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滄王病逝的消息傳至景和宮的時候,鳳宸灝正在小睡,聞報心中一突,便自龍牀一躍而起,不等傳召來龍輦,已徑直往北宸宮而去。?
夏日的烈陽如火如荼,照曬得御花園中盛放的鮮花萎靡一片,在這無風的天氣裡,只得蜷曲了身姿,楚楚可憐地忍受豔陽的荼毒。?
有太監、宮女打着遮陽傘,搖着巴蕉扇亦步亦趨地跟上來,卻因腳力不及皇帝迅捷,被文成、武就二人奪手接過,雙雙追着皇帝身影上前,很快將身後的宮人落下一大段距離。?
一走進北宸宮中,彷彿爲了應襯那悲傷的氛圍,四周的夏蟬竟了無聲息,只有宮人那低沉哀痛的哭泣,清楚地在耳中幽幽響起。?
鳳宸灝急促的步子在踏進宮門的一刻起,便沉緩下來。原本還燥熱難耐的天氣,彷彿一瞬間陰涼了起來,伴有一絲沉重的寒意,隨着一片哀傷的抽泣,迅速地自四面八方向身體包圍。?
“皇上駕到——”匆匆追趕而來的皇帝隨從在外大聲通報,那帶着微喘的綿長聲音,讓一殿沉浸在濃重哀傷中的宮人聲音一滯,原本便跪着的身體齊齊埋首向着地面一伏,無聲叩拜。?
淡淡對着身後衆人一個擺手,鳳宸灝讓衆人留在殿外,自己則帶着文成、武就往內殿走去。?
在來到北宸宮之前,鳳宸灝心中想得最多的,便是那個終日冰冷如霜的丫頭,此刻怕是傷心欲絕地哭得肝腸寸斷吧。?
然而,在掀簾入內的前一刻,他卻意外地發現,若大的宮中,雖到處充斥着低沉的哭泣,卻獨獨不聞她的。?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以宮中太醫爲首的殿中諸人,一見那個明黃錦袍的年幼皇帝進來,紛紛俯首叩拜。?
鳳宸灝默默地看一眼牀上,但見那裡躺着北滄王已無聲息的冰冷軀體。?
那張蒼白而瘦削的臉龐,曾經剛毅雄厚;那雙靜靜閉着的雙眼,曾經銳利有神;那削如枯杆的身軀,曾經高大偉岸。?
北滄王!這個曾經高高立於江山顛峰的男人,曾經睥睨天下、英勇善戰的男人,如今只是那樣安靜地躺着,再也不會看一眼這個世界。?
紫眸微垂,心底的嘆息,默然慰藉那已逝的靈魂。?
再擡眸,他的目光靜靜地落在牀前那個纖白的小身影上。?
從他的角度,只看到夏侯雪的背影,正靜靜地跪在夏侯曜的牀前,沒有哭泣,沒有任何的動靜。彷彿不知道牀上的男人已經逝去,只安靜地守在他的牀前,沉寂得讓人心生憐惜。?
“來人!請宮中佛事前來作法替北滄王超度。傳禮部,前來爲北滄王布靈堂、操辦後事,速去!”揮手讓太醫退去,鳳宸灝輕步上前,對着北滄王的遺體微一俯身,而後大聲命隨行太監入內,命人着手安置北滄王的後事。?
“奴才遵旨!”掌事公公正欲離去,又聽皇帝命道:“還有,自今日起,命宮中各處禁舞樂、禮佛齋,爲北滄王守喪三日。”?
“奴才……遵旨。”總管徐公公面色一訝,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臉正色的小皇帝,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及微怔半晌,方匆匆回神,隨後恭敬地轉身出門離去。?
殿中所有北滄王舊侍原本抽泣的聲音隨之齊齊一滯,先是以爲自己聽錯,而後見那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領旨而去,方面色一喜,俱悲喜交加地紛紛伏地重重一拜,感激道:“奴才謝皇上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採微亦是喜極而泣,一邊擡袖拭淚一邊伸手拉起小公主,口口唸念不息:“多謝皇上,奴才叩謝皇上隆恩,奴才替王上及北滄萬民叩謝皇上大仁大義,大恩大德!奴才們日後定當誓死效忠皇上,絕無半點怨言!小公主……哦不,郡主,郡主,快來謝謝皇上,感謝皇上大恩大德,肯對王上如此恩典,不負王上拋下一世英明,爲北滄天下遷尊於此!來,郡主,過來呀!”?
採微的心中,原本的哀傷因西臨皇帝這番仁愛而沖淡,取而代之的,是對西臨皇帝肯對王上如此尊重而滿心歡喜。?
尤其是那句要各宮爲王上守喪之令,更是讓她與所有北滄臣民心中激喜。?
作爲一個遭禁他國的屬國皇帝,生死早已漸漸爲世人淡忘。地位,也早已由原先的高高在上變成無可輕重,雖有一個王名,卻實則不及一個得寵的宮人讓人畏敬。即便死了,亦不會有從前的尊貴,更不會有皇帝那樣的待遇,可以有世人爲之守喪齋戒。?
然,西臨皇帝卻一聲令下,雖不至舉國哀殤,卻儼然依舊當王上爲帝。至少,這番作爲,是依舊視王上爲舊日君王,不曾讓王上走得太過淒寒。?
紫眸注視着那個面色蒼白得讓人憐惜的女孩,她臉上的淚痕早已幹印,眼中無神亦無淚,那呆呆的神情彷彿是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讓鳳宸灝的心,不覺爲之收緊。?
本便不快樂的她,如此,怕是要越發沉默了吧。?
“不必了。郡主剛逝親人,身心俱傷,還是讓她多多歇養,別太過傷懷了。”心嘆一聲,他再度看她一眼,手一擺,轉?
身離開。?
“恭送皇上!”一殿宮人齊齊跪送。只是這一次,人人俱發自內心地敬愛這個年幼的皇帝,而非此前那般僅僅是敬畏。?
“你權貴如此,可以生殺天下,卻爲何不肯放我與父王回去?”低低的,帶着怨懟的責問,彷彿是自問,清楚地在衆人聲落時響起,那樣的幽怨,那樣的讓人心酸。?
倏然止步,鳳宸灝剛欲跨出殿門的身體,不覺頓住。?
他已然清楚地聽到了夏侯雪的這句責問,也清楚地聽到了宮女採微因她的這話而發出的抽氣聲,以及正低低示意她別說傻話的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