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醒沉睡的亡魂 全部章節

神將勾陣身上的傷至今仍未能痊癒。

那是差點要了她性命的重傷。從那時到現在還沒滿一個月。所以難免未能完全恢復。

雖然其他神將想讓她在沒有危險的異界繼續安靜修養,但她卻剛恢復了行動能力就回到了主人身邊。人間的氣太過雜亂。對於她依舊虛弱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好處。

“翁,該怎麼辦,我們勸不動她。”

“真是個死硬的傢伙。”

天空嘆息着,隨後,只見太裳微微睜大眼睛看着老人。

十二神將四鬥將中的唯一女性,被天空冠上了這樣的評價。就連太裳都不會這樣說她,畢竟她可是僅次於騰蛇的鬥將。

“死硬啊”

太裳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道,天空點了點頭。

“雖然比太陰要好上很多,但她那麼胡來,除了說她死硬之外也無話可說了。”

與騰蛇之間的殊死搏鬥是他們在時候聽騰蛇說的。回到異界的太裳和天空站在那曾經的戰場上,依然能夠感覺到鬥氣的殘渣和強烈的通力留下的痕跡。對此,身爲神將的二人只有沉默。

在太裳和天空面露難色的當口,天一現了身。

“天空之翁,太裳。”

“哦,天一啊。怎麼了,晴明那兒出什麼事了嗎?”

端坐在一邊握着雙手的天一搖了搖頭,擠出一個帶着些許苦澀的微笑。

“晴明大人尚且安康,現在看來已經完全沒有性命之憂。”

異界無論何處都是一片荒涼,而其中一角則是神將們聚集的地方。

那是一塊被岩石環繞的平坦地帶。天空和太裳所築的結界阻隔了外界的氣息,結界中充滿了清淨的空氣。

那裡沒有任何建築物。神將們不需要那種東西。

異界也並不完全是荒野。雖說有山有水,但所謂的生物,也就只有十二神將以及沒有實體的精靈們。

在遙遠的往昔,他們和精靈們是同樣的存在。因爲人的思想才使他們擁有了實體,並讓他們得到與其外表相符的特性和力量。

在這片沒有日月交替的土地上,天空始終覆蓋着厚厚的暗灰色雲層。如果需要光明,朱雀或騰蛇的火焰就已足夠了。畢竟神將們不會懼怕黑暗,黑暗也不會對他們的視野造成任何不便。

天一擡起頭,看了看坐在岩石上的天空和站在他身邊的太裳。

“我有事情找您商量。”

“怎麼了?”

見太裳微微歪着頭,天一的眼中透出了幾分憂鬱。

“是勾陣的事。”

天空和太裳對視了一眼,他們剛纔也正在談論相同的話題。

天空支起橫放在膝上的手杖皺起了眉頭。

“她太過固執,無論怎麼勸她在這裡靜養她都不聽。”

天空嘆息着,一旁的太裳也聳了聳肩。

勾陣在醒來後有相當一段時間都無法動彈,但在她能夠行走後,就立刻回到了人間。

天一眼中閃爍着溫暖的光芒。

“她是想要親眼確認晴明大人平安無事。”

——哦,勾陣。身體已經沒事了嗎?

書案邊的主人這樣問道。勾陣默默注視着他,所有的緊張和擔心在此刻煙消雲散了。

她鬆了口氣,微笑着點了點頭。晴明靜靜看着她,笑了。

晴明任她坐在自己屋內,靠着牆閉目養神。察覺到勾陣氣息的小怪飛奔過來。咄咄逼人的對她說教了一番,但依舊沒有效果。

“在人間不利於體力和通力的恢復。爲了她自己,先在異界修養纔是上策,可”

太裳困惑的嘆了口氣,天空也贊同的皺起了眉頭。

雖說天空一直緊閉雙眼,但他能使用通力看見一切。所以太裳和天一此刻的表情他自然非常清楚。

“失禮了,我有個建議。”

“什麼建議?”

天空追問道。天一靜靜的回答。

“讓她在人界最爲清靜之地靜養,您覺得如何?”

※※※※※

結束了工作的昌浩正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而他身邊跟着的則是一臉不悅的小怪。

“小怪,你好像心情很不好嘛。”

小怪愛搭不理的回答。

“沒—有—啊。”

它的回答明顯和表情不一致。

昌浩無奈的嘆了口氣,擡頭仰望天空。

沒剩幾天就要到下個月了,昌浩最近有些忙。

很快就是他進陰陽寮以來第二個乞巧祭了。

昌浩突然回憶起自己在貴船與異邦的妖異戰鬥的情景。

從那之後已過了一年。因爲發生了太多事,感覺時間過的飛一樣快。

“也就是說,我和彰子認識也一年多了啊。”

總覺得自己和彰子已經在一起很久了,彷彿她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想到自己和她在兩年前還並不認識,昌浩有些吃驚。

彰子最近終於能夠起牀了。

雖然白天不用再躺着,但一到晚上彰子的臉色卻總是不好,所以昌浩一直留心照顧她早點睡下。

原本昌浩出去巡夜時彰子總會醒着等他回來,所以爲了讓她好好休息,昌浩最近也就不再巡夜。於是,每當他早上出門去大內時,小雜妖們總會對他抱怨晚上太無聊。

雖說昌浩並不太願意理會它們,不過只要在去大內裡的途中和它們說上幾句,它們心裡舒服極了也就回去了,所以昌浩也不計較此事。

—喂喂,彰子小姐身體怎麼樣了?

—還沒好嗎?

—如果她覺得無聊,我們可以去陪陪她哦。

想起那三隻語氣盛氣凌人但神情卻相當微妙的小雜妖,昌浩輕聲嘆了口氣。它們的名字都是彰子起的,對此它們都喜歡得不行,所以現在纔會如此擔心她。

不過彰子本人因爲有神將陪着,又怎麼會無聊呢。昌浩剛想婉言拒絕,但話到嘴邊卻意外的變了味。

他脫口而出,只要你們保證不胡鬧。

小怪聞言呆呆的聳了聳肩,它垂下眼,說你怎麼這麼容易就被騙了。

你還真是個老好人啊,它又嘆息着加了一句。昌浩便一邊回答“是嗎”一邊撓了撓頭,他自己是沒這麼覺得過。

“哎小怪。”

“啊?”

小怪皺着眉,依舊沒好氣的回答道。昌浩一把抱起它白色身體放到肩上,一邊拍了拍它的背。

“我覺得最近沒什麼大事,每天真是好平靜啊。”

小怪微微瞪大眼睛。

正若有所思的歪着腦袋的它大約有一隻大貓或是一隻小狗般大小,一身白毛摸上去相當柔軟。脖子間圍着一圈勾玉狀的紅色突起,長長的耳朵和尾巴十分靈活。它額間蓮花樣的印記給人印象深刻,不過普通人是看不見它的。

小怪用晚霞般鮮紅的眸子注視着昌浩,隨後點了點頭。

“啊,是啊。”

從春季過半到前幾天滿月爲止,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可以說昌浩確實是忙的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現在,除了彰子的身體還不太好之外,沒填可以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這種平靜而尋常的生活甚至使得昌浩感到驚訝。

小怪扭過頭注視着昌浩的臉,一邊動了動耳朵。

“所以呢?”

“嗯,我突然覺得吧。”

昌浩輕輕拍了拍胸口,低頭看着小怪。

“仔細想來,我還沒有好好道謝過呢。”

“道謝?”

小怪的眼睛瞪得滾圓。見昌浩點了點頭又重重拍了拍胸口,小怪立刻明白了他想說的話。

“啊,道反的巫女啊。”

“嗯,你看,我從來都沒有去拜訪過巫女,而且這已經是第二塊玉了。”

第一塊玉被暴走的天狐之力粉碎了。

昌浩停下腳步思考起來。

“我是不是該區拜訪她一下呢?”

“嗯”

小怪邊猶豫邊瞥了一眼隱身了的同胞。

受晴明之名將第二塊丸玉從道反取來的,正是與小怪一同的在昌浩身邊的神將。與他二人相比,更熟悉道反。

“你覺得呢?”

迴應般現出身形。他依舊面無表情沉默寡言,所以對於讓他開口回答問題這點也就不能抱太大期望。不過只要有必要,多少還是會說些什麼的。

“如果昌浩覺得有必要,那就去吧。”

“突然跑過去不太合適吧。”

“應該通知一下對方。”

“是嗎。”

常昊點頭說是啊,只見小怪接着說道。

“我說你啊,陰陽寮的活兒還沒幹完,瞎想什麼呢。”

道反在遙遠的西面,出雲之地。陸行的話來會需要三個月。

“讓太陰或者白虎用風送我去的話單程一天也用不了不過儘可能還是讓白虎來送比較好。”

回憶起那沒頭沒腦的暴風,昌浩立刻加了一句。小怪和對此再清楚不過了,所以對他表示全面贊同。

“通知對方,還是用式最合適吧。”

“式也可以,我們去一下也可以”

話音剛落,突然皺起了眉頭。

“?”

一臉詫異扭過頭的昌浩,第一次見到露出這種爲難的表情。他這種略帶苦澀的表情和他向來給人的冷漠印象相比,實在是非常罕見。

“怎麼了?”

見小怪正不解的擡頭看着自己,搖了搖頭。

“不,沒什麼。”

這根本不像是沒什麼的表情啊,不過昌浩和小怪都覺得還是不要把話挑明的好。於是二人開始轉移話題。

昌浩的視線被胸口的紅色勾玉吸引住了。

這麼說來,昌浩想起自己在出雲的時候,原本打算找機會問他這是什麼東西。但因爲之後發生了太多事情,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昌浩還想起那個天狐碰到這勾玉的時候,非常罕見的被激怒了。

看得出他非常珍視這勾玉。

“對了,我以前就想問你”

黃褐色的雙眸將視線投向昌浩。

“這勾玉是怎麼來的?”

小怪隨着昌浩指着的方向望去,同樣也是一臉疑惑。看來它也不知道自己的同胞是什麼時候得到這勾玉的。

張了張嘴,眼瞼微微顫了顫。

“這是”

—那天晚上,在出雲被託付到他手中的。

那時,手心的勾玉冰冷,讓她回想起她漸漸失去溫度的肌膚。

“有人託我保管的。”

說完,他便隱了身。

昌浩和小怪對視了一眼,決定放棄追問,再次邁步前行。

或許這根本不該問的。真是失策。

不過,是誰託付給他的這一點上仍然存在着疑問,但看來還是不要再問的好。可是自己雖說無心,但畢竟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所以應該道歉纔對。但怎麼開口呢,這又是個問題。

“嗯嗯,怎麼辦呢。”

小怪似乎完全理解昌浩的顧慮,它用尾巴掃着背脊示意他不用注意。

昌浩眨了眨眼睛,突然問了一句。

“對了,小怪爲什麼心情不好呢?”

小怪微微瞪起眼睛,隨後眯起一隻眼回答道。

“沒事。”

“真的?”

“疑心病真重。”

正當昌浩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時候,隱身的開口說道。

“勾陣執意留在人間,所以在擔心吧。”

“原來如此。”

小怪擰起了眉頭。

“沒—事—的—”

它的話明顯底氣不足。

小怪用帶着三分不悅的目光瞪着隱身的同胞,不過似乎完全沒有迴應它的打算。

一隻停在柳樹上的烏鴉凝視着他們。

注視着昌浩的烏鴉在聽到其他烏鴉翅膀拍動的聲音後,立刻飛走了。

而隨之落下的另一隻烏鴉,則像之前的烏鴉一樣用漆黑的眼睛注視着昌浩。它在喉中低語着什麼,隨後立刻展翅飛離了當場。

“被人說中要害就立刻拉下臉來了啊。”

見勾陣一臉開心的用手指掩着嘴努力憋住笑,小怪立刻齜起牙。

“要說起來,不願意留在異界好好養傷就是你的不對。”

“是嗎?我是在判斷沒有這必要之後纔會留在這裡的。”

背靠柱子抱起胳膊的勾陣,身邊坐着一臉爲難的晴明。而晴明身邊,則是隨意從角落裡拖來坐墊並坐在上面的昌浩。

守在他們身邊的天一見狀,語氣溫和的反駁道。

“你是這麼認爲,可我和翁還有太裳都認爲你有必要繼續靜養。晴明大人也表示同意了哦,勾陣。”

勾陣輕輕聳了聳肩。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了。而且我和你們有根本上的不同,所以完全不用擔心”

小怪立刻眯起眼睛。

“呵呵那麼和你基本上幾乎相同的我就來說一句。趕快給我回異界呆着去,你的傷還沒好呢。沒痊癒就不該留在人界。”

看着站直了身體對自己下命令的小怪,勾陣卻只是平靜的開口道。

“現在的你不管說什麼,都沒有任何震懾力啊。”

如果恢復真身或許會不同,但眼前的是個白白的小妖怪,不管它說什麼都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人感覺到威嚴。”

“啊啊,你總是顧左右而言它!這讓我怎麼辦哪”

“所以啊,你不用管我的,一開始不就說了嘛,不用擔心。真是的,你老糊塗了吧?騰蛇。”

見勾陣邊嘆氣邊敷衍自己,小怪吼了起來。

“你—這—家—夥!”

乾脆變回真身把她硬拉回異界去吧,不行,這樣的話之後的事就恐怖了,但也不能就讓她這樣留在人界啊。

見小怪站得筆直,兩隻前爪還在空中意義不明的四下揮舞,晴明輕聲嘆了口氣。

即使是十二神將中最兇的鬥將,嘴上功夫還是不行啊。

“這樣看來,以後男人是說不過女人了”

老人語氣深沉地說道。經歷了數十載人生的晴明看來在這方面經驗頗豐。

“真的是這樣嗎”

在一邊旁觀的昌浩用不可思議的神情問道。

晴明肯定的回答了他,隨後回頭看着天一。

“天空和太裳說你有個建議?”

天空、太裳以及天一,和勾陣一樣同爲土屬性的神將。因爲屬性相同,所以他們比其他同胞能更爲明確的掌握勾陣現在所需要的東西。

天一立刻低下頭。

“是的,翁和太裳都已應允,現在只要晴明大人和道反巫女能夠同意的話”

“道反巫女?”

天一點了點頭接着說道。

“我想讓勾陣在道反的聖域中靜養,那裡的清淨之氣能夠補足勾陣尚未完全的神氣,應該能夠促使她儘快恢復。”

聽了天一這個出人意料的提案,昌浩瞪大了眼睛。

讓勾陣在道反的聖域中修養。

天一靜靜的注視着有傷在身的同胞。比冬季的晴空顏色更淡的雙眸中,寫滿了對於同伴的擔憂。

“在異界的話,她會趁着翁他們稍不留神就又跑回來,而在聖域就不行了,如果沒有人去接她,她就很難再回這宅子裡來,我想只有在那裡她才能乖乖的養傷。”

淡淡微笑着的天一吐出的話語是那樣輕柔,爲不願安心養傷的同伴指明一個無法輕易逃脫的療養地。

見勾陣的表情終於垮下來,小怪嚴肅地說道。

“你輸了,勾。不光是天一,天空和太裳都同意了,那你就無處可逃了。順便一提,我也贊成。”

“你這是在報復嗎,騰蛇。”

“沒有啊。”

勾陣死死瞪着一臉若無其事的小怪,最後終於放棄般嘆了口氣。

“唉,爺爺。”

一直沉默的昌浩這時探出了身子。

“嗯?”

“我也有事想和您商量”

見晴明不解的眨着眼睛,昌浩對他訴說了自己想要再去一次道反的想法。

第二章

隨着如同鳴竹般的聲音,身長數丈高的大百足環顧着四周。

道反的聖域寬廣的就算大百足擡高了頭也望不到邊。

數月前污染了這裡的黃泉瘴氣已被完全驅散,聖域中充滿了清淨的靈氣和神氣。

而這時,大百足忽然回憶起偶爾來到這裡的兩名神將,它憤怒的舞動起數百對足。百足厭惡的,是兩名神將的其中一人。

視野的一角映出了藍色屋頂的宮殿。大百足注視了一會那屋頂後,開始挪歩向宮前走去。

小小的宮殿小到甚至容不下大百足進出。巫女原是人類,這宮殿便是爲她建造的。雖然它進不去,但能透過窗戶看見屋內的樣子。它用前足小心的打開障子,只見在一個隱約可見的位置擺放着的方形臺座上,蓋着一塊白色的聖布。聖佈下有什麼東西。

“”

看了一會後,大百足關上障子轉身離開了。

在經過宮殿的時候它總會盡量小心不發出腳步聲。這已養成了習慣,就算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也不會改變。

直到離開足夠遠,大百足終於放心的大聲行走了。想起以前爲了不發出腳步聲而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的日子,它覺得非常懷念。

大百足正走着,忽然一個聲音叫住了它。

它停步回頭,只見一隻巨大的蜥蜴正從中央的聖殿裡探出頭來。

“怎麼了?”

“巫女叫你過去。”

蜥蜴語畢轉過了身,於是大百足便跟了上去。

只有道反的聖殿能夠讓身體龐大的守護妖們自由進出。在廣大的聖域中,它們能進的只有這聖殿。其他的建築物都只能讓人類進出,它們想進也進不去。

它們來到最深處的大房間,只見巫女正面壁端坐。白色的牆壁上浮現出泛着藍光的圓圈。那不時顫動着的圓圈,便是安倍晴明手下十二神將的水將所設的水鏡。

藍白色的鏡面上現出一個頭戴烏帽子的老人身影。而他身邊則是小個子水將和另一名將金髮結起的神將。那應該是名土將。

面對水鏡不時回答着什麼的巫女微笑着點了點頭,鏡面中映出老人微微行了一禮後,水鏡泛出一陣暗光就此消失了。

“巫女,怎麼了?”

蜥蜴開口問道。道反巫女回過頭平靜的回答。

“晴明大人說是有些請求。”

“請求?”

見蜥蜴一臉詫異,巫女深深點了點頭。

“準備迎接客人吧。”

晚飯後,彰子來到昌浩的房間。

能恢復到靠自己的力量走到這間屋子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在這之前都是昌浩去她房間陪她。

雖說夏天已經結束但仍有些暑氣未散。昌浩的房間敞開着窗戶捲起簾子,夜風穿堂而過。但因爲怕着涼,彰子就找了個吹不到風的地方坐下來。

“那麼,勾陣去出雲了?”

對毫不掩飾驚訝的彰子點了點頭後,昌浩開始摸起身邊小怪的腦袋來。

“嗯,大家都叫她去,她才情不願的答應了。”

勾陣向來都能冷靜的掌握大局,但爲什麼在處理自己的事情上就顯得這麼不理智呢。而且,她很明顯沒有痊癒。

“別人的事她總是一清二楚,自己的事就處理不好了,那傢伙。”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小怪你也有這樣的時候啊。”

滔滔不絕的報怨着的小怪聞言,擡起頭一臉意外的看着昌浩。

“你說什麼?哪有啊?哪有?”

“不少哦,很多、非常多。所以勾陣肯定就像小怪一樣,從來就沒有自覺。”

半垂下眼皮看着正在自我認同的點着頭的昌浩,小怪自言自語道。

你不也一樣麼。

彰子在一邊饒有興致的看着這兩人的表演,忽然探頭問道。

“那麼什麼時候出發呢?出雲很遠的,儘快啓程的好。”

彰子腦海中浮現出昌浩那天早晨出發去出雲時的情景,回憶起他那時心事重重的側臉,以及他並非有意的疏遠自己,彰子的心頓時被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緊緊揪住,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

事後,彰子也只得自我安慰說是自己想太多了。

“好像大家都覺得儘快動身比較好”

昌浩雙手抓住小怪的前肢將它抱了起來,這樣一來它的姿勢就像在慶祝一般伸展的直直的,腳底朝天。小怪垂下眼,用尾巴叭嗒叭嗒敲着地面表示抗議,但昌浩裝作沒看見似的小聲說道。

“其實我也想一起去道反,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請假。”

“昌浩也去?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啊?沒有沒有,什麼事都沒有啊。”

聽出彰子話語中的擔心,昌浩連忙擺起手。小怪的前肢也隨着他的動作晃來晃去。

小怪對他“喂”的一聲表示不滿後,昌浩立刻用小怪的右前足左右搖了搖表示否定。隨後,他便開口說道。

“我在想,還沒有向人家道謝過呢,你看,就是道反巫女給我的玉”

因爲彰子也知道這神具的來龍去脈,於是她鬆了口氣眯起眼睛。

“原來是這樣”

“嗯,所以不用擔心啊。”

昌浩把小怪的前足上下揮舞着,彰子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小怪對於昌浩行爲的抱怨也被完全無視了。

能讓彰子放下心來昌浩終於鬆了口氣。因爲發生了太多事情,彰子變得越來越敏感,所以他想盡可能的不要讓她擔心。

被當成玩具玩了好一會兒的小怪皺起眉頭。

“昌——浩——”

“嗯?什麼事?”

依然在昌浩手中不由自主的舞動着前足的小怪,終於一邊用力蹬起後退一邊憤然抗議道。

“你把我當什麼了!”

將努力掙扎着的小怪高高舉起後,昌浩一邊把它晃來晃去一邊探頭問道。

“啊,我做什麼了?”

“”

他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

小怪從心底感到一陣虛脫,它終於苦着臉放棄了掙扎。

“小怪?你怎麼了?”

“夠了。”

“嗯?”

昌浩將心情惡劣的小怪放在膝上,開始摸起它的頭來。

這麼說來,兩人好像很久都沒這樣隨意的交談了。

“可惡,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撫摸着心懷不滿的小怪,昌浩微微笑了起來。

“小怪就是小怪啊。”

※※※※※

啪噠一聲,水滴落在了水面上。

水面漾起層層波紋。等平靜下來後,幽暗的水面映出了一個身影。

那是個孩子的身影,他身穿直衣頭戴帽子,正對着一片空虛說着些什麼。少年視線的盡頭,是一個小生物模糊的輪廓。

“——真鐵。”

踏草而來的分明是帶着妖氣野獸的足音。被喚作真鐵的人回頭看去。

“怎麼了,看不見嗎?”

“不是。”

搖了搖頭後,真鐵將視線轉回水面。

幽暗的水面映出的依舊是那個背影。

那妖獸站在真鐵身邊看着水面,兩眼詭異的閃着光。

“魑魅之目啊。這是?”

“貌似是阻擋我們的障礙。”

“哦?”

妖獸眯起的眼中帶着嘲笑。

“這麼個小鬼,能幹什麼。”

“誰知道呢。”

毫不理會妖獸話語中的挑釁,真鐵將手伸向水面。

水面頓時變得漆黑,並且映出了不同的影像。

妖獸饒有興致的凝視着水面。

“這是?”

“用來喚醒荒魂的鑰匙。”

那是一片清澈見底的湖水。注視着水面中映出的這片如同鏡面般平靜的湖水,真鐵微微笑了起來。

※※※※※

第二天,和平時一樣在大內裡工作的昌浩,比平時晚回去了一會。

因爲乞巧祭將近,雜務也增多了。

不過或許是因爲比去年熟練了一些,他並不覺得太過勞累。

“我進步了啊。”

見昌浩面無愧色的自我陶醉,小怪有些受不了似的苦笑起來。

“那當然了。一點進步都沒的話,你平時的努力不就都白費了嘛。”

“嗯。”

昌浩點了點頭,充滿幹勁的握起雙手。

乞巧節之後應該能輕鬆些,那樣就應該能使用積攢起來的休假了吧。

昌浩剛說完,就見小怪眨了眨眼睛嗖地竄到了他的肩頭。

“如果只是去去就回來的話三天就夠了吧。”

“也是。連齋戒都沒進行,實在不好意思待太久……”

且不提齋戒,對昌浩來說與妖怪接觸都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就算沒有除魔時身體所染上的污穢,單單是每天與小雜妖們對話,也是會多少沾上些妖氣的。

或者,接觸小雜妖這種等級的妖怪根本不用在意?

不對,說起來普通人根本碰不上小雜妖這類妖怪,首先他們看不見,這是不能用自己以及爺爺和彰子的標準來衡量的。自己身邊的人雖說都能夠看見妖怪,但這畢竟是種特殊能力,這點可不能忘了。

昌浩隔着衣服按住胸前的玉,不禁面露難色。沒有靈視力對於陰陽師是相當不利的,但對普通人來說,卻是理所當然的。而且,直到去年春天爲止他都看不見妖異。

“原本一直看不見的,一旦能看見以後,才明白原來看不見是這麼痛苦的事情……”

“嗯?你說什麼?”

沒聽明白的小怪這樣問道,於是昌浩解釋了一遍。

“我是說,去年春天爲止我的能力一直被封印,所以總覺得看不見是很正常的事情。”

小怪贊同地眨了眨眼睛。

“是嗎……已經過去一年多了啊。”

“嗯。”

昌浩對小怪笑了笑,目光變得柔和了。

“真快。”

“是啊。”

小怪搖了搖尾巴,忽然眯起眼睛。無數的場景從腦中一閃而過,心中不覺微微有些疼痛。

無法忘懷的歲月在心中留下的疼痛愈來愈淡,也愈來愈遠。即使不能完全消除,但自己總會等到能夠淡然面對這份記憶的一天。

只是,即使有那麼一天,也應該是在遙遠的未來吧。那時,現在自己身邊的這孩子,應該已經不在了。

小怪的眸子瞬間顫抖起來。

所謂寂寞,原來就在自己身邊。

“……小怪,你好像很傷感啊,怎麼了?”

猛地回過神來,只見昌浩正憂心忡忡地注視着自己。

小怪搖了搖頭。自己總思考這種事情,只會讓昌浩更擔心。

“沒什麼啊,我就是在想晴明總在一邊嘆氣一邊說你修行不夠,突然有些感慨而已啊。”

小怪故意這樣說道,只見昌浩立刻皺起了眉頭,於是它笑了。

“行了,加油吧,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

見昌浩一臉怒火,小怪只是咧了咧嘴便滿不在乎跳了下來。它邊走邊輕聲說道。

“孫子就是孫子嘛。”

“煩死了。”

“你看你這樣子,明顯修行不夠啊。”

“煩死了煩死了,你這個妖怪!”

“我不是普通的妖怪!”

見小怪反射性地向昌浩回嘴,隱身的無奈地聳了聳肩。

感覺到這樣的舉動,昌浩只得不情願地咧了咧嘴便不再說話了。

夏末的白晝依舊很長,離開大內裡已過了酉時,但東邊的天空仍帶着些許藍色。

眺望着西面的天空,昌浩眯起了眼睛。

道反的聖域就在那遙遠的地方。

那裡藏着許多的回憶,一樁樁一件件依舊那麼揪心。但昌浩明白,正因爲經過那些痛苦的經歷,自己才擁有現在。

昌浩奪回了差點失去的珍貴東西。但是,守護着聖域的道反巫女和守護妖們,卻失去了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存在。

在昌浩的能力被封住的時候,想要將年幼的他推入池塘的妖怪,就是道反巫女的女兒放出的。

那女孩自幼被灌輸了錯誤而虛假的信念,但她卻一直深信不疑。最後她被黃泉的瘴氣化成異形的怪物所傷,就此倒下了。

但昌浩並沒有親眼見到這一幕,而小怪也只是聽說她死了,而實際上它也不知道事實究竟如何。

不過當時他們自己遇到了太多事情,也根本無暇顧及她的下落。

昌浩表情微妙地將小怪抱起,一邊思考一邊開口道。

“……小怪。”

“嗯?”

小怪將前足搭在昌浩肩上,所以它看不到昌浩的表情。它本想看着他的眼睛和他交談,但又覺得其實也無所謂,於是它便眺望着遠方等待昌浩說下去。昌浩靜靜開了口。

“還記得風音吧。”

小怪的心臟猛地一跳,瞪圓的雙眼失去了焦點。許久,它終於無力地垂下眼睛。

“……記得啊。怎麼可能忘記。”

那女人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孽,深深地刻在了它記憶的最深處。

但是小怪,紅蓮,即使記得風音對他犯下的罪,也同樣不能制裁她。

否則,紅蓮的心又會戴上沉重的枷鎖,二人則會在得不到救贖的黑暗中互相傷害。

昌浩輕拍着小怪的背脊,想要試着說些什麼。

“嗯,我……”

他回想起那露骨的敵意和殺意,以及最後看見的被染得鮮紅的肢體。用盡最後的力氣爲自己指出了前進的道路的,是她那被鮮血染紅的纖細手指。

“那時真的很累,覺得那種情況下自己居然能夠撐到最後,真是不可思議啊……可是。”

白色的長耳朵動了動。昌浩似乎望着遠方某處似的眯起了眼睛。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很難過。”

死了就一切都完了,也不會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再也見不到重要的人,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撫摸溫暖的白毛、拍它的背、呼喚它的名字、聽它的迴應,這種現在看來理所應當的事情,也都再也做不到了。

“到底是哪兒不對了呢?”

見昌浩嘆了口氣,小怪露出一絲苦笑。

“……你問我啊。”

“說什麼呢,小怪什麼錯都沒有哦。”

之所以能夠如此果斷地否定小怪,是因爲昌浩非常清楚那不可動搖的唯一事實。

“小怪和風音確實做了很多事情,這雖然是事實,但這不是你們的錯,錯的是製造出整個事件的傢伙……不過,其實。”

昌浩撓着頭含糊地說着,立刻又補充了一句。

“我也是最近纔有這種想法的。”

在普通的生活中,終於有了思考的時間。這便是他在反思了一系列事件後得出的結論。

但他心裡依舊很沉重,因爲在整個世界和紅蓮之間,他選擇了世界而向紅蓮舉起了利刃.這是他無法忘記的,而且他也不想忘.

因爲無法忘記,所以必須設法避免再次犯同樣的錯.

果然,向最初的目標前進纔是最重要的.#39;

……我覺得不是這樣吧.#39;

是嗎?啊,不對嗎?不過有什麼不好呢,只要最後的結果沒錯,當中的過程也就不用太在意了啊.#39;

看着昌浩一臉認真地歸納着他那亂糟糟的理論,小怪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還真是晴明的孫子啊.#39;

不許說孫子.#39; wωω ◆тт kдn ◆C〇

見昌浩突然不快的拉下臉,小怪拍了拍他的肩後跳到地上.

並排走在昌浩身邊的小怪,在忽然感到一陣輕微的氣息後轉過了視線.

……?#39;

好象有什麼東西在看着自己,不過應該不是妖異之類的.

,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39;

但是應該就守在身邊的同伴卻出人意料地沒有反應.

?#39;

恩?怎麼了?#39;

昌浩也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完全隱身的神將,就算是擁有相當靈力的人也很難捕捉到他的身影.於是他便在小怪目光焦點附近搜索起來.

如果是平時,見狀早就現身了,不過今天不知爲何他一點動靜都沒有.

小怪,在這裡吧.#39;

在是在,不過……#39;

就是沒反應.

雖是個極其沉默寡言的男人,但像今天這樣一點反應都沒有實在是很少見.一般說來如果有必要,他總能作出寫反應的.

昌浩和小怪找尋無果,終於泄氣地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

難道是說了什麼話惹他不高興了?可回憶一下,好像沒什麼不該說的話啊.

以後找時間問問勾陣吧,她把同伴的性情看得很透,應該能幫自己找出答案吧.

昌浩這樣暗自決定後,便轉回了最出的話題.

勾陣他們是明天出發去道反吧.#39;

小怪搖了搖白色的尾巴點了點頭.

啊,聽說白虎會用風送他們去.#39;

明天由白虎,天一和玄武送勾陣前去,因爲玄武以前曾和一同去過聖域,所以他可以說是不二人選.

“是嗎,嗯,明天啊,果然去不了啊。”

擡頭看着表情有些凝重的昌浩,小怪眨了眨眼睛。

“你是真的想去嗎?那也太急了吧。”

月末臨近,同時還要爲乞巧節做準備,此時的陰陽寮比平時更爲繁忙。

昌浩嘆了口氣,但依舊不死心似地念叨起來。

那就派勾陣去通知一聲吧。告訴巫女等昌浩確定了休假後,就會前去拜訪。

這樣既合情又合理。

很好,就這樣。

小怪饒有興致地看着昌浩自我認同的神情。他腦子裡在想什麼很容易通過表情暴露出來,所以小怪也猜了個不離十。

不過昌浩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被人看穿了。

“勾陣會在那裡待到痊癒吧。大概需要多久?”

“嗯,聖域的話,時間流逝果然和人界不一樣吧。”

小怪邊與昌浩邊交談仔細搜索着剛纔感覺到的氣息。但是它沒找到什麼線索,難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忽然間,附近響起了烏鴉的叫聲。

無意識地將視線轉向聲源,只見一隻停在圍牆上的烏鴉正撲打着翅膀。它的叫聲響得嚇人,所以顯得分外刺耳。

小怪正看着,另一隻烏鴉也拍打着翅膀落了下來。間隔不遠的兩隻烏鴉似乎都在注視着自己和昌浩。

烏鴉很聰明,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昌浩身上沒有那種東西,估計沒多久就會對他失去興趣了吧。

這時候的烏鴉都快要歸巢了。再不回去說不定就睡不了覺了。

小怪邊想邊跳到昌浩肩上,拍着他的背催促道。

“好了,快走快走。”

“怎麼了小怪,自己走路啊。”

“好了快點快點。”

“這樣不好,真是的……”

昌浩的抱怨被烏鴉的叫聲蓋住了。

兩隻烏鴉冷冷地凝視着昌浩漸行漸遠的背影。

第三章

透過魑魅之目看見這一切的真鐵目光兇險地低語道。

“這可不好辦哪……”

蹲坐在真鐵身邊的灰黑色妖獸挺直了上半身說道。

“只要他們到了這裡,就會像占卜所示的那樣了。”

“那可不行,一定要想辦法阻止他們……”

真鐵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抵住下顎,雙眼睥睨着水面。

過了片刻,他終於靜靜地嘆了口氣,爾後擡起頭。

“--沒辦法了。”

“真鐵。”

妖獸猛地站了起來。真鐵摸了摸它的頭,轉過身說道。

“放出新的魑魅,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爲了爭取時間嗎?”

“啊。只要一晝夜就足夠了。”

在此期間只要將他們的注意存引至別處,就有足夠時間達成目的了。

“進攻前的準備如何。”

“所幸防禦壁已經很脆弱了,想要破壞不費吹灰之力。”

“那麼把大家招集過來。”

真鐵撫摸着妖獸被灰黑色硬毛覆蓋的頭部,將視線轉向滿是樹木的山野。

“開始了,多由良。”

被喚作多由良的妖獸從喉嚨中發出了陣陣低吼。

昌浩在一片黑暗中.

什麼都看不見,就連自己的手也是.

昌浩茫然打量着四周,在確認這裡真的什麼都看不見之後,他深深嘆了口氣.

忽然間,視野的一腳映出了紅色的光點.

螢火蟲?

昌浩呢喃着,卻又立刻搖頭否定了.

沒有紅色的螢火蟲啊.

光點移動着,勾勒出紅色的軌跡.突然間,無數紅色的光點闖入了昌浩的視線.

那光點飄忽不定地移動着,像是紅色的螢火蟲.它們不停地移動,扯出無數條紅色的軌跡.

交錯的光芒離昌浩的位置有相當一段距離,但它們卻給人一種就飄在身邊的錯覺.

那紅色.

昌浩眯起眼睛.

那不詳的光芒讓昌浩感到顫慄.

無數的紅色閃爍着,引出昌浩腦中另一片紅色.

是什麼.

……啊啊.

昌浩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那突然浮現在腦中的紅色,是胸前勾玉的顏色.

那紅和眼前不詳的紅色完全不同.他說是別人託付給他的.

昌浩呆呆地思索着,忽然一個細微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他猛地擡起頭.那是黑暗中響起的,如同風吟般的聲響.

那細微的聲音正在一點一點地向昌浩靠近.

與此同時,無數的紅色光點也在向他迫近.

昌浩瞪大了眼睛.從那光芒的深處,他似乎看見了一團正在燃燒的烈焰——

自從醒來之後,昌浩就一直在想着這個夢.

頭戴烏帽子直衣的昌浩,在走向大內裡的途中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昌浩.

小怪見狀回過頭問道.只見昌浩皺着眉頭低聲說道.

今天早上做的夢,總覺得,很奇怪……

一種類似預感的東西堵在胸口.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昌浩並不太喜歡這種感覺.陰陽師的預感很多都會成爲現在.

回去以後還是和爺爺說說吧……

昌浩邊邁出腳步邊想着,但立刻就把這念頭打消了.

如果對他說了,肯定會變成這樣的——

——什麼,昌浩啊,你不先佔夢反倒先來問爺爺,這壞毛病你是什麼時候養成的呀.你小時侯我就一直教你要養成自己調查研究的習慣,怎麼還沒記住呢.原來是這樣啊,嗚嗚,原來爺爺說的話你都當成耳旁風了……

……我什麼時候這麼說了!

昌浩突然站住大聲吼道,小怪被他嚇了一跳.

莫名其妙叫什麼啊.

對不起.

昌浩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脖子.

調整好心情抱起小怪,昌浩呆呆地嘆了口氣.

我真不想做那種夢.

怎麼了?

瞥了一眼小怪,昌浩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

像這種讓人不舒服的夢,經常會成真的.

早晨的陽光,柔柔地從窗戶和捲起簾子的門口照射進來.

坐在走廊附近的書桌邊,晴明正在往紙上書寫着什麼.

吸飽了濃濃墨汁的筆,在紙上留下了剛勁有力的字跡.無論是書寫還是占卜,老人的身資都是那麼端正.

勾陣斜倚着柱子,靜靜地凝視着他的背影.

晴明知道,勾陣正默默地守在那裡.無論其他的神將怎樣勸說,她都不肯回異界休養.這是因爲她心裡牽掛着些什麼,晴明心裡很清楚這點,所以在這件事上他也就沒有多說些什麼.

回憶起昌浩出門時對自己說的話,勾陣將手指抵在脣邊撲的笑了出來.

晴明聽見笑聲便停下筆扭過頭去.他看着勾陣,刻着皺紋的嘴角掛着一絲笑意.

笑什麼?

老人的聲音聽上去很舒服,勾陣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

沒什麼……就是昌浩.

嗯?

晴明放下筆,將身體轉向了勾陣.

在吃完早飯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昌浩慌慌張張地交代了一句.

我會盡早回來的,你先等着啊.我會去確認什麼時候才能休息.

昌浩怕突然前去拜訪太過冒失,所以他拜託先行的勾陣替自己先傳個話.

勾陣答應下來.原本她就想拖些時間晚點動身,現在昌浩正好給了她一個再合適不過的理由.

巫女說什麼時候到都沒關係,只要別太晚了.不過就算晚了,只要把昌浩的話告訴她應該也不會有問題的.

這樣的話,就算凌晨才能到達,那也只要先打聲招呼就行了.

既然定好了出發的時間,那到達的時間也差不多能預算出來.那在出發時用水鏡聯繫一下就足夠了.

勾陣用來拖延時間的藉口最終還是被默認了.

其實,拿齋戒作藉口不是很容易嗎?

晴明聞言只得一邊苦笑一邊輕叩着身邊的式盤.

昌浩就是那麼死腦筋……換成我的話就會這麼幹.

你只要說一句#39;占卜結果今天齋戒#39;,根本就沒人能否定.

畢竟是歷代罕見的大陰陽師.

晴明也很清楚這點,所以他很少這麼做.但有必要的時候他還是會適合說說謊的,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是沒法當陰陽師的.

勾陣輕輕閉上眼睛,靠着柱子聳了聳肩.

這還真是個拖延行程的好理由,太裳和天一這下可沒話說了.

真是的,你啊……

晴明嘆着氣,無奈地搖了搖頭後重新轉向書桌.他用筆蘸了蘸墨,又寫起來.

晴明,你都在寫什麼呢?

嗯?這個啊,沒什麼大用處.我趁現在把一些重要的東西先記着,等我走了之後能留下來.

黑曜石般的眸子凝視着老人的背影.感覺到這視線的晴明輕聲補充道.

那也是以後的事情嘛.

那就是他真正的天命了吧.他的姓名保住了.

雖然心裡很清楚,但勾陣仍覺得胸口涌上了一陣說不清的寂寞感.

十二神將的壽命很長,對他們而言人類的一生不過是一眨眼的瞬間.

她注視着晴明奮筆疾書的樣子.那挺直的腰桿,和自己剛成爲他的式神那會兒完全一樣.

勾陣啊.

嗯?

晴明一邊書寫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道.

天一他們那麼努力勸你回異界,爲什麼你還要守在這裡?弄得紅蓮那傢伙現在看到你就皺眉頭,和宵藍似的.

被騰蛇聽見他可是真的會生氣的,千萬別說啊晴明.

青龍也一樣,這兩人就像是水和油一樣.

不會說的,我可不想被他瞪.

不過也有可能青龍已經聽見了.他雖說現在不在人界,但他有時會在異界關注一下這裡的情況.

這先不談,回答我的問題吧.

勾陣有些爲難地笑了.

除了烏帽子下透出的白髮,那端正的背影和以前完全一樣.

啊啊,是晴明.

他就在那裡,自己能夠看見他不變的身影.

沒什麼理由……只是.

她閉上眼睛平靜地回答.

我喜歡看你的背影,一直都是.

晴明停了筆,回頭看了看她.

……是嗎.

他眯起眼睛,看上去就是個普通而慈祥的老人,目光柔和而溫暖.經過了數十載歲月,他才擁有了這份安詳.原本的他如同出鞘的利劍一般銳不可擋,將他與身俱來的溫柔隱藏了起來.

忽然,晴明移開視線.

小個子玄武現了身.這個孩子般的神將牢牢地注視着晴明,像是有話要說.

玄武.

見晴明叫了自己的名字,玄武默默點了點頭在老人身邊坐下來.晴明用乾瘦的手緩緩撫摸着神將的頭.

一邊的勾陣見此情景,纔想起天后曾說過玄武最近沒什麼精神.

聽說是因爲晴明給了他一個任務,但那時她正在異界靜養,並不瞭解詳情.

那任務一般說來應該交給昌浩完成的,但晴明卻交給了玄武和太陰.好象其中還與朱雀和白虎有關,其他的勾陣就不知道了.

玄武低頭沉默片刻,在感覺到其他同胞的氣息後,他立刻擡起頭.

不一會,天一、朱雀以及太陰現了身.

勾陣,你說等昌浩回來再出發?

對太陰點了點頭之後,勾陣注視着天一.

正是如此.

天一無奈地嘆了口氣.一邊的朱雀瞪了勾陣一眼,但也沒說什麼.

隨後朱雀在玄武的身邊隨意坐下,天一也跟着坐了下來.

見最近三人對玄武如此關心,太陰有些不解,她壓低聲音問道.

好象最近玄武沒什麼精神嘛,勾陣知道爲什麼嗎?

勾陣搖了搖頭.

不……完全不明白.

現在也沒法直接問他本人,所以之前我問了情明瞭.

漆黑的眸子透出幾分興趣.

看了一眼情明,太陰繼續小聲問道.

那件事已經解決了,應該沒問題的.最後的結果也不錯啊,可是情明卻開始裝傻了.

所以,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吧.雖然勾陣仍有些在意,但如果玄武並不想讓人知道,那自己也不該去問.

呼了口氣後,太陰回頭看了玄武一眼.

看着他那張苦大仇深的臉,連我也覺得鬱悶了.正好,不如帶他去道反散散心吧,那裡有山有海的.

太陰說得好象這次是去遊山玩水似的,勾陣對此只得苦笑.

鐘鼓響了起來,已是末時了.工作終於告一段落,昌浩站在寮中的走廊上雙手扶着高欄.

唔……

小怪坐在昌浩肩頭,而昌浩則是一臉的欲哭無淚.

他前去請示了陰陽博士,得到的回覆果然是乞巧祭前基本無望.

昌浩當即泄了氣,於是陰陽博士安倍吉平便提議道.

……還是謹慎些,先請父親占卜一下吉凶的好.

話音剛落,昌浩便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伯父,只見伯父不住地對他點頭.昌浩揣摸着伯父的用意,在恍然大悟後便發出瞭如上的聲音.

也就是說,吉平伯父想讓晴明給昌浩安排幾天齋戒.

當然,小怪立刻就聽明白了的,畢竟從吉平出生起,小怪就已經認識他了.

這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怎麼啦弟弟,遇到什麼難事了.

聽見從上方傳來的聲音,昌浩擡起頭.

兄長.

成親正微笑着看着他.

小怪越過高欄開始四處張望.成親見狀,不解地皺起眉頭.

你在幹什麼,騰蛇?

小怪將一隻前足放在額前站直了身子,隨後悄聲回答道.

沒什麼,就是想看看歷生們是不是又在到處找那個總會逃跑的博士.

成親的表情變得嚴肅了.

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那你今天是堂堂正正走出來的?太少見了.

見小怪一臉佩服的表情,成親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昌浩慌忙打斷了.

啊,兄長,找我有事嗎?

將剛要脫口而出的沒事就不能來嗎咽回肚子裡,成親吸了口氣.

做了個奇怪的夢,想來聽聽你的看法.

啊……

昌浩只覺得心臟猛地一跳,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今天一早夢到的紅色螢火.

成親雖然有些納悶,不明白昌浩的神情怎麼突然變了,但他還是接着說道.

就是在黑暗裡,有什麼東西在動,還聽到咻咻的聲音……

不過什麼都沒看見,只有聲音和感覺.

那個……其他還有,什麼嗎?

肯定有,我想只是我看不見而已.

不過我的夢也不會有什麼太深的意義啦,他加了一句.

成親說完聳了聳肩,另起了個話題.

祖父的情況怎麼樣了?

晴明很好啊.

小怪跳到成親肩頭擡起了前足.

用他本人的話來說,就是頑強地活完天命……不過天命還有多少年我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這麼說,應該還有不少時間吧.

現在的晴明已經被人視爲異類了,如果再活上好些年,那可就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好了.

雖說到了那天自己一定會難過,但也很想知道晴明究竟還能活多久.

見昌浩陷入了沉思,成親的腦子也轉了起來.總而言之,在昌浩和藤原之花有了這樣和那樣的結果之前,晴明必須好好活着.

那麼,十二神將得好好看住祖父才行啊.

你說什麼呢?

見小怪一臉茫然,成親笑着解釋道.

祖父那樣的人,我們對他說得在多,都比不上一直跟隨着他的神將們的一句話有用啊.

完全沒錯.

小怪不禁點頭認同.特別是在天空出面時,晴明基本就只有乖乖聽話的份了.這主要是因爲曾經晴明在召喚式神時,看到以老者姿態出現的天空後自然感到了壓力.不管他自己有多老,第一印象總是很難改變的.

啊,還有一件事.喂,昌浩.

昌浩被從深深的思考中拉回了現實.

啊?

用手指輕彈了弟弟的額頭,豁達的長兄爽朗地笑了起來.

藤原之花的身體應該也快恢復了吧,我和昌親會一起去看望她的.做好準備啊.

啊,是.

昌浩剛點了點頭,只見從遠處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博士——

成親立刻皺起了眉頭.

回頭望去,曆法署的歷生們正匆匆向這邊趕來.

做在成親肩頭的小怪不解地注視着他的側臉.

你不是堂堂正正地走出來的嗎?

出都出來了,這又是幹什麼,真是的.

成親有些憤憤不平,小怪便從他肩頭跳了下來.

看着成親揮了揮手後走向歷生們的背影,昌浩和小怪無奈地聳了聳肩.

啊,我得接工作了.

離結束的時間還差一個時辰.如果能在這一個時辰內完成工作,今天就能準時離開了。

“接下倆幹嗎?”

小怪邊走邊問道,於是昌浩掰着指頭算了起來。

“嗯,整理完中務省送來的資料後,要做乞巧祭的準備,還有就是下個月曆書的抄寫。”

昌浩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

“最近其他省廳的大人表揚我,說我的字變得好認多了。”

昌浩對於自己的自己並不流利這一點十分有自覺,所以在聽了這不加任何修飾的讚揚後,他顯得格外高興。

笑着附和他的小怪忽然被一陣鳥叫聲吸引了注意。

兩隻烏鴉正停在屋頂上。

見小怪正望着自己,烏鴉開始拍打起翅膀。一隻就這麼飛遠了,另一隻卻依然注視着小怪這裡。

“最近烏鴉真礙眼。”

沒有感覺到妖氣。任何生物在活了足夠久之後都會被歸到怪物這一類裡,恐怕那幾只烏鴉就是如此。

小怪邊跟着昌浩走着邊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將視線聚集到了昌浩身上的烏鴉停留了許久。

而之前飛走的烏鴉又飛了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後,它們終於在一陣高聲鳴叫後展翅飛向了空中。

黑色的鳥飛過了包圍着安倍邸的圍牆。

它停在了圍牆外的一棵柳樹上,似乎在注視着位於東北邊的晴明的房間。

房間開着窗,簾子也被捲了起來,一個老人正坐在裡面。

晴明若有所思地睥睨着占卜的結果。

“……”

他不安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式盤。

見晴明一言不發,勾陣感覺到不太尋常,於是有些詫異地開口問道。

“晴明,怎麼了?”

晴明無言地將視線轉向了她。勾陣等待着主人的回答。

終於老人捻着雪白的鬍鬚低聲開了口。

“嗯……”

之前還在書寫的晴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將式盤放在面前,於是就引發了上述情景。

這原本被用來爲他解惑的佔具,今天卻沒能迴應他的意志。

在看到了顯示的結果後,晴明便一臉嚴肅地沉默到現在。

勾陣看了看庭院。

早就過了申時,現在已經快到酉時了。一到酉時天就要開始黑了,如果可以她希望酉時能夠出發。否則不光是天一等人,道反的守護妖們大概也要抱怨了。

如果昌浩真的如他自己所說,儘可能早點趕回來的話,那麼他現在應該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此時,天一、朱雀和玄武都現了身.但見老人目光中的不安,他們都開始憂鬱是否該開口說些什麼.

終於朱雀站了出來.

晴明,讀出什麼了?

老人閉上了眼睛.

……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

天一不解地問道,爾後玄武也開了口.

什麼夢?晴明.

在勾陣靜靜的旁觀中,晴明終於沉重地回答道.

流淌在黑暗中的河流……

好象撕裂了眼前的黑暗一般,熊熊燃燒了起來.

燃燒的……河流?

勾陣喃喃說道,忽然一陣鳥叫聲傳入了耳中.

無意間循聲望去,只見一隻烏鴉停在柳樹上.渾身漆黑的烏鴉即使發現神將在看自己也沒有移開視線.

那烏鴉……

勾陣剛想站起身,只見烏鴉高聲鳴叫着展開翅膀飛走了.

飛走是偶然,還是……

漆黑的烏鴉.雖然因爲距離較遠沒能看清,但不知爲什麼勾陣感覺到烏鴉投向自己的視線異樣的平靜而空虛.

——晴明大人.

天一的聲音變得很突兀.

老人的側臉又添上了一絲緊迫.

就在神將們無言起身的瞬間,妖異的氣息便在京城中瀰漫開去.

守護妖們每天換一次班,同時巡視聖域。

每天它們都要巡查聖域深處的岩石、湖泊,以及包圍着它們的森林,還有分散在四處的宮殿,親眼確實是否一切都安然無恙。

守護妖們是道反大神在娶了巫女爲妻後創造出來的。它們守護着巫女和繼承了巫女血脈之人,以及由巫女治理的這片聖域。

踏草行走的蜥蜴從流動平穩的風中,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

“什麼?”

聖域中流動的是清淨的神氣,而現在,裡面混進了雜質。

蜥蜴停下腳步開始細心地打量周圍。它粗壯的尾巴在地面蠕動,灰色且帶着黑條紋的背脊也擡得高高的。

“……”

蜥蜴迅速向連接着人界的千引磐跑去。想要進入聖域,首先得解開那裡的結界。

而想要解開結界,則必須得到守護妖或是巫女的許可。

巫女和大百足都沒有出去過,晴明的式神說是要來,只要他們一到,巫女和守護妖自然就能感到神氣。

而現在還沒有神將們的氣息。

之前聽說他們並未在中午前動身,同時他們表示一旦離開京城就會用水鏡進行通知,但現在已接近人界的黃昏了,睛明那裡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這樣看來要等到晚上了,那就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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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不如他們晚上出發,早晨到達聖域比較好。之前和大百足聊天時它們這樣說道。

百足在聖殿,和巫女在一起。蜥蜴也結束了巡邏,本來打算探訪公主就寢的青宮後,再回聖殿。

但是,情況有變。

蜥蜴一邊快速跑動,一邊用低沉的聲音說:“該死的,又有賊人入侵……”

這數十年以來,守護妖們曾多次守護不力。因爲大神和巫女寬宏大量原諒了他們,他們才能活這麼久。本來,在巫女和公主被智輔掠走的時候,他們就該以死謝罪了。

“一定要守護好這個地方……”

道反大神和道反巫女所在的這個清靜之地。現在是他們深愛的公主睡眠的地方。

蜥蜴站在連接人界的磐石前面,來回走着,仔細檢查周圍的每一處地方。

要從人界進入這個聖域,必須經過這裡。

蜥蜴緊盯着磐石,注意到乾燥的岩石的一角奇怪的扭曲起來。

像熱流導致的光線折射一樣,那個地方的輪廓扭曲着,像是霧一樣的東西開始飄了上來。

蜥蜴壓低身體,盯着那個地方,看見浮起來的東西慢慢呈現出黑暗的顏色。

黑暗的顏色越來越濃,並向外擴散。所到之處就從天空流了下來,在地面蓋上一層黑色的污垢。污垢越來越厚,最後魔獸的頭部冒了出來。

蜥蜴驚恐的瞠目結舌。 щщщ ¸Tтka n ¸c o

一羣黑色的魔獸想從水裡爬出來一樣,從地低鑽出來。

魔獸長着獠牙利爪,四條腿比熊還要粗壯。這些蜥蜴都看在眼裡。但是,蜥蜴不知道的是,這些魔獸還有着巨大的身體。

魔獸紅色的眼窩凝視着蜥蜴,裡面沒有眼珠。

魔獸們發出威嚇的低吼,一起露出了獠牙。

第四章

道反巫女在聖殿做祈禱,一絲聲響掠過她的耳際,她皺起了眉頭。

“這聲音是……”

巫女疑惑的將視線投向陪伴在她身旁百足,百足此時也擡起了頭。

“魔獸的……嚎叫聲……?”

百足挪動幾百對足,爬出了聖殿。感覺到人界的磐石那邊吹來的異樣的風,百足吃了一驚。

“這是……!?”

“百足,發生了什麼事?”

巫女跟着百足往外走。百足回頭,大喝一聲。

“巫女,不要出來!”

看到巫女止了步,百足關上了聖殿的門。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況。在我回來之前,請您不要出外面!”

大百足說完這句話,還沒等巫女回答就急奔出去。

“百足!……究竟……”

一邊猶豫着是不是該將門打開,巫女一邊不安的四下張望。

是否該回到聖殿深處詢問一下道反大神呢。

她在今年春天才從五十多年的封魂之眠中甦醒過來。隨桌只有她能夠穿大大神的意志,但在人間發生的各種事情若不經過巫女的話,大神也無從得知。

到反的巫女,就是道反大神的眼睛,耳朵和嘴巴。

“大神……”

道反大神便是鎮守在聖域最深處的巨大磐石。他是切斷黃泉通向人間的道路,防止黃泉侵濁人間的唯一屏障。

大神自身擁有強大的通神力,所以即使有敵人襲擊也不會對他早成怎樣的傷害。他是自古以來,一直守護着人間不遭黃泉侵佔的偉大神明。

而道反女巫除了是大神的代言者以及聖域的主人外,同時也是深的妻子。

在聖域遭襲,守護妖們不再身邊的時刻,她便不由自主地擔心其大神的平安來。

啊,而且。

巫女的身子微微顫抖着。這邊土地上,還有自遠古時道反大神就與噢副給她的東西。

那時覺得不能被人發現的東西。救援的歲月中,一直都是由聖域守着這不祥的東西。

道反巫女沉睡期間,那不祥之物沒有交給任何人,對此巫女鬆了一口氣。而對於在這段期間依舊忠於職守的守護妖們,她發自內心的感謝它們。

守護妖們的妖刀像漩渦一樣旋轉。自從上次遭遇智輔的宗主以來,這是第二次看到他們發出如此強的妖力。

沖天的咆哮聲和幾乎要蓋過咆哮聲的嚎嘯迴盪在聖域裡。巫女全身心感覺到了怪物們有意將他們的靈氣在聖域散播。

“這是、這究竟是……”

人界的封印被突破了。不是完全被破壞,只是一部分被撬開了。

道反的封印被智輔解除後,巫女用自己的法力再次結下了新的封印。那個封印現在被突破了嗎。

魔獸的氣息在不斷增多,把聖域包圍了起來。大量的氣息像狂風在怒號。低沉的吼叫和喧囂的嚎嘯聲的迴音在不斷重疊,它們放出的異樣靈氣在眨眼之間就把聖域清靜的空氣污染了。

巫女依偎在門上,緊咬着嘴脣。

蜥蜴和百足現在怎麼樣了。三個月前,巫女對大神說,守護妖只有兩隻,靠不住,祈求大神賜予更多的守護妖。大神接受了他的請求,答應會賜予和以前失去的數量一樣多的守護妖。

其中一隻現在仍沒有甦醒。但是,就算甦醒了,剛剛甦醒的守護妖能夠幫上多大忙呢?

“——!”

從遠處隱約傳來了蜥蜴的怒號,巫女鬆了一口氣。太好了,它沒事。

“蜥蜴……!”

雖然知道自己的聲音不可能傳到蜥蜴耳朵,但是巫女還是呼喚了這個忠實的守護妖的名字,守護妖們有真名。但是,由於那是道反大神賜予的名字,所以他沒有叫守護妖的真名。

只有一隻,因爲公主的出生而被創造出來的那隻烏鴉的名字,是巫女授予的。

但是,怪物的靈氣在整個聖域持續擴散。

巫女驚恐的毛骨悚然。自從她接手主持這個聖域以來,不知道流逝了多少個年月。在着難以想象的長時間中,這塊土地還是第一次被如此冒犯和傷害。這是不可以讓它發生的事情。

如果敵人發現了千引磐石,甚至那個被詛咒之物的存在……

想到這裡,巫女的心臟好像被冰冷的手指抓住。顫慄從脊背竄了上來。

忽然,她駭然了。

青宮裡,女兒還在睡覺。

“風的聲音……!”

正當巫女不由自主地去推門的瞬間,聖域的牆壁劇烈搖晃起來。

整座聖殿開始晃動。在接連不斷的衝擊中,木格子窗發出脆弱的聲音。木頭一點點被撞斷,碎木片撒落到巫女身上。

巫女擡起頭,只見已被打開大半的窗邊,是一隻努力想要鑽進來的妖獸的臉。

它正用深紅的眼窩凝視着巫女。

在發現巫女後它變得異常興奮,啃咬着窗戶的牙齒閃着銳利的寒光。

妖獸的吠叫聲傳入了聖殿。彷彿是與此相呼應一般,聖域在四處響起的咆哮聲中顫抖着。

巫女的眼中透着恐懼的戰慄。

這是一羣黑色的,體形異常巨大的狼。它們放出的並非妖力,而是一種空虛的靈力。

這是。

“魑魅……”

聽見巫女的囁嚅聲,妖獸嗤笑着。

“……”

巫女不由得摒住呼吸向後退去。郎破壞了窗戶,正試圖從那裡鑽進來。

她知道,聖殿依然操守着妖獸們的攻擊。包圍着聖殿的異樣靈氣月來月厚,彷彿在威嚇她,嘲笑她一般不斷膨脹。

妖獸的咆哮聲不斷刺入耳膜。巫女被這聲音小的跑進聖殿深處,關上門。

對門時下封印神咒的巫女顯得十分狼狽。

自己暫時安全了,但守護妖們,女兒,還有最爲重要的大神以及那不祥之物又該怎麼辦呢.

我該……怎麼辦……

這時,內後的門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回頭望去,只見一股不祥的靈氣與她的神咒互相糾纏,想要抵消掉她的力量。

除了妖獸之外還有其他敵人侵入了聖域,恐怕就是這次襲擊的策劃者了。

一點一點,門縫越來越大。

縫隙間透出紅色光芒,那是一對狼眼。

在捕捉到巫女身影的同時,那目光變得激動起來。

已經無處可逃了。這扇門如果被打破,那麼成羣的妖獸就會攻進來。

巫女屏息凝視着這最後的防線,忽然耳邊傳來一段笑聲的對話。

“……多由良,這是……”

“……那麼……”

那陣不祥的靈氣開始變淡,說明靈氣的主人正越走越遠。

巫女的心跳聲驟然加劇。本能告訴她,不能讓那人就那麼走了。

否則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如果不組織他,就會有不幸降臨在這片土地,不,這個世界上。

妖獸們始終沒有停止攻擊,神咒也即將被打破。

神咒開始出現裂痕,靈氣滲入門內。,門縫中映出數對紅色目光,對這眼前的獵物閃爍着殘虐的光。

無數妖獸撞擊着門。

隨着一聲脆響,神咒和門同時被打破了。

衆狼一同咆哮起來,並呲起了牙。

“——”

巫女發出了不成聲的悲鳴。

這一剎那,舞女腦海中映出的,是湖水被強大的力量攪動,捲起了水珠的畫面。

與此同時,從聖域的另一邊想起了湖水被捲起的轟鳴聲。整個地面都被攪動了。

巫女失去平衡向後倒去。在她餓脖子就要被狼咬住的瞬間,傳來一聲驚呼。

“巫女——”

道反聖域並非人界,它是人界和黃泉之間的世界。

雖說這個世界中的陽光愚與人界不同,但它也同樣會迎來黃昏時刻。

黃昏時刻是妖魔的天下,此時最易遇妖。這樣看來,聖域中的黃昏也應該是妖魔橫行的時候。

遠離聖殿的湖中原本是一池清澈的湖水,但現在水已被抽乾,湖底被暴露在空氣中。

藏在湖底的石柩被毀,裡面的東西也被真鐵用布包好放到懷中。

用黑色披風裹住了真面目的真鐵揮開披風露出臉來。

“該乾的已經幹完了。”

灰黑色的狼用嘲弄的口吻說道。摸了摸它的頭,真鐵按了按放在懷中的東西后,將披風隴回身後。

“啊,很順利,走了。”

真鐵翻身騎上狼狽。狼的身體比真鐵還長,像一匹駿馬,揹着青年飛馳而去。

眨眼之間,各種景色在真鐵身邊掠過。他斜視着黑色狼羣爬在各個角落,再一次眺望廣闊的道反聖域。

“……嗯……?”

忽然他的眼睛停在了青屋頂上。

是宮殿。

“真鐵,怎麼了?”

狼察覺到了,疑惑的問道,跑動的步伐也稍微放緩了。真鐵指着自己發現的屋頂。

“那座宮殿……被某種特殊的力量保護着。”

真鐵定睛望着那兒,想得到確認。狼揹着她朝宮殿跑去。

隨着越來越靠近宮殿,周圍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清澈。

青屋頂的宮殿裡似乎沒有人。但是,清靜的保護壁覆蓋着這個宮殿。這張看不見的保護壁完全拒絕懷有惡意的人進入。

“……真讓人討厭。”

真鐵低聲說道。他伸出了右手,剛觸到這張看不見的保護壁時,立刻冒出了火花,他皺起了眉頭。

“呲……”

指尖裂開,血滴了下來。皮膚被燒傷的刺痛讓他非常不快。

突然,他眯着雙眼,眼睛閃着冰刀一樣的光。包圍着他的空氣好像一邊發出聲音,一邊結冰似的。

“多由良,你先退下!”

叫作多由良的狼聽到命令以後,退到一邊。

真鐵用自己的血在手掌上畫了一個圖案,然後將他接到保護壁上。火花亂濺着,試圖將真鐵的靈力頂回去。手掌心發出“滋滋”聲,烤肉的氣味飄散開來。

“真鐵……!”

真鐵用視線讓驚慌失措的多由良安靜下來,然後嘴角微彎,笑道:

“沉睡在我的血脈裡的力量可以抵消道反的神氣。”

按在保護壁上的手掌心發生爆炸。

真鐵披着的布被靈力的漩渦脹的鼓起來,劇烈翻騰。血從裂開的皮膚處噴射出來,四濺的血使看不見的保護壁失去力量,最後被打碎木屑灰塵。

覆蓋着宮殿的清靜力量煙消雲散了。

多由良靜靜地走到真鐵身邊,舔着青年滴着血的右手。真鐵應該也感覺到痛楚,但卻毫不在意的握緊了手掌。

“我沒事。現在……”

真鐵和多由良打開了門,踏進宮殿裡面,目光停在了安放在中央的方形的臺。

那上面躺着一名蒼白的女子,年齡大約二十歲前後,背後披散着長及腰間的黑髮。她的手腳被樸素的白衣映忖的如同紙一般蒼白。

她看上去根本不想一個活人,但這並沒對她的美貌產生什麼影響。

從那白的不像是活人的膚色和包裹着她的神氣來看,應該是永遠不會腐朽的。

真鐵用手摸了摸她的脖子,沒有感覺到一絲脈搏。

“……是屍體啊。可惜了。”

既然被安置在聖域中,那應該是與道反有關聯的人。他曾聽說道反巫女有個女兒。

那麼,應該就是她了,而這裡則是她的陵寢。

真鐵將手放在女子額上。

就連靈魂殘渣放出的靈力也已經感覺不到了,看來她死了很久。

血滴在了女子蒼白的臉頰上滑落下來,彷彿她的臉被割開了一個口子。

“如果還有魂魄就完美了……”

真鐵便說邊冷笑起來。不過即使只是屍體,還是有相當高的利用價值。

“你想幹什麼?”

真鐵拔出腰間的佩劍,是一巨狼立刻退下。

“這身體裡還留有強大的力量,我又怎麼能放過她。”

青年邊說邊將反射着寒光的劍刃家在了女子的肩頭。

在千鈞一髮之際翻來的蜥蜴,在發現她只是昏了過去之後安心的舒了口氣。

沒等狼羣再次發起攻勢,蜥蜴就叼起巫女放在自己背上,與狼羣展開對持。

無數紅色的眼睛對着牆走它們到手開獵物的傢伙頭去憤怒的目光。

蜥蜴漆黑的眼眸中燃燒着怒火,從喉中發出了激烈的吼聲。

“消失吧!”

它爆發出威力驚人的妖氣。從它張開的口中還放出冰凍的氣息。受到攻擊的獸門瞬間就被凍住,接着變化爲了碎片。其他沒有受到之間攻擊的妖獸也被凍氣重傷。看着自己的四肢化爲片片冰屑,狼羣發出快樂憎惡的叫聲。

蜥蜴放出的凍氣引起了三次爆炸,聖殿內定額浪頓時連一匹都不剩了。

冰晶如雪般飄舞着,聖殿內呼嘯的寒風吹散了妖獸們釋放的靈力。

將靈力驅散後,仍舊不敢放鬆的蜥蜴散發着鬥氣,小心的窺視着周圍。

搜尋許久後,蜥蜴確認附近已經沒有了敵人。它終於鬆了口氣。

躺在它背上的巫女微微動了動。

蜥蜴吃了一驚,轉過頭,爲了不使主人的身體滾落,他一動不動的站着。

站了一會,巫女白色的眼睛慢慢張開了。

“巫女,您覺得怎樣……”

看着蜥蜴漆黑的雙眸露出擔心的神情,巫女眨了好幾次眼睛後才慢慢的直了直身體。

“嗯……,我沒事……”

巫女搖了搖頭,清醒清醒頭腦,把手放在額頭上。

像大霧慢慢消散一樣,巫女的意識慢慢清醒了,這才真實地感覺到雖然很險,但是自己已經從絕境中逃脫。同時,無法名狀的恐懼和顫慄讓她的心結冰了。

心臟亂跳,巫女全身“嘎達嘎達”的顫抖,眨眼之間,身上就沒了血色,從乾渴的喉嚨深處好不容易的擠出聲音。

“……湖……禁咒的石櫃……”

蜥蜴像被雷擊中一樣,內心震盪。

那時,蜥蜴心裡只想着跑到巫女身邊,當時確實聽到了潺潺的水聲。

“難道……!”

蜥蜴不敢去想象,垂下了雙眼,眼中充滿駭然,眼色無神。

此時,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大百足跳了進來。

“巫女,蜥蜴……”

巫女和蜥蜴同時看相達百足步履娘蹌的大百足以百年努力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以便艱難的開口道。

“禁咒的石柩被破壞,咒物被奪走了……”

“……”

巫女頓時按住胸口劇烈的喘息起來。

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那東西居然被帶了出去。

看着眼前呼吸艱難的巫女,大百足卻不得不說出另一件更爲殘酷的事實。

“還有……”

間大百足欲言又止,蜥蜴急忙催促道。

“還出了什麼事,快說啊……”

巫女注視着大百足目光飄忽的雙眼,忽然瞪大了眼睛。

向來目光銳利有神的大百足,此刻卻是滿臉的狼狽與憤怒,神情十分複雜。

大百足的喉中終於寄出了聲音。

“……小姐的御體……被奪走了……”

巫女頓時發出了不成人生的刺耳悲鳴。

巫女……“

大百足和蜥蜴異口同聲的喊道,但她已經聽不見了。

面色慘白的巫女身子歪了歪,隨後無力地倒了下去。

通向牽引磐的隧道入口處,一直狼在徘徊。

那時一直比普通的狼要打上很多的灰白色巨獸。它遊蕩着,是不是還向隧道內望上一眼。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體內終於完全黑了下來。這是它的兄弟終於出現了。”多由良!“

呼喚着最先跑出來的兄弟的名字,兩隻狼互相蹭了蹭脖子。”那麼慢我可擔心死了,還以爲儲了事呢……“”不用擔心,茂由良,一切正常。”

隨後多由良回頭望向身後。隨着他的視線,茂由良認出那個走出黑暗的身影后喊了起來。

“真鐵!”

深色的獸背上馱着一個白布包裹着的東西。

黑色魔獸的背上,坐着一個渾身包裹着白布的人,爲了不使白布滑落還是身上纏着黑布。真鐵正把手按在上面,藏在布里面的另一支手拿着鋼劍。

“事情辦得怎麼了,真鐵……真鐵?“

和攻入隧道時一樣,身體被黑布裹得嚴嚴實實得真鐵摸着魔由羅得頭。魔由羅感到有點不對勁,皺了皺眉頭,它疑惑地看看兄弟。多由羅意味深長地微閉雙眼。

“魔由羅——“

聽到真鐵叫自己,魔由羅擡起頭。蒙着臉的布的後面,一雙眼睛閃爍着,發出和平時一樣的光輝。

“這是道反的女兒的屍體。“

“屍體……!”

“就算只是屍體也可以發揮作用。得到了這副屍體的力量,我的靈力就強得根本無法相比。”

真鐵笑了,好像在說這次真是撿到了好東西了。魔由羅兩眼發光,注視着真鐵。

“一天都布用呢。就算是道反的聖域,也是不堪一擊。”

真鐵指着白色的包布。

“魔由羅啊。把這個護送到王的身邊。”

“真鐵和多由羅呢?”

“我們……”

真鐵看了多由羅一眼,從布衣中露出了冷笑。

“把有可能追來的道反的守護妖全部殺死後,再回去。”

“明白了。”

灰白色的浪揹着白色布包,領着黑色的狼羣,像一股風一樣奔跑出去,離開了那兒。

真鐵和多有羅目送它們走後,互相使了個眼色,屏着呼吸,窺視着隧道里面。

這時,響起了模糊的說話聲,然後聽見了越來越近的細碎的腳步聲。

“走吧,多有羅。”

真鐵抖了抖黑布,翻身跳上灰黑色的背脊,高聲吟唱。

“永久的封印就要解除,今晚舉行慶功宴會。”

狼的嗥嘯聲響徹四周。守護妖憤怒的怒號也轟鳴起來,和狼嗥的末尾重疊在一起。

聽到像要刺入背脊的高聲呼叫,真鐵的雙眼帶着淒厲的光芒。

“包圍這些傢伙的屍體,將它們的血倒入杯中……!”

聽到殺戮的宣言,狼靜靜地露出了獠牙。

“——明白。”

第五章

魑魅隨時都在關注着作爲它們的障壁的人類們的動向。

魑魅沒有意識。它們只會聽從創造自己的主人的命令,只能使用主人注入的力量。

魑魅接到了新的命令,就是分散敵人的注意力。

主人給予了它們力量,讓它們完成任務。

一雙乾澀的眼瞳正注視着小孩的背影,但小孩卻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那雙眼睛發出像硬質水晶一樣冰冷的光芒,從黑色的鳥嘴裡傳出的鳴叫聲迴盪在四周,宣告了開始。

※※※※

“……唔?”

聽到那異常刺耳的鳥鳴聲,昌浩環顧周圍。

可以看見的地方,並沒有鳥的影子。在自己沒有察覺到的時候飛走了吧。

昌浩忙着收拾完屋子,申時過了好久之後,才走出了陰陽寮。就算這樣也算快的了。每當舉行大型儀式之前,工作量就會增加,工作時間無論如何都會延長。出皇宮之前就不得不步行,但是走出門後就打算跑着走了。小怪好像也心領神會,噔噔噔地穩步走了起來。

看到門後,昌浩就開始快步走,小怪也加快步伐,隨時準備跑出去。

突然。

“昌浩大人!”

昌浩和小怪同時停下了腳步。由於慣性,昌浩險些要向前倒,但還是穩住了,回頭看。

而小怪順着慣性,來個空中轉身後落地,搖着白色得尾巴。晚霞顏色的眼睛發出警惕的光芒。

昌浩看了看小怪突然變得警惕起來得表情,轉身面向快步跑來的朋友。

“敏次大人。”

“啊,趕上了。”

藤原敏次在昌浩面前停下腳步,摸着胸口,手裡拿着信件。

“怎麼了?什麼事呢……”

敏次將信件給面帶疑惑的昌浩看。

“陰陽頭吩咐我將這個交給晴明大人。”

好像是陰陽頭寫給安倍晴明的信。這個時候的信,大概是關於乞巧奠的事情吧。

昌浩露出明白的表情,準備接過信件時,敏次卻沒把信件交出。

“一直站在這裡,會給別人添麻煩的。我們一邊走一邊說吧。”

兩人肩並肩穿過門,然後不知道爲什麼繼續肩並肩向安倍府走去。

小怪敏捷地在敏次的腳下轉來轉去,眯着一隻眼,仰頭望着。

“喂,喂,你究竟還有什麼事。如果只是把信交給晴明,那交給昌浩就行了。喂喂喂!別再靠近昌浩了。”

小怪用前腳做出趕敏次走的動作,但是敏次卻看不到它。

多虧道反的丸玉,昌浩纔可以看得見小怪。他懷着一種無法言表的複雜心情,轉移了視線。

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小怪也依然沒有停止和敏次的對立。到了這個地步的滑,也可以說這是小怪的偏執了。

真是的,爲什麼會這麼討厭敏次呢?

“他明明是個好人啊。”

昌浩嘴裡低聲自言自語道,卻沒有意識到實際上自己家的這種想法會讓小怪坐立不安。

從小怪看來,敏次居然敢面對安倍晴明唯一的後繼者說什麼“再修行幾年吧”、“再努力努力,應該可以成爲一個優秀的術者的”這種話。真是的,這種話你有資格說嗎?這就是小怪的心情。

但是,小怪沒有把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向昌浩說出來,所以常常和昌浩鬧矛盾。不過,對小怪來說,如果連這種程度的事情都要詳細解釋的話,它就會覺得很煩,因此,最後就只是強調討厭敏次。

昌浩一邊注意着火冒三丈的小怪的樣子,一邊說道:“陰陽頭交給你的信件是……”

敏次點了一下頭。

“是關於乞巧奠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了什麼特別重大的事情,不是急事。”

果然不出所料。

昌浩的預想事正確的。

“那樣的話,俺……不是,我可以幫忙轉交給爺爺。”

“不。我接到的指示是,必須由我親自交給晴明大人。”

“啊?”

小怪的聲音沒有傳到敏次耳裡。

“究竟,爲什麼……”

敏次看了疑惑不解的昌浩一眼,臉上混雜了各種感情的複雜的表情,嘆了一口氣。

將手裡的信件抱在胸口,他好像想說什麼,但是沒有說出來,四處張望。

“敏次殿下?”

“實際上,是這樣的……雖然確實是頭吩咐下來的……”

敏次很少說話這麼吞吞吐吐。昌浩更加疑惑不解地注視着敏次。

最後,陰陽生好像放棄了,垂下了肩膀。

“掩飾也沒有用嗎。實際上,傳遞信件只是一個藉口。”

“啊?”

“什麼?”

這回輪到昌浩和小怪啞口無言了,它們盯着敏次。

因爲再下面看不清楚敏次的表情,所以小怪不情願地跳上了昌浩的肩膀。說實話,小怪根本不想看到敏次的臉,但是關係到晴明的事,它無法置之不理。

不過,在這麼近的距離對着這張神經敏感的臉,小怪總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想要踢他幾腳的衝動。噢,不,乾脆用自己潛心研究出的必殺技將他送到地獄,不對,應該讓他出發到夢之國度里長期旅行。

昌浩本能地察覺到了小怪這些危險的陰謀,。雖然並不知道細節,但是看到小怪豎起白色的毛髮,充滿殺氣地盯着敏次,就可以大概推測出它在想什麼。

昌浩出其不意地用左手將纏在他右肩上的小怪的尾巴抓住,封住了它的行動。因爲尾巴很長,所有這種時候非常容易抓住。

“啊~昌浩,你這小子在戒備什麼,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

“嗯。”

昌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唔?”

敏次聽不到小怪的聲音,聽到這樣不成對話的回答時,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昌浩慌忙搖頭。

“啊,不,沒什麼。”

聽到身爲直丁的後輩說自己家只是在思考一些東西,作爲前輩的陰陽生並沒有表現在意的樣子,只是用目光示意信件。

“讓我將這個交給晴明大人,並看看他的身體恢復得怎樣了……”

話得最後有點吞吞吐吐。從敏次的性格來說,這種說話方式相當少見。

“爺爺很有精神呢!我想爸爸頁時那樣上報得……”

“嗯,我想頁是這樣。我沒有懷疑你,吉昌大人的報告也聽說了。希望你不要誤解,真的。”

敏次的話很有力。就連昌浩頁露出混亂的表情,擡頭看着敏次。

而小怪那邊早就是臨戰的態勢了。

“你小子,你小子!只不過是區區的陰陽生,竟然敢不相信吉昌、還有在吉昌的兒子中唯一跟他同住的昌浩的報告,真是好大的膽子!快點悔改,把那種脾氣給我連根拔掉!”

小怪露出牙齒,大聲罵着。昌浩聽着它的罵聲,心想:

連根拔掉嗎。小怪一開始就想着打倒他啊。

這句話,應該用“改掉”纔對吧。

昌浩一邊不着邊際地胡思亂想,一邊仍然緊緊抓着小怪

昌浩一邊不着邊際地胡思亂想,一邊仍然緊緊抓着小怪的尾巴,

等着敏次的下一句話。

“呃,也就是說……我也認爲……”

“嗯。”

“……是這樣的……陰陽頭說,無論看多少遍助、權助、大允

這些大人寫的報告,如果沒有親眼看到晴明大人恢復了身體,

就怎樣都不能安心。”

“…………啊?”

昌浩和小怪異口同聲地答道。敏次只聽到昌浩的聲音,

語調顯得更加底氣不足。

“但是,如果他們這些大人一起去看望晴明大人的話,恐怕

晴明大人會很累吧。因此,就選了我來做代表。”

還有另一個理由,其實,行成聽從了藤原道長的意思,親自

去拜訪敏次。

如果道長或行成公開派使者,就會太招眼。而且他們也

不想讓大病初癒的老人爲這種多餘的事費心。

而如果是陰陽生的敏次,不但可以輕易地找個理由前往

安倍府,而且他的報告也值得信賴。他應該也不可能搞惡作劇

似的把親眼見聞的事情拿來亂吹。

因爲是自己尊敬的行成拜託的事情,敏次也無法說不。

說完後,敏次的表情像完成一件任務一樣。

“我的話有點迂迴,不好意思。而且,我自己也擔心晴明

大人的身體,希望可以見到晴明大人。”

“這樣,啊……”

感覺對話變得複雜起來,昌浩整理了一下腦海裡的東西。

陰陽頭在寮裡是最了不起的人。陰陽助排第二。權助和太允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們的官階都比昌浩的伯父、父親和哥哥們要高。

沒想到賀茂、巨勢、秦這些高官階的權貴居然造個理由派陰陽生作爲使者前來。

昌浩感受到了他們有多麼需要爺爺,覺得愕然,同時也很開心。安倍晴明果然是個不可缺少的人物。

而小怪則感到詫異,眯上了一隻眼。

“喂,喂,就連寮裡面最高地位的頭和助他們都只能依靠藏人所的陰陽生嗎?陰陽寮的未來沒問題吧?”

小怪覺得,現在還要依靠一個早就不是陰陽寮官吏的老人,實在不是一件值得稱道的事。

無論怎麼說,晴明也上了年紀,雖說性命算是保住了,但畢竟也還是徘徊在生死邊緣上,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小怪不想他們拿其他人也可以做的事情去勞煩晴明。

這很可能是十二神將全員的共同想法。對他們來說,晴明是最重要的,陰陽寮無論變成怎樣,對他們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事情。

“啊啊,不過由你這樣的人來當陰陽生領頭的話,以後的確是令人擔憂呢。喂,昌浩,你也快點當上陰陽生,然後一口氣爬上得業生的地位,把這傢伙一腳踢走吧。然後就向皇宮大內宣言一下安倍昌浩的存在!”

昌浩一邊左耳進右耳出地聽着小怪那滔滔不絕的演說,一邊擡頭望着敏次說道:

“我想祖父也一定會高興的。”

敏次的眼神稍微亮了一下。

“真的嗎?我就是有點擔心,這樣子會不會給他添麻煩了。”

“如果沒問題就好了”——敏次接着說道。他應該是發自內心地爲晴明感到擔心吧。

有很多人都很擔心會失去安倍晴明的法術和力量的保護。因爲那一類人沒有了他就會很麻煩,所以也會表現出擔心晴明健康狀況的樣子。

但是,雖然人數不多,但確實也有一些真真正正地爲晴明本人感到擔心的人。

對於這一點,昌浩感到非常高興。

敏次一直都是發自內心地尊敬着安倍晴明這個陰陽師,對他抱有強烈的敬愛之情。在他進入陰陽寮的時候,晴明已經作爲藏人所陰陽師,成了一個跟陰陽寮劃清界限的存在。所以敏次基本上很少有機會跟晴明會面。

所以,他一定是懷着複雜的心情,對自己被挑爲探病人選這一點感到高興吧。但是,如果把這種感情表露在臉上的話也太失禮了,而高興的理由本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要把這種事告訴當事人以及親人的話,也的確是很難開口,也很丟臉。

正如小怪所說,陰陽寮的高層官員們什麼都依靠晴明這一點,的確是不可以讓重用着他們的貴族們聽到的事情。

站在昌浩右肩上的小怪心懷氣憤地吐了一口氣。

“真是的”

由偉大的晴明所指定的名副其實、獨一無二的這個後繼者,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自覺,還真是一副悠哉遊哉的模樣。

“每天吃早飯也是跟他一起吃,俺(書上就是這麼寫的,不是偶打錯了去出仕的時候他好像就在家裡查資料和寫字啊。”

敏次盯着昌浩。

“咦?”

“是#39;我#39;。”

停頓了一會兒,昌浩才慌忙迴應道:

“是,是我。”

公私的區別非常重要,一不小心的話就會露餡。真的要小心注意才行。

昌浩所認識的大人物們都是一些明朗的人,完全不會在意那些細緻的小問題。而且,在工作中談到自己的機會也很少,所以總會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作爲公務人員,這實在是要不得的習慣。

我”

昌浩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不斷地在嘴裡反覆唸叨着。

看到他的樣子的敏次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了敏次的表情就來氣的小怪大聲叫道: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說——你——啊!”

哼,實在太氣人了。總之就是氣人。無論如何也是氣人。簡直氣到極點讓人無法忍受了。

看到小怪氣憤不平的樣子,昌浩也不知如何是好,視線不斷地在四周遊移。雖然敏次聽不見,也看不見小怪的身姿,所以也沒什麼問題,但是被他這樣在耳邊大叫的話也實在有點受不了。

“嗚哇——!你這!”

一直在大吵大嚷的小怪突然沉默了下來。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鳥的叫聲——是一個沙啞的烏鴉鳴叫聲。彷彿劃破天空、乘着疾風一般,那個聲音留下了一種奇妙的餘韻。

在餘韻消失後,卻迎來了一種沉重到極點的不自然的寂靜。

晚霞色的眼眸閃出了銳利的光芒,環視了一下四周。看到它露出跟剛纔截然不同的嚴肅神情,昌浩也馬上警惕了起來。

雖然比兩人遲了一拍,但是敏次也同樣感覺到了情況有異變。”附近,有什麼東西......”

敏次的話音剛落,暗色的妖獸們一齊從地面越了出來.”什麼......”

敏次反射性地向後退去.一瞬間,妖獸就站在了敏次原先站立的地方.

發現自己因爲恐懼而不知所措,敏次不斷地對自己呼喊着.”......怎麼能輸給你們......”

害怕妖異怪物還算什麼陰陽生.”狼?可是......”

昌浩印象中的狼根本沒有這麼大,而毛色也不同.最重要的是,它們完全沒有散發出野獸特有的臭喂,反倒釋放出空虛的靈氣,這樣看來它們連生物都不能算.

它們似乎是空虛的,只是一個架子.

敏次左手結印,回頭看着被妖獸們盯着的昌浩.”昌浩,會用縛魔術嗎或者退魔術嗎?!”

沒等昌浩作答,他肩頭的小怪就恨恨威嚇道.”你問誰呢!”

昌浩按下小怪的頭後點了點頭.”會!”

妖獸咆哮着.被按住動彈不得的小怪將視線投向隱身守在一旁的.”,你上!””可是.......”

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沒有做出反應.

小怪也回過神來,它放出通力開始周圍進行探索.

這些狼並不只是在這裡出沒,神將們的直覺告訴他們,都城中也出現了和它們一樣的妖獸。

小怪跳到底上,在昌浩腳邊做出戰鬥的姿勢。

“……”

它瞥了一眼同胞,在心裡問到該怎麼辦。釋放出少量神氣以便讓它看見自己,他難爲地看了一眼陰陽生的背影。

敏次曾經看見過他們,現在還是不要再在他面前現身的好。

他和昌浩二人正努力對付狼羣,但他似乎對昌浩並不抱希望,事以至此,多一份力量總是好的。

“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配合敏次和昌浩的法術擊退它們吧。”

還沒有說完,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剛打算開口的小怪也瞪大了眼睛,凝神向周圍釋放出探索的神通力。

狼羣並不僅僅是出現在這裡。在都城的各處都出現了同樣的妖獸。直覺已經告訴了他們這一點。

進入了臨戰狀態的小怪輕輕跳了下來,在昌浩身邊做好了迎戰準備。

“”

小怪一邊思考着該如何是好,一邊瞥了同胞一眼。把神氣加強到能讓小怪看到的程度,以困惑的神色看了一下陰陽生的背影。

它們曾經在敏次的面前出現過,再次露面的話也並非上策。

敏次似乎是打算跟昌浩合力降伏這羣狼。雖然他對昌浩並沒有寄予太大的期待,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有人協助的話當然最好不過了。

保持隱形狀態來跟妖怪對峙的話,在神通力的發揮上就會有很大的限制,本來是應該儘量避免這樣做的。但是,現在也不是考慮那種事的時候。

羣狼發出了威嚇般的沉吟聲,同時逐步向他們逼近。

“我們儘量用集中一點的方式把它們消滅吧,昌浩大人。”

“是的。”

彷彿在說“區區兩個人類能做得了什麼”似的,狼羣們嘲笑着放慢了逼近的步伐。難道要把他們慢慢折磨死嗎?

敏次一邊努力讓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的心臟平靜下來,一邊整理着紊亂的呼吸。呼吸是一切的本源,要是被打亂的話,靈力也會發生錯亂。

在敏次的身旁,站在稍後一點的位置上計算着距離的昌浩,在視野一角確認了小怪和,不由得眯細了眼睛。

神將們不希望把自己的存在顯露在別人面前。怎麼辦好呢?

“昌浩,交給我們吧。”

“可是”

昌浩以敏次聽不到的低聲說道,而則平靜地點了點頭。

“的確沒錯。”

打從心裡感到同意的小怪正要走上前來,就在那一剎那。

“太礙事了!”

在狼羣的正中央,突然捲起了一陣龍捲風的漩渦。

烈風捲起了沙塵,也奪去了敏次和昌浩的視野。

這時候,一個纏繞着旋風的高挑身影自天而降。

在還沒有完全下山的夕陽照射下,其手中的大劍閃出了金黃色的光芒。

以一條右臂輕而易舉地操縱着大劍的十二神將之火將朱雀大聲叫道:

“這裡就交給我們吧!”

小怪和根據他的神氣,昌浩則根據他的聲音——同時察覺到了來者的身份。

太陰漂浮在昌浩的上空。

“是晴明叫我們來的。你們就好好呆着別動吧。”

同時她又舉高了雙手,向狼羣使出烈風攻擊,繼續說道:

“話雖如此,不過並不是只有我們兩個。現在大家都出去討伐在都城各處出現的狼羣了。”

“大家?那就是說,勾那傢伙也去了?”

被小怪凌厲的語氣所壓倒,太陰稍微退後了一下。

陣被晴明攔住了,現在和天一在一起。”

回答完之後,太陰就擡起頭,一下子飛到了半空。以視線追蹤着她的昌浩等人發現白虎也跟太陰一起漂浮在日落的天空上。

白虎向太陰說了些什麼,而太陰也馬上點了點頭。接着,白虎就帶着疾風飛翔而去了。太陰栗色的頭髮在風中晃動,衣服隨風翻飛的聲音也傳到了昌浩的耳中。

面對狂舞的烈風展現出沙暴般的氣勢,無論敏次怎樣凝神細看,也無法看出個所以然。

妖獸的淒厲叫聲混入風中,在四周迴響。

“狼羣到底怎麼樣了!?”

敏次用手臂擋風,拼命集中精神,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他的身邊,昌浩也同樣在追蹤着朱雀的神氣。即使如此,太陰所操縱的烈風也還是很巧妙地掩蓋了神將的神氣。

要是開始沒有聽到的話聲音的話,恐怕就連昌浩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

過了一會兒,風逐漸變得和緩起來,沙塵也被吹開了。

剛纔那麼大羣的狼羣,現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看到了這個畫面,敏次不由得茫然地嘀咕道:

“這到底是”

第六章

在莫名其妙之間,妖獸已經被一掃而空了。

究竟在那突然出現的烈風中發生了什麼事呢?

昌浩拍了拍沾滿了塵土的直衣,回答了他的疑問。

“那個,我說,敏次大人。妖獸已經被祖父的式神消滅了。”

“什麼!?”

敏次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湊近昌浩說道:

“那是真的嗎!爲什麼你會知道呢?昌浩大人!”

在昌浩的腳邊站直了身體的小怪彷彿很了不起似的挺直

了腰板,說道:

“那還用說,當然是因爲昌浩是晴明的後繼者啦。”

俯視着同胞,眼神彷彿在說“現在說的根本不是這個

問題”似的。他輕嘆了一口氣,環視了一下四周。

接到了太陰風報的朱雀,爲了前往消滅咆哮聲的源頭,

已經消失了身影。

如果剛纔那些狼羣遍佈在這個寬廣的都城各處的話,人手

想必是不夠的吧。

〈騰蛇,我——〉

“嗯,我明白了。”

在簡短的對話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小怪轉頭一看,只見敏次感動得渾身打顫,也不由得愣住了。

敏次彷彿感動到極點似的一次又一次地確認道:

“真的嗎?剛纔晴明大人真的是爲了挽救我們的危機而

派出了式神了嗎?”

被他以幾乎要抓住自己脖子似的氣勢逼近,昌浩雖然

有點想逃開,但還是點了點頭。

“嗯,沒有錯。式神剛纔是那麼說的,如今又到別的現場

去了……”

“別的現場”這種說法雖然有點怪,但實際上的確如此,

也就只能這樣說了。

經過多次反覆確認後,敏次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他

一邊緊握着手中的書信,一邊擡頭仰望着天空。

“晴明大人……!真不愧是被譽爲稀世的大陰陽師,竟然

身在遠方也能看透我們的危機,出手相助……!”

在敏次的眼角上,出現了某種發光的東西。

儘管他感動得熱淚盈眶,但還是爲了不讓後輩看到自己

的失態而故意擡頭望着天空。他的臉之所以一直朝着上方,

都只不過是爲了抑制住那溫熱的液體不至於流下臉頰而已。

昌浩不由得跟小怪面面相覷。是這樣嗎……?原來晴明

通過千里眼察知各種事情、差遣式神和神將這種事,是如此

令人感動的嗎?

因爲已經習以爲常了,昌浩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麼稀奇。

雖然心裡也會有“真不愧是爺爺”的想法,但卻並不是值得

大喊“痛快”的稀奇事。

小怪也一樣。不,也許它的心境會更爲平靜一些。畢竟它

已經當了五十年左右的式神,這種程度的事只不過是小菜

一碟,根本不是什麼特別值得感嘆的事。

面對滿懷感動的敏次,昌浩反而佩服起他來,同時也在

心裡反省了一下。正因爲自己身在最接近的地方,所以經常

會看漏了重要的東西。要是把這些必須銘刻於心的事當成是

理所當然、對其不屑一顧的話,總有一天自己是會後悔的。

昌浩感覺到,自己似乎總是在不經意間從敏次身上學到

了許多重要的事情。

是否把這些一件一件的細小事情放在心上,將會影響到

將來遇到緊急情況時的成敗與否。

發現昌浩陷入了沉思的表情,小怪馬上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看到小怪關注地看着自己的晚霞色眼眸,昌浩馬上搖了搖頭,

彷彿在說“沒什麼”似的,露出了柔和的眼神。

“真的嗎?”

聽小怪這麼一問,昌浩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

小怪向着依然感動不已的敏次瞥了一眼,不由得皺起了

眉頭,難道就不能在他的背後使出一記必殺重擊嗎?

“啊啊,可惡。要是那傢伙不在的話,那種狼就算來二三

十隻我也能輕易幹掉啊……”

他似乎已經對敏次恨之入骨了。

“小怪……”

正當昌浩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敏次

的叫聲。

“啊!”

“咦!?”

面對一臉茫然的昌浩,敏次馬上變了臉色,說道:

“昌浩大人,有一件重大的事情!”

“是!”

凝視着剛纔在不知不覺間用力捏得變了形的書信,敏次換上了茫然的表情嘀咕道“

“我們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和異形妖物發生了接觸”

“那也算髮生接觸嗎?”

小怪在絕妙的時候插嘴說道。雖然是跟妖物對峙過,但是在剛要開始戰鬥的時候,太陰和朱雀就出現了,敏次和昌浩根本什麼都沒做過。敏次絲毫不知道小怪正無奈地半眯起眼看着自己,慌忙捂着額頭說道:

“我們接觸了異形妖氣,身上就沾染上了污穢。而且數量還很多,我們必須花相當長的時間來修行齋戒,清除污物才行”

昌浩花了相當長時間才理解了他的話中含義。

“————啊”

那就是說,在這一瞬間,昌浩和敏次都不得不進入長期的齋戒時期了。

“啊,是這麼回事嗎。”

總算明白過來的小怪馬上嗯嗯的點着頭,隨即又歪着腦袋說道:

“嗯,普通人的話的確是這樣啦。”

順便一提,敏次是一名陰陽生,昌浩也覺得他應該不能歸入普通人的一類。但是,現在比起反駁小怪的話,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做,所以還是暫時不想那個問題了。

“敏次大人,那樣的話”

“對,我們不能就這樣閒着了。”

敏次把手上的書信交給了昌浩,然後緊接着說道:

“你要馬上回去府邸,在向陰陽寮報告了這件事之後,再進行齋戒淨身,驅除污穢。我也不知道需要齋戒多長時間,這個必須占卜之後才能判斷”

由於關係到曆法和星宿的位置,所以一時間無法作出判斷。

“這封書信,就由你轉交給晴明大人吧。還有,也請你轉告他,陰陽寮裡的各級官員和大臣、還有行成大人都很關心他的身體安康吧。”

“是的,我明白了。”

昌浩點點頭,笑着說道。

“我還會告訴他,敏次大人也一直在替他擔心的。”

“那”

敏次彷彿大吃一驚似的回望着昌浩。他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又掩飾似的環顧四周,故意咳嗽了幾聲。

“啊,不,那個也無所謂了不,不管怎樣,書信和傳言都拜託你了啊。”

“我明白了。”

昌浩點了點頭,穩穩地拿過那個被捏得變了形的書信。敏次見狀,馬上就像放下了一個大擔子似的鬆了口氣。

“那麼,我就此告辭了。”

敏次說完就轉身要走,但是又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向昌浩說道:

“剛纔那種妖物有可能會再次出現,我覺得還能聽得到那種怪異的叫聲。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回去。”

昌浩心裡不禁覺得一陣高興,向敏次迴應道:

“是,我會小心的。請敏次大人也要小心。”

“嗯,再見。”

再次轉過身去的敏次,這次沒有再回頭,而是快步離開了。

昌浩向着他的背影打出手印,小聲詠唱出除災的神咒。

“苦哉大聖尊,入真何太速”

雖然那晚霞色的雙眸很不滿似的瞥了昌浩一眼,但是他並沒有在意。

“急急如律令。”

最後“嗯”的使出法術後,昌浩才終於舒了口氣。

“好,回去吧。”

昌浩一邊說一邊心情舒暢地走了起來。看着手上拿着的信函,昌浩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真是個好人呢。”

“哼。”

面對溫和笑了起來的昌浩,小怪只是不快地哼了一聲,把頭扭向一邊。

“我真想能變得像他那樣懂得關心人啊。”

“哼!”

看到小怪不僅把臉、還把整個上半身都扭過了一邊,昌浩不禁苦笑。他拍了拍那白色的脊樑,說道:

“小怪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很小氣?”

“吵死了!”

那紅蓮和現在的小怪竟然是同一人物,這該不會是搞錯了什麼吧?昌浩深有體會似的思考着這個問題。這時候,小怪以低沉的聲音說道:

“別管了,現在趕緊回去吧,我們還要問清楚晴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昌浩也馬上認真起來。

“也對呢那些狼雖說是妖怪,但總覺得有點詭異。”

“嗯。”

就在小怪以嚴肅的神情表示同意的瞬間,耳邊傳來了一

陣尖銳的鳥鳴聲。

天空上響起了充滿敵意的“呱呱”鳥叫,在反射性的擡起頭的兩人眼中,出現了兩隻烏鴉在互相爭鬥的畫面。

兩隻烏鴉各自以粗壯的尖嘴和銳利的爪子攻向對方的身體和翅膀,在空中糾纏不休。每當雙方的爪子飛舞起來的瞬間,漆黑的翅膀馬上飄散而落,兩者間似乎出現了一種霧靄般的飛沫。

“怎麼了呢?”

“難道是爭地盤?……不……”

小怪說了一半,就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烏鴉……最近好像經常看見阿。

昌浩也發現了。

在狼出現的時候,同時也聽到了烏鴉的聲音。那是一個久久都沒有消失的、沉重而持久地迴音。

兩隻烏鴉同時凝視着站在地上的昌浩,漆黑的眼珠看起來就像要貫穿他的心一般。

脊樑上忽然涌起了一陣顫慄。急劇加快的心跳聲正在告訴他,他們是危險的存在。

“小怪,它們……!”

昌浩一邊叫一邊反射性的打出手印。但是烏鴉的叫聲卻掩蓋了他的聲音,淒厲的鳥鳴聲彼此交錯,激戰中的烏鴉都咬中了對方的喉嚨要害。

“!”

在不禁倒吸一口氣的昌浩和小怪面前,兩隻烏鴉已經失去了浮力,筆直的摔向地面。

摔在地上的兩隻烏鴉有好一段時間多無法動彈。

驚訝得看着這一切的昌浩和小怪,發現其中一隻烏鴉以片翼支撐起身體,正凝視着自己的敵人。

“——!”

一陣猶如詛咒般的刺耳鳴叫聲傳進了耳膜,裡面滲透着異常強烈的憤怒。從烏鴉的全身迸發出靈力,另一隻烏鴉毫無還擊之力,立刻被撞飛了出去,滾落在地面上。沾滿了沙塵的漆黑翅膀已經完全變了樣。

張開嘴巴嘲笑着對方的烏鴉,彷彿已經用盡力氣似的,身體逐漸傾斜,最後啪嗒一聲倒在地上,漆黑的身體不住的痙攣着。最後,那隻烏鴉掙扎了一下,就再也不動了。

沾滿沙塵的另一隻烏鴉則緩緩的戰起了身子。大概是喉嚨得傷並不那麼深吧,他發出了變了調的聲音慢慢走了起來。可是,卻馬上力盡倒下了。

昌浩交替看着兩隻烏鴉。

異型之狼是在烏鴉發出鳴叫聲後出現的。

而在擊退狼羣之後,兩隻烏鴉就在眼前展開激戰,其中一方已經斃命。

這難道只偶然嗎?

“……那隻烏鴉,怎麼辦好呢。”

面對思索了起來的昌浩,小怪慎重的選擇字句說道:

“如果還活着的話,最好還是不要放着不管吧。”

小怪撇了死去的烏鴉一眼,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這隻烏鴉到底是什麼來歷?剛纔那種力量,應該不是普通的的鳥類妖異所能擁有的吧?

兩隻妖異在互不相讓的爭奪地盤——也可以這樣理解。

如果這樣的話,那到底是哪一方呢?

從晚霞色的眼眸中反射出嚴肅的光芒。在視野一角確認了這一點的昌浩,不由得抿緊了嘴脣。

“我們把它帶回去吧。”

小怪的耳朵晃動了一下,昌浩邁起了步伐。

即使看到有人接近,受了傷的烏鴉也沒有表現出要逃的動作。或者說,他也許已經不能動彈了。

昌浩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把漆黑的烏鴉抓了來。雖然烏鴉在嘴裡發出了呻吟,但卻沒有

做出任何抵抗。

“似乎看來很老實呢。”

“的確。”

昌浩回答了小怪以後,再次確認了一下烏鴉的喉嚨。雖然滲着血,但並不是什麼嚴重得傷。

把那隻烏鴉交給昌浩處理後,小怪就跑到了死去的那隻烏鴉身邊。

漆黑的眼珠已經變得渾濁,即使把鬥氣提升到某種程度進行威嚇,他也依然一動不動。

看來已經徹底死掉了。

小怪環顧了一下四周。要是由得它躺在這裡的話,就會被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人發現。如果是市井之徒的話還無所謂,但要是碰上哪個貴族人家就會變得很麻煩。

正好在附近有一條水道。小怪銜着烏鴉的脖子,把它扔到了流水之中。

看到了烏鴉的屍骸沉進了水花中之後,小怪立刻很不愉快地把殘留在嘴裡的羽毛吐了出來。

他之所以繼續觀察了一會兒水流,是因爲覺得它或許會突然甦醒、然後從水裡飛出來。

不過,那似乎是多慮了,水面下完全沒有任何氣息。

“……應該沒事吧。”

小怪聳了聳肩膀,輕鬆的轉過身來。

等小怪回來之後,捧着烏鴉的昌浩就快步回家了。

被抓在他手裡的烏鴉動了動脖子,向遠處的水道望去。

漆黑的眼珠半眯了起來,閃出了凌厲的光芒。可是,昌浩和小怪都沒有覺察到。

盯視着水道的烏鴉又瞥了昌浩一眼,然後又看了看小怪。

然後,眯細了眼睛的烏鴉在喉嚨中發出低吟聲,接着閉上了眼睛。

××××××××

昌浩他們回到安倍府的時候,已經是酉時過半的時刻了。

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過了這麼多時間,昌浩不由得大吃一驚。

太陽已經西斜了,這個季節將會在戌時完全入夜,本來今天是打算早點回來的,可是每天都基本上是這個時候回家,結果還是跟平常沒有分別。

他慌忙拋向晴明的房間。雖然已經這麼晚了,但是勾陣還是在這裡等着他。

“勾陣,對不起!”

看見他擺出端坐的姿勢雙手合十拼命道歉的樣子,勾陣不禁稍感驚訝,苦笑道:

“這也沒有必要那麼鄭重其事地道歉吧。”

“不,不行的,要是弄得太晚的話,還是”

“那畢竟是工作,你就不要在意了。要是爲了我而在工作中偷工減料的話,那纔是大問題呢。”

勾陣的確說得有道理,昌浩也明白自己就應該這樣做。但是,這個跟那個是完全不同的問題,還是無法消除內心的歉疚感。

“嗚嗚嗚”

看到昌浩因爲想不到一個好的折衷方案而抱着腦袋的樣子,晴明嘆了口氣,像他伸出援手。

“那麼,請假的事怎麼樣了了?勾陣就是爲了這個纔等你的,你就快點說吧。”

天一和玄武都點頭表示同意。他們因爲要跟勾陣同行,也一直在這裡待機。

其他的神將們似乎還沒有回來。至於負責把勾陣送過去的白虎,大概到時候就會回來吧。

昌浩“啊”的擡起了頭,複雜的心情直接就反映在他的臉上。

晴明等人都似乎覺得有點驚訝,正等待着他開口說話。昌浩的嘴巴彷彿嚼碎了黃連似的,一臉困惑地嘀咕道

個”

“怎麼了?說起來,昌浩。那歪歪扭扭的書函,還有抓着你衣服的烏鴉到底是”

從剛纔開始,一隻羽毛凌亂的烏鴉就一直緊抓着昌浩腹部的衣服。它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是衣服上的一個圖案似的。

“咦?啊,這封書信是陰陽頭寫給爺爺的,聽說是關於下個月的乞巧奠的事情。”

在他身邊的玄武把信接了過來,交給了晴明。晴明打開信函確認了一下內容,馬上嗯嗯點頭。那並不是什麼重大事情,只是一些報告和問候而已。

“那麼,那隻烏鴉是”

昌浩困惑地看着緊抓在自己腹部衣服上的烏鴉。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

烏鴉擡頭看了昌浩一眼。它的勾爪緊緊地抓住了衣服,要是勉強把它拉下來的話,恐怕會把衣服弄破。但是,除此之外就沒有發生什麼事,回家的路上它也很安靜。

昌浩和小怪現在也依然感覺到,那些狼又出現在都城的某處。

當然,晴明也應該察覺到了。但是,神將們都可以很輕易地把它們消滅,所以也沒有什麼大的威脅。

昌浩跟烏鴉對視了一會兒,然後突然醒悟過來似的站了起來。

“我先去換衣服,具體情況就由小怪來說明吧。”

“什麼?喂喂,昌浩,這到底是什麼等一下。”

雖然晴明想要把昌浩叫住,可是它卻帶着烏鴉啪嗒啪嗒地跑回了自己房間。注視着他的背影的衆人,都同時把視線轉移到小怪的身上。

小怪用爪子搔了搔脖子後面,半眯着眼說道:

“吉平對照了一下寮的預計日程,,說不管怎麼想,現在馬上請假是不可能的。”

“我想也是啦。在這個季節請這麼長時間的假,的確是不可能的事。”

小怪聳了聳肩膀,彷彿在對晴明的意見表示同意似的。

“但是,又因爲意外地遇上了齋戒期間,所以還是要幹勾陣同行啦。”

“啊?”

晴明和勾陣都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雖然天一和玄武沒有發出聲音,但是都因爲驚訝而瞪大了眼睛。

這時候,把頭髮放下來、換上了便於行動的狩衣的昌浩回來了。

剛纔緊抓在腹部的烏鴉,現在卻停在了他的肩膀上。不過依然是用爪子緊抓着衣服,所以如果勉強拉下來的話,衣服也還是會破。

雖然把它帶了回來,可是也不能把這隻來歷不明的烏鴉

留在這裡。

即使對它進行查探,也感覺不到半分靈力。要說它是妖怪

變化之類的東西,也似乎沒有那麼強大。甚至可以說是

屬於無害的一類。

可是,總是讓人覺得在意。

在昌浩匆忙換衣服的期間,它也一直抓住脫下來的

直衣,銳利的雙眼也到處張望。但是在昌浩要走出房間的瞬間,

它馬上就放開了直衣,用爪子抓住了狩衣的肩膀部分。看來

它似乎沒有打算離開昌浩。

既然這樣,就乾脆把它放到出雲國的山裡面好了。昌浩

做出了這個決定。

“昌浩,突然進入齋戒的事,到底是怎麼了?”

晴名面帶疑惑地問道。接着,勾陣彷彿忽然想起來似的

插嘴道:

“說起來,昌浩,彰子小姐發燒了,現在正在休息。”

“咦!”

剛纔正想要回答晴明的昌浩,現在似乎已經把答案扔到

九霄雲外去了。

他帶着站在肩頭上的烏鴉,馬上匆匆忙忙地飛跑了出去。

“…………”

在一旁看着的小怪走進了沉默不語的老人,拍了拍他的

膝蓋說道:

“關於剛纔說的事……”

“唔。”

“現在都城有狼出沒吧!遇到他們的時候陰陽生也在場。那陰陽生沒什麼本事,只會用嘴巴說,自以爲是、死板,而且頑固的像石頭一樣,讓人看了就想好好修理一頓。”

透過小怪的敘述,晴明將手放在下顎推測道。

“啊,藤原敏次啊!他可是個大有前途的陰陽生呢!怎麼了嗎?”

“大有前途?晴明,那種三歲時因爲能力太強所以不得不封住靈視力的人,或時五歲的時候被扔在貴船獨自埃了一整夜的人,又比如在剛出生就被認定爲你的後續者的人,那才叫大有前途!像那種傢伙有前途?笑死人了!”

小怪居然會說出這種話!或許該表揚它了。

看了看勾陣,晴明無奈地苦笑道。

“……關於有前途的定義就不討論了,然後呢?”

“在朱雀和太陰擊退妖狼之後,那個陰陽生說身體沾染了妖氣,要回去齋戒。而且今天遇敵衆多,必須多齋戒幾日。他說去陰陽寮報告後就待在家裡。”

然後昌浩就抓住了機會。

他將報告的任務交給父親。這可是真正的齋戒,而且必須長期進行,也有證人。

於是他便決定與勾陣一同前往聖域。

“真是太巧了!總之這次的確是齋戒,他本人似乎也認同了。”

昌浩太過認真,覺得以齋戒做藉口會受到良心的譴責。而這次卻碰巧讓他遇到這件事。

“不過遇到妖怪以後必須齋戒,他以前怎麼都不注意啊!”

回憶起至今發生的各種事情,小怪深深的嘆息着。期間也同樣進行過齋戒,所以看來這次正式的齋戒,昌浩得在家待上大半年了。

“不要這麼說嘛!這是個好機會啊,紅蓮。”

“大概吧!”

小怪同意的點了點頭,回頭望向勾陣。

“彰子發燒了?”

勾陣將視線轉向天一,只見她將手放在胸前,一臉擔憂的說道:

“原本應該由我來代爲承受的……”

但是因爲她即將前往道反,所以彰子的病她也無能爲力。

“如此重要的時候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她自責的垂下眼睛,同時一陣神氣落在庭院中。

現身的朱雀見天一神色不對,便立刻跑進屋子。他單膝跪在她面前,摸着戀人白皙的臉龐問道。

“怎麼了?天貴爲什麼難過?”

“朱雀……”

淺色的雙眸微微顫動着。朱雀回頭看着小怪,金色的雙眸立刻透出兇光。

“喂!騰蛇,你對我的天貴說了什麼?”

“我!?”

見小怪瞪大了眼睛,朱雀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晴明、玄武和勾陣都不可能讓天貴哭的,剩下的只有你了。”

這話看似有理,使用的是排除法。

被冤枉的小怪憤然地將爪子抱在胸前,露出一臉凝重的表情。

“……啊啊!還是算了,可惡!”

小怪恨恨的自語着。朱雀立刻眯起了眼睛。

“嗯?不是嗎?那你一開始怎麼不說,我也不會懷疑你了。對不起啊!”

見朱雀如此乾脆的道歉,小怪只得無力地揮了揮前足。

“沒事,我早忘了!”

“是嗎?”

朱雀再次轉向天一,並握住了她的手。

“差不多該出發了吧!”

“嗯,對了,朱雀,昌浩也要一起去。”

朱雀愣住了,玄武補充道:

“因爲正巧碰上了一個齋戒,現在他在彰子那裡,”

朱雀點了點頭,扭頭看向晴明。

“青龍他們說……不管消滅多少,妖獸還是會不斷的涌出來。雖然沒什麼力量不會引起太大的禍端,但是想要完全消滅必須拆了他們的大本營才行。”

“是嗎……”

現在青龍還在與狼羣戰鬥着,送走天一後,朱雀就將重新踏上戰場。

凝視着晴明側臉的勾陣忽然轉移了視線。

有神氣顯現,隨後現身。

小怪簡短敘述了他們分開後的情況,就連也感到了意外。

黃褐色的雙眸沒有任何感情。

小怪指了指彰子的房間。

“昌浩一回來就動身……等等!晴明,昌浩不用去消滅狼嗎?”

晴明邊思考邊撫弄着鬍鬚。

“是啊,不過現在所幸沒有人受傷害,朱雀他們應該能勝任。”

“那就好……好久沒去聖域了啊!”

的眼眸微微顫動了一下。

三個月前,騰蛇在聖域的時候,他的魂魄被瘴氣污染,屍鬼支配了他的身體。但是他並不記得這些,他只記得五十年前的聖域。那染血的雙手和雪白的大地一同被刻在他記憶的深處。

心中埋藏的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秘密。

道反的聖域,給玄武、勾陣,還有晴明,以及當時在場的每個人的心帶來了傷痛。

即使每個人的傷痛各有不同。

第七章

昌浩坐在彰子旁邊,很擔心似的皺起了眉頭。

“沒事吧!彰子。”

彰子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卻臉色蒼白地輕輕點了頭。

“嗯,真的沒什麼大礙……大家太過於擔心了。”

昌浩臉上的表情變的很嚴峻。

“以後不許再說這樣的話,知道了嗎?彰子,你太勉強自己了。你怕我們擔心你,所以即使身體不舒服也硬要起身對吧?”

彰子有些困擾似的眨了眨眼睛。的確如昌浩所說的那樣。

昌浩嘆了口氣,果然如此啊!昌浩伸出手說道:

“我要去出雲了。身體如果不舒服就不要勉強自己,好好躺着休息。如果你想幫母親的話,等你身體好了想幫多少就幫多少。如果你不舒服卻跟人家說沒事的話,那對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聽昌浩這樣說話,彰子睜大了眼睛,臉扭曲了起來,一付要哭出來的樣子。

“……”

心裡想的卻很難說出來,什麼也說不出口。

吉昌和露樹都很關心彰子。不想讓他們擔心所以才裝出沒事的樣子,這樣反而造成了反效果。

昌浩爲了安慰有些消沉的彰子,輕輕一笑。

“其實我也是這樣的……如果站在你的立場,很容易明白你的心情。”

昌浩總是這樣,爲了怕彰子擔心,所以什麼都不說。正是怕昌浩擔心,所以彰子也什麼都不說。兩個人都爲對方考慮,結果有時候就會出錯。

正是因爲擔心,所以有時候必須要說出來。不過不管怎麼樣這只是一種理想狀態,往往都是心裡希望罷了,事實並非如此。

“可是……真的沒什麼大礙。只是有些發燒而已,躺一下就會好的……”

“我看看。”

膝行到彰子的頭邊,拂起自己前額的頭髮,把額頭貼到彰子的額頭上。兩人都看不到對方的臉。彰子的黑髮就在眼前,心裡突然想“彰子的頭髮真黑真漂亮啊”。

“嗯!好像還有些熱。等降到平常的體溫爲止你都要老老實實的躺着喲!”

把額頭移開,窺探彰子的表情。彰子眨了眨眼,“嗯”,點頭笑道:

“你要小心點,一路順風。”

每次送別的時候她說的話都特別溫柔。正是因爲彰子溫柔地對自己說這些話,昌浩纔會每次都在心裡想“我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嗯,那我走了。”

螢火蟲地季節就要結束了。

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在比山頂還要高的天空,一邊悠然地俯視着最後的螢火蟲,一邊感到有些可惜。高龍神突然感到都城的一角揚起了神將的神風。

從原型化爲人身,降落到禁域的盤座,從那裡看過去,人類生活起居的京城能夠一目瞭然。

那是皇宮大內的東北方

“…………安倍晴明宅邸馬嗎?”

神將的風夾雜着神氣和人類的氣息。風的軌跡徑直地朝西北方而去。

“…………”

高龍神視線朝風的軌跡追去。目光突然變得冷峻起來。琉璃色的雙眸閃了幾下光芒。

風中隱藏着神氣和靈氣以外的東西。

高龍神表情嚴峻,目光轉向都城。從端莊的嘴裡冒出低低的自語。

“這是……魑魅的氣息吧?”

早就注意到都城裡到處都是奇怪的氣息,可是對她並沒有壞處,所以一直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如果是魑魅的話,就不能等閒視之了。

高龍神凝視着西方的天空。

神將所留下的軌跡拖了一個長長的尾巴,包圍他們的風之漩渦已經消失在遙遠的天空。

神並不是全能的。貴船的祭神高龍神的轄區之外發生了什麼事嗎?

視線落在都城,貴船的祭神輕輕抱起胳膊。波浪般的捲髮在充滿靈氣的風中飄動。

可以看到十二神將都在都城的個個地方發揮神通,大概是接收了安倍晴明的命令吧!這麼說那個難應付的老頭已經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嗎?

“……竟然落在人類的後面,作爲天津神真是名譽掃地。”

高龍神輕輕一笑,在琉璃色的眼眸中閃出了嚴峻的色彩。

他是龍神,龍神可以呼風喚雨,操縱雷電引發暴風。而可以換來的就是風。

風是和整個世界聯繫在一起的存在,雖然跟十二神將的力量性質不一樣,但他也同樣是一個風的操縱着。

風並不能隨意引發。而他則可以對風中含有的微量水分進行操縱。自天而降的雨水化作河川,流入海中,最後蒸發成雲。水一直都在不斷的循環,雖然肉眼無法看見,卻隨時都充滿着任何地方。

高龍神吹下眼瞼,讓內心變得一片平靜。

他雖然不是全能的神,但其直覺卻是從來不會落空的。

在世界緩慢流動的水流中,由某個地方正要形成扭曲。

現在只不過是很細微的扭曲而以,即使能讓水流緩滯,也無法阻止其流動。但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被堵住的水流總有一天會發生逆流,最後把一切都沖垮。

這就是那樣的東西了。

很有必要把某人企圖進行的扭曲的水流恢復原狀。

感覺到這一點後,他的心突然閃過一陣冰冷的感覺。

在眼瞼中擴展開來的一片漆黑。

“什麼……?”

可以看到一條河。那是一條熊熊燃燒着的赤色之河。

無數的赤色螢火蟲在飛來飛去,類似地鳴的沉重響聲在遠處轟響——

張開眼睛後,高龍神罕見的露出了僵硬的神色,咂了一下舌。

他彷彿很厭煩似的撥起頭髮,毫不掩飾內心的焦躁,注視着夜幕下的都城。

然後,他向西方瞥了一眼,以凝重地語氣自語道:

“真是的……看來是在道反的聖域裡發生了什麼事了。”

而且,那已經發展到無法停下來的地步了。

※※※※※※※※

明明沒有風,可是小路兩旁的柳樹枝葉卻劇烈的晃動了起來。

一蹦一條的跑過來的雜妖們,一下子就跳到了樹枝上面。

“我第一!”

“我第二!”

“我第三!”

一個接一個跳了上去之後,雜妖們吱吱喳喳的嚷鬧起來。

掛在樹枝上的一角鬼像個擺子似的在那裡搖來搖去。同伴們一看,馬上拍手叫道:

“阿,好主意!”

“我也來我也來!”

馬上舉手的猿鬼也學着抓住樹枝,一個勁的在那裡搖來搖去。

“如果會伸縮的話就更有趣了呀。”

利用離心力轉來轉去的一角鬼似乎心情很好。

其他的雜妖也很開心的玩了起來。

由於龍鬼的前足很難抓得住樹枝,所以看到同伴們玩耍的樣子,心裡不由得感到一陣羨慕。

“真有趣阿,喂喂,是不是很好玩?”

“當然啦。”

“是啊。”

“哇哈哈!”

看到龍鬼恨恨地盯着自己的前足,一角鬼就跳回到樹枝上,拍了拍它的脊背說道:

“下次我們讓細蟹大叔來吐一些結實的絲線,然後掛在樹枝上吧。”

“哦,那樣也不錯啊。”

掛在那裡搖來搖去的緣鬼利用離心力高高甩起,落在了龍鬼的身邊。

“那樣的話你也可以玩了啊。”

龍鬼滿臉苦澀地說道:

“那樣的話,就算我怎麼用勁都會滑下來的啊。”

這時候,緣鬼擺了擺手指,說道:

“我們是把絲線兩端都綁在樹枝上,做成一個環套哦。”

“然後你只要這樣子伸出前足掛在上面就可以了嘛。”

看了緣鬼和一角鬼指手畫腳地說明了以後,龍鬼終於理解了過來,眼睛馬上恢復了生氣。

“是嗎,那還真好啊!”

“很好吧,很好吧?”

“細蟹大叔一定會馬上幫我們乾的。”

同伴們也“我也要我也要”地七嘴八舌地叫嚷着向它們舉起手來。

“我想如果做成像人類做的梯子一樣的話會很有趣的啊!”

“還有啊,我們如果找個籃子或者吊桶來坐上去的話,應該也很好玩哦!”

其中一隻小妖提出新的想法,其他的小妖就馬上把話題擴大開來。

“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就去弄吧!”

“大叔到底在哪裡啊?”

它們面面相覷,尋找着知道的人。身爲蜘蛛怪的細蟹大叔,多半都是在某個屋頂和房檐下織着巢。

“畢竟大叔腳很長嘛……”

緣鬼環抱着雙臂思考了起來,一角鬼就把圓圓的眼睛轉向了他。

“腳長的話,就會怎麼樣呢?”

“要是地方太狹窄的話就會覺得侷促吧?我想他一定是在一個可以輕鬆舒展八條腿的地方織巢呢。”

“啊,這樣嗎。你真聰明呀。”

龍鬼拍手稱讚道。緣鬼有點害羞似的摸了摸腦袋。

“那麼,到底在哪裡呢?”

“嗯,大概是人類建造的大寺院之類的吧?”

於是,雜妖們決定分頭去找細蟹大叔,馬上向四面八方散開了。

緣鬼、龍鬼和一角鬼由於跟一下子就四散而去的同伴有着不一樣的想法,所以還留在了原地。然後彼此對看了一眼,互相點了點頭。

要找東西的話,最好還是去詢問那一方面的專家。如果是專家的話,一定很輕易找到吧。

這下有了去的藉口,三隻小妖都馬上高興了起來。

“可以見到小姐了!”

緣鬼以輕鬆的聲音說道。就在這一瞬間——

傳來了一陣嘩啦嘩啦的水聲。

“……嗯?”

察覺到這個聲音的一角鬼和龍鬼馬上轉過身來。

它們一個勁地玩鬧,太陽已經在不知不覺間下了山,現在天已經黑下來了。但是,雜妖們都是夜間行動的存在,接下來纔是它們的活動時間。

嘩啦嘩啦的聲音又再次傳來。就好像有什麼扁平的東西在拍打水面似的。

“怎麼了?”

龍鬼蹦蹦跳跳地向着水道走去,它的身後還跟着一角鬼和緣鬼。

三隻小妖並排站在水道邊上向下看去,只見一隻烏鴉正拍打着溼漉漉的翅膀,一邊把水甩開一邊飛了起來。

“呀啊啊!”

三隻小妖不禁大吃一驚。烏鴉在它們的頭上盤旋了一會兒,發出了憤怒的呻吟聲。

它發出了像是漏氣似的不自然的鳴叫聲。彷彿與其相呼應似的,從地上涌起了一團團漆黑的影子。

無數的妖獸相繼出現。

“啊……啊……”

以渾身顫抖的一角鬼爲中心,三隻小妖互相湊近了身體。

在黑夜中也沒有失去視力的烏鴉瞥了無力的雜妖們一眼,然後發出了尖銳的鳴叫聲。

“嗚……哇啊啊啊啊!”

被許多雙赤色的眼眸同時盯着,緣鬼它們慌忙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自從昌浩他們出發以後,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由於現在是月末,月亮還沒有升起。

在只有零散星光的夜幕下,有無數的黑影在蠢蠢欲動。

遠處傳來吠叫聲的迴音。在都城裡沒有人氣的大路小路中,融入了黑暗的狼羣正在四處徘徊。

它們看起來全都是以自身的意志自由行動的。

狼基本上是羣體行動的。在狼羣中有首領君臨於頂點,其他的狼就遵從其命令採取行動。

躲藏在圍牆背後觀察着羣狼模樣的緣鬼已經徹底膽怯了起來。

“不管到哪裡去,都是這麼多……”

“怎麼辦啊……”

一角鬼抱着腦袋不安的說道。身邊的龍鬼恍然大悟似的“啊”地叫了一聲。

“傻瓜,那麼大聲會被發現的啊!”

“就是啊!我們好不容易纔躲藏起來嘛……”

被它們倆叱責了一番,龍鬼喪氣地垂下了腦袋。然後,它又擡頭看着同伴們說道:

“我說啊,我們去報告晴明,讓他想想辦法怎麼樣?”

緣鬼和一角鬼都瞪大了眼睛。

安倍晴明。對啊如果是晴明的話一定會幫這個忙的。

但是,晴明應該一直臥病在牀纔對。雖然孫子說他已經好多了,但也沒有聽說過到底恢復到了什麼程度。

是不是恢復到以前一樣可以輕而易舉地幹掉妖怪異形的狀態了呢?如果是的話,就可以放心地從府邸外面把晴明叫出來幫忙了。

不管如何,先到安倍府邸去吧。三隻小妖如此決定後,馬上環視了一下週圍。

幸好狼羣已經離開了它們的附近。現在應該相對安全了。

“好、好吧,我們走!”

“嗯!”

緣鬼一馬當先走在前面,一角鬼和龍鬼也緊跟在後。

這裡離安倍府邸並沒有多遠,只要使勁跑的話很快就到了。

在空中,有一雙眼睛正注視着全力疾奔的雜妖們。

漆黑的烏鴉悠然自得地追蹤着雜妖們。偶爾警惕地環視一下四周的小妖們,並沒有察覺到烏鴉那毫無生氣的視線。

過來一會兒,大概是追得不耐煩了吧,烏鴉發出了高調的鳴叫聲。在沉靜的夜空中,響起了多重的遠吠聲。

在至今爲止什麼都沒有的黑暗中,突然冒出一羣漆黑的妖獸,擋在了雜妖們面前。

“哇啊!”

被突然出現的狼羣嚇破了膽了雜妖們一下子蹦了起來。

從四面八方傳出了低吟聲,最後三隻小妖就被無數匹狼團團圍住了。

“別過來,別過來啊!”

一步步逼近的妖獸們的牙齒閃出了詭異的光彩,雜妖們不由得彼此湊緊了身體,顫抖了起來。現在已經被徹底包圍,無法逃脫了。

其中一匹狼竄了出來。面對那一邊發出淒厲咆哮聲一邊襲擊而來的妖獸,雜妖們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已經沒救了——

那些牙齒非常銳利,爪子也鋒利得很,被咬到的話一定會很痛吧。不,可不是痛那麼簡單,就算身體被撕成碎片也毫不奇怪。也許會被它的爪子撕裂,也許會被踩成一堆肉醬。

早知道這樣的話,就應該多玩一下啊。早知道要這樣死去的話,就應該多捉弄一下孫子,把他壓倒在地。雖然他會氣得滿臉通紅,但是也會承認自己的存在,也經常會露出溫柔的笑容。早知這樣,就應該多看幾次他啊。

忽然間,耳邊傳來了“咕啊啊”的悲鳴聲,腳邊也同樣傳來了什麼東西被橫掃開去的一陣衝擊。

“............?”

本來預料之中的痛楚並沒有出現在身上,雜妖們戰戰兢兢地擡起了臉。

就在那一剎那,一個人影輕飄飄地落在它們的眼前。

在暗夜裡也顯得分外耀眼的白鼠狩衣,放下來的頭髮伴隨着動作輕輕飄動。

龍鬼含着眼淚叫道:

“晴明!”

轉過身來的青年以無奈的表情開口說道:

“你們,到底在這裡幹什麼?”

雜妖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哭着跑到了他的腳邊。

“晴明!晴明!”

“我們好害怕啊,晴明......”

“我們還以爲已經沒救了......”

晴明一邊俯視着抓緊自己的狩褂拼命訴苦的雜妖們,一邊用右出劍印。

“昂波古,咖恩……!”

從背後向他攻來的狼羣,在咒力生效的同時就被吹飛了。

痛得咕咕亂叫的妖狼們一下子消失了。

晴明沒有轉身,只是以視線確認了這一點,然後露出了嚴肅的眼神。

完全感受不到活物的氣息。可以感受到的,就只有空虛的靈氣。

他知道有一種與此非常類似的東西。

“你們就在這裡別動!”

圍繞在晴明周圍的空氣馬上發生了變化。

一陣冰冷而凌厲的靈氣猛然向四周擴散,攻向包圍在四周的狼羣。

“————嗡!”

簡短的咒語伴隨着凝重的聲音傳出,狼羣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天上傳來一個烏鴉的叫聲。

晴明擡頭仰望夜空。

在這樣的黑暗之中,不可能有烏鴉能自由自在的飛翔。

那一定是異型之物。

在空中飛舞的烏鴉一邊拍打着翅膀,一邊以漆黑的雙眸盯視着晴明。

在那眼神中並不包含任何感情。

有的只是跟狼羣一樣的空虛的靈力。但是,其強大程度卻完全不一樣。

“那就是根源麼。”

就在發出低吟聲的瞬間,夜空中颳起了一陣烈風,從風中一躍而出的高個子青年利落的揮起了手中的巨鐮。

烏鴉雖然想要掙扎着避開,可是卻因爲被風奪走了自由而無法動彈。

臨死前的慘叫聲從他的喉嚨中迸發出來。在叫聲的尾音消失之前,十二神將青龍揮下來的巨鐮之刃在一瞬間內就把烏鴉砍成兩截了。

被砍成兩截的烏鴉屍體,在還沒有落地之前就已經煙消雲散了。

目擊了此情此景的晴明,更進一步確信了自己的預感。

青龍、還有把他送到這裡的太陰,都輕輕降落在晴明的身邊。

把新月形的巨鐮收起來後,青龍就滿臉不悅的盯了一下緊抓着晴明腳邊的雜妖們。

面對他那凌厲的視線,雜妖們不由得涌起了和剛纔不一樣的另一種恐懼感。

十二神將的青龍好可怕。總是擺出一幅可怕的面相,對雜妖們也毫不留情。要是惹火他的話,就會一下子被消滅掉。他根本不會對這種事有所猶豫。

“……霄藍,不要毫無意義的恐嚇他們了。”

聽了主人的勸告,青龍稍微咂了一下舌,馬上隱形了。

“晴明。”

剩下的太陰跑了過來。青年馬上環顧了一下四周。

“真奇怪,我想你們應該是在右京南邊附近吧……”

“雖然是啦……”太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面對着剛纔青龍所站的方向說道:

“但是剛好在路上遇到的青龍喘着粗氣跟我說,‘那個混賬又從府邸裡跑出來了,必須把他帶回去’……”

〈——太陰。〉

混入了怒氣的沉重聲音次進了太陰的耳朵。她慌忙補充道:

“可是,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嘛……我、我也有分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

跟說出來的話相反,太陰已經氣勢全無了。她一直很害怕面對總是滿臉不高興的青龍。很容易可以想象出,在隱形中的青龍正在以可怕的眼神盯視着自己。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深深地嘆了口氣,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稱呼爲混賬的晴明嚴肅地說道:

“霄藍,不要嚇唬太陰了。真是的,太沒大人氣度了。”

〈什麼。〉

似乎心情受損的青龍馬上現身,狠狠地盯着晴明。可是,晴明從以前開始就是對青龍的視線毫不在乎的鋼膽之人。這次也像以往一樣輕鬆帶過了。

把自己周圍的溫度降到零下的青龍很不高興得眯起了眼睛,想着別的方向望去。

忽然,北邊的天空似乎晃動了起來。緊接着,白色的閃電劃出了一條橫向的軌跡。

青龍立刻眯細了眼睛,瞥了一眼主人。

“喂,晴明。”

把縮成一團的雜妖們推開的晴明,也把視線轉向了那邊。環抱着雙臂的青龍用視線指示出都城的北方。

循着方向看去的晴明,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雷光閃過,漂浮在靈峰貴船上空的巨大身影,在霎那間被映照了出來。

“……竟然直接召喚我過去,可真是少見阿。”

第八章

高龍神身爲貴船的祭神,晴明雖然有時會前往拜訪,但是由祭神直接傳召晴明過去這種事卻非常罕見。

就算是要傳召他,也都是通過神託的方式進行的。像這樣子的直接召喚,實在是聞所未聞。

乘着太陰的疾風飛到了貴船的晴明,見到了坐在本宮船型巖上的高龍神。

從本體的龍身轉化爲人的姿態的高龍神,彷彿失去了以往的冷靜似的,露出了相當緊張的神色。

晴明從環抱着雙臂沉默不語的高龍神身上感覺到了事態非同尋常,於是靜靜等待着對方的反應。即使換成了人類的姿態,神的存在感也不會就此消失。雖說能夠驅使強大的靈力,自己說到底也只是個人類。在神所釋放出來的壓倒性力量面前,根本就無法抵抗。

他並沒有愚蠢到連這一點都忘記。

在靜靜的數着時間過去的晴明耳邊,傳來了一個嚴肅的聲音。

“……關於在都城裡出現的幻妖……”

晴明直直的回望着神的雙眸。那琉璃色的眼瞳讓人自然而然的聯想到了清澈的水面。那是一雙同時兼備隆冬清水般的冷感和壓倒一切力量的眼眸。

晴明稍微眯細了眼睛。

漆黑的狼羣,還有似乎是指揮着他們的漆黑的烏鴉。

完全沒有任何生物的氣息,只有空虛的靈力纏繞在身上的虛幻的存在。

晴明非常瞭解跟這種東西及其類似的存在。

“這個……就好像式一樣。”

往沒有生命的東西注入法術,使其像生物一樣動起來。比如把普通的紙片做成鳥兒的形狀飛出去,或者把剪成人形的紙幻化成人等等。

那隻烏鴉和狼羣,就跟陰陽師所操縱的式是同類。

“是嗎,真不愧是稀世的陰陽師。”

“就算再這樣的狀況下被誇獎,我也不怎麼高興啊。”

高淤嘴角微彎,笑道:

“別那麼說。這是神的言靈,你就好好接受吧。”

晴明嘆了一口氣。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就算在這時候加以反駁,最後也只會被她擊敗。因爲對此深有體會,晴明就老老實實的遵從了。這個神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轉眼已看,只見下弦月已經從東邊的天空升起來了。

馬上就要到丑時了。那是魔性之物最爲活躍的時間帶。

那些狼羣還會不會再次佈滿都城各處呢?要是會的話,這個時刻就是最佳時機了吧。

十二神將的朱雀、青龍和天后都繼續維持着都城的警護工作。晴明也命令他們就算遇到狼羣以外的魔性之物也要將其降伏。

不過,以安倍晴明所率領的十二神將爲敵的愚蠢妖怪,在都城裡已經不多了。居住在都城的妖怪早就對他們的強大和可怕深有體會。

在晴明後面待命的太陰看着主人的後背覺得有些坐立不安。越過他的肩頭可以看見貴船的龍神,端坐在船形巖上的高龍神,和平常一樣超然物外、無懈可擊。

不知爲何覺得她和十二神將之首的天空有相像之處。這是太陰個人的印象,其他人也許有不同的看法吧。

“你可以把這些東西叫做式,可是”

高龍神邊開口說邊伸出手來,指尖上浮現出一個光環。

光環上映出剛纔晴明降伏羣狼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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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狼!”

晴明點點頭,神威嚴的繼續說道:

“這是被稱作魑魅的使役”

“魑魅?”

手心一閃光環消失,高龍神用手指在空中寫出漢字。

“這就是魑魅,還有另外一個讀音。”

晴明困惑了,遺憾的是自己太孤陋寡聞了,只知道一個讀音,可是這個詞所包含的意思,正好符合那些異型妖怪。

貴船的神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輕輕一笑。

“我知道你一定不知道,你要是知道我才覺得奇怪呢!”

“是”

晴明不知該如何回答纔好,只好含混的點了下頭,高龍神示意晴明看西方的天空。

按照她的指示朝西方望去,無意識的搜尋着已消失了風的軌跡。

白虎的風沒有太陰的風速快,即使如此到了寅時也該到達道反的聖域了。

由於太過匆忙,沒有來得及向道反通告,雖然晚了一步,等回到家裡還是應該跟道反打個招呼。

道反的聖域也有晝夜,現在聖域的時間要是和人間的時間相同的話倒是沒有問題,要是有時間差的話就麻煩了。如果正在睡覺的話,巫女大概

會笑着原諒吧。可是那些守護妖肯定會很憤慨。

高龍神暫時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用僵硬的聲音說道:

“我有事拜託你。”

晴明摒住了呼吸,神竟然會親口說出這樣的話。

晴明慌忙端正了姿勢準備洗耳恭聽,女神淡淡的苦笑了一下。

“不用擺出這麼嚴肅的表情,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倒不這麼認爲。”

“你的直覺還是和以前一樣準確,根本讓人看不出來不久前你還在鬼門關徘徊呢!安倍晴明。”

站在青年背後的太陰目光變得凌厲。不管對方是誰,拿這件事來打趣實在是讓人很不舒服。

另一方面晴明驚訝的瞠目結舌。

“那個時候實在是太麻煩您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雖然不是昌浩,可是還是想着有機會要正式拜訪一次以便答謝高龍神,正這樣想的時候就被召見了。

貴船的龍神目不轉睛的俯視着晴明。

她記得和這相似的光景。

那個孩子在神的面前突然說出了出乎意料的話。

高龍神正是因爲聽到那句話,才消了怒氣,因爲那句有趣的話讓一切都一筆勾銷了。

神那美麗的臉上浮現出隱隱的微笑。

“真是的,你們倆都”

確實,這個青年和那個孩子是血親。跟擁有相同血緣關係的其他人相比,也許靈魂更相似吧!

是啊,靈魂!

“安倍晴明啊,如果你對神至今的眷顧有所感恩的話,我就給你一個回報的機會吧。”

面對顯露出無比高傲態度的神,晴明倒吸了一口氣,恭謹地迴應道:

“如果是我能最到的事,就請儘管說吧。”

雖然晴明跟這個神打交道也只剩下幾個月的時間了,但是孫子卻要經歷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要是現在弄得她不高興的話,以後就麻煩了。考慮到昌浩今後的問題,就算是再困難的事也必須答應下來。

貴船的祭神恐怕也看破了晴明的這種心思吧。

坐在船形巖上的女神,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眺望着西方的天空。星圖已經宣告了夏天的結束,逐漸轉入秋季了。

凝視着宛如撒上了閃閃發光的銀沙似的深藍色天空的琉璃色雙眸閃出了銳利的光芒,如實地顯示了某種嚴重事態正在逼近。

“——如果是我過慮的話當然好,但是並非如此的可能性相當高。”

聽了她以凝重的口吻說出的話,晴明低聲詢問道:

“高淤之神啊,我到底該如何……”

女神瞥了晴明一眼,露出嚴肅的神情。

“你馬上前往道反聖域,看看那裡是否發生了異變。”

晴明和太陰都不禁大感以外,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昌浩他們纔剛剛出發前往道反聖域。

“那個,如果是聖域的話,昌浩他們正在去……前往那裡啊?”

對不由得插嘴的太陰,女神擺出一付我已經知道的表情,把目光轉向西方。

“我也看到了那個軌跡,可是即使他去了,力量到底有所不及。”

高龍神嘆了口氣,用手撥弄着掛在脖子上的龍珠。即使現出本相的時候也會用右爪抓住龍珠。

這是她神力的象徵。

在很久以前神的時代。高龍神是在伊奘諾尊斬殺河遇突智的時候降生的。

在此之後伊奘諾尊又生了很多神。這被記載在很多書上。人類把這當作和童話故事具有相同性質的東西代代相傳。可是儘管在各處被隨意潤色了許多,不過這確實是在現實生活中所發生的事。

因爲是太過久遠的過去,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很難想起,可是並沒有忘卻。

人類經常會忘記神的實際存在,但是神確實是存在的,在人類看不到的地方生活着並保護着應該生存下去的生物。

“神並不是全能的。可是也有人類所說的那種直覺。”

道反相當於隔絕人類世界和黃泉的堡壘。朝那個地方看的話,她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很多危險動盪不安的影像。她感覺到道反肯定發生了什麼異常之事。

“我不能離開這個地方。因此我命令你代替我去一趟道反探查虛實。”

接着高龍神嘴角微微揚起,笑了一下。

“如果五十多年前就有像你這樣的人的話,我同樣會命令他去的。”

那個時候,來自道反聖域的使者直接請求晴明幫忙,等到高龍神知道道反發生的情況後,已經都結束了。

晴明嘆了口氣,雖然神仍然沒有改變高傲的態度,可是包圍她的氣氛裡透出一股緊張和急迫。

“遵命。”

太陰聽到這句話瞪圓了眼睛。

“等等!晴明,你這樣決定行嗎!?”

轉過頭來看着太陰,晴明聳了聳肩。

“沒有辦法不是嘛!這是高龍神親自下的命令,太陰又要勞煩你了。”

太陰慢慢顯出身形,和晴明視線相對。太陰揚起眉毛。

“翁和青龍肯定也會以這種表情生氣吧!?不僅如此,要是帶你去的話,連我也會被大家責備的。”

“沒事的,以後我會跟大家解釋。”

“到那個時候就已經晚了一一!”

太陰好像因爲這件事很頭疼的樣子。晴明輕拍着她的手腕,爽朗的笑道:

“這可是個不需藉助水鏡就能直接見道反巫女的好機會喔!而且用你的風往返也不用一天那麼久。”

“我已經說過了,重點不在這裡嘛!”

直接用沉默無視在那高聲千叫的太陰,晴明轉身正對貴船的祭神。

高龍神端莊的外表帶有一絲不高興的神色。好像覺得十二神將太陰實在太吵了,對她有些不滿和無語的樣子。

晴明好像要調停一樣輕輕苦笑了一下。

“話說回來,我可以冒昧問一下嗎?”

女神沉默不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晴明用很嚴肅的表情詢問道:

“爲什麼您會那麼在意看起來沒有太大關聯的道反聖域?”

“…………啊。”

高龍神眨了眨眼,把搭在眼睛上的劉海隨意捋起夾。

“也沒什麼,只不過……”

看了一眼西方的天空,女神裝出一付不在意的樣子。

“道反大神是我的弟弟。如果他那兒出了什麼騷動的話,我會過意不去的一一就是這個理由而已。”

從連接聖域的隧道飛奔出去的兩頭守護妖感覺到了還殘留在現場的微弱靈異之力,因爲憤怒身體在顫抖。

“可惡!這個行跡可疑的傢伙……”

因爲太過激動所以吼聲也有一些顫抖,大百足挪動它那數百對腳。

蜥蜴一邊謹慎地窺伺周圍的情況一邊搜尋快要消失的野獸的氣息。

“在那邊!快追!”

蜥蜴和大百足的巨大身體在鬱鬱蔥蔥的山中像疾風一樣奔馳。

守護妖們一個勁地跑着追尋野獸和人類的氣息,在半途中才懊惱發現他們已經分成了兩路,有種撲空的感覺。

“百足,我朝這邊走。”

“嗯,那我去那邊。”

守護妖們當即決定兵分兩路。沙沙分開樹木的聲音漸漸遠去。

朝南面邊跑邊搜尋野獸氣息的大百足,突然感覺到從東面傳來了神將的神氣,於是驚訝地擡起頭。

這是十二神將的神力所引起的風。

“確實如此……”

話說到一半,大百足重重地搖晃了一下。

“嗚……”

由於那個偷襲者使大百足負了重傷,原本支撐自己的身體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倒下,自己還有不得不做的事。

“這種小傷怎麼能示弱呢……!”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根本無顏面對已經完成五十多年前的使命如今卻壯烈犧牲的同胞。

想起用自己的身體去封印黃泉的瘴穴而灰飛煙滅的大蜘蛛,百足低低地叫道:

“等等我,很快就會去陪你了……”

在空中奔流的神氣越來越近,大百足拼命調整紊亂的呼吸。

“神將他們已經到了。”

由於晴明死乞白賴地強求,所以需要好好休息的十二神將勾陣和陪伴的幾個神將都會留在這裡。

“不能撇下巫女一個人。”

總覺得以前和同胞說過同樣的話。

可是必須去追敵人,敵人從被咒語封住的湖底搶奪了咒物,把最重要的公主帶走了。

“把公主……公主……!”

想起那個白布下隱藏着的身影,大百足的全身因爲憤怒而不停地顫抖。

很長的時間以來一直在不停地尋找,莫非她的生命之燭已經燃盡了,邊把這個念頭帶來的恐懼從心裡趕走,邊和大蜘蛛一起完成自己的使命。

巫女用全力封住的結界阻止了它們進入聖域,所以五十多年來它們一直在這個出雲的山中擔當隧道的守護妖。

大百足躊躇了一會,終於掉轉身子返回原路。

如果神將來的話那正好,趁他們在的時候也許可以藉助他們的力量復仇。

因爲有風將在,可以從空中追擊。

可是……

大百足的眼睛炯炯發光。

敵人是黑狼和人類。

十二神將有一個必須遵守的規矩,那就是絕對不能傷害人

“可惡!這樣就沒辦法幫忙了……!”

大百足狠狠地說完這句話,邊跑邊胡思亂想。

要是安倍晴明或是他的後繼者來了就好了。

降落在隧道前面,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非常緊張,一行人都在驚訝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玄武朝四周掃視了一圈,覺得有些可疑地皺起眉。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和上次好像有些不一樣,果然……”

昌浩自從正月底來過一次,就再也沒有來過這個隧道。

那個時候由於事態特別緊急,根本沒有功夫好好觀察周圍的情況,即使如此也能明顯地感覺到周圍氣氛的異樣。

“守護妖的妖氣和……這是……另外一種靈異之氣……?”

勾陣極力讓靈臺澄澈,探尋周圍飄散的氣息。在她肩上的小怪眯起了一隻眼睛。

“……這和那些妖獸的氣息不是一樣的嗎……?”

天一和白虎回頭看着小怪,注視着昌浩的晚霞色眼睛閃着一絲危險的神色。

“是黑色的羣狼。與其說相似,還不如說就是那種東西。”

昌浩也在竭力探尋氣息。

“一一一一確實是同種性質的東西。”

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直站在昌浩肩上保持沉默的烏鴉突然叫了一聲,飛出去了。

“啊!你……!”

不由得伸出手去,由於毫釐之差沒有碰到烏鴉那漆黑的尾羽。

烏鴉就那樣融入了灑滿羣星的夜空當中。

“……明明是晚上,它竟然能在黑暗中飛翔!”

“問題不在這!”

聽到昌浩有些跑題的話,小怪在間不容髮之際反駁道:

“重點不在這兒吧!那個傢伙……”

注視着烏鴉飛去的天空,小怪的語氣裡含有一絲危險的味道。

“在我們說到妖獸的時候逃走的喲!”

“什麼意思?”

對着歪頭表示疑問的勾陣,小怪懷着一種類似憤怒的感情回答道:

“在我們面前故意裝成自相殘殺。現在就要露餡了,所以才慌忙採取保命之計。”

昌浩擡頭看了看天空。

以烏鴉的叫聲爲信號出現的狼羣,那些比普通的狼巨大很多的野獸們都是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虛幻存在,弱到只要碰觸到神將的攻擊就會煙消雲散,好像爲了彌補這點的不足才源源不斷地出現。

一直陷入沉思沉默不語的天一輕輕開口說道:

“不管怎麼樣都沒有超出預想的範圍。我們還是先去聖域參見吧!守護妖們也許知道點什麼。”

“天一說的對,再跑一趟吧!”

白虎的風再次包圍住衆人。通往千引盤的隧道相當長,如果步行的話要花很長的時間。

昌浩他們消失的隧道周圍再次陷入沉寂。

本來沒有任何東西的地方,無聲地出現了黑色的野獸。

用赤紅眼睛瞪視隧道深處的狼低低地嚎叫了一聲轉過身去。

隔絕人類世界和聖域的盤石,被巫女用靈力所編織的結界守護着。

可是那個力量已經出現了破綻。

“果然還是出了什麼事。”

臉色大變的昌浩接觸到盤石的時候,迸發出一道銀光。

“哇!”

被這道光所照射,衆人同時閉上了眼睛。

有個聲音直接傳到昌浩腦中。

“一一一一可以進來了。”

“咦……?”

仍然伸着胳膊擋着臉,擡起頭來。

光漸漸地消失了。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昌浩他們已經身在聖域。

在環顧四周的昌浩耳朵深處再次響起那個聲音。

“到這邊來。”

“咦……啊!那邊!?”

昌浩按照指示朝前走去,卻被小怪叫住了。

“喂!昌浩,你怎麼啦!”

“咦?”

回頭一看,不僅小怪,勾陣、天一和玄武以及白虎都在用狐疑的神色凝視着昌浩。

一直隱身的出現在昌浩旁邊。

“不用擔心,他只是被召喚而已。”

“啊!這樣啊!召喚的聲音……,爲什麼你會知道?”

點頭點了一半,昌浩突然想起這件事。於是有些不可思議似地擡起頭看着長身玉立的神將,比自己視線高很多的黃褐色眼睛正定定地注視着某個地方。

“到底是誰在召喚?”

玄武聽到勾陣有些驚訝的詢問,好像領悟到了什麼似的睜大了眼睛。

“莫非……!這樣啊!如果這樣的話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啊!”

只有玄武和明白了,其它的人更加覺得不可思議。

“在幹什麼呢!趕快到這兒來。”

正在困惑的當口被這樣催促到,昌浩慌忙挪動腳步。

“不管怎麼樣,最好還是先去一趟吧!”

小怪和勾陣互相對視了一眼,天一和白虎也同樣對視了一下。

因爲昌浩肩上有烏鴉,所以小怪待在勾陣的肩上。如果蹲在天一肩膀上的話肯定會被朱雀當場打落吧!即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蹲在天一肩上仍然有可能被他感覺到。

原本就沒有打算待在天一肩上,可是出發的時候朱雀的表情確實很恐怖。

“騰蛇你給我聽好了,能夠碰天貴的只有我一個人。你明白了嗎?”

“知道啦!知道啦!”

早知道就不該這樣不考慮後果隨隨便便回答。和朱雀雖然跟以前相比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可是總覺得他們最近突然變得融洽起來,很難判斷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白虎是操縱風的,所以不想麻煩他。白虎一旦走神的話風就會一下猛烈一下穩定。雖然比太陰平穩了些用不着太擔心,不過萬事還是小心謹慎爲妙。

“就在那兒。”

聽到聲音的所有人目光都轉向那裡。

建立在聖域中間的聖殿,正殿就在附近。雖然也會讓客人進來,不管怎麼樣道反巫女的私人宅邪還是帶有更濃厚的神秘色彩。

“昌浩所帶着的丸玉就是在這兒由巫女授予的。”

玄武看了一眼旁邊的昌浩,昌浩隔着衣服輕輕按了一下掛在脖子上的勾玉。

這塊丸玉幫了很多忙,對於失去了“見鬼”能力的昌浩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沒有這個的話,沉睡在昌浩體內的天狐之血就會爆發。

門扉緊緊地關閉着,一行人都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進去。

“進來吧!”

昌浩摒住了呼吸,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打開了。可是並沒有看到開門人的身影,門裡空無一人。

昌浩在踏上高高的臺階的時候把鞋子脫掉。回頭打算把鞋子擺整齊,發現天一伸手把鞋子擺好了。

“謝謝你,天一。”

“不用謝。”

天一微笑着搖頭,提起長長的裙登上了走廊,神將們都是赤腳的。

“這兒,昌浩。”

按照和玄武所指示的方向往前走。幾個櫥窗和門扉並列。他們直接走了過去,裡面倒是挺幽深寬闊的。

如果把這比作皇城的話,這一片就相當於皇宮,裡面就相當於內宮。昌浩利用自己所擁有的知識進行推測。

前面走着的兩個人突然停住了腳步。

“……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走下去。”

回頭看着昌浩,雖然面無表情,可是看起來含有一絲危險的神色。

他們前面有一扇門,那個裡面就相當十內宮。

到底該不該進去呢?在猶豫着的昌浩腦裡又響起了那個聲音。

“進來。”

昌浩眨了眨眼。

“啊!好像可以進去。”

“是嗎?”

點了點頭打開門,穿過敞開的兩扇大門,前面是裝飾很少的通道和幾扇門。

從其中一扇門傳來呼喚的聲音。

“————進來吧!”

昌浩用一付詢問的表情看了一眼神將們。他們都沉默地點點頭,所以伸手把門打開。

因爲受召喚的是自己,所以自己必須第一個進去。

另一方面,從和玄武的表情推測出裡面是誰的小怪皺起眉頭,低低地說了一句。

“是不是應該變回本相……”

“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被責備,大概沒關係吧!”

勾陣若無其事地說道,小怪想想也是。自從高龍神那件事以夾,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小怪就忍不住保持一付戒備的狀態。

神將位於諸神的末席,所以必須通從地位比自己高的神的意願。

平時那些神都和他們沒有什麼關聯,所以沒什麼問題。可是到了現在這種情況問題就會浮出水面。

在昌浩做好打開門的心理準備時,玄武偷偷看了一下旁邊的。

雖然看起來面無表情,可是和平常有些細微的差別,看起來好像有些緊張,竟然也會緊張。

“……好啦!”

昌浩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平靜下夾。好像爲了自己打氣似的低聲說了一句,輕輕打開了門。

在充滿光芒的室內一角有張牀,旁邊站立着個子高高的男子,他回頭看了一眼來訪者,威嚴地開口說道:

“小聲點!”

男子的目光落在牀上。

道反巫女臉色蒼白,無力地閉目躺在那張牀上。

奔馳在茂密樹叢中的狼,忽然間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妖氣迫近而向旁一躍躲避開來。

狼的前方忽然襲來一股強烈的凍氣。隨後,傳來一陣巨大的蜥蜴爬行的聲音。

被阻斷了去路的狼在原地跳了兩下。晰賜粗壯的尾巴使勁甩着,狠狠地向騎在狼背上的黑衣人掃去。

“真鐵!”

多由良的叫聲顫抖起來。

但真鐵在那尾巴就要掃到自己的千鈞一髮之際躲了過去。多由良和真鐵分別朝相反的方向退去。蜥蜴一時間無法判斷應該優先攻擊哪個目標而猶豫起來。

“你們把公主藏到哪裡去了?”

蜥蜴視着真鐵的目光裡露出兇狠的神色。沒有理會它那威脅的目光,真鐵嘲笑道:

“誰知道呢?”

被真鐵的嘲笑激怒的蜥蜴大吼道:

“你這個傢伙……”

蜥蜴忽然張開大嘴,從喉嚨深處噴出一道凍氣。然後擡起尾巴將閃避到背後的狼狠狠地掃到一邊。

被蜥蜴尾巴掃到的狼在空中被打得翻了個跟頭,背後摔到地上。落地之後仍未消失的衝擊力,直到撞到一顆大樹上之後才勉強停止,倒在地上的狼喘息起來。

“…………!”

黑衣下緊咬雙脣的真鐵將腰間的佩劍從鞘中抽出。

右手舉起佩劍的真鐵,低聲念道。

“道反的守護妖,首先一隻。”

瞬間,從真鐵全身迸發出一股靈氣的旋渦。

蜥蜴那巨大的身體忽然被束縛起來,緊緊地貼在地上。

蜥蜴的四肢隨着一陣摩擦的聲音深深地陷入地裡。因爲承

受不住壓力而彎曲起前腿的蜥蜴驚訝地呻吟道:

“什……麼……?”

真鐵身上穿着的黑衣由於靈氣的奔流而劇烈翻飛着。銳利的雙睛冷冷地注視着蜥蜴。

在更加沉重的壓力之下,蜥蜴被直接擊倒了。

甚至連呻吟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蜥蜴便被擊倒在地,歪着頭用充滿怨念的目光凝視着真鐵。

“混……混蛋……”

默默地注視着地上的蜥蜴,真鐵輕聲的說道:

“道反的僕人喲。能夠死在這裡,是你的幸運。”

因爲你不會看到從今往後即將發生的那些悲慘事情。

蜥蜴瞪大了雙眼。

下弦月靜靜地掛在夜空。轉柔的月光淡淡地照在真鐵的臉上。

“………”

烏鴉的叫聲,在寂靜的夜空中迴響。

頭部被割裂開的蜥蜴,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可笑的是從那銳利的切斷面處流出的血液,竟然和人類的一樣鮮紅。

濺到真鐵身上的鮮血使他那黑色的外套上佈滿紅點。用手背擦去臉頰上血液,手背也被染成了一片紅色。

“真鐵……”

蹣跚着站起來的狼,慢慢地拖着腳步向真鐵走去。

真鐵單膝跪地,檢查着多由良後腿的傷勢。

“怎麼樣?沒問題嗎多由良?還可以走嗎?”

多由良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後腿。只是輕微的擦傷,稍微休息一下應該就可以痊癒。

“啊啊,不用擔心。”

真鐵安心地呼了一口氣。

“太好了,要是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真赭和茂由良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聽到真鐵的話,多由良微微一笑。

靠在多由良身邊的真鐵,擡起頭來仰望着夜空。

下弦月高高地掛在半空,黎明就要來臨了。

“應該還有一隻守護妖。把它找出來,然後幹掉。”

烏鴉的叫聲再次響起。

真鐵和多由良走後,終於從重壓之中解放出來的蜥蜴,好似痙攣一樣抽動着四肢。

“……巫……女……”

呻吟的聲音在空氣中蔓延着。

蜥蜴頭部的傷勢如果不盡快治療的活,就算是身爲守護妖也會就此喪命。在拼命使用妖力控制着傷口的晰賜頭頂上方,出現了一隻拍打着翅膀的烏鴉的身影。

烏鴉的叫聲響起。

看到在黑暗中飛舞着的鳥影,蜥蜴的眼睛不由得一震。

當看到道反巫女身邊的這個男人的時候,昌浩不由得想起遠古時候的神話傳說。

那男人身上所穿着的衣裝打扮,昌浩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用未經加工的天然布料所製成的衣服和褲子顯得異常樸素,只有膝蓋下面的綁腿和腰帶有一些鮮豔的顏色。本來應該帶在身上的太刀橫放在牀上。脖子上的項鍊,應該是用出雲石製成。由紅色和藍色的圓玉和管玉構成的項鍊,前端是三顆紅色的勾玉。

在他的頭頂上扎着發警,右邊插着蓖子。

感覺那勾玉的顏色似乎在哪裡見過,昌浩回頭看了一眼。掛在胸前的勾玉,幾乎也是相同的顏色。

據說那是別人送他的。那麼,是因爲也是和道反有關係的人,所以才把那勾玉給他的吧?

“再靠近一點。”

昌浩打起精神。面前那男子正用沉靜的目光望着自己。他的瞳孔散發出和千引磐一樣深逛的光芒。

當所有人都進到屋子裡面之後,白虎在後面把門關上。

就在大家都沉默着的時候,男子忽然把手放到巫女的額頭之上。看到那男子的身體忽然變得透明起來,昌浩不由得一驚。

“不要驚訝,這本來就是虛幻的身體。”

男子平靜地說道。

“既然是跟我妻子有關的事,我又怎麼能不現身呢?”

“那麼,你果然是,道反大神……”

雖然早有預感,但仍然不免讓人驚歎。

既然本爲龍身的高龍神可以化身爲人類出現,那本爲一座大岩石的道反大神以人類的形象出現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化身爲人類的道反大神以人類的年齡來看,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但是如果留起鬍子的話也許還要顯得更加年長一些吧。略顯

黑的皮膚和他的服裝非常相稱。

忽然天一走到他的面前,跪了下去。

“安倍晴明配下,十二神將之天一參見。”

“我知道,前不久我和大家都見過。”

道反大神所說的前不久,大概是指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吧。那個時候昌浩還沒出生呢,不過這時間對於神來說只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

“我們得到巫女的許可,讓受傷的同伴能夠在這裡療養傷勢……難道現在又不可以了嗎?”

對天一嚴肅的問題,道反大神端正的臉上帶着一些不快回答道:

“有人破壞了這塊地方的安寧。我不能讓我的妻子和女兒受到傷害。”

聽到道反大神冷淡的回答,一直面無表情的忽然激動起來,站在他身旁的玄武拼命制止住他的衝動。

別衝動,聽他把話說完……”

“可惡……”

“聽着,神將,我還沒說完呢。”

雖然道反大神的語調很平緩,但卻夾雜着如落雷一般的氣勢。默不作聲地盯着道反大神。看到胸前勾玉的道反大神,眼睛忽然微微顫抖了一下。

看到那出人意料的舉動,除了玄武和勾陣之外的其他神將都被嚇了一跳。代替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天一,勾陣繼續說道:“那麼,大神。您所說的那些傢伙是……?”

在聖域內,已經感覺不到守護妖的氣息了。

“侵略者在封咒之湖裡奪取了某樣東西,同時也掠走了我的女兒。崟和崒雖然已經追出去了,但是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返回。”

忽然聽到兩個陌生的名字,小怪不由得皺起眉頭嘀咕起來。

“崟和崒……?”

大神歪着腦袋,然後加了一句:“就是百足和蜥蜴的名字。”

本來,稱呼這個名字的只有大神一人,所以小怪沒聽過也是很正常的。

臉上浮現處一股憂鬱表情的大神,望了望還沒有醒來的巫女。

“不只是我的女兒,他們還搶走了絕對不能被釋放出來的東西。如果不盡快把那東西奪回來的話,恐怕會發生無法控制的事情。人類的孩子喲。”

昌浩挺直身體。望着道反大神那似乎能夠看穿一切的深邃眼眸,昌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你將黃泉屍鬼降伏的情景,我看到了。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有能力把那東西奪回來吧。去和守護妖們聯手,把那東西重新帶給我吧。”

道反大神到最後也沒有說那東西究竟是什麼。

彷佛連那東西的名字都是不願意說出口的忌諱。

道反大神帶着一臉信任的表情望着昌浩點了點頭,之後便從那裡消失了。

就在他的身形完全消失之前,大神那岩石色的瞳孔好似瞥了一眼。

昌浩不解地望了望。

平時便少言寡語的神將,現在依然如往常一樣,面無任何表情地沉默着。

雖然昌浩有很多想問的事情,但是現在卻不是提問的時候。

昌浩無奈地嘆了口氣。

“……總之,天一、勾陣。巫女就拜託你們了。”

大神說過把妻子交給我們照顧。道反大神和高龍神不同,因爲肩負着坐鎮關口抵禦黃泉軍隊攻勢的重任,所以無法長時間以人類的姿態出現在人間。

而實際上,雖然是以人類的姿態出現在這裡,但是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神氣卻非常微弱。看來,確實只是製造出一個幻象而已。

“有天一在的話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吧。”

小怪一下跳到皺着眉頭抗議的勾陣肩上,對她說道:“勾,你知不知道爲什麼叫你來這裡啊?你可別忘記你來這裡的理由!”

被那晚霞般的瞳孔緊緊盯住,即使強如勾陣也只能沉默起來。

“說別人之前要先想一下自己喲。”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將之後的事情交付給無奈地嘆着氣的勾陣和天一之後,其他人一起走出了本宮。

白虎仔細地感覺了一下還殘留在這裡的守護妖的氣息,通過白虎的風可以追蹤它們的妖氣,這樣就能找到守護妖的位置。

“總之,先返回人界吧。”

因爲已經獲得了道反大神的允許,所以入口的結界很容易便打開了。返回人界的昌浩等人,在陰暗的隧道里前進着。

就在快要走到人界出口的時候,小怪擺了擺長長的耳朵說道:“守護妖……”

還沒等昌浩開口,隨着一陣低吼,守護妖那赤紅的眼睛已經在黑暗中閃現出來了。

忽然被嚇了一跳的昌浩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前面的大百足邊發出着痛苦的呻吟邊顫抖着。看到大百足的傷勢,昌浩連忙跑了過去。

雖然被稱爲守護妖,但是要親手去碰觸它也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大百足看着昌浩顫抖着伸過來的手,強忍着痛苦堅強地說道:“不要碰我……我不需要你們人類的幫助。”

昌浩不顧它的拒絕,依然雙手結印念起了神咒。

“華表柱念……”

在大百足的全身,遍佈着無數的傷口。清例的靈氣將這些傷口包裹起來,疼痛的感覺也漸漸地減輕。

稍微安心地嘆了一口氣的大百足,馬上又警惕地望着四周。

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一位擁有茶褐色長髮和黃褐色雙睛的神將。大百足的雙眼散發出苛烈的光芒,緊緊盯着那漆黑披風下微微散發出邦紅色光芒的勾玉。

還是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

昌浩站起身,蹲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望了望同伴又望了望地上的大百足。就連平時一向泰然自若的白虎現在都顯得有些驚訝。而對這樣的情況已經屢見不鮮的玄武也用同情的目光望着。恐怕在上次來道反的時候,也碰到過同樣的事情吧。

大百足慢慢地站起身,重新向人界走去。

“啊,請等一下。我們受道反大神所託,要奪回被搶走的公主殿下的身體……”

聽到這裡,大百足忽然回頭盯着昌浩,赤紅的瞳孔閃爍出苛烈的光芒。大百足望着被自己的目光注視着說不出話來的昌浩,說道:

“……跟我來。”

跟在大百足身旁,昌浩小聲地說道:

“……剛纔,我說了什麼讓它生氣的話嗎?”

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歪着腦袋想了一會說道:

“……沒啊,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身邊的白虎和玄武也都微微搖了搖頭。

而從剛纔開始一直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什麼話都沒有說。

一同回到人界之後,按照大百足的引導,大家向山中走去。

因爲受傷而拖着一條腿慢慢前進的多由良忽然動了動耳朵。

“怎麼了?”

“……我聽到,一陣咆哮。應該是剛纔被我們打倒的守護妖所發出來的。”

回頭望着後面,真鐵沒有耐心地砸了砸嘴。

明明只是一個下等生物,生命力竟然如此頑強。剛纔竟然沒有確認是否將它完全乾掉,這是自己的失誤。

“可惡……回去。”

就在轉身打算返回的真鐵和多由良面前,出現了一匹狼。

那是真鐵放出的魍魎。

“這不是應該在隧道入口處的嗎……”

狼用鼻子摩擦着驚訝的真鐵的膝蓋,紅色的瞳孔徑直地望着他。

這是要傳達它所看到的東西的信號。

真鐵閉上眼睛,開始感受着狼的視線。

狼所看到的情景浮現在真鐵的腦海裡面。從隧道入口出現了無數人影。這些人真鐵都認識。那是在水面上出現的那個少年,以及跟隨着他的那些傢伙。

“……鴉這傢伙,竟然沒有阻止住他們!”

看到真鐵發起怒來,一旁的多由良開口說道:

“怎麼忽然發起火來了?真鐵。”

望着眼前憤憤的真鐵,狼繼續用平靜的語調說道。

“現在的你,不是已經獲得了能夠與那小子和他的隨從們相匹敵的力量了嗎?”

真鐵好似恍然大悟一樣看着自己的雙手。白彎的雙手沒有一點傷痕,纖細的手指在月光映照下顯得更加光潤。

真鐵把手握了起來,輕輕地嗤笑道:

“……是的,正是這樣。”

真鐵的笑聲中充滿了危險的氣息,黑曜石一樣的瞳孔裡散發着侵略的光芒。

“道反的公主喲。只是身體便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嗎?”

那麼,如果再把魂魄都一起吸收過來的話,一定會獲得更加強大的靈力了吧。

只是想一想都覺得非常興奮,這件事情如果能夠成功那就萬事大吉了。

“果然,這作爲荒魂的祭品是最合適的。”

沒有比這更適合祭把的了。

微微笑着的真鐵,忽然一臉嚴肅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包裹在黑色外套之下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的表情。

雖然隔着黑衣看不清真鐵的表情,但多由良還是能夠感覺到真鐵的情緒。所以很容易便可以判斷出他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表情。

“怎麼了?真鐵。”

“貌似在死不足惜的蜥蜴身邊,同樣該死的大百足也趕到了。”

在聖域的時候明明應該身受重傷的難纏傢伙又出現了。

雖然看起來只不過是下等生物的樣子,卻有着異常頑強的生命力,不愧是道反大神的守護妖。

對方的風壓和小怪所放出的鬥氣互相碰撞着爆炸起來。

劇烈的衝擊把小怪和昌浩吹得飛了出去。

“騰蛇,抓住!”

抓住玄武手腕的小怪,順勢翻了個身。

“別小看我……!”

小怪那晚霞般的瞳孔中散發出一股怒火。

小怪那白色的身體被邦紅色的鬥氣之火包圍起來,現出高大的身型。

另一方面,用自己的身體接住昌浩的白虎,因劇烈的衝擊而彎下身去喘息了起來。

受到忽然的衝擊而一時間昏迷過去的昌浩,感覺到周圍傳來的炎之鬥氣而恢復了神智。

掙扎着站起身來的昌浩,頭部還有些昏沉沉的險些摔倒,幸虧被背後的白虎一把扶住。

看到那紅炎之大蛇劃破夜空的昌浩,緊張地大叫道:

“停下,紅蓮!”

但是,紅蓮的速度比他的聲音更快。隨着一聲怒吼而放出的炎蛇,從四面八方將對面的黑影包圍。但是,就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從火焰包圍的旋渦中衝出一股劇烈的靈氣把紅蓮的炎蛇擊個粉碎。

“什麼!?”

就在紅蓮悍然一楞之時,對方已經開始發動進攻。

靈爆的龍捲鋪天蓋地向紅蓮襲來。即便強如紅蓮也不得不出盡全力才能勉強防禦住。而在神氣造成的屏障之後,喧囂的咆哮聲直衝進紅蓮的耳朵。

周圍的陰暗處忽然閃現出無數狼羣。將昌浩等人團團圍住。

狼羣的嚎叫甚至使地面都開始顫抖,昌浩立刻雙手結印念出咒文。

“四方神靈,萬物爲空,賜我成就。急急如律令!”

隨着昌浩的咒語,出雲之地的靈氣從四面八方向昌浩這裡聚集過來。

“紅蓮,白虎,!這些狼羣就交給你們了!”

十二神將不可以傷害到人類,爲了不違背這一規定,昌浩只能憑藉自己的力量來面對這個身着黑衣的敵人。

察覺到這一點的紅蓮鬱悶地砸了砸嘴。再次放出澎湃火炎之蛇向狼羣擊去。

被紅蓮那灼熱的炎蛇包圍住的狼羣,甚至連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消滅了。但是,被消滅之後的狼羣,又迅速從土中再次出現。用風刃斬殺着不停出現的狼羣的白虎,無奈地嘆了口氣道:

“完全殺不完啊……”

將衝過來的狼羣用銀槍擊退的,忽然注意到遠處有隻灰黑色的巨狼。

巨狼在距離戰場最遠的地方,似乎在指揮着狼羣的行動。

另一方面,翻滾着躲避開剛纔一擊的大百足,在起身的瞬間忽然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痛楚。

在大百足的身下,全身被黑衣包裹着的人影伸出一隻手指正對着大百足。在那男子的手指前端,爆發出一陣好似閃電一樣的雷光。

就在大百足看到雷光一閃的瞬間,無數的電光已經好似利刃一樣刺入了大百足的身體。

刺入大百足體內的電刃並沒有從對面穿出,而是留在了大百足的身體之中。緊接着在大百足的體內爆裂開來,大百足的骨骼混雜着血液從身體裡面飛濺出來。

聽到大百足痙攣着發出的呻吟,昌浩驚訝地回頭望去。

“玄武,保護大百足……”

一直在昌浩身邊支撐着防禦壁的玄武,聽到命令後迅速趕到大百足的身旁。

玄武架起屏障阻擋住向大百足射去的光彈,但是光彈卻漸漸地將屏障都一起擊穿。

“什麼!?”

作爲十二神將之一的玄武所架設的結界,絕對不是一般的力量所能輕易破壞掉的。

而能如此輕易就將玄武的結界破壞掉的力量,以前還從來都沒有見過。

玄武那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中充滿了驚悍。看了一眼啞然呆立着的玄武,黑衣人迅速地揮出一劍。

劍尖直奔玄武而來。玄武條件反射般設立的結界被黑衣人的劍氣一瞬間擊個粉碎。

就在這個時候,瀕死的大百足拼命地爆發出自己殘留的妖氣。

就在黑衣人被吹飛之後剛剛站穩的時候,昌浩已經趕到跟前念出真言。

“臨、兵、鬥、者、皆……”

黑衣人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迅速挺劍繼續向昌浩衝來。

“陣、列、在、前!”

完成之後的咒文發揮出強大的力量。被爆發出的靈力將身體完全貫穿的黑衣人無力地倒在地上。

“幹掉了嗎?”

夜風吹起。

忽然間,昌浩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昌浩還沒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陣輕柔的聲音。

“……太弱了。”

目瞪口呆的昌浩,只看到對方一對猶如黑曜石一般的雙眸。

左腕處傳來一陣雷光,雷光夾雜着模糊的血肉一直從昌浩的背後爆裂開來。手腕被抓住的昌浩因爲劇烈的痛楚發出慘叫。

“昌浩!?”

正在一旁驅趕着源源不斷的狼羣的紅蓮,忽然看到昌浩滿身是血的樣子而一時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昌浩的身上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玄武顫抖的叫聲很快就被狼羣的咆哮所淹沒.

而剛纔一直在外圍觀戰的巨大灰狼,也一下子衝了過來。

烏鴉的鳴叫聲響起。

白虎和條件反射般望向夜空。

在漆黑的夜空中盤旋着的,正是那隻烏鴉。

烏鴉的叫聲迴響在夜空之下。盤旋着的烏鴉忽然像那黑衣人衝去,而就在這時,巨大的灰狼迅速衝出,將烏鴉一下從空中掃到地面上。

悲鳴着摔落在地上的烏鴉,被緊跟着趕過去的灰狼用前爪一下摁住,烏鴉立刻發出悽慘的叫聲。

“多由良!”

黑衣人大聲叫道。巨狼扔下烏鴉,轉身向提槍正衝過來的奔去。

被彈飛的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準備迎接緊跟着的下一次進攻。

凝視着黑衣人的那黃褐色的瞳孔中忽然閃出驚悍的神色。

被紅蓮一聲厲喝才終於回過神來的,銀槍揮舞的速度明顯比平時遲鈍了許多。

爲什麼?

紅蓮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聲。

紅蓮金色的瞳孔一直注視着倒在地上的昌浩,但是他卻無法靠近。

劇烈的靈氣衝擊不停地散發出來,無論紅蓮還是白虎都只能勉力支撐。

“昌浩……可惡……”

擡起雙手拼命抵擋着衝擊的紅蓮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什……麼……”

這種靈力。

攻擊的餘波影響到了周圍的所有人。

爲了不至於被衝擊吹飛而盡力站穩的玄武,咬着牙說道。

“怎麼會有如此強大的靈力……!這簡直……”

忽然想到什麼的玄武,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簡直……”

茫然重複着這句話的玄武,一邊擡起雙手擋住衝擊,一邊慢慢地擡起頭。

第九章

月影婆姿。

不停地喘息了一會之後,昌浩終於再一次站起身來。帶着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盯着拿着劍的黑衣人。

昌浩知道這股力量。這樣強大的力量非常少見,所以不可能輕易忘掉。

“難道……”

劇烈的疼痛使昌浩的行動變得遲鈍起來。就在那一瞬間,巨狼已經出現在昌浩的面前。

巨大的灰狼甚至沒等昌浩反應過來,便已經一口咬住他的大腿。

昌浩的身體伴隨着一陣悲鳴摔倒在滿是落葉與砂石的地上。

“昌浩——!”

有誰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嗎?還是自己的幻聽呢?

五感似乎都有些麻痹,意識也漸漸快要失去。難道是人類爲了保護自己而出於本能把這些感覺切斷了嗎?

靈氣爆裂的聲音將一切嗎雜都淹沒下去。

擡起腦袋的狼,張開它那沾滿鮮血的嘴,甩掉撕咬下來的肉塊。

悠然舔着嘴角的灰黑色巨狼,甚至都不屑再看一眼那瀕臨死亡的孩子。

“差不多該收拾他們了!”

巨狼走到拿劍的黑衣人身邊,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神將等人。

“差不多了嗎?”

說着,黑衣人發出一股凜例的靈氣向神將等人衝去。

全身忽然感到一陣沉重的壓力,不堪重負的神將們不由得彎下腰去。身材矮小的玄武乾脆被壓得趴在地上.

這種靈力,他們終於想起來了。

“……這……這是……”

只能說出這些話來的紅蓮,被重力壓得趴在地上的玄武,以及茫然凝視着黑衣人的大百足。這是一個讓人無法相信的敵人。

昌浩慢慢調整着自己的視線。全身都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楚,甚至連手指頭都動不了一下。而被咬到的腿部,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知覺了。

——在剛纔趕來的時候,昌浩他們已經從和敵人進行過正面交手的大百足那裡瞭解到了敵人的情況。

對方是一個男人。大概二十多歲的樣子。個頭比神將們稍低,不過目光十分銳利。身穿一身黑衣,旁邊跟着一匹灰狼。腰間有一把佩劍。

能夠召喚魍魎作爲自己的使魔,擁有能夠壓倒大百足的強大靈力。那可以說人類語言的灰狼稱呼他爲。

“——真鐵。”

看了多由良一眼的真鐵,微微地笑了一笑。

揮舞着佩劍的真鐵,帶着嘲笑的口吻說道:

“這就是阻礙我的傢伙嗎?真是可笑!”

忽然一股強大的鬥氣迸發出來。

“嗯……!”

感覺到這股強烈到甚至能夠刺痛肌膚的鬥氣的昌浩,張開眼睛看到的是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異常激動的的樣子。

深色的披風和茶褐色的長髮,在劇烈迸發出來的靈氣波動下控制不住地飛舞着。好似朝霞一般的黃褐色瞳孔中,透出一股邦紅的苛烈光芒。

“你……究竟要幹什麼……”

面對憤怒的的提問,真鐵默默一笑。

真鐵的這一舉動,更加激發了心中的怒火。

瞬間爆發出來的強大斗氣甚至波及到了紅蓮他們。

在倒下的昌浩身邊,玄武拼命向昌浩伸出手去。

“昌浩,昌浩……”

因爲玄武離昌浩比較近,所以他非常清楚昌浩的傷勢有多麼嚴重,所以他拼盡全力向昌浩那血流不止的腿部發出神力。

“玄……武……他……爲什麼……那樣……”

玄武望了望胸前的勾玉說道:

“那……是風音的東西……”

“哎……?”

在劇烈奔流着的靈氣旋渦之中,紅蓮清楚地聽到玄武如此說道。

紅蓮金色的瞳孔忽然瞪大起來。

緊接着,紅蓮渾身散發出的鬥氣將靈壓一下子拔除,一股真紅的鬥氣向真鐵飛了過去。

“騰蛇!?”

白虎吃驚地叫道。

“不能向人類出手!”

“就算對方是人類也好……”

打斷白虎的話,紅蓮怒吼道。

“如果跟我想的一樣的話,那傢伙絕對不會就這麼簡單!”

身負重傷而無法靠到前面去的大百足,悲痛地叫道:

“公主!”

紅蓮的火炎好似要將真鐵和巨狼都一起吞噬掉一樣迅猛地衝擊過去。但是卻被真鐵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強大靈力擋住,就那麼消失了。

控制住靈氣的流動之後,真鐵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啊啊,燒着了嗎?”

他身上的黑衣稍微被火焰烤焦了一部分。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悍得說不出話來。

吱潔的月光靜靜地照射在被靈力和神力交織衝擊着的大地

“真鐵,沒有受傷吧?”

在那黑衣人身邊的巨狼確實稱呼他爲真鐵。

“這種程度的攻擊怎麼可能傷害到我呢?多由良。”

昌浩等人茫然地望着真鐵,沉默無言。

第十章

湖就坐落在道反神域的一角。

湖水所剩無幾。

周圍溼氣沉沉,估計是被蒸發了的湖水吧。

湖底只剩破損的石櫃殘骸,而裡面的東西已被侵略者奪去。

“並沒有多大嘛”

勾陣從石櫃的形狀推斷出咒物的大小,嘆了口氣轉過身去。

將尚未恢復意識的道反無女拜託給天一之後,溝陣爲了調查聖域而起身離開本宮。本來天一強烈反對勾陣單獨行動。但在勾陣承諾絕對不會離開聖域並且調查結束便立刻返回後,天一支好統一了。

她也考慮過離開本宮後趕到昌浩與騰蛇那邊去,但此時自身難保,魯莽行事反而會陷入更爲窘迫的境地,勾陣意識到這一點。

她擁有僅次於十二神將最強之兇將騰蛇的實力,被稱爲鬥將之中一點紅。但這畢竟是平時的稱謂,對於前些日子剛從死亡邊緣熬過來的她來說,這種成爲未免顯得有些言過其實了。

紅蓮知道這一點,因此比平時都要話多。

“完全沒有以前的威風了嘛。”

沒想到竟然會被騰蛇挖苦,平日都是隻有我調侃別人,如今身處這種情況多少有些氣憤。雖然不甘,卻也無從反駁。

“差不多該回宮了吧。”

晚了的話又要聽到天一的嘮叨了。深知她心中擔心自己,也正是這個原因,所以沒必要在這逞強。

勾陣慎重地環視四周,仔細地分析了目前的情況。

她一直身在安倍府中,幾乎就在那個時候京城發生了騷動。

是否可以認爲其中有着什麼聯繫呢,也許是我多慮了吧。

“那是”

她注意到了像是某種建築殘骸的東西,徑直走了過去。

也許離本宮比較遠吧。房屋遭到極度的破壞,瓦礫散落一地。她蹲下身子觀察那些顏色鮮明的藍色瓦片。

“瓦片也就是說,是最近才建起來的吧。咦?這是”

瓦礫下面黑色飛沫狀的斑痕清晰可見。用手指撥開沙土,到處都是同樣的東西。

也許是因爲早已風乾才顯得發黑,這些是不是血跡呢?

“是血跡的話,是誰的呢?”

是襲擊了這片土地的入侵者們的血跡嗎?

破爛的瓦礫上面,還強烈的帶有着入侵者力量的殘餘氣息。

勾陣拿起些許渣滓看了看,心中泛起了一絲疑慮。

好像是人類的靈氣,可是卻也能感受到與道反大神相同的波動。不,這與他們完全不同,是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妖氣。

勾陣泛起一陣顫慄。她甚至無法控制這種顫動,只是凝視着那些瓦礫。

“這到底是什麼”

這是一直到目前爲止沒有察覺到的妖氣,雖然連它的主人都不知曉,恐懼感卻已經一點點地潛入了勾陣的身體,佔領了思維。

勾陣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立刻重振精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些瓦礫恐怕曾經是用來安葬風音的靈宮。一定是入侵者們奪走了她的屍體的時候,對這裡進行了破壞。

現場如此破爛不堪,必是遭受到相當驚人的力量所致。

風音是神的女兒。她的靈力自然也遠高於人類,足可與十二神將匹敵,甚至有可能凌駕他們之上。

生前被謊言所矇蔽,她那巨大的力量被邪惡勢力所利用。如今迴歸寧靜長眠中的屍體,雖無法與之前相比,可應該仍然保留着強大的力量。

沒有了靈魂的這股力量雖然被縮小了,可一旦入手卻也足以獲得相當大的威力。

“他們奪走了屍體,究竟要用來做什麼呢?”

擁有強大力量的事物,往往會成爲最佳的貢品。

“的確有這種可能性不得不擔心啊。”

勾陣停止了悲觀的思考,搖了搖頭。

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什麼線索之類的東西。接下來,也只有等他們回來了吧。

巫女也差不多該醒過來了。

暫且放下眼前的瓦礫堆,勾陣回到宮附近的時候,聖域裡忽然吹來了神氣之風。

她眨了眨眼,臉上露出略微驚訝的神情。

這陣風,不是白虎的。

她沒有進入本宮,而是在外面等候着,她也確實等到了乘風而來得主人及身材嬌小的同族神將。

晴明快步跑來,以青年狀態的靈體現身。

“勾陣,特意出來迎接的嗎?”

看到晴明神色自若,確認了他只帶了太陰一個人之後,勾陣愁眉苦臉地問道:

“你來做什麼,晴明?”

“這麼說太過分了。”

太陰從苦笑着的青年背後顯出身影,並替主任辯護。

“我們可是有正經原因的,這麼說吧,我們也被捲進來了。”

“哦?”

“嗯”

略微留神一看,身材嬌小的神將太陰正低着頭躲在晴明的後面。

“是什麼原因,快點說明白。在此時維持靈體狀態的話,說不定對本體也會產生影響。”

“好不容易把命揀了回來,不要在拿性命當兒戲。”面對勾陣的叮嚀,晴明苦笑道:

“無須擔心。我獲得了至今爲止都沒有感受過的強大力量。”

即使不用說明也能理解話中的意思。

勾陣與太陰都陷入了沉默。

沒想到會使她如此尷尬,晴明立刻反省了,本意並不是想爲難她的。

彷彿安慰般,晴明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轉向太陰。

“抱歉,先與勾陣一起進入本宮吧。”

“啊?這麼突然,怎麼回事?”

太陰驚訝之下把眼睛睜得圓圓的,晴明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

“怎麼也要去道反大神那裡去打聲招呼,之前來拜訪的時候實在是太失禮了。”

以前與昌浩一起過來的時候,也確實沒有那個功夫。

“啊啊,這麼回事啊。嗯,是應該打聲招呼。”

“對吧。”

真是個對禮節還蠻執著的傢伙。勾陣一聲不吭地思考着,這點上他的孫子昌浩倒是跟他很像。

若是追究起昌浩這次來道反德原因的話,恐怕其中也包含了一直沒有好好答謝道反巫女贈送的丸玉一事。

“喂,晴明。這裡發生的不穩定事態我想你也注意到了,爲此昌浩他們全都追出去了。”

“什麼?”

勾陣將視線移到了人界入口的岩石上,臉上露出嚴肅的表情。

“不知何時人衝破結界襲擊了這個地方,似乎拿走了絕不可流傳到人間的某個東西及風音的屍體。昌浩他們正在追趕。”

“這件事拜託你了。”

腦海中突如其來地傳來了一個莊嚴的聲音,就連晴明也不由得攥緊了雙手。但是,它對於這個聲音有過印象。

緊張的神情在晴明臉上反覆遊走,他突然注意到道反大神不知何時已佇立在門的前面,終於鬆了口氣。

“大神啊,不要嚇唬我們嘛。”

“好久不見,安倍晴明。”

本打算親自去到達罄石那裡拜見,沒想到道反大神竟然會親自而來。

深的心機暫且不論,神的行動大多都是帶有明確的目的性,晴明此時更沒心情提什麼感謝。從各種各樣的事情中他已得出經驗,薑還是老的辣,晴明的老練可見一斑。

許是讀出它的心思,大神面露不屑把雙臂交叉在胸前。

“我可沒說要故意爲難你們。”

“我也希望事情果真如此。”

一般伎倆肯定是行不通了,這可是預審在討價還價。

道反大神隔着人羣望了望身後的大門。

“就是那個一直令我擔憂,幫我個忙吧。”

道反大神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向衆神將。

“你率領的十二神將——這次可能會需要他們。”

留下這最後一句話,道反大神便消失了。

晴明滿頭霧水,自顧自地嘟囔着。

“到底什麼意思”

晴明向勾陣投去目光,勾陣也好像不知所云的樣子搖了搖頭。看來即便是問與他同行而來的太陰也是徒勞的吧。

十二神將是他的手下,爲他盡心盡力,如今大神提起他們應該不是什麼風涼話,他深知這一點。

“是說需要我們的力量的意思嗎”

太陰歪斜着腦袋擠出來的話,引起了晴明與勾陣的思考。

仰望着聖域的天空,晴明爲難地發起了牢騷。

“可以的話我還想安度我的餘生啊”

突然,一種沉重而又冰冷的預感爬上了他的心頭。

這種念頭一點點地膨脹,直至佔據了他真個思緒。

從隱約覺察到危險的眼睛裡,意識到這絕不是一些普通的畫面——

他看到了夢境。

燃燒着的紅色河流。

據說,高龍神也做過同樣的夢。

和神做同樣的夢,這真可以說是神諭了。早已超越了陰陽師夢境的範圍。

怎麼說自己也是個人類,如今這種境界開始模糊起來。

也許是擁有近似於神力的天狐之血的緣故吧。

沉默着凝思問題的晴明,終於重重地嘆了口氣。

“即使如何思考也沒有辦法嗎”

隨即決定向巫女問個究竟,帶着兩個式神的晴明終於打開了本宮的門。

不顧及生命的重傷,大蜥蜴拼命地站了起來。

被巨狼稱爲真鐵的黑衣人,此刻的他佔據了被奪走的風音的身體。

正是從那身體裡釋放出來的力量,侵襲了聖域,也是敵人

釋放出魑魅之狼的力量。

輕鬆地將道反地守護妖制服之後,真鐵猛地將手中的劍刺了進去。

握着劍柄的手,雖是纖細的女子之手。即便如此,蜥蜴那如岩石一樣堅硬的身軀,也被輕鬆劈開。

這是,一個強大的男人才有的力量。

勉強撐起身體,望了望那靈力與神氣不斷爆發衝撞的戰場。

苦痛與氣力似乎要把自己的身體撕碎,卻又把那模糊的意識喚醒了回來。

即便如此前腿彷彿折斷了一般。

大蜥蜴呼哧哧地喘着粗氣,拼命地拖動着身體,腦海中閃過一個懷念的身影。

雖然年幼卻招人喜愛的公主。

每當她哭鬧的時候,只要小烏鴉一念咒語逗她開心,便會立即露出燦爛的笑容。

被封閉在那寒冷的冰中,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在那充滿謊言的孤獨之中,僅僅憑藉着憎恨而苟延殘喘。

蜥蜴的雙眼充滿了血淚。

“將我們的公主”

那防礙公主寧靜長眠的骯髒侵略者,絕對不能夠被允許。

爲了自己深深愛戴着的公主。

也許,守護妖們就是爲了這一點,才把勾玉託付給那個男人的吧。

看到前面這些因爲無法抵抗靈壓而癱倒在地上的對手,真鐵高聲大笑起來。

“道反的守護妖也沒什麼好怕的。真赫,你費盡苦心做的這些準備看來只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這個男子用輕蔑的眼神望着大百足,長髮隨着微風不停擺動着。

漆黑的長髮在微風中猶如具有生命一樣

擺動着,包裹着纖細身體的漆黑衣裳上面沾滿了血污。上衣的兩個袖子都從肩膀開始便被拉破,露出了纖細的肩膀。本來一直長及腰部的長衫也在小腿位置被扯斷,露出了白皙的腳踝。

把手放在自己胸口的真鐵眯着眼睛說道:

“不愧是道反公主的身體,完全繼承了道反大神和巫女的力量。”

雖然道反的公主已經死去,但殘留在那身體之內的靈力卻依然強大。遠遠凌駕於真鐵所擁有的力量之上。

沒有靈魂的身體就好似一個空殼。只要能夠操縱那力量的話,那麼這力量便會變成自己的東西,爲我所用。

真鐵將魂魄從自己的身體中抽出。然後把自己的身體和一些用以保持身體咒術的道具都交給茂由良帶走。

真鐵和多由良負責阻攔道反的守護妖,並且吸引那些追擊過來的傢伙的注意。

瀕死的大百足用凌厲的目光瞪視着真鐵。

被真鐵的靈魂寄宿這的風音,臉上帶着陰慘慘的奇怪表情。

“你竟然”

望着呻吟着吐出詛咒的大白足,真鐵抽出腰間的佩劍。

“真吵呢,你這不值一提的小蟲。閉嘴!”

美麗的嘴脣微微的向上一跳。

“像你這樣下賤的傢伙竟然也能夠欺負到我們頭上,這纔是真正讓人噁心。”

更大的壓力壓了下來,大百足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呻吟着。

“守護妖”

強忍着劇痛慢慢調整這自己視線的昌浩,忽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白虎和紅蓮都被沉重的壓力壓迫得無法動彈,單跪在地上的膝蓋已經有一半陷入了土裡。

昌浩之所以能夠堅持住,完全是因爲有玄武的神力所架設的結界保護。但是,玄武把全部的力量都用來維持昌浩這邊的結界,自己那邊則在重壓之下露出痛苦的表情。

“”

隨着壓力不斷增加,玄武的身體所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肋骨也好,肩膀也好,手腕也好,腰部也好。在這樣下去,早晚會被壓得粉身碎骨。作爲神將的自己都不堪承受,那比自己更加脆弱的普通人類的昌浩就更無法承受了。如果不盡快將昌浩從這種環境解救出去的話便糟糕了。但是現在憑藉自己的力量卻又實在沒有辦法做到。

玄武拼命咬了咬脣。如果不能保護好昌浩的話,那就再也無顏去見晴明瞭。

玄武睜開眼睛,現在的他也只能活動眼睛來觀察周圍的情況。

幸好昌浩看起來還平安無事。白虎也是,憑藉他那強壯的身體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騰蛇和怎麼樣了呢?

紅蓮雖然被壓迫得無法站立,但他的戰意卻依然旺盛。從他全身散發出來的緋紅色鬥氣的顏色稍微有了變化這一點上就能夠看得出來。

對手是風音的。不管在那之內的是什麼人的靈魂也好,傷害到那也是不行的.必須要制止紅蓮出手。

但是,在那強大的壓力之下,就連呻吟都很難發出一聲。

玄武微微動了動手指。

晴明,晴明,該怎麼辦纔好呢?在這樣下去可就全軍覆沒了啊。

因爲劇烈的痛苦,已經開始引發了耳鳴,意識也漸漸變得渾濁起來。

額頭上冒出巨大的汗珠。

不行了。已經沒有任何辦法——

“玄武玄武!”

昌浩拼命地呼喚着漸漸停止行動的玄武。但是由於疼痛和流血,昌浩的聲音根本喊不出來。

低聲地呻吟傳到昌浩的耳朵裡。

昌浩慢慢轉過頭去。

昌浩看到的,是紅蓮的背影,以及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鬥氣。

紅蓮的背影似乎在說,請在忍耐一會,馬上就將你從痛苦之中解脫出來。

十二神將之中最強的神力,似乎馬上就要爆發開來,而這神力所要衝擊的目標,正是寄宿在風音身體之內的真鐵。

“紅蓮不行啊!”

對方是人類,不管裡面的靈魂是由誰在操縱着,但身體卻是人類啊。

在昌浩的靈魂深處,忽然傳來一陣脈動。天狐的血液再次緩緩涌動,寒冷的蒼色火焱再次點亮起來。

而就在火炎即將爆發起來的時候,從他的胸口處散發開的冰冷波動將那火炎鎮壓下去。道反的丸玉能夠將昌浩的血之暴走防患於未然。

灼熱的鬥氣刺痛着昌浩的面頰。

“紅蓮!”

昌浩拼命的呼喚卻達不到他的身邊。

紅蓮金黃色的瞳孔中散發出緋紅色的光芒,白炎之龍從他身上一躍而出。

即便是真鐵,也爲眼前這地域之野火驚歎不已——但是。

“不要小看我!”

真鐵局棋配劍,將白炎之龍一下斬爲兩半。

視覺上看是這樣的,但實際上是寄宿在劍身上的靈氣將紅蓮的火炎完全消滅。

“只有強者會取得勝利被人用武力奪走的東西,只能憑藉武力再次奪回來。”

感覺到他話語最後充滿了忿忿不平的昌浩,凝視着真鐵。

在真鐵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和怨念。那是甚至能夠產蠶食心靈的陰暗的負面感情。

昌浩感覺到異常恐怖。如此無底的黑暗,昌浩之前從來沒有感覺到過。

全部的神力都被彈開的紅蓮,再次受到強烈重力的壓迫。

脊背被壓得嘎吱作響,手腕也開始彎曲。肩膀似乎也快要被壓垮。

真鐵用充滿憎恨的眼神盯着對手,笑道:

“怎麼?開始受不住了嗎?如果你向我求饒的話,也許我會饒你不死哦。”

因爲強烈的喜悅而顯得有些顫抖的聲音念出咒語,紅蓮的全身被更加強烈的靈力壓迫。

就連力量最強的紅蓮也無法反抗,只能發出呻吟。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響起一陣平靜的聲音。

“你,究竟是什麼人?”

一直在重壓下沉默着的,用他那好似燃燒起來緋紅色的雙眸凝視着真鐵。

雖然承受着巨大的壓力,但仍然堅毅地擡着頭,只是單膝跪在地上。他的全身都迸發出強烈的神氣。

真鐵微微張了張眼睛。

“哦?有意思。還能擡起頭來嗎?”

真鐵忽然舉起左手。

在所在的地方忽然響起一聲巨響。看來重力又再次增大。

接着,真鐵把手放在面前,他的手中逐漸產生一股爆裂着的靈光。

“把你的腦袋打下來吧。與其被重力壓個粉碎,不如完整地割下來更加好一些吧?”

真鐵詭異地笑着,用嚴厲的目光盯着對方。

“我在問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真鐵停下笑容問道:

“你爲什麼要這樣問?”

“我想知道”

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銀槍,然後用充滿憤怒的聲音說道:

“我要找你的真身,然後親手把你殺掉!”

聽到傲然的宣言,一直都保持着悠然態度的真鐵也不由得一驚。

“混蛋!”

救在這時,旁邊的巨狼忽然哼了一聲提醒着真鐵。

回頭看了多由良一眼的真鐵,再次平靜下來。

“真鐵,我們的王還等着呢,遊戲就到此爲止吧?”

看到儘量用平靜的聲音說出這些話的狼,真鐵微微一笑道:

“啊啊,是啊。”

重新轉過頭去面對的真鐵,消掉手上的靈光,雙手舉起配劍。

“把你的心臟挖出來看看。祭品增加了的話,荒魂也會高興吧。”

祭品?荒魂?

昌浩的頭腦裡迴盪着這兩句話。

忽然,他感覺到在黑暗中閃過一絲螢火。

心臟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那是從內心深處傳來的預感。

螢火。紅色的螢火。還有成親說的夢。

京城中暗色的野獸,襲擊道反的正體不明的男子和狼。

所有的一切,都連接到了一起。

舉着劍的真鐵,忽然眨了眨眼睛。

“在你死之前我回答你一個問題吧。”

灰黑的巨狼困惑地注視着真鐵的背影。

從那美麗女子的身體裡不停釋放出悽決的靈力,但是卻絲毫看不出一點疲勞的跡象。

這真是無窮無盡的力量。

“我們,是跟隨這大地上唯一真正的王的從者。”

的瞳孔中激揚着強烈的鬥志。

遠處傳來鳥類的鳴叫聲,預示着黎明的來到。

下弦月已經升到天空的最頂端,太陽就要出來了。

真鐵背後的天空,慢慢變成一片紫色。

在月影消失的最後一瞬間,真鐵的劍尖劃過。

“!”

發不出聲音。發不出。

紅蓮也好,白虎也好,玄武也好,還有也好。明明想要喊出他們的名字,卻怎麼也喊不出聲音。明明在這麼關鍵的時候。

雖然在心裡拚命呼喊着,但是。

想伸出去的手卻無法動彈。想去制止對方,想去保護同伴,但是腳卻動不了。這麼關鍵的時候,爲什麼自己卻什麼事都做不了呢?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這樣,爲什麼!

胸口,背後,肩膀。全身承受着重壓,阻礙着昌浩和神將們的行動。

“把你們挨個送上黃泉路吧。首先就從一臉不服的你開始。”

真鐵背後的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

“不要做無謂的反抗了。”

慢慢張開眼睛的玄武,正好看到舉劍向同伴砍去的真鐵的樣子。

同時出現在他視野裡的,還有一個黑影。

渾身沾滿污泥拖着一隻受傷翅膀漆黑色的烏鴉,拼命地喊道:

“公主喲!”

就在那一瞬間。

“——不!”

第十一章

老人躺在安倍邸晴明房間的牀鋪上。

沒有魂魄的身體喪失了生氣,完全停止了生命活動。

端坐一旁的十二神將天后,看着從剛纔起就靠着牆壁眉頭緊鎖的同胞。

“青龍,你真的不知道晴明大人的行蹤嗎?”

青龍的表情裡增加了三分險惡,簡短地說道:

“啊啊。”

順便一提,這對話已經重複過好幾次了。

接受貴船祭神召喚的晴明,直到和太陰一起前往貴船靈峰爲止的行蹤他們還是知道的。因爲青龍當時就在場。而且,他原本也打算和智人一起前往靈峰的。

可是不知爲何,晴明卻表示有太陰在不用擔心,命令他去保護都城的安寧。

安倍晴明是十二神將的主人。他有命令的話,神將們就必須遵守。

在那之後,都城中出現的暗色之狼就再未露面。

神將們繼續警戒了一段時間。在小雜妖們判斷危險已去又重新出現在街上之後,他們便撤退了。正因爲雜妖們很脆弱,所以它們才能本能地察覺到危險。既然它們都解除了警戒態勢,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

就這樣,回來的三人卻發現主人魂魄仍然未迴歸到身體。

盤腿坐在天后斜後方的朱雀,抱着胳膊露出一副仔細思考的表情。

“如果是在高龍神那裡長談的話還不要緊,可在附近完全感覺不到太陰的風實在叫人在意呢”

如果是在都城附近,蘊涵在風將之風中的神氣就會傳到同胞那裡。沒有傳來的話,就說明太陰是在更遠的地方。

朱雀否定了一瞬間出現在腦海裡的地名。不過,卻又無法完全否定那可能性。

一隻板着臉思考的天后下定決心擡起頭說道:

“我去聯絡道反。”

青龍和朱雀的視線集中到她身上。她俯視着主人滿是皺紋的臉,握緊了自己搭在膝蓋上的雙手。

“不單是勾,陣晴明大人也不能說完全恢復了。如果搞錯的話最好,可要是萬一被我猜中的話”

天后的眼瞼微微顫抖着。

她擔心得連眼眸都在搖動。

朱雀嘆着氣站了起來。

“朱雀?”

“沒有任何線索真叫人束手無策。連文書和留言都沒有也很奇怪。我去找高龍神打聽一下吧。”

“那麼,我也”

朱雀伸手製止正要起身的青龍。

“沒必要兩個人一起去吧。我順便再去看看都城中的情況。”

準備出去的朱雀突然在門簾前回過頭來。天后和青龍默默地望着他。

朱雀來回看了看同胞們和躺着的老人,有些爲難地眯起了眼睛。

“剛有點精神就這樣,我們也沒有輕鬆的時候啊。”

直到前些日子,他們還因爲晴明是否到了天命、生命之火是否會熄滅而擔心的寢食難安。

無論神將們多麼擔心,晴明還是按照自己的信念行動,也可以說是相當過分。

朱雀苦笑着聳了聳肩。

“就算如此,總覺得晴明這樣做我們也沒有辦法,大概就是我們最大的敗因吧。”

最大的、唯一的敗因。

因爲擔心而露出一副困擾表情的天后,似乎被他的話微微逗笑了。

朱雀的神氣一下子遠去了。

靠着牆壁的青龍輕輕咂了下舌。

“那個混蛋,回來了我要他好看”。

天后努力對青龍的低語保持表情不變。不然,她就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雖然平時口氣很嚴厲,可是遇到危險時最擔心晴明安全的,卻總是青龍。

天后想起遠行到遙遠西方的好友,低下了頭。

一旦決定做什麼就靜不下來得性格很像晴明。天空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

只是,自己無法同行讓人感到有點寂寞。

“不是要和道反聯絡嗎?”

沉浸於思緒中的天后被不滿的聲音打斷了。

她定睛一看,發現抱着胳膊斜靠着牆的青龍,正滿臉不高興地等待着自己的行動。

“哎哎。”

距離發動離魂術已近過了相當長的時間。

如果太陰以最快速度前進的話,可能已經達到了道反那裡。

它們幾乎已經確信自己的預感是正確的了。

實在搞不清聖域和人界天空的區別,怎麼都無法弄清那種不協調感和真相。

“嗯?”

太陰歪着腦袋嘆着氣,突然停止了下來。因爲慣性,她的長髮和衣角飄了起來。

“真傷腦筋啊。在聖域裡完全感覺不到外面。”

她抱着後腦勺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皺起眉頭。

“昌浩他們和守護妖也沒有回來,晴明又好像呆很久。乾脆去找大家吧。”

她深深嘆息道,再次開始隨風而舞。

“也罷,有白虎跟着應該沒問題的哎呀,真稀奇呢。”

她偶然朝下望去,結果發現平日緊閉的聖殿之門半敞開着。

但是,當她輕快地降落到正門前卻變得啞然。

“這是什麼”

牆壁和大門上都留下了野獸利爪撓過的痕跡。大得能讓守護妖們進入了的聖殿之門被打破了一半,表明這裡發生了非同小可的事態。

太陰從打開的大門的縫隙朝裡面望去,在確認沒人之後小心翼翼地踏了進去。

慘”

窗戶的簾子被毀壞。四處散佈着粉碎的木塊,牆壁上也出現了無數龜裂。

漂浮的空氣停止了流動。道反清洌的神氣被空虛的靈氣侵蝕着。

太陰皺起眉頭。

“這是那些狼的”

和都城中出現的狼放出的靈氣完全一樣。

那是妖怪。但是,其散發出的卻是和妖氣不同的東西。朱雀和青龍也發現了。還有晴明也是。

聖殿最深處是接受道反大神託宣的大廳。

想到這點的太陰露出一副無法言表的神情撓着頭。

“雖然剛纔見過面了進到大廳裡會不會惹他生氣啊”

儘管算是行過了點頭禮,不過她並沒有向大神報上姓名正式行禮。

她原本打算一直走到千引磐那去,不過既然大神現身,似乎就沒有那個必要了。

其實太陰那是第一次和道反大神面對面。大神是以道反巫女的力量作爲媒介現身的。因爲直到三個月前巫女都不在這個聖域,沒有巫女什麼也幹不了的大神那時只得一直保持沉默。這樣想來,只要他能現身,也許現在出現騷動還不算太糟。

太陰決定先去問問道反巫女再說,於是轉過身去。

“?”

在神殿深處出現了她非常熟悉的神氣波動。

那清爽的波動衝滿了平靜水面般的靜寂。

太陰輕輕飛起。最深處的大門果然也被打破露出了縫隙。從那縫隙裡漏出來了搖晃着的青光。

太陰從門縫悄悄朝裡面望去,看到青色的水鏡漂浮在白色的牆壁上。

那鏡面裡映出了同胞們的身影,而且還是她現在最不想遇見的兩個人。

一看到從門縫裡探出頭來得太陰,青龍的蒼瞳便燃起了怒火,連和藹的天后也豎起了柳眉。

“太陰!你怎麼會在那裡!”

一睜開眼,金色的光線便映入眼簾。

“巫女,感覺如何”

淺色的眼眸浮現出關切之色。那端莊的容貌和動聽的聲音給巫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晴明大人的”

巫女用胳膊支撐着打算坐起來。天一幫她起身,爲她在肩上披衣服。

“謝謝對不起,難得你來一趟。”

天一朝着失落的巫女搖搖頭,微笑着說道。

“其實,晴明大人也來了。雖然他希望巫女醒來之後能夠通知他一聲,不過你要是不舒服的話”

道反巫女一下擡起了頭。

安倍晴明也來了。在這種緊迫的狀況下,他的來訪就有如雪中送炭一樣。

“我不要緊。請趕快將晴明大人”

她的聲音在顫抖。在附近感覺不到守護妖們的妖氣。

神將們是什麼時候道的,從那時起已過了多久,道反巫女都不知道。

天一向外面示意之後,安倍晴明和十二神將勾陣一起走進來。

本來應該已經年逾八十的晴明,出現在巫女前的身影卻是五十多年前的樣子。

“可以的話,這邊請”

巫女指了指牀鋪旁邊的椅子。晴明本想推辭,但看到勾陣先行一步之後,也只得跟着坐下。

“我已經知道大致的情況了。道反大神剛纔也現身了。”

“是嗎”

鐵青着臉的巫女堅強地點了點頭。

“爲什麼竊賊會知道隱藏在封咒之湖裡的東西”

聽到單手掩面的巫女悲痛的聲音,天一的臉上露出了沉痛的表情。

在巫女甦醒之前,晴明和勾陣巡視了一下聖域的情況。雖然他們很快就返回了本宮,但無事可做的太陰似乎還在閒逛着。她應該是操縱着風到處飛翔吧。

在上空俯瞰時也有可能被人發現。要是被守護聖域的守護妖們發現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晴明靜靜的向極力保持清醒的巫女問道:

“巫女,我是被不祥的夢境所引導,纔再次來到這裡的。”

道反巫女屏住了呼吸。

“不只是這樣。高龍神也說了同樣的話,拜託我來打探一下道反的情況,被稱爲魑魅的幻獸出現在都城,幾乎與此同時這個聖域也被襲擊,兩樣東西被奪走。這到底是”

巫女輕輕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只知道可怕的咒物和那個孩子被搶走了。”

“殯宮被徹底破壞了那大概是和道反之神相關者的力量。”

聽到去過現場的勾陣插話,巫女悲痛欲絕地掩面說道:

“天哪!”

巫女急促呼吸着想要是自己平靜下來。天一則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

過了一會,總算平靜下來的巫女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

“大概竊賊的真正目的是封咒的石柩吧。應該是認爲有利用價值,才把那孩子一起帶走的。”

就算身體失去了魂魄,蘊涵的力量也不會消失。只要有能力和法術的話,就能夠自由操縱那力量的。

“而且,要是連魂魄被奪走的話,就將發生無法挽回的事情。必須儘快將那孩子的身體奪回來”

勾陣面對緊握雙手的巫女疑惑地問道:

“巫女啊。照你的說法,聽起來就好像是說風音的魂魄還留在這世上呢。”

道反的巫女微微露出了笑容。

“勾陣,那孩子可是道反大神的女兒喲。那位大人才不會把一直行蹤不明的愛女就這麼簡單地交給黃泉之國”

面對衝擊性的事實,所有人一時都啞口無言。

過了一會,回過神來的晴明道出了所有人的疑問。

“公主的魂魄現在何處”

“那孩子”

道反巫女望着意外的方向,嚴肅地說道:

“在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信賴的場所——”

傳來了一個聲音。

任誰都會懷疑自己的耳朵。

“!”

瞄準要害襲來的劍刃被紅色勾玉所阻擋。

不僅僅是擋住。勾玉徐徐擴展開的波動一點點地推回了劍刃。

收回劍的真鐵,發現身體不聽使喚地僵直了。

在首次露出狼狽之色的真鐵面前,勾玉迸發出通紅的光芒,清冽的神氣無聲地擴展開來。

壓迫在神將身上的靈壓倏然消失了。

紅蓮支撐着吱吱作響的身體,也變得茫然無語。

紅色勾玉放出的光之洪流束縛了真鐵的行動。灰黑巨狼也無法動彈,聚集在周圍的暗色之獸們也相繼崩潰。

重獲自由的玄武忍着痛來到昌浩身邊。

“昌浩昌浩振作一點”

因爲痛苦和失血,昌浩屬於半昏迷狀態。

拼命睜開的視野蒙着一層紗。因爲出血感到寒意襲來的昌浩,顫抖着注視着光景。

在紅光之中,有一個披着紅色長髮的人型輪廓。

自己對那背影有印象。但是,那怎麼可能呢。

那是。

“難道是”

昌浩發出嘶啞的聲音。

玄武扶起已經完全無法動彈的昌浩。查看了他後背從內部爆裂的傷口之後,怔得說不出話來。

不停咳嗽得昌浩伴着呼吸吐出紅色的血霧。很明顯是肺受到了損傷。不趕快治療的話會危及生命的。

擔心着昌浩的玄武自己也消耗的很嚴重。白虎和紅蓮也是,真不知道如果沒有解放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百虎聽到大地的震動發現樹叢中出現了新的守護妖。

“蜥蜴!”

蜥蜴搖着滑溜溜的身體,沒有抵達同胞身邊便摔倒了。即便如此也拼命搖着頭的蜥蜴,從雙眼裡流出紅色的血淚。

“公主”

大百足和在一旁拼命扇動一隻僅存翅膀的烏鴉,視線都集中到紅光中浮現的輪廓上。

真想守護她那靜寂的沉睡。爲了治癒那深受重傷的身體與心靈。

但是,卻變成這樣。

“公主公主啊!”

烏鴉虛弱的聲音完全變成了哽咽。

“我們無力!”

就算如此近在咫尺,它們最終也無能爲力,只能讓敬愛的公主自己被負上一切。

真鐵瞪大了眼睛看着難以置信的一幕,愕然地呻吟道:

“沒有死嗎”

這時。

“道反德公主!”

在劍尖前出現的,是身無寸縷的透明女性。

連輪廓都不時搖晃着,似乎要融化在亮光中似的。

但是,長及腰間的長髮也好、纖細的肩膀也好——

爲了保護而張開雙臂的那身影,就是被真鐵奪走軀體的那名女性。

緊閉的眼瞼慢慢睜開了。

“——不”

和紅光同樣顏色的瞳孔裡充滿了堅強。那雙眼睛迸發出的光芒,瞬間打碎了真鐵負隅頑強的最後自信。

真鐵全力掙脫了束縛。暗色之獸們已經消失,只有灰黑巨狼踉蹌地跟隨着真鐵。

響起一個聲音。

“想傷害這個人”

和露出醜陋扭曲的表情時完全一樣的容貌,現在卻顯得凜然絢麗。她面向真鐵憎惡的視線說道:

“我決不允許——”

就算重壓消失了,仍然單膝跪地,像被凍住一樣一動不動。

他認得那個聲音。

他認得那個背影。

那長髮,那力量,他都認得。

用顫抖的聲音喊出了自從那以來從未觸及過的一個名字。

在靈峰貴船的禁域,化爲人形的高龍神從巖峰頂上站了起來。

琉璃色的雙眸沒有望向被旭日染紅的天空,而是朝着另一邊依然屬於黑色的天空望去。

“如果想要被道反封印的東西”

放出那魑魅的一定是

她嚴肅地眯起眼睛,低聲說道:

“祭祀王的末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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