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她沒有寫具體組方,徐襄也沒要求,只拿着那兩頁箋紙,滿臉欣喜道:“此事算我欠夏娘一個人情,析文日後必還!”
江夏看也不看他,只揮揮手打發他快走。
相信男人的諾言,還不如相信豬會飛!以爲她是傻的?
徐襄穿了衣裳,拿着那兩頁箋紙匆匆去了。
江夏心思一轉,猛地坐了起來:濟生堂原本就有一劑腹瀉散,乃是百年獨家秘方,名聲很響。若是真的發生了痢疾流行,那腹瀉散豈不是正好大賣?
那些防疫和治療疫痢的藥材寫下來,江夏再沒過問。徐襄那一日匆匆離開之後,直到天黑透了才轉回來,也沒說去哪,江夏也沒多嘴去問。
第二日,江夏照舊早早起牀,去花園子散步鍛鍊,順帶着看她的罌粟。徐襄也早早起牀跟了來,兩個人偶爾說上一兩句,更多的時候只是並肩而行……這種很怪異的相處模式,江夏自己沒怎麼在意,看在旁人眼裡,卻是好一副鶼鰈情深,你儂我儂,情深似海。
徐襄身體好了,秋闈是要下場的,這是徐家,乃是鄭家舅老爺共同的希望。
江夏斟酌着開口:“二少爺如今身體大好了,也該爲秋闈準備起來了。我那算術也學了日子,記賬算賬已經都會了。二少爺也不能再分心,從今兒起,算術課就停了吧。……當然,我會自己多加學習,若有不懂之處,我會記下來,等二少爺有空了,就像二少爺請教。”
之所以這般說,主要是徐襄這些日子教授江夏普通的加減乘除時,發現江夏學習能力極強,‘算學天賦’極佳,於是別出心裁地想着教她什麼‘河圖’‘洛書’,還說之後再教她什麼‘周易’‘五行八卦’‘奇門遁甲術’……
默默地甩一把汗,江夏想要的是掙多多的銀子,交三五知心好友,悠遊山水,縱情恣意的生活,又怎麼會去學這些東西?別說她不是什麼‘天賦異稟’之人,就是她‘天縱奇才,骨骼清奇’,她也不會苦逼地研究那些東西。
好好地日子不過,大把大把的銀子不掙,她瘋了,纔去學那些沒用的東西!
徐襄聽她這一番話,就知道這個問題她想了不是一天兩天,也難爲她那麼存不住事的脾氣,能夠按捺地住,找這麼個清淨的時間纔跟他說起來。
見徐襄默然不語,江夏也不多問,自動自發地將他沉默翻譯成了默許。徑直甩開徐襄,樂滋滋奔着那一株老杏樹奔過去。
麥黃杏麥黃杏,到了收麥子的季節,杏子也熟了,黃燦燦地掛在枝頭,獻上這一年最早成熟的果子。
江夏擡眼看着沉甸甸壓彎了枝條的杏子,跳了兩下,沒能夠着,轉眼看看微微傾斜的樹幹,三兩下子將裙角拎起來,系在腰間,奔過去抱着樹幹往上就爬……
徐襄緩緩地跟過來,原本溫柔寵溺的目光呆滯了,瞠目結舌着,好一會子才搖着頭,無聲地失笑起來。
他怎麼忘了,不管她如何聰慧懂事,進退有度,終究不是那養在深閨人不識的高門貴女,她終究是生在鄉村長在田野的村姑一枚。若是那父母疼愛寵溺着的還罷了,她卻是年少失恃,有那等不通世事毫無親情的父親,又有狠毒黑心的後母苛待凌虐,她帶着幼弟能夠活下來,所經歷的苦楚可想而知。爬樹,或許也是……被逼出來的吧!
正自思量着,徐襄就聽到頭頂傳來女子歡快的呼聲:“這杏子好吃了,你也嚐嚐!……喂,你扯起衣襟來接着,我給你擲下去!”
徐襄低頭看看自己剛上身的艾綠色湖綢長直綴,勾勾脣角,到底聽話地扯起了袍角,腆胸擡頭站成個包袱狀……
黃色的,半青半黃的杏子噼裡啪啦地落下來,落進徐襄的兜起袍子裡。當然,也有那失了準頭的,打在他的肩膀上、胸膛上,甚至有一顆小青杏敲在了他的腦袋上,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哈哈,對不住,對不住,不小心碰下去的,我可不是故意的!”樹上傳來江夏歡快地笑聲,還有聽着就不怎麼真誠的道歉,怎麼聽着都有點兒幸災樂禍的味道。
徐襄左手交右手,替出一隻手來揉揉額角,卻並沒有半絲火氣,竟然覺得心情莫名地愉悅輕鬆,笑意溢滿了眼底。
江夏也不貪多,摘了二三十顆,就順着樹幹滑下樹來。
落地站定,江夏咧着嘴笑笑,擡手拍了拍老杏樹幹枯粗糙的樹身——小二十年沒爬樹了,沒想到小時候練下的功夫還沒完全丟了。
“嘗過了麼?好不好吃?”江夏一邊解開裙角,將褶子撫平,一邊含含糊糊地問着。
她的嘴巴里含着一顆杏核兒,吃的光溜溜了這才吐在手心裡,笑嘻嘻道:“小時候,我就愛玩這個,湊三兩個小孩子,每人三五顆杏核兒,挖個小坑,就能玩好半天。可惜,後來……”
說着說着,江夏突然閉了嘴。她差一點兒說禿嚕了,把‘有了電腦和手機’的話給說出來。
徐襄卻將她未說完的話,自動翻譯成了‘孃親病逝,度日艱難’,再看她臉色不復之前的歡快,現出一抹悵惘、甚至神傷來,就更是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心底不由涌上一抹痠疼和憐惜。
他不善言語,只擡起手,將她鬢角被樹枝掛亂的一絲頭髮撫平,然後,又將她發間沾的一片杏樹葉子撿下來,卻沒有丟,而是順勢握在了手心裡。似乎,握着這一片杏樹葉子,他也能夠感受到她的體溫、她的馨香……
想起現代的種種,正自悵然出神的江夏被徐襄的動作驚醒,她的身子微微一僵,隨即放鬆下來,只佯作不知,轉頭笑道:“走,我們回去做杏子派吃去!”
又道:“哎,做水果派要用發麪,我得趕着回去,你別急,慢慢走回來就好!”
話音未落,不等徐襄迴應,江夏就好像背後有狗追着一般,撒丫子飛奔去了!
徐襄臉上的種種慢慢淡去,只看着那匆匆而去的背影,靜靜佇立,許久,那空曠的視野中又現出了一個窈窕的身影,匆匆而來。
他垂了眼,將手心那片杏樹葉子小心翼翼地放進腰上的一個錦繡荷包中裝好。