴明轉過身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在這隻狼灰黑色的身體裡,還住着另一個靈魂。

彰子呆呆地看着多由良。也許是因爲它隱藏得太深,所以自己之前沒有注意到。

但是,此刻聽到的,毫無疑問就是茂由良的聲音。雖然彼此並沒有過太多的交談,可彰子就是能夠如此確定。

彰子慢慢地靠近多由良,爲了確認一下,她開口問道:

“茂由良……你真的,是茂由良嗎?”

擡頭看着走到自己眼前的彰子,它那灰黑的毛裡隱約露出灰白的顏色。

——啊、彰子。抱歉,讓你受驚了。

彰子跪坐在地上,淚水一下子盈滿了眼眶。

“茂由良……!”

彰子擦着眼角,拼命忍住淚水。

茂由良已經死了。所以它可以讓自己的靈魂潛藏在多由良的身體裡。

即便如此,能再一次見到它,真是太高興了。

望着彰子泣然欲泣的臉,茂由良搖了搖尾巴。

看到這一幕,彰子心中一動。這細微的小動作,和那隻白色的小怪多麼相像。

“茂由良……你這個傻瓜,怎麼會……”

多由良不禁悍然。它的耳朵裡,傳來了早就該消失的弟弟的聲音。

——多由良、是我、我在這兒呢!

最後時刻,承受致命一擊之前,茂由良念着哥哥的名字。所以它的魂魄飛到了幾乎和它同時出生的多由良那裡。

恐怕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吧。其實茂由良自己也很清楚這件事。

這一定是神明給予自己的最後一點點恩賜。

茂由良想着,自己很喜歡珂神,很喜歡真鐵,也很喜歡多由良。正因爲太喜歡了,所以之前不想讓他們因爲自己的離去而傷心。

所以有時甚至會希望自己能少喜歡他們一些。

快死的時候,茂由良拼命地祈求能再在這裡停留一些時候,它的心願一定是得到了居住在這裡的神的應允。

如果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就太好了,可是身體已經被雷擊得粉碎,回不去了。所以它選擇潛入多由良的身體中,等待它發現自己的存在。

茂由良望着彰子的眼睛閃閃發光。

——你好厲害啊彰子,誰都沒注意到,可只有彰子你感覺到了我的存在。

這樣單純的感嘆喚起了彰子的回憶。晴明和神將們總稱讚自己見鬼的能力天下第一。

彰子點點頭,輕輕地把手伸過去。雖然她想撫摸的是茂由良的頭,可實際觸碰到的卻是多由良。

看到彰子的眼神變得黯淡,茂由良有些慌張地動了動耳朵。

——沒辦法啊,因爲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茂由良的聲音和它說出的話,讓多由良的心猛地揪在一起。

“……她殺了你……!那個女的殺了你,她撕裂了你的喉嚨,還把你的身體弄得稀碎……!”

這彷彿是人在痛苦到極點時發出的哀號。實際上,被撕裂的還有多由良的心。

可是這時,茂由良卻說出了讓人難以置信的話。

——你弄錯了多由良,我只是死在那個女人的兵器下,卻不是被那個女人殺死的。

“你說什麼!?”

面對大吃一驚的多由良,茂由良用前爪按着頭,彷彿想要拼命想起什麼。

——……對,不是她。雖然我能很清楚地記得她,但她並不是我在死之前見到的最後那個人。

多由良睜開眼睛。漆黑的眼睛裡滿是驚訝。

原來殺害茂由良的並不是神將。雖然之前自己一直誤認爲是那個幫助道反大神的神將。

“笨蛋!是那個女人的兵器啊!”

——嗯,雖然是這樣,但是殺死我的……是別人。

茂由良一時語塞。彰子注意到它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別的人……到底會是誰呢?

與彰子詫異的表情不同,多由良有顯得有些狂亂。

“真是的!笨蛋……!”

不過,是誰,究竟是誰殺害了茂由良。還故意使用十二神將之一的勾陣的兵器,多由良的思維陷人混亂之中。

多由良理智漸失。它的爪子幾乎要撕裂彰子的衣服,聲音也變得粗暴起來。

——這樣可不行啊,多由良。彰子是個好人,要是受傷就太可憐了。

“你這個笨蛋!她可是祭品啊,已經決定獻給荒魂的祭品!”

念聽着原來是這樣啊,茂由良歪着腦袋說:

——我,很害怕荒魂……

這輕聲的低語卻意外地讓多由良平靜了下來。它開始認真玲聽在自己身體裡的弟弟的話,並在心中把這些話一遍遍地重複着。

荒魂很可怕啊。珂神的眼神裡總是寫滿了落寞呢,多由良和真鐵對他很殘酷哦。

只有茂由良一如既往地對待他。不管受到怎樣的訓斥,都不會害怕,對他的態度還是不會改變。

“……是這樣……”

多由良失落地低語着.

“原來是這樣,茂由良……”

珂神突然變了。就在他對那樣溫柔的茂由良灰白的屍體使用雷擊時,多由良就知道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不,或許那纔是九流族的王,珂神比古真實的一面吧。他是統治着這個地域的正統的王,是我們擁戴供奉的王。是大蛇頭上第九顆頭顱,能隨意調遣荒魂的王。

成爲王者,或許就是這個念頭讓珂神喪失了心智。被賦予世代相傳的珂神比古之名後,他君臨天下的時候,就會化身成爲大蛇。

多由良不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九流族的末裔,最後的王者珂神比古,果然無愧於這樣的稱號。

彷彿一瞬間被抽光了力氣,多由良趴在地上,低低呻吟着。

“……王……珂神……”

狼應該是不會哭的,可它顫動着喉嚨,小聲嗚咽。

“……真的是,我溫柔而怯懦的兄弟啊。”

那樣冷酷的眼神,絕不是比古的。那無疑是古代的荒魂進入到這個身體裡。

多麼想讓原來的珂神再回來啊。可是,屬於多由良他們的珂神已經死了。

彰子伸手去撫摸感慨不已的多由良。她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

“不是這樣的。請不要這麼輕易就放棄。多由良很喜歡珂神吧?茂由良也這樣說過,所以大家要努力啊……”

最後一次見到那灰白色的身影。爲什麼那個時候要鬆開已經抓在手裡的尾巴呢?

感受到某種未知的情緒,彰子想要阻止茂由良。她追上遠去的茂由良,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它。

現在,彰子感覺到了。

不能再在這呆下去了。這裡太可怕了。要和說着“荒魂好可怕”的茂由良,還有感嘆珂神改變的多由良一起,逃離這個地方。

彰子站起身來確認門是否被關牢了。多由良驚奇地看着她。

“你在做什麼?難道……你還想逃走嗎?”

彰子回頭望着一臉難以置信的多由良,點了點頭。

“不能再呆在這裡了。你、我、還有茂由良,都不能再呆在這個地方了。”

多由良極度不安。沒錯,自己確實萌生了一些懷疑。可是,即便如此,把即將作爲祭品的人質放走也大荒謬了。

彰子是母親和真鐵選中的祭品。比任何人都期盼九流族的宿願達成的自已的母親……

多由良的心快快直跳。

爲了這個心願,母親可以做盡世間任何殘忍的事。

發生鉅變的珂神,還有對此毫無反應的真。真赭什麼都沒說,只是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多由良可以肯定自己看見了。

當自己告訴她茂由良被敵人殺害的時候,真赭只是冷談地說道:

“啊,這樣啊。無論讓它做什麼都只會半途而廢的、一無是處的小子。多虧它的死喚醒了我們的王,所以那小子也算是一個孝敬父母的孩子。到最後總算做了一點貢獻啊。”

聽了這樣的話,多由良的心就像掉進了冰窟窿裡,一下子變得冰冷。

而作爲妖狼族的後裔,一直陪伴着它們的唯一的母親,完全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真鐵也變得和過去不一樣了。對於珂神的突變沒作出任何反應,只是淡漠地跟從着他。

可是大家有過約定啊!

要永遠在一起。多由良和茂由良要永遠成雙成對。

爲了不再寂寞,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九流族只剩下最後的兩個人,妖狼族也只剩下它們三個了。

所以,爲了不讓自己寂寞,也爲了不讓其它人寂寞,要一直在一起的啊。

多由良堅信,雖然大家的種族並不相同,可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樣的。

可是,爲了達成讓大蛇復甦的心願,有些東西不得不被於是,茂由良死了,珂神改變了,真鐵的心思也變得讓人難以琢磨。

只有自己沒有改變,卻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多由良難過地垂下了頭。這時彰子蹲到它面前,用手撫摸着它的臉。

“茂由良說過它非常喜歡你。你聽,它現在也這麼說。”

多由良身體裡的茂由良聽到後連連點頭,白上高興地豎起了耳朵。

只不過這一幕,多由良是看不到的。

真令人悲傷。

“我很害怕這裡。求求你,放我出去吧。讓我回到昌浩的身邊去。”

真的很害伯,此刻這種恐懼感更甚了。這裡瀰漫着刺骨的妖氣。那濃重的氣息讓人喘不過氣來,就好像全身都被什麼東西捆住了一樣。

不想在這裡等死。不想成爲祭品。

“請讓我回到昌浩那兒。茂由良說過珂神是很溫柔的人,可是現在的珂神如此令人畏懼……真鐵也說過,他不再是從前的那個珂神了。”

茂由良突然晃了下耳朵,喊道:

——彰子,別說了。在這裡說話會被珂神聽見的。

彰子害怕地縮緊了肩膀。

腦海裡忽然浮現出真恐怖的聲音:

——你說出了那個名字:::

珂神比古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每次只要真鐵用另一個名字稱呼他,珂神比古就會無法完全佔有他的身體,成爲一個不完整的王。

“呃……”

想起這件事,彰子吃了一驚。

原本只是庸才的珂神,如今終於完全覺醒了,開始朝真赭期待中完美的王進化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臉色蒼白的彰子,看到了多由良身體裡的茂由良。

茂由良在笑。而且是那種溫和的笑。只是笑容裡充滿了傷感。

難道,殺害茂由良的是——

看到彰子眼睛中閃過的一道醒悟的光芒,茂由良很快地點,點頭。

——彰子,要保密哦。

彰子驚訝得用手捂住了嘴。茂由良的目光變得柔和,它接着對彰子說道:

——這是真的。不過這麼做到底對不對,我自已也不知道。

彰子咬住嘴脣,拼命忍住想吐的。

無論彰子還是茂由良,都不知道事實是不是果真如此。可是現在只能這樣想了。

爲了讓珂神比古覺醒,不得不採用一些極爲恐怖的方法。茂由良也因此成爲了犧牲品。

——多由良,彰子是個好人啊。我不想讓她成爲祭品。

“爲什麼啊?”多由良反問道。

“那傢伙只是個祭品而已,既然如此,爲什麼又說她是個好人呢?”

多由良困惑地低語着。雖然它離自己很近,卻全然看不到那灰白色的毛髮。

曾經只要一回頭就會看見那跟在自已後面的灰白色的身體,除了毛色之外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弟弟。不過兩隻狼的性格卻有着天壤之別。真鐵和珂神也總拿這件事取笑它們。

那些美好的日子已經遠去,再難重現了。

看着咬緊嘴脣的多由良,茂由良有點爲難地說道:

——要是我說原因,你一定會生氣的。

“我不會的,你說吧。”

——不,你一定會生氣的……會非常非常地生氣。

“肯定不會的,我保證。”

多由良一遍又一遍地保證自己不會發火,茂由良才勉強開口說道:

——我被荒魂擊傷後,腳非常地疼。可是被彰子的手觸摸後,我就一點都不痛了。

多由良瞪大了眼睛。聽到茂由良的話,彰子也不禁瞠目結舌。

——受人滴水之恩應涌泉相報,我被她治療過的。

茂由良高興地接着說道:

——這樣的她和珂神多麼相像啊。

雖然茂由良在扮着笑臉,可是它的聲音裡包含着無限的悲傷。

這無關緊要。

一直不做聲的多由良,終於開口吼道:

“你這個……”

就算看不見茂由良,多由良也能想象出弟弟現在的樣子。它一定正低着頭,垂下耳朵,把龐大的身軀縮成一小團。一定是沒心沒肺地對自己翻着白眼嘟噥着說,你看,我就知道你會生氣。

一直都是這樣的。可那灰白色的身體卻已消失不見了。

“你……真是個笨蛋啊。”

多由良滿臉沮喪。

不過,一直在扮演笨蛋角色的,其實是自己吧。

多由良擡起頭站了起來,走到大門前。

“多由良”

扶起彰子,這隻灰黑巨狼低聲對她說:

“希望你能明白,逃走的機會只有這一次。”

多由良一碰觸大門,珂神用法術創造的鎖就消失不見了。

也許沒人料到多由良會從內側把門打開吧。走廊裡一個人都沒有。

多由良小心地觀察着附近的情形。

真鐵一定是奉珂神之命出戰了。真赭也沒有要出現的跡象。而且,珂神好像也不在這附近。

多由良揚揚下巴示意彰子快走,兩個人沿着走廊朝出口走去。

心臟狂跳着。彰子的耳朵裡響起非常大的聲音,使她焦躁難安。

腳步聲蓋過了暴雨和雷鳴的聲音。

在前面帶路的多由良和在它身後緊緊跟隨的彰子,馬上就被雨淋溼了。不過此刻無暇在意這些。

因爲雨聲,兩個人聽不清對方的聲音。等到他們離開宅邸很遠了,多由良纔開口說:

“你提到的昌浩,是道反那裡的那個孩子嗎?”

“應該是。他和小怪還有神將們在一起。”

要是這樣的話就沒錯了。

多由良讓彰子騎到自己背上。彰子稍稍猶豫了一下,就下定決心,抱住了多由良的身子。

“抓緊了,別掉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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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的,不用擔心。

茂由良的語氣裡充滿了安撫的味道,接着它又滿懷歉意地對彰子說:

——對不起。要是當時把你送到昌浩那兒就好了。

彰子眨了眨眼睛,露出苦笑。

在祭殿裡凝望着水面的真赭,忽然感覺到珂神的法術被解除了,不由得擡起頭。

“……發生了什麼事?”

驚訝的真赭眼晴裡冒出兇狠的光。

水鏡中真鐵他們的身影不見了,浮現出別的影像。

多由良馱着身穿白衣的彰子在大雨中飛奔。

真赭瞪大了眼睛。最後,她從嘴角擠出一聲低嘆。

“……多由良,你發瘋了嗎?”

這隻紅毛巨狼咬牙切齒地說着。

真赭渾身燃燒着怒氣,開始用爪子刨土。她對着土堆哈氣。

鬆動的土塊中有黑影蠕動起來。

“魑魅啊……”

回到我王那裡,去看看叛徒的下場。

第十章

一個蛇頭就夠讓昌浩頭疼了,這次竟然有五個蛇頭一起對昌浩發起攻擊。

昌浩不禁毛骨保然。

大蛇粗長的身體直衝雲霄。蛇看起來就像纏繞着烏髮峰一樣,這一切都不是昌浩的錯覺。

只是,第二個蛇頭雙眼已瞎,第三個頭也只剩一隻眼睛。

如果找準死角的話,也許能給予它致命性的打擊。

正在與紅蓮對峙的第一個蛇頭髮出了雷擊。紅蓮用火焰漩渦粉碎了雷擊,一邊躲避蛇頭的攻擊一邊搜尋着昌浩和太陰。他終於發現了昌浩的身影。

當紅蓮正要大叫“我在這裡”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寒意涌過後背。紅蓮下意識地飛身後退,就在這時銳利的刀鋒擦着紅蓮喉嚨一掃而過。

心狂跳不已。紅蓮感覺到是好運氣救了自己一命。

“昌浩!”

太陰悲鳴般的聲音從天而降。昌浩擡頭一看,發現那個獨眼的蛇頭正直逼自己而來。

“婆姿羅,夜叉,雲”

昌浩條件反射似地結印念出真言,那真言總算及時完成,擊退了蛇頭。經受了猛烈攻擊的第三個蛇頭,在空中畫着拋物線仰面退了下去。

昌浩也因真言的反作用力仰面倒地翻滾起來。真鐵的劍刃朝着昌浩的頭部砍來。昌浩拼命躲開真鐵的襲擊,趁着真鐵攻擊的間隙跳起來。

“昌浩,在這裡!”

太陰的風變得猛烈起來。一瞬間,被風吹起來的泥土在真鐵和昌浩之間築起一道牆壁。太陰從胡亂揮舞武器的真鐵身旁穿過,抓住昌浩的手腕向天空飛去。

“太陰,你看!”

太陰順着昌浩手指的方向望去,屏住了呼吸。只見第二個蛇頭、第四個蛇頭以及第五個蛇頭嗅着氣息,從三個方向緊追了上來。

“啊啊啊啊啊!”

太陰發出尖叫向高空飛去,可是蛇頭的速度要更快。太陰瞬間就被蛇頭趕上。第二個蛇頭擋住太陰和昌浩的去路,第四個蛇頭和第五個蛇頭則從下方張着血盆大口衝了上來。

昌浩結印發出怒號:

“縛縛縛!不動戒縛!神敕光臨!!”

遭到了迎頭痛擊的三個蛇頭分別向三個方向退去。可是它們並沒有被擊倒,在即將撞到地面之時突然重新恢復姿勢,在地面上滑行似的旋轉着,然後利用旋轉的慣性朝他們衝了過來。

尖叫被雨聲所掩蓋。失去風力的兩個人開始快速下降。紅蓮躲過第一個和第三個蛇頭的攻擊,終於接住了從空中落下的昌浩和太陰。紅蓮剛抓住昌浩和太陰兩人,真鐵的劍就刺了過來。紅蓮的炎火爆發了。

灼熱的鬥氣把真鐵和兩個蛇頭逼退。

真鐵因爲衝擊彈飛到空中。他調整姿勢,好不容易單膝着地站穩。

“昌浩,太陰!’

暫時昏迷的太陰在極近的距離聽到了紅蓮的怒吼,一下子跳了起來。

“啊呀呀!”

“吵死了!還能動的話就給我去應戰!”

第三個蛇頭朝被扔下不管的太陰再次發動突襲。

“別過來——————!”

太陰縱聲高喊着放出風鐮,直接擊中了第三個蛇頭的鼻子。發出了“咔嚓”聲後退的第三個蛇頭就那樣一動不動了。也許是被打昏了吧。

太陰半哭泣地大口喘着氣。在太陰的背後傳來紅蓮的叫聲:

“小心背後,太陰!”

“哎!”

太陰猛地回頭一看,第一個蛇頭露出了牙從下方衝上來。

“————!”

在太陰使出龍捲風的瞬間,煉獄之炎覆蓋住了第一個蛇頭。

“歸命!地界!宮殿!最勝!”

伴隨着火焰放出來的真言把蛇頭豎劈成了兩半。

蛇頭從嘴部裂成兩半倒下。第一個蛇頭的倒下產生了巨大的轟鳴聲,倒下之後總算一動不動了。煉獄的業火燃燒着大蛇的鱗片,散發出了令人作嘔的臭氣。

“總之,打倒一個了……”

昌浩擦拭掉臉頰上的汗水,感覺到身體最深處隱藏的火焰在劇烈晃動着。

傳來“咚咚”的脈動。

昌浩不禁隔着上衣撫摸起丸玉。不自然急促起來的呼吸顯示出他的動搖。

心裡響起“咚咚”的鼓動。糟了,這樣下去天狐之力會覺醒。

昌浩腦海浮現出灰白火焰被熄滅的樣子。他一邊忍耐體內不斷襲來的脈動,一邊拼命剋制着自己。

一旦陷入了困境,瘋狂的力量就會很容易發作。

他聽到了風的低語。

昌浩扭過頭一看,只見真鐵藏在大蛇身後,手持鋼劍接近過來。

真鐵的武器逼近了昌浩的眼前。

“昌浩!”

大驚失色的太陰大叫道。可以感覺到紅蓮爆發的鬥氣穿越蛇頭噴了過來。

昌浩的內心深處一陣悸動。

“不可以……”

十二神將是不可以傷害人類的。真鐵是人類。不管人類擁有多麼強烈的靈力,神將們也不可以傷害人類。

咚咚,內心深處傳來鼓動。

剎那間。

突然颳起的狂風掠過真鐵的腿部。

失去了平衡的真鐵摔倒在地。在真鐵和昌浩之間吹進了一陣風。

昌浩睜開了眼睛。裸露在外的纖細肩膀,分成兩半向上紮起的頭髮被風吹向空中。揮起的劍刃擋住真鐵劈下的劍,輕而易舉地將其彈開。

金屬相互碰撞的聲音被雨聲淹沒了。

真鐵一邊保持姿勢尋找着再度攻擊的時機,一邊露出了兇惡的笑容。

“哦,是道反的女兒啊。你怎麼甦醒過來的。”

比真鐵矮一個頭的風音用與外表不符的聲音老練回答道: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

風音和真鐵同時發動了攻擊。在進行了幾個回合的戰鬥之後,兩個人都沒有找到擊潰對方的機會,於是暫時後退了。

一隻伸出的手使勁把茫然中的昌浩給拉了起來。

身着黑色披風的緊張地凝視着風音。

“,這是怎麼一回事?”

紅蓮擊退了第一個蛇頭低聲問道。靜靜地回答道:

“爲了不讓你違反神將的禁忌,我也要戰鬥。”

紅蓮聽到這話之後瞠目結舌。昌浩則深深地凝視着風音洗練的一舉一動。

如果能像風音那樣,自己也不會經常陷入險境吧。自己會陷入危險之中只能怨自己修行不夠。

昌浩握緊了拳頭,在其頸處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怎麼向事?”

昌浩不由自主用手摸了摸脖子,無意識地環視着四周。

他看到太陰和白虎用風阻止了大蛇的蛇頭。風音在和真鐵交鋒,手持着銀槍在一旁觀戰。本應在自己身邊的紅蓮的鬥氣漸漸遠離,爆炸的炎火掀起了熱風。

“……”

昌浩的視線停止了移動,眼睛直直地緊盯着那裡。

“……比古?”

在樹叢之間看到了那個身影。

昌浩突然皺起眉頭。

有一種不協調感。是誰?那個身影。

比古遠眺着大蛇和真鐵,看到了昌浩之後歪起了嘴角———他在笑。

昌浩的心臟在不安地跳動。

比古的目光好像要把昌浩貫穿一樣。那眼睛深處閃爍着紅光。

“……紅色的……螢火蟲……”

昌浩出神地低語道。在黑雲中蠢蠢欲動的螢火蟲。這和那個是一樣的。

在察覺到這個時,昌浩覺得自己背後劃過一股寒氣。

同時,比古的身體開始漂浮起來。

“……大蛇……!”

昌浩啞口無言。

比古腳下踩着的是第六個蛇頭。

現身的第六個蛇頭緩慢地低下頭。比古泰然自若地站在那裡,露出從未見過的眼神。

昌浩和比古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所以比古現在的表情他未見過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這次比古的目光卻非比尋常。

昌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悍然地呻吟道:

“……珂神……比古……!”

那個微弱的聲音和雨聲混雜在一起,但還是傳到了珂神的耳朵裡。不、也許是他讀懂了昌浩的脣語。

珂神臉上堆滿了假惺惺的笑容。

紅蓮發現昌浩搖搖晃晃地向前移動,在辨認出前方的那個身影之後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那個人不是自己認識的少年。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昌浩大聲叫喊着。

珂神是大蛇。

“比古”,昌浩頑固呼喚的、擁有那個名字的靈魂已經消失了。

昌浩痛苦地扭曲了臉。

“比古……爲什麼……”

珂神只是沉默地笑着。

昌浩一邊抱着混亂的腦袋,一邊大叫起來。

“珂神比古、你——”

突然,在昌浩的腦海裡閃過一道亮光。

珂神比古。珂神是大蛇。自己在無意識中說出的真言。

珂神比古是大蛇。那個名字說明了一切。

珂神比古。珂神的比古。

昌浩瞠目結舌。

“你……”

珂神比古驚訝地皺起了眉頭。昌浩面對他心中的那個靈魂嚴肅地低語道:

“……蛇身……比古……!”

比古、珂神——不是蛇身。

比古就是比古。不是呼喚蛇身,成爲蛇身的容器,而是和自己一樣具有靈魂和心靈的人類。

昌浩從不知情起就一直在表述的就是這個。

昌浩握緊了顫抖的拳頭,他的雙睛蘊含着激動的神色。

珂神突然擡起手,莊嚴地發令道:

“———兄弟、都給我吃光他們!”

又有兩個蛇頭響應珂神的召喚現身。

再次降臨的八個蛇頭髮出了咆哮。

珂神配合着蛇頭的咆哮聲,嚴肅地說道:

“我正是珂神比古。”

喉嚨深處傳出笑聲。

“將要成爲此地覺醒荒魂之核的身體。”

九流之民擁戴的王,並不是人類。

王不需要人類的心靈。王不需要人類的靈魂。因爲九流之王就是八收大蛇荒魂本身。

可是大蛇被天津神驅趕到了黃泉之國。

九流的民衆也有自己的考慮。在黃泉之國的蛇神無法使人們恐懼,會被人們所遺忘。

這樣的話,讓大蛇化爲人的姿態就可以了。

力量最強大的人成爲了荒魂的容器,將那力量、那魂魄收納在那裡就可以了。

附在人身上的荒魂之力,應該會按照民衆的願望一直守護着他們。

就那樣,歷代首領繼承了珂神比古之名,擔負着作爲蛇身的職責。

祭祀王就是荒魂的祭祀者。就是用自己的生命祭祀身體內荒魂的祭祀者。

可是,九流族的力量開始變弱,甚至無法誕生出可以成爲容器的孩子。

珂神是作爲九流一族最後的末裔,歷經數代之後誕生的成爲容器之人。

當珂神還在胎兒之時,荒魂的神諭就宣告了這個消息。

選擇珂神比古的並不是人類。而是黃泉之國的大妖怪的意識。

珂神睥睨着焦急大叫的昌浩,冷酷地說道:

“不要叫我那個名字,真叫人厭惡!我的名字是珂神比古,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名字。”

那是殘酷的宣言。

曾經和昌浩刀劍相向的比古已經不在了。曾經幫助過昌浩的那個溫柔少年,揹負了整個一族的宿願,把身體交給了那可怕的大妖怪。

昌浩搖了搖頭。

“不對!比古。那是比古的身體,不是你的!”

珂神饒有興趣地看着突然起身的昌浩,注意到一個女子茫然地擡頭看着自己。

珂神閉上一隻眼睛朝別處望去。

本該和風音交手的真鐵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着珂神。

珂神翹起了嘴角。

“真鐵,有什麼好驚訝的。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的吧!”

珂神比古微微笑了笑。瞳孔深處出現了紅色的螢光。

“正是因爲知道,你才爲了讓珂神比古醒來做出了無情的決斷。”

真鐵使勁握住手中的劍柄。紅蓮看到真鐵的動作皺起了眉頭。

蛇頭正慢慢朝他們一步步逼近。

紅蓮厭惡地!着舌頭舉起了右臂。他的額頭上沒有金冠。此刻他放出的,是沒有任何限制的煉獄之火。

“就算八個蛇頭都現身,那個傢伙也不是完全體。”

燃燒的火焰瞬間把兩個蛇頭吞噬殆盡。

“無論如何我也要消滅你們!”

紅蓮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

站在第六個蛇頭之上的珂神,一邊俯視着反抗自己的無名鼠輩,一邊奇怪地笑了起來。

“你要消滅在神話時代就君臨此地的我的兄弟……?要是天津神的話也就算了。就憑你的力量不要在這裡說大話。”

珂神高傲地說道。這時一隻烏鴉穿過大雨落在珂神的肩膀上。

珂神瞥了一眼抖動翅膀的烏鴉,掃興地皺起眉頭。

“真赭嗎?不要干涉我……”

珂神話說到一半,表情開始僵硬。

“什麼……”

珂神輕輕地砸了砸嘴,彎下一隻膝蓋小聲命令第六個蛇

蛇頭轉身開始向着烏髮峰移動。

“兄弟們。把那些自不量力的無名鼠輩都給我吃掉!”

七個蛇頭髮出了喜悅的咆哮。

白虎和太陰一邊用風擊退蛇頭,一邊尋找着大蛇的弱點。漫無目的的亂打只是徒耗自己的力量而已。既然對方是個極難對付的敵人,那麼硬碰硬是沒有意義的。

接下來只能依靠騰蛇的火焰了。

火柱升起。被火焰吞噬的蛇頭滿地打滾,可是持續不斷的降雨很快就壓制住了火勢。

“該死……雨真是礙事……!”

紅蓮大動肝火,衝着兩個風將喊了起來:

“把雨給我停下來!”

太陰和白虎互望了一眼,一起仰望天空。

在這之前,螢火蟲在黑色的雲中時隱時現。可是大蛇的八個蛇頭再次現身之後,雲中的螢火蟲就不見了。

“太陰、幹吧!”

一個能比自己產生出更強風暴的少女。

從外表是幼小少女的十二神將太陰全身迸發出風暴般的神氣。

“啊啊啊啊啊啊!”

注入了太陰全部神氣的巨大龍捲風衝向瀰漫着整個天空的黑雲。

覆蓋着整個天空的厚厚雲層出現了裂痕。

雲層裂痕處,雨停止了。紅蓮瞄準在裂縫處的失明蛇頭放出了出白炎之龍。

正要轉身離去的珂神看到這一幕,有些生氣地聽念道:

“沒用的傢伙……”

比古和第六個蛇頭消失在樹叢之中。昌浩發瘋似地追趕着比古。

“站住……!”

真鐵想要阻擋昌浩,可是風音揮動着利劍站到真鐵面前。

“我不會讓你去的!”

真鐵瞅準時機向斷言的風音衝了過去。這時,在驚訝的風音眼前出現了一片黑色。

用銀槍擋住了真鐵的劍。他側身插進風音和真鐵之間,擋住了真鐵接連使出的所有劍擊。

神將是不可以傷害人類的。但是,擊退真鐵的攻擊,保護風音的話是可以的。

白虎發現追趕比古的昌浩,指着昌浩大叫道:

“太陰、快去!”

只有這幾個字就夠了。

太陰立刻追了上去。

太陰一邊喊着昌浩的名字,一邊從空中降落到昌浩的身邊。

“昌浩、別追了!”

“別管我!”

聽到昌浩乾脆的回絕,太陰氣得直跺腳。

“……真是的——!”

“嘎吱嘎吱”,傳來樹木被強行折斷的聲音。

多由良突然動了動耳朵,停下腳步巡視着四周。

“多由良、出什麼事了……?”

灰黑之狼回頭看了看吃驚的彰子,小心謹慎地說道:

“有什麼東西在靠近……”

雨聲中混雜着樹木斷裂的聲音。很近了。

多由良屏息凝視着周圍,尋找着迅速靠近的聲音的源頭。

馬上就要穿過烏髮峰了。

彰子緊緊抓住稍微加快了速度的多由良的後背,咬緊了嘴脣。

——彰子、害怕嗎?

多由良關切地詢問道。彰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從來沒有這麼恐懼過。

雖然在異界被怪僧追趕也很可怕,可是那時還有猿鬼和獨角鬼在身旁,所以沒有那麼擔驚受怕。

可是現在沒有人在身邊。

想到那個,彰子開始不停地眨着眼睛。

在極速奔跑的多由良身上,她看到了那條灰白之狼的身影。

茂由良轉過身,詢問似地歪了一下頭。

彰子搖了搖頭。

跟那個時候一樣,現在的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這麼想的話,彰子的恐懼感不可思議地減輕了不少。

不要緊。彰子給自己打氣。還能覺得不要緊的話,說明真的還不要緊。

絕對不能氣餒。自己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還有。

彰子偷偷地笑了。

雖然彰子也覺得這麼想很愚蠢。

在真正恐怖、真正痛苦、真正絕望的時候,昌浩一定會趕到自己身邊的。

因爲之前都是這樣,所以彰子對此深信不疑。

“……”

眼淚流了下來。雖然之前都是這樣,可是誰也不能保證以後也會這樣。

因爲昌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這裡。本應呆在都城的彰子竟然出現在出雲,昌浩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

連自己現在都無法相信。

多由良突然停了下來。

彰子由於慣性差點從多由良身上摔了下來。這時茂由良拉住了她。

“謝謝你……”

彰子擡起頭,發現多由良在微微顫抖。

彰子順着灰黑之狼的視線方向望去,不由得肩膀一震。

珂神站在那裡。

微笑的珂神身後跟隨着大蛇的蛇頭。

多由良後退了一步,珂神的眼睛眯了起來。

“怎麼了,狼。”

溫柔的聲音使多由良更加不安。

——不行、彰子、快逃。

彰子被茂由良催促着跳下多由良的背。

珂神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他來回看了看多由良和彰子。險惡地開口說道:

“——那可是作爲楔子的祭品。”

多由良緊張地屏住呼吸。彰子也感到背後滲出了冷汗。明明早已全身溼透,可是卻好像有什麼其它冰冷的東西覆蓋在皮膚上。

彰子拼命拉拽着僵硬的雙腳。可是身體猶如變成石頭一樣。

——彰子、快。

茂由良大叫着。同時多由良用長長的尾巴推着彰子的腰。

“快跑!”

彰子聽到了多由良的催促聲,拼命地跑了起來。

珂神目送着在叢林中消失的彰子,把視線移回多由良身上厲聲說道:

“……我要懲罰背叛者。”

在珂神身後待命的蛇頭慢慢地張開了血盆大口。

“兄弟剛剛纔得到實體。像你這樣的傢伙多少也能填飽肚子。”

珂神取出腰間的筆架叉,轉過身來。

“要是不想死的話,就試着逃跑吧。對吧,兄弟。”

多由良看到珂神身後的第六個蛇頭眼冒紅光,嘶嘶地伸出舌芯。

慢慢後退的多由良瞅準機會開始奔跑。

第六個蛇頭高興地追逐着多由良。

第十一章

在因爲下雨而視線一片模糊的山中,彰子拼命奔跑着。

不遠處傳來樹木磨擦的“沙沙”聲。漸漸逼近的那聲音,是珂神爲了在心理上逼迫彰子而故意發出的。

他在正好看不見的距離故意弄出響聲。聽到這個的話,被追趕的獵物就會更加拼命地逃跑。

但是,被追的一方完全沒有考慮那些。

只是一心想着逃得更遠一點。

到底走了多遠啊。彰子發現已經聽不到之前傳來的聲音,開始期待珂神是不是已經放棄了。

不過,那是無法實現的願望。

在彰子前進的方向突然冒出了人影。

“……!”

珂神出現在發出尖叫後退的彰子面前,看着她充滿恐懼的面孔,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他把手裡的筆架叉丟到彰子腳邊,對狼狽的她說:

“撿起來吧。撿起來,然後試着來刺我吧。那樣的話也許可以逃掉的。”

珂神一邊用教育幼兒的緩慢語調說着,一邊悠然地逼近彰子。

掉在地上的筆架叉。

彰子不加思索地撿了起來。那比想象的要重得多。現在她才深切地感到--勾陣果然不愧是十二神將。

彰子想起輕鬆揮舞這筆架叉的她。在自己面前總是很和藹的勾陣,好像在十二神將中戰鬥力是排名第二。

她對告訴自己這事的昌浩,不經意地問起了那麼誰纔是第一的問題。

昌浩稍微猶豫地嘀咕了一會,然後告訴她。

--騰蛇。十二神將騰蛇。非常的厲害。

“對吧,小怪。”昌浩搖着在旁邊縮成一團的小怪說。

彰子又對昌浩說道。

--那他也一定是像勾陣一樣溫柔的人呢。

那時,昌浩不知爲何露出了非常驚訝的表情。然後非常溫柔地笑着回答“沒錯”。

彰子雖然住在安倍宅邸,但是並不認識全部的十二神將。她認爲沒有必要知道。重要的事情昌浩會告訴她,晴明是這樣對她說的。

彰子覺得那樣就好。她知道兩人都非常重視自己。

神將們也用各自的方式在關心着彰子。雖然也有不認識的神將,不過那是因爲覺得彰子沒有必要知道,所以纔沒有人告訴她。

而且。

“……、……已經……跑不動……!”

儘管喘着粗氣,但彰子並沒有停下腳步。

被抓住就完了。

聽到附近傳來響聲,彰子一下屏住了呼吸。

頭部傳來刺痛感。

“……”

她發出不成聲的尖叫,朝背後看去。

珂神正若無其事地揪着她滿是泥土的頭髮。

他使勁將彰子的上半身向後拉起,用蠻力拖着她的頭髮,使她無法呼吸。

“……、……!”

“已經玩完了嗎?不能再讓我多玩一會啊,這樣連打發時間都算不上呢。”

彰子用淚眼瞥了珂神一眼。

她握緊手中的筆架叉使勁揮舞起來。

“……!”

只聽見一聲鈍響,珂神抓在手裡的頭髮被切斷了。

彰子因爲反作用力跪在了地上。不過她很快站起來,搖搖晃晃開始奔跑。

珂神完全沒想到她會做出這種舉動,一屁股坐到地上瞪圓了眼睛。

這女人居然會犧牲頭髮。

他從喉嚨裡發出吃吃的笑聲。

“真可憐,有那麼可怕嗎……”

起伏的笑聲融入雨中。

珂神一把扔掉被切斷的頭髮,開始再次追逐彰子。

尋找珂神和蛇頭的昌浩與太陰被樹叢裡跳出的狼嚇了一跳。

“哇啊!”

“呀啊!”

在暗如黑夜的森林裡突然跳出一團黑色東西的話,任誰都會吃驚的吧。

翻滾着跳出來的狼被淤泥絆倒。狼喘着粗氣,那灰黑的皮毛上滿是血跡。

太陰和昌浩認識那隻狼。

“這傢伙……是被真鐵叫做多由良的傢伙……”

“還有一隻呢,白色的狼。珂神稱呼爲茂由良。”

聽到兩人說話的多由良微微睜開了眼睛。然後,認出昌浩的漆黑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

昌浩和太陰反射性地朝後退去。這傢伙是敵人。

搖搖晃晃站起來的多由良朝昌浩走去。

“你、你……”

太陰走到了昌浩前面。

“不準靠近!過來的話我就攻擊了。”

纏繞在太陰手臂上的風變成了銳利的風刃。低鳴着蓄勢待發的風刃,瞄準的是多由良的眉心和喉管。

可是灰黑之狼毫不理會太陰,只是凝視着昌浩。

“你……你……昌浩……”

“哎……?”

突然被喊到名字,昌浩驚訝地皺起了眉頭。因爲比古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們知道也不奇怪。可是,被它這麼叫總讓人有種不協調感。

多由良前足搖晃着,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雨水不斷落在灰黑的皮毛上,被染成紅色後滴落到地面。

雖然因爲灰黑的皮毛看不清楚,不過它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爲什麼……”

在昌浩開口的瞬間,第六顆蛇頭推倒樹木衝了過來。

“大蛇!”

太陰的尖叫被大蛇的吼聲所淹沒。

大蛇彈飛回頭的狼,露出獠牙睥睨着昌浩他們。

巨大的蛇頭衝過來想要吞下昌浩和太陰。

太陰怒吼道:

“不要過來——!”

瞬間產生的龍捲風飛入了大蛇的口腔。直達喉嚨深處的龍捲風突破了大蛇的後腦勺,迸發出紅色飛沫。

但是大蛇仍未停止攻擊。“這種程度就想阻止我嗎?”血紅的眼睛好像在這樣嘲笑着兩人。

昌浩開始結印。

“諾諾辜……”

胸口突然涌起衝動。

道反的丸玉傳來了震動。隱藏在昌浩內心最深處的天狐之炎,呼應着感情的起伏開始擴散。

“諾諾辜辜左帶三星右帶三牢天翻地覆九道皆塞--!”

超過昌浩靈力的巨大神氣帶着火焰般的陽炎爆發了。

逼近眼前的第六顆蛇頭慘叫着被彈飛。

同時,昌浩的胸口傳來龜裂聲。

太陰大驚失色趕到跪在地上的昌浩身邊。

“昌浩,振作一點!”

昌浩激烈喘息着,一邊抑住急速跳動的心臟一邊擡起頭來說。

“不要緊……只是丸玉裂開了而已。”

昌浩擦拭着額頭上的雨水和冷汗站了起來,朝被大蛇撃中的狼走去。

橫倒的狼似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不過,它看到走近的昌浩之後,眼睛裡重新出現了光芒。

“……昌浩,你是昌浩的話……”

灰黑之狼多由良用無法動彈的前足拼命指着一個方向。

“那邊……”

“什麼?”

狼咳嗽起來。狼吐出帶血的呼吸,從喉嚨裡擠出聲音說。

“那邊……彰子……”

昌浩的眼睛顯現出動搖。旁邊的太陰無法理解那話的意思,疑惑地眨着眼睛。

昌浩使勁搖着咳嗽的狼問道:

“剛纔……你說了什麼……”

從心裡傳出來脈動。

已有了預感。

離開的珂神。以及和珂神在一起的另一個人。

他心中沉重的預感。

騙人的。腦海裡有人在這樣喊着。

因爲,這裡是遠離都城的出雲。自己離開家時,她確實在那裡目送自己出門。

她不可能在這裡的。狼只是在胡說八道。

雖然心裡這樣叫喊着,但是還有另一個聲音在昌浩心裡說道--

去吧。快去。不然就太晚了。

在內心深處、在更深位置。隱藏在火焰中的某個東西催促着昌浩。

“快……不然的話……”

多由良斷斷續續地說着。

“珂神會……把彰子給……”

太陰愕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昌浩沒等它說完便衝了出去。

被丟下的太陰半啞然地看着他。

“啊……昌浩,等等!”

昌浩沒有回答,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太陰雖然打算追上去,不過因爲很在意狼的傷勢又停了下來。

“怎麼辦。這傢伙雖然是敵人……”

這時,本應被撃退的第六顆蛇頭血肉模糊地衝了過來。

“——”

彰子在拼命跑着。雖然本人是打算奔跑的。

但是,腿腳已經不聽使喚了。就好像拖着沒有感覺的重物踉踉蹌蹌地前進。

長度本應接近腳跟的頭髮現在還不到腰部。看到那凌亂的頭髮因爲雨水貼在背上,珂神感到很是奇妙。

每當踉踉蹌蹌的彰子跌倒時,珂神就故意停下腳步等她站起來。

她已經消耗得無法察覺珂神的行動了。

彰子一邊抓着樹枝一邊拼命地逃跑,最後終於被泥土絆倒在地上。

她用手臂支撐起上身,做着最後的掙扎。

她打算抓住附近的樹枝,以此爲支撐站起來。可是手卻因爲雨水溼滑而無法用力。

彰子全力抱緊手中的筆架叉,轉向珂神。

意識變得朦朧。全身疼痛,已經寸步難行了。

雖然想稍微向後退,但是卻被樹幹擋住了去路。

彰子咬緊牙關靠着樹幹,將所有力氣集中在握住筆架叉的手指上。

使用這個的人非常強。在十二神將中是第二強的。

雖然最強的人彰子只知道名字,不過這樣也完全沒有關係。

因爲比起不露面的神將,彰子更重視在自己身邊的人們。

溫柔對待自己的吉昌和露樹。像親生父親一樣守護自己的晴明,還有跟隨他的個性豐富的十二神將們。自己最想要接近的昌浩。還有一直在他身邊的白色小怪。

看到茂由良時,就覺得它和小怪的皮毛很像。不過狼的眼睛是漆黑的,這點和小怪完全不一樣。

比起漆黑的眼眸,彰子覺得小怪那被昌浩稱爲晚霞色的紅色眼眸要更漂亮。

昌浩、小怪。啊啊,對了,彰子也很重視雜妖們的,還有昌浩的哥哥們也是。

所以,彰子要回去。回到那些人們等待着她的地方。

絕對要回去--

“我差不多也厭倦了。就此結束吧。”

珂神隨意地聳聳肩,從彰子的手中拿走了筆架叉。

然後,將筆架叉的劍刃指向無法動彈的彰子。

珂神微笑的眼睛似乎一瞬變回了黑色。可是馬上又恢復了紅色。

“……真是、無聊。”

珂神嘲笑着閉上了一隻眼睛。

“知道是誰殺了那隻狼又能怎麼樣。你想報仇嗎?那麼我代替你去好了。”

珂神像是在說毫無關係的事情,閉上了眼睛。

慢慢睜開的眼皮低下,雙眸完全變成了紅色。

彰子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紅色的雙眼。自己知道那顏色,那是……

珂神非常溫柔地對咬着嘴脣的彰子說道:

“反正很快就結束了。所以不用害怕的。”

雨在下着。天空劃過閃電,珂神舉起的筆架叉尖刃上閃着鈍色的光芒。

有無論如何也不想做的事情。

現在還殘留在耳邊的聲音。在兒時被教導的、應該是最重要的守則。

就算違反了其它任何規定,只有這個決不能違反。

無論發生什麼,絕對不能。

不能用術傷害他人——

慘叫和雷聲一起迴盪着。

迸發出微白的閃光。

接着,強烈的衝擊襲向珂神。

“--……!”

從側面襲來的靈力漩渦瞬間粉碎了他身上大蛇的妖氣,爆發了。

珂神飛濺着鮮血、翻着跟斗摔在地上,發出呻吟。

彰子茫然地看着那光景。

雨聲中,有誰的腳步聲接近了。

彰子緩緩轉動頭部,看到了膚色慘白、肩部大幅震動的少年。

她緊盯着少年。

彰子在他注視自己的眼眸裡看得到微白的火焰。不自然的混亂呼吸和剛纔放出的異常力量。彰子知道那是什麼。

她想用顫抖的嘴脣呼喚那名字,可是僵硬的喉嚨卻無法出聲。

彰子扭曲着面孔,拼命地伸出冰冷的手指。

“……!”

昌浩一邊喘着氣,一邊確認似的移動着腳步。

一步、又一步。

“她會不會在這期間消失呢。”這樣的想法焦躁地灼燒着他的內心。

——不能用法術傷害他人……

只有這個決不能違反。

所以,他在和比古對峙時沒有用法術而是用劍。

可是,小怪的聲音和晴明一樣強烈的在迴響着。

“如果要讓你和晴明去做的話,我覺得由我來動手要更好。就算那想法觸犯了禁忌也是一樣。”

就算要拋棄更重要的東西也是一樣。

因爲有就算以此作爲代價也想要守護的東西……

“……啊……”

終於到了伸手可及的距離,昌浩一邊喘氣一邊全力抱住了遍體鱗傷的彰子。

“彰子……!”

彰子緊貼着渾身溼透的昌浩,扭曲着面孔深吸了一口氣。

“……昌……浩……”

全身溼透、遍體鱗傷。就算這樣,彼此冰冷的體溫和手臂的力量都是真的。

“彰子……彰子、爲什麼!?”

彰子只是哭着搖頭。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

她背後的頭髮被殘忍地剪斷了。昌浩愕然地瞠目結舌。

在倒地不動、渾身是血的珂神身旁,有丟下的武器。

昌浩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勾陣在瀑布邊丟失的那把筆架叉嗎。

彰子看着昌浩的視線,顫抖地說道:

“那武器殺死了茂由良……!”

心底傳來“咚咚”的鼓動聲。

第十二章

看得到徐徐擴散的波紋。

睜開眼睛的十二神將勾陣,冷靜地分析着從湖水中慢慢上浮的自己的現狀。

她回想起中斷之前的記憶,得出了“看來自己被報復了”的結論。

浮出水面的勾陣吐出喝進嘴裡的水,撥了撥頭髮。

腳能踩到湖底。水似乎沒有那麼深。

胸部以下泡在水中的勾陣心情不好乎環視着四周。

要是那傢伙在這裡的話,自己絕對要三倍奉還。可是很遺憾,沒有發現他。

她厭惡地咂了一下舌,決定先從湖裡出來。

在她上岸的同時,背後掀起了浪花。

她回頭望去,只見沉入水中的大百足探出頭來四下張望着。

“……恢復得不錯嘛,大百足。”

百足發現岸邊的十二神將,不可思議地歪着腦袋問道:

“十二神將,爲什麼你也溼漉漉的?”

面對百足樸素的疑問,勾陣回以一個兇狠的眼神。

自己覺得自己的性格還是很寬容的。

自己討厭蠻不講理,而且也不喜歡強迫對方做不喜歡的事情。

但是,那也有例外的時候。

比方說,對於滿身創傷還硬要亂動的傢伙,總之先用鐵拳讓其閉嘴,然後暫時沉到湖裡之類的。

這種程度的事情過去也不是沒做過,不過都是在允許範圍之內。

“可就這樣被人以牙還牙的話,還真是叫人生氣呢。”

勾陣嘀咕着,氣勢洶洶地眯起了眼睛。受傷的肩膀和胳膊已經確認痊癒了。

如果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就之後再解決吧。

“治好了傷雖然不錯,但是敢徹底否定人家的意見,膽子還真是不小啊。”

如果紅蓮在這裡的話,大概會對她那超不講理的說法表示異議吧。

可是,男人自古以來就說不過女人。因爲這樣他們才用腕力來說話。在這個意義上來說,力量就是勝利。

但是,沒有考慮到之後降臨的報復算是細微的失敗。他大概也在反省吧。

勾陣打開本宮大門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站在窗沿上的烏鴉扇着翅膀說道:

“哦哦,十二神將。你已經康復了嗎。”

剛纔被百足問到同樣問題的勾陣默默地點點頭。

“安倍晴明在裡面照看其它神將。”

“什麼?”

勾陣驚訝地歪了歪腦袋,扔下烏鴉朝裡面跑去。

她在進去之前敲了敲門,裡面傳來悠閒的回答。

“門沒鎖。”

“喂,晴明。”

勾陣打開打正要開口,看到躺在牀鋪和長椅上的同胞說不出話來。

兩人應該用波動之柵封住了大蛇的第一個頭。

“晴明,這是……”

晴明點點頭,拍着肩膀說。

“已經到極限了。所以讓昌浩和紅蓮他們去做……”

晴明嘆了一口氣,露出嚴肅的表情說。

“還沒有回來……果然是出了什麼事吧。”

勾陣皺起眉頭。

“晴明,知道的話付諸行動如何。”

晴明聽到勾陣異常嚴肅的口氣眨了眨眼。

真是非常罕見,她居然會不閉門關窗就這麼站着。

晴明催促她坐下,抱着胳膊說道:

“不能丟下天一和玄武不管啊。我就待在這裡好了。”

他用手撓撓頭,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我確,比起讓現在的你行動,昌浩他們行動要讓人安心得多。但是在經驗方面無人能勝過你啊”

“嗯,所以我考慮過了。”

剛剛在比古面前誇下了一定打倒大蛇的海口,要是做不到可就糗大了。

因爲從一開始就沒有說做不到的打算,所以沒有考慮藉口的必要。不過,結果是必須展示出來的。

勾陣懷疑地看面露難色的晴明。

“好好想個理性的對策啦。你好歹也是我們十二神將所跟隨的大陰陽師,我可是希望你能拿出能夠讓人接受的對策喲。”

“你要求還真多啊。”

展開眉頭的晴明指了指隨意放在桌上的幾粒石頭。

是出雲石。不只是昌浩和晴明拿着的丸玉,還有紅色的管玉、白色的丸玉和碧綠的勾玉擺在白色的料紙上。

勾陣拿起其中一個,仔細端詳着說道:

“雖然丸玉和勾玉經常看到,不過說起來在都城很少看到管玉呢。”

晴明對着光舉起管玉,點點頭說。

“神社和神職者那裡應該有的,不過對一般平民來說是比較少見的東西。”

而且話說回來,出雲石的裝飾品不不是一般平民能夠輕易得到的。

晴明一邊在手掌擺着丸玉,一邊忽然露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說。

“……蛇神是水屬性的。”

語調隨之一變。勾陣也挺直了背,不過姿勢仍然沒變。晴明從未因爲這種態度責備過十二神將們。在必須認真的時候,他們不用說也會自己改變姿勢的。

八歧大蛇雖然是遠古的大妖怪怪,不過其屬性還是可以劃分到五行裡的。

水克火,土克水。

因爲這個法則,就算是十二神將最強的的騰蛇之炎也無法徹底剋制大蛇。水和火的相性很差。而且,水能克火。

因爲勾陣是土將,所以如果力量強大的話,在本質上應該能夠剋制大蛇。但是對方畢竟是神話時代的大妖怪怪,老實說,區區是十二神將完全不是對手。

儘管也有鬥將全員合力的方法,可是現在召喚起來不但很費時間,而且本人會不會老實地聽從召喚這點也很難說。

畢竟現在有人鬧彆扭鬧得非常厲害。這種情況下這邊說什麼大概都沒用。

晴明將手中的石頭放回桌上,開始談起核心問題。

“土克水。除了藉助出雲石的力量,要是大神能造出武器的話,我覺得應該能多場佔點上風。你覺得如何呢?”

“……等等。”

勾陣立刻舉起了一隻手。

“你的意思是:‘我們會盡可能做好充分準備的,所以之後就靠你加油了。’”

晴明對簡明概括出主旨的勾陣答道。

“唔,簡單地說就是那樣。”

“喂……”

她差點就向後仰面跌倒。

勾陣恢復原來的姿勢,將手肘支撐在膝蓋上仰望着晴明說:

“就算理論上是土克水,最後也是體內的力量差距來決定勝負的。再說就這樣一來,不就會出現我們之中最強的騰蛇,會敗給天后和玄武這種完全不可能的場面了嗎。”

聽到勾陣滿是非難的話語,老人失望地垂下了肩。

“不行嗎。果然啊。”

什麼呀,你從一開始就預料好了啊。

勾陣算是鬆了口氣。要是他是當真的話,她大概已經冷冷地叫稀世的大陰陽師重新去學習五行大儀了。

晴明對心裡一塊石頭落地的勾陣豎起食指,歪着頭碎碎念道。

“還是試一下吧?”

“……”

勾陣回以無言的沉默。

怎麼辦,要是在這五十年裡,自己其實看錯了主人的素質該如何是好啊。

無論如何,現在得避免考慮因爲當時被欺詐而簽定了契約然後抱頭苦惱的情況。

勾陣雖然面無表情,可是心裡卻十分憂鬱。晴明看着她平靜地說道。

“好了,玩笑就先放到一邊。”

“……你到底想怎麼樣?”

勾陣盡力抑制內心的憤怒。

勾陣一邊深呼吸一邊努力使情緒平靜下來。

勾陣總算漸漸意識到自己被晴明愚弄的事實。儘管弄清楚自己生氣的原因,卻反而叫人沒了脾氣。

雖然自己和昌浩的立場不同,不過這種時候也真讓人覺得晴明像狐狸。

晴明看出勾陣已經恢復平靜,再次指着桌上的石頭說。

“你和天一是不行的。雖然是火將,不過紅蓮果然是最合適的。”

“你要騰蛇做什麼?”

“剛纔已經就過了,如果加上土屬性的話,多少還是應該有些效果的。”

這裡的石頭全部是從道反大神處借來的。

因爲在實際戰鬥中被粉碎的危險性異常高,所以實際上應該不是借用而是轉讓。

“十二神將雖然位列神的末席,不過畢竟還是神。如果要和遠古的大妖怪怪對峙,沒有匹敵神的力量是不行的。”

勾陣深深地嘆了口氣。

“的確是那樣。我雖然也能幫忙,但是要徹底封印大蛇則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

儘管相性很糟,但是隻要解除騰蛇的封印,就能斷言他起碼能打倒四顆蛇頭。儘管他討厭那力量,但他的神力在神將中是遠遠凌駕於其它人的。

“但是……”勾陣的眼睛顫抖起來。

如果擁有那力量的人是一副耀武揚威、桀驁不馴的性格的話,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呢。

她感到了可怕的威脅。

勾陣瞥了一眼一邊深思一邊擺弄着出雲石的晴明,微笑起來。

決定神將屬性的是人類的思念。那麼比起神將,也許人類要更加聰明、堅強。

昌浩伸手拉起彰子,對該怎麼處理倒地的珂神感到遲疑。

“昌浩……”

昌浩向膽怯地蜷縮身子的彰子示意沒關係,陷入了煩惱之中。

這時,太陰乘着風趕來了。

“昌浩……!”

太陰認出了回頭的彰子,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她朝彰子含糊地點點頭,咬緊了嘴脣。

被雨打溼的頭髮纏在了手臂上。那是爲了逃跑自己斬斷的頭髮。

太陰看到地上的筆架叉,發出“啊”的聲音撿了起來。那是同胞的東西。

“太陰,那隻狼呢?”

彰子聽到昌浩的話瞪大了眼睛。

“多由良、多由良沒事嗎!?”

太陰朝激動的彰子頷首說道:

“但是它傷勢很重,那樣下去也許會很糟。”

彰子露出一臉悲痛的表情。昌浩握住她的手,閉上了眼睛。

他像是要擺脫什麼似的搖搖頭,對太陰說道:

“總之先回聖域。能在途中帶上那隻狼嗎?”

太陰雖然驚訝地瞪圓了眼睛,不過還是輸給彰子小鹿般的眼神。

“那,走了哦!”

吹起的神風一下子使三人飛了起來。

他們走後,紅毛巨狼出現在那裡。

真赭走近珂神,冷冷地說道:

“--快起來,珂神比古。”

一直閉着的眼睛慢慢睜開,向真赭望去。

因爲全身淋遍雨水,從傷口流出的血已經止住了。

紅毛巨狼無言地朝珂神比古投去冷冷的嗤笑。

到了上朝的時間,安倍成親輕快地朝大內裡走去。

雖然是早上,不過正好是空閒時間,幾乎沒有人來往通行。

有三個影子正“吧躂吧躂”地跟在成親的背後。

猿鬼使勁地抓住成親的後背爬上肩膀,仰望着他的臉。

獨角鬼和龍鬼也跟着跳了上去,分別抓住他的左右手。

成親望着遠方。

一大早就被雜鬼戲弄的歷博士。認真想想,我應該就這樣掉頭回家去淨身齋戒比較好吧。

不過自己只是想想,完全沒有那個打算。陰陽師成親注視着雜妖們問。

“怎麼了,一大早的。”

猿鬼舉起了手。

“嗯,那個。你昨天不是去了公主那裡嗎?”

“啊啊。”

右手的獨角鬼說。

“那個,我們想問問公主的情況如何了。”

“如果情況不太好的話,我們是不是也該控制一下去看她的次數呢?”

左手的龍鬼歪着頭說。

成親嘆了口氣。

昌浩也好,藤原之花也好,是因爲忠厚仁德才被它們異常的喜歡嗎?

可是,爲了收集情報而每天被纏住真的好嗎。

乾脆裝作不知道吧。

雖然成親一瞬間這樣想道,不過看到三隻妖怪露出一副非常擔心的表情,他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說。

“其實我也不知道她的情況如何。”

“哎哎?怎麼回事啊?”

他看着驚訝的猿鬼,嘆着氣補充道:

“因爲她一直臥牀不起,所以沒有見成。過一陣子我會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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