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世子宋抱朴身邊的小廝慶成。帶來的車子江夏也認得,是小魚兒平日出行的大車。
登車出門,程琪和彤翎兩個人隨行在側。
馬車粼粼,一路南行,程琪很快就察覺到了異樣,喊停馬車,找到慶成詢問:“怎麼不是去別院麼?”
慶成拱手道:“請程大哥別誤會,是小的沒說明白,受傷的人在碼頭上,並不在別院裡。”
程琪讓他稍等,轉身來到馬車旁回報:“……東家,大致如此,請東家定奪。”
江夏略一沉吟,還是叫了慶成到跟前來詢問了一回,確定慶成回答順暢,沒有明顯的心虛欺瞞跡象,這才吩咐繼續前行。
又走了約摸半個時辰,馬車越過忙碌的碼頭,來到一片居民區。江夏走出車廂,就站在車轅上四下裡瞭望,確定這一處應該在城西南方向,離着糕餅作坊倒是不遠。
這一片居住的大都是碼頭上討生活的力工、民壯、水手,街巷狹窄曲折,房屋破舊,人員也格外混雜……
不過,若是有別的心思,這裡也不是下手的好地方,因爲人太多了,院落又多低矮陳舊,有點兒動靜,左右鄰居都能聽得見。
慶成只帶了一個車伕,所以,他在前頭引路,江夏身邊有程琪和彤翎跟着,倒不怎麼膽怯。
沿着一條巷子走了不遠,慶成在一座院子門口停下。敲開門,程琪先走進去……
不等程琪回來,宋抱朴先迎了出來,對着江夏點頭道:“深夜攪擾,賢弟包涵。”
看見他,江夏暗暗鬆了口氣,跟着往裡走,程琪就站在門口,也隨即跟了上來。
宋抱朴從眼角處瞥了一眼,也沒做聲,引着江夏一路進了屋裡。
外頭不起眼的小院子,穿過一進只有,竟是豁然開朗,後邊竟然隱藏着一個極寬闊的院落。再往裡去,是一棟外表陳舊,內裡極寬敞的大廳,往兩側都有數間屋子。大廳裡燈火通明,讓從黑暗中走進來的眼睛有些適應不良。
江夏腳步微頓,眯着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這才擡眼看過去。
卻見大廳上方擺的桌椅已被挪開,一溜兒擺着十幾張竹牀,上邊或坐或臥着受傷的人,有昏迷無聲的,有低聲呻喚的……濃郁的血腥氣撲鼻而來,讓江夏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
已經有兩個郎中在給傷者治療了,江夏目光一轉,就判斷出,這些人只是簡單地皮肉傷,卻都唔大礙。照理,這樣的傷勢,普通的外傷郎中就能治療,沒必要半夜裡把她折騰過來吧!
疑惑地轉眼,看向身旁的宋抱朴。
面對這種血腥殘酷的畫面,一般的女人不是尖叫也花容失色了。她卻神色鎮定的讓許多男人汗顏。再對上她疑問的眼神,宋抱朴暗暗感嘆,這樣大氣、沉着、冷靜、智慧於一身的女子,世上還有第二個麼?
“江賢弟,請隨我到這邊來。”果然,宋抱朴引着江夏穿過大廳,往右側的屋子裡去。
進門,繞過一張竹編屏風後,一張大牀赫然在目。
江夏微微一怔,疾走了幾步走上前,指着牀上昏睡着的,臉色蠟黃、兩頰潮紅的男子:“怎麼是他……景家大公子?”
宋抱朴跟着走過來,點點頭道:“大郎去了一趟琅琊,卻在行徑赤松鎮的時候,遇上了山匪。幸得護衛們護持,大郎才逃出一條命來……”
赤松鎮,位於南下二百里處,位於泰山東麓,山高路險,多有匪患。從臨清往琅琊確實途徑赤松鎮……
只是,景諒受傷,爲什麼不回景家,卻被宋抱朴安置在這裡?
再聯想到近在咫尺的碼頭……江夏果斷地保持了沉默。
“燒熱水,備一隻銅盆,再備糖鹽水……”一邊吩咐着,一邊穿了罩衣,戴了口罩,上前查看景諒的傷勢。
觸手滾燙,鼻息短而急促,江夏很自然地掀開景諒的被子,就見景諒的肩頭、大腿上各有一枝箭,箭桿已經摺斷,箭頭卻深陷在肉裡。
“彤翎,拿藍色瓶子裡的藥粉,半碗水化開,灌下去!”
“程大哥,倒半瓶酒精在銅盆裡,點燃!”
回頭,江夏看向站在旁邊的宋抱朴,道:“世子還是迴避一下吧!”
宋抱朴搖搖頭,道:“我在這裡,也能幫着做點什麼。……人手不夠,別的人也抽不來。”
江夏的眉梢一抖,轉回眼睛:“那,就勞煩世子爺按住他,不要讓他動……特別是待會兒我動手取箭頭的時候,一定要按住不讓他動……”
肩部的肩頭還好,位置不是太兇險。大腿上的箭頭卻緊挨着大動脈,這麼昏暗的燈光,這麼簡陋的條件,一不小心傷及大動脈,那可就不是治傷,是致命了!
宋抱朴挑了挑眉頭,片刻方纔垂首應下。
江夏卻不管他,看着彤翎給景諒灌了藥下去,她就捻了銀針,刺穴止疼,下了針,然後洗手消毒,又給景諒的傷口和周圍皮膚消毒。再用鑷子夾着柳葉刀在酒精火苗中燎燒消毒……約摸着時間,麻醉藥也該起效,燒烤的柳葉刀溫度也降下來了,江夏捏了柳葉刀,伸手將肩上皮膚十字形切開,左手捏着箭頭的斷柄,右手捏着柳葉刀一剔一剜,箭頭已經被起了出來,被她扔進旁邊的污物盆中,噹啷一聲響。
江夏動作不停,擡眼示意了一下宋抱朴,讓他按住景諒的雙腿,她則順向切開,柳葉刀小心地進入肌肉,然後左手一提,箭頭也被起了出來,血也同時從傷口處涌了出來。
江夏伸手:“棉布!”
彤翎立刻拿了棉布遞進江夏的手中,江夏清理着傷口的出血,然後迅速拿了幾根銀針,刺穴止血。
血止住了,她仔細檢查傷口內部,確定沒有傷到大動脈,心下一定。
然後,清創、縫合、敷藥、包紮……一系列做完,江夏從牀側退開,彤翎已經將污物桶處理掉,用過的工具也清洗過,放進藥箱裡。
江夏檢查了一遍,擡眼看向宋抱朴:“好了,已無大礙,若不發生潰敗,大概十天就能基本好了。”
就在此時,外面大廳裡突然傳來一聲哭嚎:“老五,老五……你不能死啊,秀娟還在家裡等着你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